个家伙可要强多啦,若是换作他们其中任一人,定是已然呼天抢地要我们为他做这做那。”另一小巧的女生插嘴笑道:“可不是么?上次踢球的家伙骗小梅扶他,原来只是把脚崴了,并不是折断,满校园走了一回让大家看笑话,害她许多日子不敢抬头见人。”高个女生对古怀桑道:“你身上既没伤,我们也不好留你,但要请你出去向那众男生说些话儿,叫他们不要乱说今天的事。因为并没有什么缺礼数的事情发生,想开些新空气,不好因为一时的孟浪坏了大事。若是着眼长久的交往,反要各自敬重。”古怀桑连连作揖道:“说得甚是,说得甚是,应该这般,我这就出去向他们说明。”
那小巧的女生先去开门,古怀桑心道:“此番一出去,以后怕是没机会了,好容易进来一趟却连女舍房内有几张床也没见到真是十分的遗憾。”腹内升起一股勇气,又向那高个女生作了一个揖道:“当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无论如何也要说给女生同胞听。”那高个的女生愣道:“什么不情之请?你请说罢。”古怀桑犹豫了片刻,鼓足勇气红着面门道:“因为听男生说起明日的参观日,女宅这里如何如何有趣,一直想亲见一番,可否准我在女舍房间门外向里看一眼以求其实?”那些女生听了各自将面上露出不以为然的漠态,有些宅舍内有人听见的反而轻轻的将房间门关上。古怀桑羞臊得无以投地,连忙道:“我这便出去。”那高个的女生心地甚好,见古怀桑发窘,微红着脸指了左近的一个房门道:“这里是我的寝舍,你可在门外张望一下。”
说来也是奇怪,但凡这种事情开始千难万险时越是有足够的勇气追求,一旦听见应允了反是面皮薄到极处,有些像司马懿遇到空城之计的样子,逡巡而不敢前往了。古怀桑口中嚅嗫了数下,一只右脚忽而前忽而后的不知该如何去放?那高个女生见他羞答答的模样,自己鼓了些勇气走到房间门外向里用手一指示意道:“女宅亦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放满了书本的架子,挂了幅全世界的地图。”古怀桑在肚子里骂了自己一声,暗道:“蠢货!便过去,只看一眼,又不会死。”快步行了过去,在门边向里一张,顿觉眼前豁然一亮,知道女生宅舍是与这世上的男生寝室决然不同的,为什么不同,他也说不出,但有一句话是憋在口里没说,那便是:明亮洁净。好比若男生寝室之杂乱,虫蚁肆虐的情景大不相同。
古怀桑只看了一眼,便觉满心高兴,与那高个的女生作揖道:“好好的地方,若不是因为阴天下雨怕是还要好些。然而只这般已经叫人觉得如同在心中开了一朵鲜花那样美丽了。我这便告辞。”言毕又是一躬捉与那女生。女高个女生用手掩着嘴笑道:“不用这客气,也叫我们晓得男生们怀揣的心思,明日可做些防备。”古怀桑不知她言下之意是什么,也不好多问,匆匆的走出大门,又记起一件事回身向里面道:“我叫古怀桑,是书店的店员,你们有需要购买新刊的杂志书本时可到江北的大东书局找我,武大的男生与我甚熟,也希望与女生做些事情。”里面那高个的女生答道:“知道了,我却是叫做傅莉的,有杂志书本购买时我们可托门房的老方去找你。”那门轻轻又关上了。
外面的秋雨下得小了许多,只微微飘了些细细的雨丝,如同毛发一般无声无息沾到身上。古怀桑怔怔的立在门外,心中颇多滋味的翻滚。肩上搭过几双手将他扳过面,是那些先被轰出来的男生,一个个的眯起色色的眼睛笑问道:“可看见什么了么?你这厮定是发现了新大陆了,大家不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样子么?”古怀桑啧啧的赞叹道:“今天才晓得女生的宅舍是的确与男宅不同的,便是叫男宅做三日三夜的扫除也寻不到这些气氛。”湖南青年小庞道:“你看见的定然不止这些,为什么不说你还看见有女生洗脚?那洗脚的女生更是一双又白又好看的赤脚,你这厮是故意隐瞒好叫我们心中发痒。”古怀桑回过神说道:“对了,一说起女生的赤脚到让我想起先有人从我背上踩过去,这些见色忘义的人是大家中的哪几个?”那些男生纷纷松开抓他肩膀的手各自招呼道:“依我所见,方才天上只怕是又吹了一场龙旋风。”
