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天下:南明痛史(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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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天下:南明痛史(全文)-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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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郑芝龙家族拥护下,朱聿键在建宁(今福建建瓯)称监国。二十天后,他在福州正式称帝,改元隆武。

  隆武政权,就成为南明的第二个政权。

  其实,如果依据伦序,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该轮到广西的明朝桂王,但桂王当时距离江南太远,远水不能解近渴。众明臣齐推唐王朱聿键的另外一个原因,在于他的封地是南阳。这地方是从前东汉光武帝刘秀的起家之地。在心理暗示影响下,众臣推唐王为帝,想把他当作重振大明的标志,很想让他暗合天意,争取做一个明朝的“光武帝”,复兴明朝。

  隆武帝举行大典仪式当天,大风雾起,拔木扬沙,尚玺官的坐骑受惊,玉玺摔落,碰坏一角。众人心惊,皆认为兆征不祥。虽然如此,隆武君臣还是很有平复天下的决心,锐意恢复。

  由于身世坎坷,隆武帝和弘光帝的荒淫无耻作为迥然不同。他善于抚慰群臣,乐于纳谏,甚至同意招纳“大顺军”(李自成军)余部,以共同抵抗清军。这一点,尤显大度和富有远见。同时,针对南明军杀害剃发的汉族平民一事,他予以严厉阻止:“兵行所至,不可妄杀。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这一谕旨,使得一般百姓欢呼鼓舞,纷纷来投。

  虽为英明之主,隆武帝却一直为郑氏家族集团所架空。以郑芝龙、郑鸿逵、郑芝豹、郑影为首的郑氏家族,都是大海盗头子出身,数十年横行福建、广东、浙江一带沿海,兼商兼盗。他们在崇祯初年受招安后,趁天下大乱之际一直忙于扩大地盘,充实自己的私人力量。

  郑芝龙等人推举隆武帝,其实也是看上了这位爷“奇货可居”。朝中一切实权,都掌握在郑家手里。 

                  

两个太阳照南明(2)

  郑芝龙此人,从小就不是好货,不到二十岁,就因为勾引后妈被父亲驱逐出家门为盗。郑家惟一的明朝忠臣,其实只有一个郑成功还算够格。

  郑成功原名郑森,是郑芝龙和日本老婆生的儿子。郑芝龙有一次带郑成功入宫,隆武帝见之大悦,以手抚其背,说:“恨无一女配卿,卿为尽忠吾家,毋相忘也。”赐郑森姓朱名成功,命为御林军都督、仪同驸马都尉,时人称之为“国姓爷”。隆武帝此举,也有笼络郑氏家族的意思在里面。

  郑氏家族傲慢无上,卖官鬻爵,大肆搜刮百姓,横毒凶暴,甚至超过弘光朝的马士英。他们在败走江南时候,依然大肆抢掠,以至于当时造成这种现象:“受害者延颈待清兵,谣曰‘清兵如蟹,曷迟其来!”(计六奇《明季南略》)

  这群郑姓海盗奸商,经营朝政仍同于经营生意一样。如此,其后果可知。同时,由于当时另一个宗室鲁王朱以海在绍兴也称监国,两个朱明同姓政权产生龃龉,最后竟闹出互杀来使的事情。

  偏处一隅难抒怀

  ——鲁监国抗清屡战屡败

  由于清廷剃发令下引发了血腥杀戮,浙江大地抗清斗争如火如荼。大凡起事兴兵,一定要有个象征性人物。

  明朝诸王杀的杀,降的降,走的走,当地只有鲁王这个明朝宗室可以拥戴。于是,原本降清的明朝浙江防倭总兵王之仁重新举起义旗,与张国维等人在绍兴推举鲁王朱以海为“监国”,时为七月十八日。鲁王政权仍旧沿用“弘光”年号。

  此时,他们一伙人并不知道隆武政权在福建成立的消息。

  朱以海是朱元璋第十世孙。本来其兄朱以派嗣封鲁王,崇祯十五年,清军攻山东,朱以派在封地兖州被杀。朱以海有幸逃出,一年多后袭封鲁王。他和唐王一样,都属明宗室疏宗(第一代鲁王是朱元璋第十子,第一代唐王是朱元璋第二十二子)。也正因两个人都为疏宗,所以,鲁监国一方得知唐王称帝消息后,并未立即退位归藩。双方各自手下的大臣为争拥立之功,自然都紧上疏要求不要退位,硬顶各自的“招牌”。

