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只有我,我心满意足,眨眸轻笑,“王爷。”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司马颖行至案侧,朗声念道,“想不到你也看《孙子兵法》。”
“随便翻翻罢了。”
“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张扬跋扈。”他啧啧赞叹,“若非亲眼目睹,本王不会相信这超凡脱俗的字出自女子之手。”
“王爷觉得女子所写的字应该是娟秀小楷么?”
他摇头失笑,“本王只是未曾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
我含笑反问:“容儿是怎样的女子?”
他笑问:“真要本王说么?”
我颔首,他执起我的手,拉我近前,“你很美,美得令人屏息,看似娇弱,却又不尽然。仅仅是这句出自《孙子兵法》的话、这幅字,本王便觉得你与众不同,对你肃然起敬,因为,你的心、你所涉猎的,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听此溢美之词,我脸红了,“王爷过奖了。”
司马颖的眼力与其他男子不一样,他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心境、心胸,而不是肤浅的容貌。
他,到底不一样。
“容儿,当年树林里那个可怜的小姑娘所遭受的一切,本王记忆深刻。去年五月,本王在金谷园与你重逢,你已长成一个清美妩媚的女子。本王钟情于你,不是因为你的美貌,而是因为,蕴藏在你眼底眉梢的那缕孤伤与绝望。”他的指腹温柔地抚着我的娥眉,嗓音清朗,眼中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情丝。
“王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酸酸甜甜,点滴滋味在心头。
他拥我入怀,紧紧相拥。
良久,司马颖放开我,“看你写字,本王也技痒了。”
我含笑道:“王爷赠容儿一幅字吧。”
他从容一笑,提笔写下一行字,宛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就如他的人、他的气度,他的字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飘逸流畅,似清风入竹林,又如雁渡寒潭,缥缈出尘。
“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我念道,心中敬服。的确,国之将帅,身系一国之安危,乃国之栋梁。
“容儿,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司马颖神秘道。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
作者题外话:二更驾到!啦啦啦,司马颖带容儿去哪里?
燃烧了我
为了方便出宫,我换上一袭男子黑袍,扮作司马颖的随从,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门。
来到华林园,我们弃了马车,徒步而行。
华林园本是前汉芳林园,后改名为“华林园”,先帝命人修葺扩建。竣工后,先帝时常带着后妃来此游冶。整个园子规模颇大,殿宇朱廊,亭台楼阁,嶙峋怪石,碧水池沼,花木扶疏,碧树葱茏,有自然意趣之景,也有精致雕琢之胜,仿若瑶台仙境。瑶华宫,景阳山,天渊池等等,都是令人流连忘返的胜景。
我只是听宫人提起过,并无游览过。
虽然夜色笼罩,遮掩了华林园的瑰丽与美景,然而,园中枝桠上挂着宫灯,十步一盏,逼退了那浓重的夜色,那些奇花异树、亭台楼阁被红艳的光影照亮,仿佛披着一层迷人的轻纱,更添妖 娆的旖旎之色。
司马颖牵着我的手,漫步在石径上,两侧的宫灯与碧树随风轻摇,仿佛为我们欢呼鼓掌。
花香袭人,我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里,醉了。
尽头是灯火辉煌的小阁,我们拾级而上,踏在铺着红毯的地上,我惊 艳地睁大眼,举眸四望。
小阁四周挂着熠熠的琉璃宫灯,照得小阁宛如白昼;中间是一张案台,案上摆放着珍馐与美酒;四面垂挂着双层紫红轻纱,夜风吹拂,纱帘飞扬如水。
美如仙境,我醉了,呆傻地看着他,希望永远也不醒来。
他为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暖热。
席地而坐,司马颖笑问:“喜欢吗?”
我颔首,甜甜地笑。
“今夜,本王与你在此饮酒、秉烛夜谈。”他斟酒,眉宇间的笑美得令人着迷。
“好。”我弯唇而笑。
闲谈风月,夜色妖 娆。
他喂我吃菜,我喂他饮酒,低声笑谈,如饮甘蜜。
即使只是静静不语,即使只是静听风声,即使只是度过一夜,这一切也都那么美好。
我靠在司马颖的胸前,他揽抱着我,任凭时光从指尖滑过。
想问他,什么时候带我离开宫城,可是又不想问,因为,信他就应该什么都不问,让他安排。
我的身份毕竟特殊,也许需要一点时间,也许要等到时机成熟,也许是别的原因,我不问,他自会去做。
他转过我的身,出其不意地吻我,柔软的唇瓣烫着我,以灼热之势燃烧着我。
我伸臂环着他的脖颈,感觉四肢绵软,心也越来越柔软,好像化成了流水,倾泻而出。
慢慢阖目,不知怎么回事,那随风飘扬的紫红纱帘渐渐映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映出一张脸。
我慢慢睁大眼,仿佛看见了鬼,吓得呆住,心剧烈地跳起来。
纱帘后面站着一个男子,着一袭黑袍,一双黑眸阴鸷地盯着我,就像一只巨鹰疾速地俯冲而下,啄食猎物,嗜血残忍。
为什么总是想起刘聪?为什么总是在与司马颖亲密的时候想起他?