老成的青年在一旁道:“小古的衣裳都湿透了罢?我们一起去到寝室换些干净的给你。”其他人应声答道:“是呀是呀,大家的衣裳也湿了许多,我们快回去换干的,不要被冻病了就遭了。”
古怀桑为了进女宅参观,在湿冷的地上趴了半天,早已经手脚发凉了,巴不得有人请自己换装,连先的那几脚也抛到脑后,说道:“真的是又冷又冻,我与老陈去可行么?”那老成的青年点头道:“只是不好借漂亮的长褂给你,只能挪出平日穿的青衣黄裤与你遮蔽身体,因我明日参观女宅时需得神气一点。”古怀桑经了刚才女宅一事,知道男女交往定然马虎不得,若如平日那般的邋遢,休说会叫女生皱眉,就自己心里也自卑,因此答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并且那位高个子的女生还叫我带出话给大家的。”
女生有话带出,自是要洗耳恭听。众人将各自的耳朵贴过来,古怀桑道:“她请大家不要说今天的事出去,因为并没有什么缺礼数的事情发生,想开新空气,也不好因为一时的孟浪坏了大事,若是着眼长久的交往,反要各自敬重才好。”
先在女宅大门外念诗歌者之一忽的面上一红,击掌道:“这个这个……唉,还是女孩子聪明些,唉!”其他诸男亦是将面上变得甚为严肃,正色道:“好险,这开新空气的事体差点叫我们毁掉。”老成的青年道:“可不是么?越是初始越不好孟浪,过份了反是断了自身前途。这里却又有个不久之前的故事可以说给大家听,却是发生在中国独一无二的先例。我们边走边说吧。”
因天上的雨也停了,青年们收了手中的雨具拥在那老成青年身边往男宅那里走去,离得女宅远了,那老成青年这才说道:“却是民国十六年的老笑话了,那时的武汉还是做的中国的首都,因为适逢三八妇女之节,军政的老爷们便与妇女领袖参加了二十万人的游行做庆祝。原本是件好事,不料那游行的队伍走到中间突的闯入二十几个赤身妓女,喊的口号是要妇女解放。顿时成了这世上少有的猛料,新闻报章大肆渲染。这事太过失了体统,惹得一帮守旧的卫道士们纷纷责难。武汉某报章上刊了一位前清遗老的评议,说妇女之解放如蝼蚁决堤,若是长久以往,日后将会导致道德沦丧。建议重修贞节牌坊,鼓励女子缠脚,谢绝女性入大学校。一场极大的纠纷将妇女解放的道路上放了一块巨大的绊脚石。因此先例,我们更应小心,大学校内守旧的先生亦有不少,若是专候我们出些差池借故评议,大家可就成了历史的罪人了。”众青年听罢轰然议论道:“这件事的确是做得大了些,休说妇女现下在争取解放,就是男权当道时也未见到男人在街上赤裸游行的。”古怀桑嘻嘻的笑道:“不然,有份西洋译过来的杂志上说这世上有些古怪的洋人寻些偏僻的处所合群而居,那处的人却是大家都不穿衣裳的。”一名青年惊道:“有这事?好,你拿过来我们看,看完了大家做些批评。”
到得男生楼时众人各自返入自己的舍内,古怀桑是与那老成的青年走在一起的,要去的是他住的宇字斋。原来武汉大学男生楼各舍具有编号,却不是依的西洋数字,乃是照《千字文》编排的。那《千字文》念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每取一字做一斋舍名,名为:天字斋,地字斋,玄字斋,依次而上。宇字斋是靠东首的房舍第二栋一楼。各舍合居青年不做班系安排,由着住房的学生抽签定数,一室两人,因此有一级生同与毕业班老生住的,也有两个老生或两个新生同一斋的。