  隆武帝起先很有诚意,他派人来信携赏银要鲁监国承认自己天下一统,并笼络浙东的明臣明将,答应个个要加官晋爵。

  一般人可以接受隆武帝,鲁监国手下最得力的张国维、王之仁等人却不答应,因为如果这样,他们就没有“拥立”大功。鲁监国本人在给隆武帝的回信中,也称隆武帝为“皇叔父”而不称“陛下”,表明他不承认隆武政权。

  当时的鲁监国君臣,很想快速攻下南京这个象征性极强的城市。如果南京在手,“监国”成为“皇帝”,自然名正言顺,这样的话,鲁监国比起远在福建的隆武政权,要“合理”“合法”得多。然而鲁监国一帮人军力不行,进攻杭州大败而归,占领南京更是痴心妄想,只能局促于浙东一小块地方窝着,根本不可能有所作为。

  鲁监国当时手下力量最大的将领是镇东侯方国安,但这个人人品不好,把到处碰壁的阮大铖和马士英收留在自己军中,并想把二人弄入鲁监国朝中,导致了朝臣的分裂。而且,方国安打仗也不行,屡屡溃退。由于鲁监国宠信贵妃张氏,她的父亲张国俊得封伯爵,小人得志,作威作福,把国政搞得乱七八糟。

  这些还都是小事,最要命的是鲁监国手下的军队耗饷严重,糜费无度,把治下的八郡人民搞得筋疲力尽。

  1646年夏天,清朝的征南大将军博洛率数万大军从杭州对鲁监国军队发起进攻。不巧的是,一向水深浪急的钱塘江突遇数十年不遇的大旱,江流干涸,顿失屏障,清朝马队从江中旱地以及水浅处尽数渡过,明军不敌,绍兴失陷。鲁监国逃往海上避难。其手下文臣如谢三宾,武将如方国安,纷纷向清军投降。至于大学士张国维,自杀殉国;督师大学士朱大典,全家阖门自焚而死;督师余煌,投水自杀;大臣陈函辉上吊自杀,死前作诗:“生为大明之人,死为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

  另外一位尽显刚烈的,是大臣王之仁。这位鲁监国手下的“兴国公”派人把自己家属近百人所乘大船在海上凿沉,尽溺而死殉国。然后,他自乘一条旗帜鲜明的大船,身穿明朝官服,大摇大摆驶向松江。

  在松江驻军的明朝叛将李成栋以为王之仁是投降,马上把他转送给南京的清朝“江南招抚大学士”洪承畴。洪承畴自然以礼相待,要王之仁剃发降清。

  王之仁风度翩翩,侃侃而言:“我乃前朝贵官,国亡应殉,我怕死于波涛之中,后人以为我逃亡躲避。现在,我自投网罗,只求死个明白!”

  洪承畴满面带笑,劝王之仁:“您对明朝竭尽忠诚,大事已去,天命有归,还应为大清效力才好。”

  王之仁端坐唾骂:“先帝为你立祠修庙,亲自祭奠,封荫你一家,谁料你忘恩负义,引狼入室,真正猪狗不如!”

  洪承畴老匹夫顿时无地自容。恼羞之下,他挥手让人把王之仁拉送刑场处决。

  临刑,这位前明贵官神色自若,对左右观刑百姓讲:“活见人,死见尸,我不愧大明朝,青史有证,终不做负国叛贼!”

