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多是反映穷困者的生活的,有时虽然会对社会发些牢骚,难道里面没有对弱者的同情么?”
邓伯仁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因听那受审汉子说得有道理,站起身鞠了一躬笑骂道:“方才在门外还不大信,如今叫我自己做了个实验,你奶奶的这点我算是极佩服你的。”
审讯者之一道:“他方才也露也些口风,便是在码头上联络的方法。因为这人是叫我们秘密捕获的,许多的同党还不知道他在这里,我们从码头上抽调些人手去市区东边,再另调些人手守在西边。”
邓伯仁摇头道:“他才不会露什么口风呢,你说的只是略些儿皮毛。你去东边,东边何处?守在西边,西边哪里?这些自有他另一套办法。”又冲那受审的汉子道:“我没说错罢?”那汉子点头道:“我说你机警便是这。”邓伯仁笑道:“这就好,那我就派几个人去把还在码头上班的工头儿抓起来就成了。”冲先头开门的那人道:“咱们派人混去的码头上的工头儿全部抓来问讯,中间定有他的人。”又冲受审的人一点头笑道:“我说得又没错罢?”那人先还在笑的,这时却一声不发的沉默了。邓伯仁踱了几步道:“知道那个关于刁斗的故事吧?我还未说完。下面士兵跑动时刁斗上还要一个了望的,码头上那多工人不是个个都是你的人,想知道我的人中途跑掉请假的除了监工的工头也没别的人了。”那受审讯者这才长叹一声道:“我不该与你说话的,只是先与你手下过招胜多负少不免大意了。”
曾宝岳在一旁看得咋舌不已,他平时哪里见过这高智谋的较量?在他心中这两个人先的一番对话毫无什么可取之处,只不过是通常的闲聊,谁知道其中竟藏有这大的价值。
邓伯仁对手下道:“送他回去,这人再多关几天,等抓到其他人之后一起送去政治犯关押所。”又拍了拍曾宝岳的肩头轻声道:“跟我出去罢。”
曾宝岳又惊又喜的站起身随他一起出门而去,走到半途邓伯仁这才长出一口大气对他道:“这人若没有叫我们无意中先一步捕获,日后我们两个相遇时先死的那个一定是我。因为我是到了最后叫他一逼,急中生智,猛的在脑中闪了个火花才记起那刁斗的故事的。曾宝岳,明日你要去的复兴社比今晚看到的地方更加要小心。你也不要睡了,拼命记住我要教你说的话,明天天一亮我会考你,不过关时只好送你回去免得叫你做个送入虎口的羔羊。”曾宝岳答道:“方才的一番经历叫我知道了许多事,我自会用心。”邓伯仁搂着他肩头一边走一边道:“你去那里时不似方才那左翼份子在这里受的待遇,复兴社是有些来头的,我待会儿向你略做说明,你只防着平日里他们中间有人与你说话时要多加小心。这些人比我们更加善于侦探,手段还要凶过我们,你只记住,万一叫他们发觉了,咬紧牙关等三天,三天之后不见你人我便派人过去硬抢。他们虽然有点小名堂,总是受南京那边差使的。但你亦不要自作聪明的打听他们的事,知道越多就越危险。你的任务只一件,就是那机器的用途,记牢了细处回来画图。”曾宝岳道:“邓先生,不知道这机器怎么对我们CC派那重要?我看照片时,上面既不像卡车,也不像火炮。”邓伯仁道:“许多的科学是叫人想象不到的,可是许多的人瞒着大家做一件事就多少可以想到不是什么好事。这好比如我们侦探到敌国海军又下水一艘什么军舰,亦或他们打算造一种什么奇怪的武器。弄清楚这些东西可以在将来让自己人少吃许多的暗亏。复兴社的东西是我们CC份子不可以掉以轻心的,他们虽然不会搞里通外国的事,歪门邪道还是要防备的。”
这番话在曾宝岳听来道理十足,其实是邓伯仁在话当中夹杂了两三句维护国体的语言叫这年青人耳朵听得受用。曾宝岳人生经验比他可少许多,居然让他鼓足了勇气,硬是一宿没睡,将邓伯仁交代的事项背得滚瓜烂熟。到第二日早上邓伯仁专门考他,因为不是背课本那般有顺序,许多问题是从中间突然提出的,第一遍时还有些地方要想一想,到第二遍就略见好转,又应对了第三遍这才完全对答如流。也亏是曾宝岳记性极佳,换作他人就过不了关。
