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艘缉私的汽艇开远了,邹临同在船舱里面问道:“喂,老家伙,方才可多谢你了。”那老汉瞪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方才他们要找的斧头帮邹临同?”邹临同正色道:“如今大家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你方才供了我出来到也没事,现在就是再叫他们回来也只能算是我的同谋。不过你信我,我并没有杀千把条人命,这是有人栽赃嫁祸,你救我是未进佛门先立功德。你看,我又与你了些好处不是?”那老汉拾起橹边摇边道:“难道你平日未杀过人么?帮会的内幕我多少知道一点儿,这叫猫不嗅没腥味的木鱼,我救你还不知道佛爷会不会宽恕。”邹临同冷笑道:“这话说得好,你自己承认做过金钱帮老大,身上的腥味一定不少,你去念经做和尚佛爷会宽恕你么?”那老汉叹息道:“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我看你身上的性子还未收起,两年之约不与你赌了,赌了你也做不到。”邹临同大笑道:“你这老家伙是怕了,怕我日后看你当众还俗。好吧,我也不强人所难,这便依你。”
小舟靠岸,两人一同上了长江南岸,走了几里路后便是分手时。那老汉先先要去看自己一直不敢见面的女人,邹临同则寻思沿市内的东湖去到武汉大学,在大学附近休息数日再往南走。不过大学校中多半是有报纸订阅的,那些早报晚报上肯定刊有自己的通缉令,一旦叫人发现又得惶惶逃窜了,须得略做改扮,比如在脸上糊些黑土,比如头上戴个斗笠,再比如在脸上粘些胡须。一想到粘胡须脑中灵光一闪,他是在法国留过学的,虽未完成学业,却也知道校园中有许多的社团协会。诸如车协、歌协、武术协会等等,亦有喜欢表演新派话剧的话剧协会,这些协会中定有些表演用的道具,偷偷取来稍做改进便可粘到自己面颊上。当下决定黄昏时分潜入武大校园打听这些协会的场所。
在野地里忍了一白天,黄昏时分从靠东湖的水边偷溜进去,校园中三三两两的有许多饭后散步的学子,亦有在林中练声的歌者。邹临同在背光处问过几个路过的学生关于话剧协会的场所,皆答不知。看看天色已黑了,他这才大着胆子跑到路中间拉人寻问。因他年纪大过一般的学生,人家多将他当作园内的年轻教授,答复中颇显得详细,即便不知道话剧协会的,亦会真诚指点武术协会所在请他去那里寻问。邹临同问了半天,终于有一个知道的,那人还垂头丧气的道:“新派话剧中缺少女性演员,差不多已经叫戏剧协会吞并了,因为那里男生可以反串花旦的。您要参加话剧协会,须得准备面对独角戏。”邹临同暗道:“现下老子可不就在唱独角戏么?还以为我不会?”又问道:“独角戏我也看见过,演得好时并不比别的差,此刻我便一定要去话剧协会,你只告诉我地址罢。”那个学生说了个地址,邹临同在这里到不敢“老子”“他妈的”乱叫,谢过之后往另一边匆匆赶过去。
话剧与戏剧有所不同,国内传统戏剧讲的是会意,比若需要在戏文中出现一座山,也不好真去搬座大山放到舞台上,只是放一张凳子,做戏文的念几段道白亦或哼唱一段曲子告知观众他要上山了,将脚一抬蹬上那凳子做一个居高临下貌,这便是已经到了山头了。需要开门,也不是真放一扇门,而是演员用手做几个抽栓拉门抬步探头观影的动作便是告诉台下的这已是出门了。话剧则不然,若非实在难弄的道具,多半是有些实在的场景。邹临同是知道这二者的区别的,他因此非要寻话剧协会而不去戏剧协会。因为戏剧协会做戏文的假须是用模子挂在面上,不似话剧协会的假须做得逼真,可用胶水粘在脸上。他一路摸黑寻了过去,走了一会有些迷路的样子,正在抓头皮,近处开了一扇门,里面出来一个老者和几个学生。邹临同是存的做贼的念头,所以极自然的往旁的暗处一缩躲了起来。那边好似刚做了辅导完毕,几个学生向那老者鞠躬告别道:“郜先生,我们回去了。”那老者挥手道:“方才讲的几道题目有两种解法,我只讲一种,下的一种你们自去思索,明日上课我先叫你们上来做,做不出便罚你们下月去北方同学伙食团助阵。”那几个学生吃吃的笑着离去。邹临同只听这声音便猜到是个熟人,探头向那边望去,果不其然,正是郜万状。