  忠臣殉难帝星落

  ——黄道周出征与隆武朝的覆亡 

                  

两个太阳照南明(3)

  隆武帝称帝之后,他一直处于三面受困的境地,一受制于郑氏家族,二要防鲁王军队,三则有李成栋率领的清军节节逼近。

  清军中的汉将进展迅速。顺治三年春天,金声桓部队已经占领了吉安,很快推进到赣南。到了九月间,清军汉将高进库(原高杰部下)等人攻克重镇赣州。如此一来,这个联结湖南、福建、广东等地的咽喉要地,落入清朝手中。

  赣州失陷,全因为南明湖广总督何腾蛟等人私心所致。正是因为他安置处理先前的农民军不当,造成众心离散,协调不一,最终江西、湖南等地被清军各个击破。明朝文臣武将,国难当头,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报国忠君,而是个人和党社的利益。

  无奈之下,隆武帝声言要亲自北伐,以挽颓势。当时,总领大军的郑芝龙冷笑一声,拂袖出朝,理也不理。这个海盗商人出身的明朝将领,已经抱定了向清朝投降的心,他只想割据福建,独享一方。

  明朝老忠臣黄道周是个行动派。他以六十花甲之年,要先于皇帝北上抗清。

  黄道周,字幼平,福建漳州人,乃天启二年进士,曾为明熹宗的经筵展书官。魏忠贤势焰最盛时,他都不为所屈。崇祯帝继位后,黄道周被起用为右中允,屡上忠言,上疏指斥奸臣周廷儒和温体仁,惹得崇祯帝老大不高兴。

  黄道周名气很大,文章风节,为天下所瞩目,为人特别严刚方正,不随流俗,深为正人君子所拥戴。崇祯帝重用庸臣杨嗣昌时,黄道周极力谏阻,惹恼崇祯帝,被贬往江西穷僻之地。日后,杨嗣昌屡屡遭败,羞愤自杀。崇祯帝忆念起这位直臣,召黄道周回朝。他见帝而泣,心如死灰,请假回家。

  这次假期,正好躲过了甲申之劫。

  弘光帝继位后,由于黄道周名高天下,把他用为礼部尚书。马士英等人当国,黄道周救国匡时之策,皆不为所用,只是朝中摆设而已。南京陷落时,他正被排挤在外面祭告大禹陵,因而得免。

  忧愤满胸,黄道周在衢州晋谒当时为唐王的隆武帝,奉表劝进。隆武爷十分敬重黄道周的为人,立刻拜之为武英殿大学士。

  郑氏家族跋扈,郑芝龙一个武人得封侯爵,位居黄道周上。为此,文臣纷纷上疏表示反对,由此更激化了隆武朝廷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

  眼见郑氏家族按兵不动,军队诸部怯懦观望,已过花甲之年的黄道周对隆武帝表示:“与其坐而待亡,不如君臣共出一拼。我为大臣,当先于皇帝而行,以为人臣表率。”

  隆武帝非常感动,流涕送行。由于人、财、物皆在郑芝龙家族掌握之中,隆武帝只能给这位老忠臣一百道空白委任状,没能拨给他一两军饷和一个士兵。

  黄道周凭一腔忠义,自己出钱,加上朋友资助,仅带万余两白银,携数名弟子慷慨出征。福建各地义民闻之而附,近万人加入他的指挥之下。

  但是,这支拼凑起来的军队,全无作战经验。黄道周救国心切,他出闽入赣,进至江西广信(今上饶)。

  清军已经抢先一步,占领了黄道周原拟为收得基地大本营的徽州。

  情急之下,黄道周紧急上疏隆武帝,请求增兵益饷。郑芝龙等人丝毫不为所动,光杆皇帝只能着急,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坐视老忠臣身陷窘境。

  如此临危不惧冒死出征,郑氏家族仍旧在朝中散播闲话,说黄道周交通外臣,欲谋不轨。激愤之下,老英雄上书自辩:

  臣田无一亩、居止一椽,幸以是见悯于主上、见信于亲友,然不能以是见谅于犬豕豺狼。臣行年六十,无险心酖语为凶人所仇,无奇功异能为要人所嫉;独恃一片肝肠,为高皇列宗与天下黎献共对白日耳!臣虽庸下,遭逢陛下,鱼水相期;一月之内,四疏乞师。至若子弟募义勤王,虽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只手,陷身绝域,每一相见,涕泗涟洳。迩因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过宁,渴而谷饮,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队之士,呼半不起,遂损去健将陈伯舆。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尽于盆水;四顾环堵,何能不哀?今稍平复,遂相对劝臣出关。呜呼!此亦臣子也,顾曾受朝廷之宠眷而摅愤至此!今在廷诸臣不涤肠剖胸,誓同分胆共薪;而潝潝浴‘,望影射沙,欲何为者?陛下不屑为昭烈,臣亦不屑为孔明;陛下不屑为宋高宗,臣亦不屑为李伯纪。取法不高,则庸佞狎来;视人太卑,则奸豪四至。古今谗贼偏中于高明,近代人才沈沦于苟贱;惟陛下垂詧!

