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mo重现在桌子另一边。马库斯·切斯尼无声地对他说话。Nemo的右手——他们能看见他的右手,因为他现在半面对他们——在口袋里。手伸出的动作有些颤抖,他从看来像硬纸板小盒的东西里取出某物。
迄今他的动作都快速而确实。现在他的动作变得充满恶意。他左手的手指紧紧抓着马库斯·切斯尼的脖子;手指移动,伸至下巴。尽管眼窝空洞,你还是能看见马库斯·切斯尼眼中的惊悸闪光。Nemo的右手渐渐进入俘虏的嘴;它塞进一颗胶囊,然后伸出……
波斯崔克督察长的声音划破幽暗:“啊,”他说,“此时威尔斯小姐大叫,‘不要,不要!’”
Nemo再度消失——
他在阴影中走回桌边,拿起黑袋。他要出去时走到房间的最后方。朦胧却清晰,光线照出他整个人,照出礼服用黑裤管和晚宴鞋,也照出雨衣底部与地板间的距离。他们能看出他的身高。
“停格!”克罗少校说,“就停在那里!你们能看到——”
——没必要停格,影片已结束。放映机发出一连串扑拍声,银幕闪烁、变暗,转为空白。
“就是这样。”史蒂文生哑声说。
史蒂文生关掉机器,慢慢地从机器后面走出来,去拉开窗帘。克罗少校现出满意的表情。波斯崔克督察长对烟斗神秘地微笑。菲尔博士脸上是万分惊愕的表情,令少校忍不住大笑。
“有人吓坏了,我注意到。”他说,“巡官,我倒要考考你。Nemo医生的身高是多少 ?”
“至少六尺,我认为,”艾略特指出,“当然,我们必须拿个放大镜到影片上测量。他始终与那壁炉架成一行,所以不难测量,可用相机对测量法。但它看来象六尺。”
“啊,”波斯崔克同意,“是六尺。你们注意到这家伙的步行吗?”
“你注意到没有,菲尔?”
“没有。”菲尔博士咆哮。
“你不相信你自己的眼睛吗?”
“不相信,”菲尔博士说,“当然不相信,绝对不相信。看看我们由于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跌入怎样的泥沼。我们行走在幻觉之屋、诡计之盒里。当我思维及那钟被动了手脚,我充满敬畏。如果切斯尼能想到这样美妙的特技,他当然能想到更妙的美好特技。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我不相信。”
“可有理由假定这也是个诡计?”
“有,”菲尔博士肯定,“我称它为‘不必要的问题’。但此刻我们又面对新问题……”
“例如?”
“嗯,看看我们的专业证人如何被耍弄,”菲尔博士取出丝质大手帕挥动说,“三位见证人都回答了Nemo医生的身高问题。玛乔莉·威尔斯不是个很好的见证人。哈丁是个很糟的见证人。英格拉姆教授则是个非常好的见证人。然而,在身高问题上,玛乔莉·威尔 斯和哈丁都答对了,英格拉姆教授却答错了。”
“那么,为何你还要坚持他不是六尺?”
“我并未坚持。我只是说事有蹊跷。自我听说这案子以来,有个问题一直烦扰我。它现在仍然困扰我。这问题是这样的:那影片为何未被破坏?
“我重说一次,”菲尔博士挥动手帕说,“那影片为何未被凶手破坏?切斯尼死后,当他们抬埃米特上楼,房子的一楼空无一人,有充分的机会破坏影片。当你们抵达时,你们发现音乐室无人。摄影机不经意地放在留声机的盖子下,凶手只消打开摄影机,把底片曝光,这影片就完了。你们不会告诉我凶手希望一部自己主演的影片让警察放在显微镜下检查吧?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但乔·切斯尼……”克罗少校说。
“好吧,假定凶手是乔·切斯尼。假定他靠着钟的把戏杀了马库斯,正如你所说的。但这人不可能是个完全的疯子。如果他扮演Nemo医生的角色,他知道哈丁在拍摄整件事, 他必定知道检查影片会立刻揭露不见了的分针、被动手脚的钟,整个计划将因此失败。现在我要问的是,他何时打电话到警局给你?”