眼见时间不早了,邓伯仁要打发曾宝岳上路,临行时又叮嘱道:“宝岳,你记住昨儿晚上的事,除了对答如流还要有些胆量。那个左翼份子与我们应对时款款而谈,几如与老友把话一样从容,你这回去是扮作的专家,专家就要有专家的气质,却又不可以过火,因为你这专家毕竟还是个假冒的。总之这一去自己当心,你记住,出什么事你咬紧牙关等三天。”曾宝岳抿紧了嘴唇点点头,这边自有人用车送他去复兴社的驻地,那处是个院子,门上挂一面招牌,上书:汉口码头管理所。曾宝岳暗道:“听邓先生的话里到像这个复兴社很有些了不得,现在一看门上的招牌怎么是叫码头管理所的?”他向来对码头没什么好感,觉着这种地方又乱又杂,整日介便是一大群苦力在来来往往的做搬运,因这原因对码头管理所也一视同仁了。
送他的小车在那大院的门外被人拦住了,一个戴着软边文明帽的蓝衫汉子向车里问道:“是什么人的车?”开车的答道:“是你们贺书记邀请来的专家,昨天邓先生与他打过电话。”那汉子点头极客气的道:“是这样?你请等一下。”又跑回去向人报信,里面过了不大一会跑出个高个子挥手让放行。司机将车开到那大院当间停住,那高个子迎上来一只手替曾宝岳开车门,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边笑道:“刚与你们邓先生联络过,你是叫做朴石方的先生罢?”曾宝岳来时就与邓伯仁做过约定,邓伯仁知道复兴社的人厉害,也不敢要曾宝岳用真名,怕是让复兴社查到,定了个假名叫朴世宝。那高个子却称他做朴石方,分明是怀疑他。曾宝岳故意愣道:“我叫做朴世宝,不叫做朴石方。”那高个子这才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说道:“哦哦,我是听错了,现在记起来是叫朴世宝,因为中间的世与石分不大清楚,又容易把方想做宝贝的意思。朴先生可带过行李来么?”曾宝岳心中想:“听他一番胡说,只是为辨别我身份,怕中途遭人劫去换个更假的。这高个子方才一只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不拿出来,听我应答正确这才松一口气,想必是暗里捏着一支小手枪正对正我。”又好笑又紧张,发觉邓伯仁所言绝非虚假,复兴社这里防范极为严密,幸好他一再叮嘱提醒,不由得在心中对邓伯仁分外的好感起来。
下了车答复那高个子道:“只带了几套换的内衣与漱具,邓先生另有一张支票要你们差人去拿,请携签字的印章去CC驻地领取。”那高个子说道:“方才与邓先生打电话时也这么交代的,我们这就安排人过去。这里因为事情有些急促,怕是等不得你多休息了,我们的人在那边的房子里正在做事,我领你进去吧。”说着用手一指,又带曾宝岳向另一边颇僻静的房子走过去。曾宝岳跟在他身后问道:“我若是要休息时该怎么办?”那高个子道:“那边你们做事的屋子左舍是安排歇息的,床铺都有,想洗热水澡可在每晚八点钟去你睡觉房屋的左侧小浴间盥洗。只是这里到了夜间请不要四处走动,你虽是CC系统的人,但在这边却是贺书记叫你冒充的我们的人。自己的看守有时对自己人比对外面的误入者还要严厉,若是让他们捉去了我可不好向你们邓先生交代。”