  毕竟文臣出身,黄道周在兵略方面并无远见,在招兵札付中,满是书生规划,语义冗滞,条例繁琐:

  钦命直省招征事宜联络恢复两京少保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为出师事:本阁部行师,贵简练明静。务要十五人为伍,一人挑带粮食兵器、一人挑带衅具、一人挑带帐席被窝,不宿民舍、不穿城市;违者重斩轻馘,不饶。约一百八十人为一阵,游击一员;两游击属一参相。凡参相十员、游击二十员,兵士三千六百五十人。务要精壮晓畅,动遵法令。参相二员属一主,事务大小相承;情法相资,不得偏执己见,致生乖异。今以风、云、雷、雨、虎、豹、熊、骊、龙、象为号,每号填补参相一员、游击二员、兵士三百六十人。准得洪京榜合补象字号营□□□等阵士,务要整齐肃办,不得参差。遇查点失伍及违令者,斩馘不饶。俟功成日,一体题请封赏升赉。此札。隆武元年十月十五日给 

                  

两个太阳照南明(4)

  忧急之间,身在清军占领县城的婺源的明朝县令,是黄道周学生,他给老师发来“密信”,表示说可以充当内应,要老师一定率军前来攻取婺源。其实,这个败类已经死心塌地为清廷卖命。

  黄道周不知是计,贸然发三路兵前往。结果,乌合之众,上下皆不知兵,半路皆被预先设伏的清军各个击破。花甲老翁,知不可为而为之,抱必死之一心,他坚不退回闽地,死守广信府孤城。清军势盛,各个击破。黄道周手下仅剩三百人,战马十匹,仍旧义无反顾,直前冲杀。

  不料,途中,黄道周正遇昔日史可法手下大将张天禄。这个降贼,率清军一举击溃义师,生俘黄道周,押入婺源县城大牢看管。

  张天禄见活捉了隆武帝手下大学士,欢喜不已,卑辞下意,向黄道周劝降。自然,此举招来老英雄一场痛骂。

  洪承畴闻之,即刻派手下人来劝,奉献上好酒茶,表达过洪承畴的敬意之后,谀语道:“请黄相国用清茶一杯。”极尽媚态。黄道周掷杯于地,向来人痛斥洪承畴背恩卖国。然后,他开始绝食,并作《自悼诗》八首,现录其中之三,以彰老义士拳拳救国忠君之念:

  乐毅未归赵,鲁连不入秦;两书传白璧,只手动青苹。得止吾何憾,徽名世所亲。苍茫樵采者,不易写归麐。

  已发英雄叹,仍多亲戚怜;经营文、谢后,可在殷、房前。夫子宁欺我,长文尚有天;春秋二百载,研泪纪新编。

  求仁何所怨?失道未忘愁;故主日初旭,余生鸟自投。断崖千尺网,一苇大江舟。狂稺看吾独,驰驱答众尤。

  (《小腆纪年》、《台湾外记》)

  由于黄道周官大名高,他被押送至南京关押。洪承畴亲至关押地(原来是南京宫城内的尚膳监)看望,想趁机劝降。

  孰料,黄道周迎面一声断喝:“洪承畴为大明死义久矣,哪里又来一个洪承畴!你这个小人,不要冒充大明英烈!”

  洪承畴脸红如火,无言而退。

  被囚期间,黄道周俨如平日,与一同关押的弟子们讲习经典,吟诗咏文,并著诗文数卷。《台湾外记》中存诗数首,现择而录之:

  火树难开眼,冰城倦着身;支天千古事,失路一时人。碧血题香草,白发逐钓纶。更无遗恨处,搔首为君亲。

  诸子收吾骨,青天知我心;为谁分扳荡?不忍共浮沉。鹤怨空山曲,鸡啼中夜阴;南阳归路远,恨作卧龙吟。

  羹沸犹余鼎,鱼空守暮矶;依然城郭在,仿佛人民非。溪浅须眉照,山深薇蕨肥;黄冠沧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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