“十二点二十分。”
“是的。你何时抵达贝勒加宅第?”
“大约十二点二十五分。”
“是的。没错。所以,如果他打电话给你,他在楼下音乐室的外面,其他人在楼上,他为何不花两秒钟,走进音乐室,破坏证据?”——克罗少校脸红了。
“这可难倒你了,先生。”波斯崔克冷淡地说。
“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难倒我了?”克罗少校呆呆地说,“我不知道。或许他找不到摄影机。”
“啧啧!”菲尔博士发出声音。
“督察长,”克罗少校继续说,“既然你对破案很有信心,或许你能解答。你能解释凶手为何未破坏影片吗?”
“是的,先生,我想我能。情况是这样的。一凶手不方便破坏影片,另一凶手不希望影片被破坏。”
“什么?两名凶手?”
“是的,先生。埃米特先生和威尔斯小姐。”波斯崔克端详着烟斗。他的脸上带着沉重、幽郁、深思的表情,他好不容易才说话,“至今我未对此案发表太多意见,但我思考了很多。如果你想知道我想什么,我不介意告诉你;而且我能给你很多证据。影片里的那家伙,”他指向银幕,“是埃米特先生,毫无疑问。看他的身高。看他走路的样子,你问附近的人,你给他们看影片,你问他们那样走路的人是谁,他们会告诉 你是埃米特先生。
“我从未真正相信有人击昏埃米特先生,扮演他的角色。我不相信。是威尔斯小姐灌输我们这样的想法。这说法很离奇。天哪,”他坐直身体,“任何人想杀马库斯·切斯尼 ,只消滴一滴氰化物到老绅士的茶里即可,何必费此周章?要是他的伪装脱落?要是帽子掉落,或围巾松开?要是老绅士抓住他?这不是好方法,先生。杀害老绅士的人不会希望我们看到影片,那么他为何不破坏它?我昨晚想了一夜。突然我对自己说,‘天哪,。”他拍膝盖,“‘天哪,’我说,‘另一个胶囊在哪里?’”
艾略特看着他。
“另一个胶囊?”他问,这时波斯崔克回盯着他。
“是的,另一个胶囊。我们认为——威尔斯小姐使我们认为——有人击昏埃米特先生, 以一个有毒的胶囊取代平常的胶囊。好吧,就算是这样。如果是这样,另一胶囊在哪里?我们到处寻找,找遍雨衣、提袋等物,我们有找到另一胶囊吗?不,我们没有。这意味着只有一颗胶囊,即埃米特先生有的那颗,他强迫老绅士吞下的那颗。”
克罗少校吹口哨:“往下说。”他说。
“还有一件物品我们没找到,”波斯崔克看着艾略特说,“那小盒,他取出胶囊的硬纸板小盒。我们有在雨衣里找到吗?不,我们没有。但我想到,‘这里!’我说,‘那是 哪里?’所以我今早检查我认为它可能在的地方,而我找到了。”
“哪里?”
“在埃米特先生夹克的右边口袋里。挂在他卧房的一张椅子上,他们在为他脱去衣服时放的。”
克罗少校说:“真糟。”
“不妨由我来作结论,先生。”波斯崔克语调快速而沉重,“有人昨晚杀了埃米特先生,而那人与埃米特先生共谋杀害老绅士。众所周知,埃米特先生愿为她奉献一切。有可能她给了他一颗有毒的胶囊,未让他知道胶囊里有毒,然后要他强迫老绅士吞下该颗胶囊 。但我不确定此点,因为埃米特先生击昏自己以取得不在场证明,因此看来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们之间安排好的。无论如何,她为何在老绅士被谋杀时大喊‘不要,不要’,事后却否认说过?