时间8
第八章 “一起研究”
复兴社份子未能看守好时光机器,让人用炸弹炸作一堆废铁。因为是在街上炸开的,市消防局第一个冲了过来。复兴社的特务持枪不让过去救,这下闹大了,他们并无公开身份,十几个人手中还拿着短枪气势汹汹的呵斥,顿时惊动了街上的巡警,吹哨子找了二十几个人将这边的特务团团围住。那些特务也不敢开枪,几十个人便在那小巷口外罗唣起来。闹得不大一会儿,市政各处相干要员都得了消息连忙赶过来调查。复兴社虽在公开场合没什么身份,但内里多少是有人知道它的,所谓“调查”也只能是泥糊汤里再胡乱搅和一下以求平息事态。只是这“内里”中亦包含CC派份子,他们一向是与复兴社誓不两立的,别的人不敢说什么怪话几个CC份子却不买帐,来的人又是有些身份的,几个特务岂能唬得住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赏了一人一个大嘴巴,将短枪也收了去。那堆炸得面目全非的废铁因为复兴社的人有些重视,这便越是要占为己有。用复兴社开过来的两辆堵巷口的卡车,一车装了众特务,一车拉那破烂的机器具都开到CC派份子设在武汉的分支总部。
还未审讯,复兴社的人已经得着消息,用卡车拉了五十多个特务过来要抢人,CC派份子见复兴社特务居然敢在自家地盘动粗,四下里呼唤了一百多条壮汉将众特务团团围住,双方这就要展开一场群殴,紧要关头复兴社武汉分社总负责人贺子寒匆匆赶到。他到聪明,先将自己人喝住,复又向CC派众人道:“我是这边负责人,请带我去见你们的上方。” CC份子中有懂事的小头目对他道:“你请等一下,我这便去通报。”
还通报什么?这大的事情CC份子大头目早在一边暗中偷看。方才那一百多条壮汉便是听他指示赶过来的,候那小头目过来通报,又故意等了几分钟这才装作急惶惶的样子跑出来道:“哎呀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又命手下份子撤去包围走到贺子寒面前道:“我是这里负责人邓伯仁,哈哈,您家别见怪,许多人说我名字起得不好,私下里叫我‘不仁’,哈哈,我可是极仁义的呢。”贺子寒肚子里大怒,强自压了压火气道:“小弟贺子寒,我看大家的确是生了一场误会,请问我那些属下呢?”邓伯仁笑道:“都好,都好。我一听是复兴社的兄弟便在教训自己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啊哟,怎么把太子爷抓过来了?这不是自找没趣么?”贺子寒面色一变,喝道:“什么太子爷?”邓伯仁笑答:“喔哟喔哟,该打该打,我这嘴巴说错话了,太子爷岂是您家可以担当的,南京委员长听到了要重重责罚的。”边说边举一只手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记。贺子寒两只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邓伯仁方才故意称复兴社份子做“太子爷”,那是因为复兴社人称呼CC份子做“螟蛉子”而称呼自己做嫡系的缘故。只是太子爷这三个字却又非复兴社份子能够担当得起的,一旦传到南京那边叫人在蒋校长耳边吹些歪风,复兴社吃不了怕是要兜着走了,因此贺子寒这才动了真气。