姓陈的老成青年同舍的是一它系新生,方到校不过一、二月,诸般事体还不熟悉,显得甚是幼稚。见到有人进斋亦只是辨认是否熟友,见是同屋老生带着人,知道是他伙伴,也不多话,自顾躺在床铺上看些课本。古怀桑却不同,他做书店店员自是希望认得的人越多越好,先在女宅便自报过来处,那是想多些熟客。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古怀桑亦是这般认为。彼时的店员甚是关心自家的生意,休说上头的厂长、经理,普通的营业生也视顾客作自己生命,非但服务态度极好,平日也不忘多交些朋友。开得生意的逢年过节多是要贴一副对联,叫做: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通四海、达三江若是没有朋友怎么能行?古怀桑在生意场上混过,这些至理名言他是耳熟能详的。见那新生显得有些淡漠的样子,记起身上还揣着一本《尝试集》,掏出来一看,还好只湿了一层面皮。先不与那新生说话,递给那老成青年道:“老陈,幸好这诗集还未弄坏,送与你可好么?”老陈摇头道:“我快毕业了,这时已不需要读诗,你送与别人罢。”他心中现在所虑的不外乎是工作、前途两项,对什么诗歌文集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
古怀桑知道他此刻决不会看上自己带的诗集,因此故意先问他,待他开口谢绝时便有了十足的理由转赠他人。果不其然他也叫自己送给别人,眼前的“别人”只一个,便是那大一的新生。古怀桑将诗集用略干的衣襟轻擦两下,转身对那新生道:“你好,我叫古怀桑,是老陈的伙伴。这里有本诗集我可送与你么?”
因是同屋老生的伙伴,这新生不好拒绝,坐起来道:“怎么好意思呢?这贵的东西。”古怀桑笑嘻嘻的递给他说道:“因为书皮儿叫水打湿了一些,然而内里还是好的,你可先看一看,不合适时,我下次来与你换本新的。”那新生面上一愣,肚里说道:“换本新的?哪里有这好事?只怕是个借口,好丢一本破书给我。”古怀桑知道他为什么发愣,笑道:“怕你不信,我是书店的伙计,常替本校送些书本杂志过来,因此可以说换就换的,并不诓人。你以后想购些书本大可以找我,因为大家多是信任我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话也不止一个人懂,武大的学生甚多清贫出身,不然也不会有“两角五分吃花酒”一说。学校四年开支庞大,能省便省,可省到不花费一文最好。那新生在肚里盘算自己家底并将此后定然要买的书本一一掐算在内,断定面前的人会与自己有些好处,脸上立刻多出一份笑容说道:“是书店的大哥么?我是土木系的一级新生,叫做杜临波,你与老陈是熟人,希望以后多教教我。”古怀桑答道:“不敢不敢,只好替大家筛选些合适的书本与参考文献作伴读之物。”
那姓陈的青年道:“对了,你先说书店里有那个阿丹。夏里察波的波兰探险家的传记可是真的?”古怀桑回身道:“不知道是叫夏里察波还夏捏察波,但定是有这么一号人物。”老陈发了会子愣,将手中的一套干的衣裳丢给他自言自语道:“奇怪,洋人跑到中国探测两湖的泽地干什么?这浩大的工程也不是一、二人十天半月可以做到的,难道是要做合资立项的研究么?却没听到成立专研的单位。”杜临波奇道:“老陈,什么事叫你这动心?”陈姓青年抬起头道:“因为一旦有成立什么新的学科单位,便会有出来做招聘的告示,这般便有了工作的机会了。不成,我一定要仔细查清这件事。”他又对古怀桑道:“小古,这个波兰人的故事我一定要看一看,看看书上可写他先做探险时成立过什么机关,若是光棍一条我便不睬他,然而他又有两个广东人做同伴,这却不是做一个人单干的打算的。”古怀桑击了一掌道:“对呀,我到没注意这多,你的分析是有根据的。这书你什么时候要?”老陈道:“越快越好,听那船工讲都是几个月以前,若是筹划,几个月半年的也差不多了。”古怀桑道:“我明日中午时分送过来。”换过衣裤后将自己脱下的湿衣包作一团拿在手里与二人招呼了一声告辞而去。