“那不太对劲,除非她知道正在进行什么,而她确实知道。在最后一分钟她情难自抑 。这事以前也发生过。艾略特先生,你可能不晓得,但我读过许多伦敦谋杀案。我告诉你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女人往往无法自制,即使她们受到惊吓。那名叫埃迪丝·汤普逊的女人在拜华特斯刺死她丈夫时不也高喊‘不要,不要’?”他停下来喘口气。
克罗少校不安地动了一下。
“如果你们能找到人来指认埃米特就是影片中那人,”艾略特承认,“那不利威尔伯 ·埃米特的证据倒也充分。”他觉得不安、想吐,但他面对事实,“埃米特的部分是如此 。但不利于威尔斯小姐的证据在哪里?我们不能因为她说‘不要,不要’就逮捕她吧。”
“确实有证据!”波斯崔克反驳。他的脸又一次胀红。他踌躇着,然后他回头叫道,‘霍巴特·史蒂文生,如果你敢说出你在这房间里听到的事,我会回来扭断你的脖子。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督察长,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史蒂文生张大眼睛,“我发誓。”
“注意,要是你说了,我会知道的。”波斯崔克瞪着史蒂文生警告他。他转回头,“ 我一看到影片就想提出这点。我尚未提及,即使是对克罗也不例外,因为我想确定。但现在有证据了。你一分钟前说,除医生外不太有人知道如何使用皮下注射器,但她知道,她在六、七年前流行性感冒时学会使用皮下注射器;她帮助切斯尼医生为人预防接种。
“你说,”他看着艾略特,“他被石头砸了,我们却袖手旁观。你冤枉我们,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一点也不喜欢。如果有人扰乱治安,我会尽我的责任;治安官会逮捕嫌犯。 我告诉你有证据。你看这是什么?”
他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一信封。他把信封打开,走到每个人面前,好让他们看见里面。 里面是一小型皮下注射器。它的活塞是镍制的,小玻璃管内有无色斑点,苦扁桃气味相当明显。
“是的,是的。”艾略特的喉咙干涩,眼睛热辣,“你在哪里发现的?”
“我有窥探的习惯,”波斯崔克说,“那是我请求少校要威尔斯小姐来这里接你的原因。我在威尔斯小姐卧房梳妆台上珠宝盒的底部发现它。”他把信封交给艾略特,然后抱臂而立。
“这样看来,”克罗少校说,“这样看来,事实是这样了。你认为如何,巡官?你要逮捕令吗?”
“等我有机会跟她谈谈再说,”艾略特温和地说,他深吸一口气,“但,如你所说, 我担心你说的是事实。你认为如何,博士?”
菲尔博士双手插到乱蓬蓬的灰发里。他呻吟,脸上的表情是犹豫不决。
“但愿我能确定!”他说,“但愿我能爬出迷雾!我不知该说什么,这事把我搞糊涂了。很可能他们是对的——”
艾略特的希望哗啦啦地在耳边落下。
“但与这女孩谈谈——”
“跟她谈谈!”波斯崔克督察长怒吼,“跟她谈谈!啊!我们已跟她谈得够多了。那女孩是嫌犯,大家都知道。上帝知道她犯了罪。要是她没犯罪,我们不会找她麻烦。这事告诉我们什么?她是埃迪丝·汤普逊的翻版,甚至更恶劣。至于那个姓汤普逊的女人,我听说她——”他看一下艾略特,“甚至试图诱惑审问他的刑警。我要说的是,历史总是不断重演。”
16 硬纸板线索
下午四点半,菲尔博士和艾略特巡官随着波斯崔克督察长一起进入玛乔莉·威尔斯的卧房。
菲尔博士和艾略特巡官在“蓝狮”吃了一顿非常安静的午餐;安静——因为克罗少校和他们在一起。虽然少校宣布这案件重要的部分调查过后,他与此案不再有关联,但是艾略特不相信他会撒手。事实上,自玛乔莉·威尔斯和案子相关联以来,他一直感到反胃、一脸愁容。他不断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样,算了吧。他和玛乔莉的晤面、她对他的吸引力在回忆中显得那样虚假、令他反胃。他们可能要绞死她,就这样吧。但她为何能读他的心思呢?