邓伯仁见他发火,不慌不忙的道:“贺书记贵人事多,我也不担搁您的时间。方才在大街上你们的人手持枪械威迫市警以至引起骚乱,我们CC的当事干部亦在现场,为免两下里自己人打起来,不得不出面保护复兴社特务,此刻这些人都很平安,只是有些该录的口供不得不问。贺书记不必担心,录完证供我们便恭送他们出来,复兴社用不着派这多人来接,他们少一根毫毛唯我是问便可。”贺子寒道:“我们的人是在进行特殊任务,你们录这些做什么?泄了机密谁担当得起?”邓伯仁正色道:“复兴社的机密我们CC份子自然是不想过问的,也懒得过问,不过也不是说复兴社的人就可以在街上横着走;你们有你们的任务,我们亦是按律行使自己的任务。你的人在大街上公然爆破,持枪胁警,若不交代一声,未免也太那个了。”
复兴社特务处并不属于贺子寒直接管辖,而是听命于已回南京的戴笠。特务的许多机密连贺子寒也不很清楚,只是复兴社的规章是分区书记负责制,辖区的最高负责人是区书记,许多的人事调配、对外交涉具都是由他一人说了算。特务处在他之下另设一特务站,先的站长是郑汉龙,他被戴笠捕走后顶替的便是那个麻脸的陈组长,但凡特务的活动动向由姓陈的新站长向他汇报,具体行动方面则只与南京的戴笠联系。这次复兴社特务出事姓陈的站长只说是叫CC派系的人拉走了,需要交涉回来。贺子寒还未动身,陈站长已经先一步拉了一车人预备闯到CC分总部驻地硬抢,一旦双方打起来,影响定是极为巨大的。贺子寒对特务处的人本不是非常亲近,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后上面怪下来,复兴社南京总部只会怪他办事不力,轻则来个审判囚禁,重的话,复兴社的纪律中依然有些条例是能制人死地的。贺子寒因这,一边在心中大骂属下特务卤莽冲动,一边也忙不迭的赶过来。他明知道CC派人也不好惹,不过也仗着复兴社靠山强大的缘故未把对面的邓伯仁放在眼里。此刻听邓伯仁说自己属下持枪胁警当街爆破,从自己衣摆下抽出一支小手枪咔的拉了一响对天便放了一枪说道:“持枪胁警?我的属下喜欢我这般当街验枪,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市警要与他们结交,你要查,便去说这些人当街勾肩搭背大声喧哗有碍市容。我的这些人身上随时都有特别任务,你扣他们不放我从这些任务里随意抽一顶戴你头上,若是不小心抽错一顶维护共产份子的帽子,只好请你去南京向委员长亲自解释了。”邓伯仁满面涨红,喝道:“姓贺的,当老子吓大的么?你有种就放马过来!”贺子寒把双眼一瞪便要发作,从人群外面传了个嗓音进来道:“两边都住一住,我有话要说。”
贺、邓二人扭头看去,人群外气吁吁的挤进一个文绉绉的中年汉子,正是查本木。他一边用一方手帕在额上擦汗一边挤到二人中间道:“还好还好,来得正及时。方才吴市长听说这事,猜到准会有摩擦,连忙请我来说情。”他与邓伯仁较熟,将他肩头轻拍了一下道:“老邓,来来,这边我有话与你说。”
邓伯仁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与他走到一边没人的地方。查本木将嘴巴凑到他耳上私语了几句,邓伯仁将双睛放大道:“有这事?!”查本木松开他耳朵又道:“今天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邓伯仁当即换了副笑容将双手向贺子寒伸过去道:“哈哈哈,一场天大的误会,都是为委员长效力,你老哥须原谅我有些激气。”又冲身后一摆手道:“将方才请回的人连带卡车加满汽油送出来。”又对贺子寒笑道:“哎呀,这回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瞧,我只看你方才一掏枪便知道你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这样的人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贺子寒不知道查本木与他说些什么变脸这快,到让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收了手枪迟疑道:“你这是……?”