昔时武汉三镇有一条极负名气的文化街,国内最有名气的书局都有在此设立分局书店,店中所售包含各类书刊杂志,甚是琳琅花眼。古怀桑做事的书店叫大东书局,便是在文化街上最豪华的几个书楼之一。入得门去,一楼地上铺的拼花水磨石,看客颇多,文人过半,具都是闷声不响的用自己的双睛“啃咬”书本。此处店面负责的是个中年的汉子,亦是姓古,叫做古越良,乃是古怀桑的表叔。古怀桑能到大东书局做伙计是他充的保人。见到古怀桑穿了一套平日少见的青衣黄裤进来,知道他定是去过大学校。因这套青衣黄裤有个名目叫做“维特装”,取名德人歌德大作《少年维特之烦恼》中主人公少年维特之名。那少年维特亦是喜欢着青衣黄裤,又因武汉诸大学校新生做军事训练多统一穿黄咔叽布制服,军训结后这制服就可充平常便装,既经得了水洗又不怕拉扯磨损,并且可以省下大笔着装费用,一举数得。古越良平日在书店中见多了大学学生,一看便知道原委,未等古怀桑开口先问道:“二毛,怎么一身维特装回来了?”二毛是古怀桑小名,只因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古越良素来不在人前叫他小名,今天看见他临时换了只有大学生才穿惯的衣服到惊得将“二毛”这土得掉渣的浑名喊了出来。古怀桑伸手在额上擦了一把汗水答道:“前些时候无意中看见过一本洋人写的传记,那传记写的是洋人冒险的故事,甚是精彩,因此一直记得。方才在武汉大学与一帮友好交流时说起这个洋人,大家怕这个洋人会在国内开什么项目,这就有了招聘做工的机会,特请我来仔细查探一番。”古越良用手捏起自己下巴想了一会道:“唔,洋人的冒险传记?近几个月总有三本,一本是俄国人阿里山大的《南极洲游记》;一本是美国学者汤加先生写的《印度之旅》;还有一本是那个波兰人阿丹。夏里察波的《欧洲地探》。不知你看的是哪一个的?”古怀桑喜道:“便是这位阿丹的波兰人!”古越良道:“架子上还有一本,你可取下看一看。”言毕将古怀桑带到那方书架前,上面果然尚存一本《欧洲地探》,面皮作米黄色,画一名肩负探物行囊持木杖的短衣裤西洋汉子。那汉子画得甚是彪悍,须发杂乱,正立在一处断崖下分开荆藤作穿越貌。古怀桑笑道:“表叔,正因为这画儿像在山谷里面探宝的样子,因此才叫我动心翻阅的。”古越良亦笑道:“购这本书的多半是初中生,没料到大学校的也有人注意,虽然目的不一,毕竟是动了查阅的心思了。”
古怀桑取了书说道:“表叔,这书本可以外借的么?”古越良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的答道:“不行不行,店中的书本只可以出售,几时见过借阅的?若是叫经理一干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请伙计走路。”古怀桑道:“这可怎么好?我答应他明天要送过去的。”古越良教训他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未有十分的把握便胡乱答应人家。做生意的讲个信字,就是朋友嘴巴上不与你计较,肚腹里也会笑你办事浮躁,以后怎么敢与你做生意?你早不应承他们或许还可想些别的主意,现下除了自己掏钱买下送人别无它法了。”
古怀桑受了表叔的教训心中已经后悔不已,先答应那老陈时只因受了他一套衣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