然而,我发现,此次不是我想起,而是——站在纱帘后面的刘聪是真的,他迈步离去。
我惊吓得全身僵硬。
再当皇后
“容儿?”司马颖松开我,蹙眉看我,目含关心。
“没事,没事。”我剧烈一震,连忙掩饰了慌乱。
“不必担心,今夜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园中只有本王的人。”他抚慰道。
我勉强一笑,竭力挥散方才那抹黑影,也许,那只是错觉,不是真的。
他揽我入怀,我靠在他肩头,闭眼,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心神慢慢定下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王爷,末将巡视过,没有发现。”
司马颖仍然抱着我,沉声道:“本王不允许有任何疏漏,仔细巡视。”
平稳的心再次猛跳起来,四肢僵硬,我缓缓侧头,看过去——刹那间,手足一分分地冷凉,心从悬崖顶上跌入万丈深渊。
站在小阁外的黑袍男子,正是刘聪。
四月的深夜,忽然之间变成寒冬腊月,这华林园变成了冰天雪地,寒气砭骨。
刘聪微低着头,黑眼向上微挑,盯着我,阴沉沉的;剑眉上挑,犹如一双宝剑,光寒九州,剑锋饮血。
“退下吧。”司马颖沉声吩咐。
“诺。”刘聪慢慢眨眼,眸色阴狠,毅然转身,踏步离去。
那叩地的步伐,好似沉重,又似轻快。
刘聪,竟然是司马颖麾下部将。
刘聪亲眼目睹我与司马颖情浓、亲昵,会作如何感想?
——
碧浅打听到,刘聪是监五部军务的宁朔将军刘渊第四子,现于司马颖军中任职,为右积弩将军,时常为前锋,参与作战。
原以为他会寻我麻烦,却没有。我忐忑不安,希望他不要执着。
两日后,齐王司马冏率大军入洛阳城,雄兵压境,引起城中一片恐慌。
逆贼司马伦亲党和所置官吏,皆被司马冏诛杀、罢免,京中、宫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手握强兵,一呼百应,司马冏之势无人能及,自封为大司马,加九锡,辅佐朝政。司马颖和司马颙皆受封高爵,拥兵自重。
不几日,司马衷在朝上宣布,即日起改年号为永宁,今年为永宁元年。
与此同时,册立先太子司马遹儿子、襄阳王司马尚为皇太孙。
我在昭阳殿静心等候,等司马颖带我离开这座华丽而风雨飘摇的宫城。
出乎意料的是,五月初五,诏书下,复羊氏后位。
为什么会这样?
司马颖应该不会让司马衷再次册封我,应该会暗中使力,让我再无牵绊,随他离开这座牢笼。
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问问司马颖,不,应该先从司马衷口中打探消息。
午膳时辰刚过,这会儿他应该在午歇,我匆匆前往显阳殿。
走在殿廊上,途经花苑,我远远地看见司马冏和司马颖坐在碧树环绕的亭阁中,品茗闲谈。
这司马氏二王,即使是手握重兵的权贵,却也不能无视宫规,公然在宫城内苑闲饮、赏景。然而,如今这局势、这当今圣上,也只能任司马氏诸王得意了。
我灵光一闪,计上心来,避过周边的耳目,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亭阁,藏身于碧树后面。
从碧绿枝叶的缝隙间,我看见那二王皆戴远游冠、着绛纱袍,谈笑风生。
八个亲卫站在阁外,手执长戟,面无表情。
作者题外话:刘聪会有所行动吗?容儿将会看到什么?
你如何要她
“老弟,明日我命人把两个美人送到你那儿,保你三日不想上早朝。”司马冏笑呵呵道。
“敬谢不敏,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司马颖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回绝。
这齐王司马冏大约三十余岁,是先帝司马炎二弟、齐王司马攸之子,袭封齐王,是司马衷的堂弟,想不到耽于美色。
他不屑地瞪司马颖,端起玉杯,浅啜一口,“你整日愁眉苦脸,让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老弟,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你想要哪个绝色美人,我为你寻来,送到你府上。”
司马颖一饮而尽,抬眸盯着对面的司马冏,“我只要她。”
“我早说过,那羊献容是陛下的皇后,你身为皇弟,碰不得,要不得。若是传了出去,成何体统?”司马冏越说越气急败坏,“那羊献容真有那么美吗?瞧你迷得神魂颠倒,尽给我司马家丢脸?”
“你不明白。”司马颖的眉宇凝聚着恨意、伤色、悔意。
“男女情爱,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你是亲王,手握强兵,理当关心家国大事,而非儿女私情。”司马冏叹了一声,谆谆教诲,“老弟,我奏请陛下复立羊氏为后,阻拦你带她走,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羊氏已是陛下的皇后,这辈子都是陛下的人,即使她不是皇后,你也不能要她。”
“我不理会那么多,我不管……”
“陛下是你兄长,你倒说看看,你如何要她?”
原来,是司马冏从中搞鬼,是司马冏!