邓伯仁止住他道:“不必多说了,日后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尽管开口。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灶台上难免锅铲碰到油瓶,需要交涉的派个手下过来便可。”说话间被CC份子拉走的十几个复兴社特务并两辆卡车一起送了出来,后到的那五十多个人见自己人没事了,一起振臂欢呼起来。邓伯仁拉着贺子寒的手说道:“请贺书记清点可有遗失的。”贺子寒向身后那麻脸的陈站长看了一眼,陈站长点点头示意人数完整无缺,这才与邓伯仁握手笑道:“伯仁兄,这回小弟多有冒犯,若有得罪处还请多多包涵。”邓伯仁道:“哪里的话,自家兄弟也不要客气了。”将他往外推,笑道:“这可不要见怪,你不走我只好推你走了。”贺子寒大笑道:“好,你老哥够朋友,日后用得着贺某的也请不要客气,复兴社别的没有,能干的人是多的,这便告辞罢。”言毕招手让一众属下分上三辆卡车扬长而去。
待那些人走得远了,邓伯仁咬牙切齿的道:“且让你得意两天,老子不拉你下马便跟你姓。”转身去查本木身边甚是郑重的问道:“老查,你说的可属实?”查本木道:“这边人多嘴杂,我与你进去说。”邓伯仁挥手让众手下散去,自己与查本木一起踏入CC派驻地。往前走了一段直路,又拐了个弯,一边的草地上扔着个黑糊糊的机器。查本木惊道:“这东西哪里来的?”邓伯仁问他道:“你认得这东西吗?方才就是因为复兴社的几个小特务在巷子里烧这个东西才闹冲突的。”查本木吱吱唔唔的道:“喔喔,我是想你们CC份子的驻地怎么会留这破的玩意儿,你停辆轿车也好过这破烂。”邓伯仁笑嘻嘻的道:“只要复兴社盯得紧的,CC派一定不放过。这破东西不管有用没用,我总是不打算还,宁可让它在这里烂掉也好过还回去。”查本木道:“你这性子改一改罢,上次打麻将你向我借三千块钱我也怕烂你皮夹里拿不出来了。”邓伯仁哈哈大笑,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说道:“你不说到也罢了,说了就请把它留我这里长蘑菇罢。”笑毕又问道:“照你的说法,复兴社里是有人想学希特勒亦或是墨索里尼,谁有这大胆量呢?”查本木道:“我这也是瞎猜,老邓你可不要张扬;只是我怕自己万一猜对了,这世上有人想取蒋先生位置而代之,到时候你CC派是复兴社第一号劲敌,吃亏的当也是排在第一位。”邓伯仁摇头道:“老查你的看法多半是对的,前数月我们的人从日本机关偷到一份密件,原来他们也注意复兴社许久了。你可知道有个‘蓝衣社’的秘密组织吗?”查本木一愣,说道:“蓝衣社?这是什么新组织?”邓伯仁道:“便是复兴社份子搞的又一个小集团,其中的份子统一穿蓝布长衫,行使的都是德意志冲锋队以及意大利黑衫党的那一套,法西斯味道很浓。但这情报CC派上面以为是日本间谍使的反间计,一直未予以认真对待,你看见的东西却不大可能是别人使的计策。第一,你既不属于复兴社,又不属CC系;第二,就想使奸计,他们也不会往自己头上扣这帽子。对你一定要用其它方法把这帽子往别人头上扣。”查本木道:“话虽如此,你不要说是我说的。这事闹大了我这没帮没派的可担当不起,只好闭着眼睛不认帐。不过方才复兴社中有一个麻脸的汉子你可得多注意他,他上午去市府联系时与我打哑谜叫我不要计较那两本书,不这般也罢了,越这样我反到越是怀疑。”邓伯仁道:“这个你放心,老查,CC系之外我第一个当作朋友的便是你,你送我这大一个情报我若还叫你去背负责任,连系统内自己人也会鄙视我的。”又说道:“近几日市里出了那多事件,先是莫名其妙的搞了个时间延后的怪事,没几日斧头帮又闹得鸡飞狗跳。我们CC派一向消息灵通,这一回却搞得像瞎子探路一般手足无措,你是市长秘书,这消息你比我要来得切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