曾宝岳暗里思索道:“他这是在吓唬我,来时邓先生一再叮嘱不要我打探复兴社的事,我只在这里全神贯注的看你们的人做那机器,其余的我才不想管呢。这人是怕我有什么别的小勾当顺带着要做,因此才唬我一下。”想到这里又有点高兴,记起昨天晚上那受审讯的左翼份子的事情,偷笑着暗道:“看,我也在做分析,且知道这高个子是防备着我做间谍给我打一记预防针。”因为猜得高兴,脸上带了些喜色。那高个子瞥他一眼带他先去那将要做事的房子,到了门口敲门道:“这边的专家到了。”里面开门迎出个中年汉子,看了他们一眼点头道:“好,请进来吧。”那高个子对曾宝岳道:“我就到这里了,里面我不方便进去,你将换洗的衣物交我,我去另一间房里帮你放好。”曾宝岳将手上的小包衣物交给他心里又自念道:“这厮有些心机,他先带我到这里是叫我不好回头,一准的是想搜我携带的衣物中可有什么小道具。只是他们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我的道具就是自己的一颗脑袋,想知道我要做什么不妨拿我人头去做分析。”脸上又笑了一下,那高个子只是颇冷淡的与他点个头,接过衣物便走了。
那出来相迎的中年汉子对曾宝岳道:“没想到来的专家这年纪轻轻,我还以为是个与我一般年岁的教授呢。我叫东正阳,你叫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将曾宝岳往屋子里让。曾宝岳走进去答道:“我叫朴世宝。”想起与邓伯仁的约定又道:“是在CC系办的中央政治学校学习的,里面有些课程是讲的欧洲科学史,我又喜欢这些东西,私底下求教过一些老教授,许是有点天份,到也能一点即通。邓先生知道我有两下子,前几日请我去他那里看些东西,巧了,居然正对我的胃口搞出一点儿眉目。不知道你们这里怎么样?我想既然这东西是你们自己做的,搞起来比CC派可要强过不少。”他的话说得四平八稳不漏一些儿破绽。那中央政治学校是CC系主办的,内里的人事外人并不十分了解。曾宝岳此刻说它是方的,复兴社的这好当作方的。倘若报个大学是有名气的,复兴社暗里问他些大学的人事调动,答不上来一下就会露馅。他也不能说是武汉大学的,这间大学曾宝岳了如指掌,学校里的人事调配也能对答如流,不过这一来复兴社背后派人过去一查,他曾宝岳在学校大名鼎鼎,不出半日就会被查得原形毕露。话里头还不能将自己说得什么事都懂,什么事也懂时便不好向复兴社的人套话了。俗话说得好,叫做“抛砖引玉”。他只说自己“搞出一点儿眉目”,那末剩下的“另一点儿眉目”须看复兴社的了。
那中年汉子也厉害,皱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嘀咕道:“怎么是‘一点儿眉目’?不是说来的是个专家么?”顺手将门不轻不重的关了一响。曾宝岳若是在平时这便会有些心虚,因历来知识份子都喜诚实,自己有些什么本事宁可吹得像天下最重要的也不说自己没的。换一个没什么经验的青年叫那汉子一唬,十之八、九会面露愧色,亦或举止有些异常。此刻的曾宝岳却是已经让邓伯仁打过预防针的,见那汉子有点儿不悦,面上反而笑了一下答道:“专家是颇有些多的,但也不好CC所有的专家都来这里。邓先生与贺先生再怎么弄也不是纯粹做学术的,他们考虑问题的方式可与我们有点不同。”
曾宝岳这话不是他自己编的,早在邓伯仁叮嘱他时便特意留了些有内涵的东西。他现在说的这句话那汉子若是竟然领会其中含义面带笑容做心照不宣貌,好了,他曾宝岳这三天便只当是坐监的囚犯胡混几日。因为若是那汉子是一个做学问的,定然对政治不大感兴趣,邓、贺处理事情的方式再复杂,他也只会以一个学者的心思来想问题,或是在鼻孔里冷哼一声以示其瞧不起,或是干脆反唇相讥。曾宝岳说的话摆明是意指自己前来并非做学术研究,而是有做政治交易的意思。那汉子心领神会时定会在脸上露出谅解的神色,那末就可断定这屋内的人一百分也是来套CC派的研究结果的。复兴社的人居然不知道自己的研究那可大有问题,眼下只看那汉子如何表示。