他曾参观过两次绞刑,他不在乎想起那些细节。
当他们抵达贝勒加宅第,他发现玛乔莉不在,心中那股放松的感觉差点让他窒息。美丽的女仆帕梅拉说她和哈丁开车出去了;红发女仆莉娜说她不是去巴斯就是去布里斯托。两人都很不安,和厨子格林利太太在一起,因为她们在房子里很孤单。埃米特的温室助手麦克拉肯先生时常到房里来,给她们打气,确定一切无恙。切斯尼医生虽然昨晚睡在贝勒加宅第,但现在已经走了。女仆和厨子对昨晚的两个死亡案例并没有任何证词。
贝勒加宅第在秋阳里显得娇美。它的黄、蓝色砖,它那整齐山形墙的陡峭屋顶,似乎未隐藏秘密。威尔斯·埃米特死得很平静。他卧室的窗面向西方,苍白的阳光从拉开的窗帘间涌入。他的头包扎着绷带,脸有些发蓝,但脸色在死亡中显得平静、迷人。他直直地躺着,被单拉至胸前和右臂。睡衣的袖子反褶,露在被单外面。威斯特医生获准移动尸体进行验尸;此刻他只能说埃米特似乎是死于氰酸,可能是皮下注射。没有比这更平静的死法了。然而菲尔博士在环视贴着桃子图案壁纸的明亮的房间时,却感到不寒而栗。
“是的,”波斯崔克凝视着菲尔博士同意地说,“请走这边。”
玛乔莉的卧房在房子前面。它也是个宽敞、怡人的地方,有格子图案奶油色壁纸。家具是淡色胡桃木制成,窗户在褶缀窗帘外尚有金棕色帘幕。床旁是陈列二十多本书的开架式矮书架,艾略特浏览书名。一连串有关法国、意大利、希腊、埃及的旅行指南。一本法文字典,一本题为《如何畅游意大利》的平装书。《海洋和丛林》、《海洋芳踪》、《奇妙的乡村舞蹈》、《格雷的画像》、《J·M·巴利剧作集》、《安德生童话》、《邪恶 爱人年鉴》,以及几本化学教科书,不知道波斯崔克是否已注意到。
波斯崔克已注意到:“哦,啊,下层有几本化学教科书。”
“嗯,她的书真杂,不是吗?”菲尔博士从波斯崔克身后看着,“这位小姐的性格似乎比我以为的更有趣。”
“是很有趣,先生,”波斯崔克严峻地说,“瞧!”
梳妆台在两窗之间。在梳妆台中问的圆镜前立着一约五平方寸的华丽金盒。它的边是圆形的,有着四只短腿,意大利式手工,盖上有圣母与圣婴彩色图案。约四分之一寸高的底部被巧妙地隐藏,它藉一腿上蔷薇花饰的弹簧装置而起作用。波斯崔克说明着。
“我猜,”艾略特慢慢地说,“她是在国外旅行时获得此盒?”
“应该是。”波斯崔克冷淡地说,“问题是——”
“因此,这群人中有人可能知道这底部?”
“是吗?”菲尔博士四面观望,以低沉而响亮的声音说,“你的意思是有人把皮下注射器放在这里?”
艾略特很诚实:“我不知道。这是我的第一个想法。但即使有人放皮下注射器在这里 ,我也承认我看不出其中的理由。让我们面对这问题。”他沉思着来回踱步,“我们已接受‘凶手不是此家庭的成员,就是与切斯尼家族关系密切’的事实。但如果此非事实,凶手就很可能是完全的外人!例如药剂师史蒂文生。”
波斯崔克张开眼睛:“唉呀!你不会是说——”
“不,没什么意义,我们都知道。但有什么人有理由——”他突然停止讲话,和波斯崔克回头一看——因菲尔博士发出轻呼。
菲尔博士对珠宝盒不感兴趣。他心不在焉地拉开梳妆台右边抽屉,从抽屉里取出装照相用灯泡的硬纸板盒,他用手掂一掂:空的。他嗅一嗅,推一推眼镜后,他把盒子举向亮光,彷佛在研究一瓶酒。
“哦,我明白了!”菲尔博士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