邓伯仁不愧是个老谋深算的权术行家,那听话的汉子未料到曾宝岳话内藏有机关,脸上笑一笑,抿着嘴做个心照不宣的神态道:“原来如此。”这话说完他自己顿时醒悟过来,只是已经晚了。曾宝岳心中一片透明,放眼向屋内打量,只几个人在忙忙碌碌,一忽儿搬块木头过去,一忽儿拿张铁板过来,再么就是在一边的地上胡乱拼装几个零件,那零件看样子多半是从什么车床上临时拆下的,若是真的用心装一两天,这屋子的中间怕会出现一台货真价实的车床。
那汉子说完“原来如此”四字慢慢转过头去看曾宝岳,只见曾宝岳面上笑得十分灿烂,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也是邓伯仁未料到的,他只叮嘱曾宝岳向复兴社份子套话,万一反被套中只须咬紧牙关等三天之后他便来救人,却未能过细的嘱咐曾宝岳如何去防备被人套话。曾宝岳毕竟年青,许多的事不及预料,比方说一旦猜中那汉子的内幕他脸上顿时忍不住的显出笑意,其实也非是真的在笑,而是窥透别人私隐之后的冷笑,那种笑意是有些残酷的。这种面容一旦落到复兴社这汉子眼里便立刻知道自己是露馅了。他可比曾宝岳老辣许多,心中念头一闪,故意装作犹不知情的样子转身指挥屋中其他人忙这忙那。曾宝岳一仗打胜越发有些得意忘形了,知道再下去也套不出什么东西,干脆背着手在一旁或坐或冷眼旁观。那汉子空忙了一会儿偷眼见曾宝岳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暗里长叹了一口气,对那些人道:“大家且停下罢,我有话说。”指着其中一人招手让他过来,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推开门出去了。剩下的人放下手里的物什静静的看着那汉子。那汉子问曾宝岳道:“来时可吃过饭没有?”曾宝岳见他的架势,知道他不肯再假做了,将双手抱在肋下答道:“吃过了。”那汉子点点头又对其他人道:“把这里收拾干净罢,不用装了,他看出来了。”那些人互相之间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收拾起来。
那汉子瞟了曾宝岳一眼问道:“朴世宝是你真名么?”曾宝岳笑嘻嘻的答道:“你难道叫做东正阳么?”那汉子点点头应道:“这是我的真名,不过我看你并不是个中老手,你们邓先生派你来定有用意。”曾宝岳故意要显得自己十分老练,说道:“我是不是个中老手并不重要,你们自己怎能不知道自己的研究呢?还特意骗邓先生派我过来,难道有什么奥妙么?”东正阳苦笑道:“CC份子偷了我们的东西,我们须要查清楚你们到底知道多少情报,因此不得不使手段了了。”他这话是在试探曾宝岳是否了解事情真相,曾宝岳只听邓伯仁粗略的说过取得机器照片的经历,争辩道:“我们几时偷过你们的东西了?”他争辩这事便如同平日向人辩解其它是非一般,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一副受侮辱的样子。东正阳查颜观色,知他定是受人差遣的卒子而非老练的特务,只是还搞不清CC派为什么会派一个入世未深的青年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惊讶,应他道:“也对,并不是可以算作偷的,只是在无意中让CC派的有心人碰过一下,这个责任其实应该是在我们自己的,所谓失职照看便是这意思。”曾宝岳听他这么说心中的气略平了些说道:“你能这么说可见是个讲道理的人。”东正阳笑道:“这世上哪有不讲道理的呢?你们CC派的人可会做些不讲道理的事么?我看不会,我们也一样,只是我们大家之间并不十分了解,不了解就会有误会,误会出来了哪里还有对方的好印象呢?”曾宝岳点头答道:“这话是说得极对的。”东正阳继续道:“现在你对我略有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