司马颖站起身,望着花苑的繁盛花事,棱角分明的侧脸有着难言的伤,“我只想带她离开洛阳,与她一起过安宁、平淡的日子。”
司马冏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头,“老弟,你给不起。这天下不太平,世道艰难,仅仅我们司马家,就斗得你死我活,生灵涂炭。想过平静的日子,痴人说梦。老弟,不是我有意阻扰你,而是,这个女人,你要不起。”
司马颖转身面对他,迷惑地蹙眉,“要不起?”
司马冏拍他的肩头三下,笑道:“听我的话,大丈夫应以家国大事为重。有我富贵的一日,就有老弟荣华的一日。”
——
我没有去显阳殿,转身回昭阳殿。
司马颖终究听从司马冏的劝阻,不再专注于儿女私情,以家国大事为重,放弃了我。
为什么变成这样?
那些温柔、痴心的话语,言犹在耳;那些耳鬓厮磨的一幕幕,历历在目;那些美丽的山盟海誓,刻在心间……可是,给我希望的那个人,放弃了我,从容离去,留下我一人。
五月,日光毒辣,热气渐起,夏风竟然这般冷,冷入骨血。
“皇后,入夜了,传膳吧。”碧浅走过来,第三次提醒道。
“我不饿。”
“多少吃点儿吧。”
“退下。”我从锦榻上站起身,这才发觉四肢发麻、酸疼,差点儿跌倒。
碧浅服侍我就寝,躺在床榻上,手足渐渐冷凉。
司马颖,你终究负了我吗?
不会不要你
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我努力不去想那个负心人,不去想那些事,可是,心越来越痛,一波波的痛袭来,淹没了我……我不能为不值得伤心的人伤心,绝不能!
辗转反侧,我吩咐碧浅掌灯、准备笔墨,起身抄书。
一行行,一页页,我写得很快,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下笔渐渐慢了,心再无杂念。
一册《史记》,抄了半本,我搁下狼毫,以手臂撑着头,闭上酸涩的眼。
好像眯了一小会儿,我猛地睁眼,摇摇头,站起身,伸伸懒腰,却突然发现,碧浅已不在,前方站着一个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平静的心澜如浪涌起。
深夜来昭阳殿,所为何事?我应该质问他吗?
司马颖缓缓走来,步履沉重,昏黄的宫灯辉映在他的锦衣轻袍上,他俊白的脸影影绰绰,不显喜怒。
他站在案前,我站在案后,中间隔着一张木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容儿。”他的嗓音从未有过的低沉,好像压抑着千般情绪,“本王……”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我自持道,冷着脸。
“本王食言……”他说得异常艰涩,双眸满含歉意,“本王答应过你,却没有做到……”
我站在他身前,等着他的解释,竭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
司马颖痴痴地看我,魅 惑人心的俊眸泛着莹亮的泪光,“容儿,本王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我涩苦地问:“王爷不要容儿了吗?”
陡然,他跨出一步,紧紧抱着我,嗓音悲沉,“要!要!本王怎会不要你?再给本王一些时间,好不好?”
“为什么现在不行?”我靠在他的肩头,克制着心头的潮涌。
“因为……时机尚未成熟……”他收紧双臂,好像要将我揉碎。
“何时才时机成熟?”
“本王会尽快,容儿,本王不会不要你……只是眼下洛阳局势不稳,你毕竟是皇兄的皇后。”
我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眸深处望进他的内心,想看清楚他的心,可是,我只看到他眼中小小的人影,别无他物。
司马颖的手指抚触着我的娥眉,潋滟、漆黑的眸交织着层层叠叠的情愫,“无须多久,本王会带你离开洛阳,到邺城,或者到成都,谁也不会打扰我们,容儿,可好?”
虽然早已猜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心,仍然一寸寸地往下坠。
我违心道:“王爷是陛下皇弟,手握重兵,理当以家国大事为重,儿女私情暂抛一旁,容儿可以等。”
他展眉一笑,“本王知道,你会体谅本王的。”
“夜深了,王爷滞留宫中多有不便,尽早出宫吧。”
“本王无眠,这才私自进宫瞧瞧你。”
司马颖揽过我,拍拍我的肩背,半晌之后转身离去。
那一丝温暖,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
他曾经带给我的温暖,终究烟消云散,终究被他自己弄散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泪珠终于滑落,心,悲酸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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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孤单一人(二更)
六月,司马衷下诏,封成都王司马颖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加九锡,入朝不趋,履剑上殿。河间王司马颙以战功进位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
不仅如此,司马衷还下了一道特别的旨意,齐王司马冏、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司马颙可以自由出入宫城,除了后宫内苑,其余地方都能踏足。如此隆宠,震惊朝野。
因此,这三王时常在下朝后、商议政事之余,在宫中耍刀舞剑,甚至耍到天子寝殿附近,引起朝野侧目。
这日午后,我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碧池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忽然间狂风大作,天色阴霾,惊电闪闪,雷声隆隆,不会儿就下起倾盆大雨,风雨雷电交加。
“皇后,这夏日雷雨太大了,回寝殿吧。”碧浅劝道。
“你看,那碧绿的荷叶上水珠滚动,多好看。”我在想,那荷叶遭受大雨的侵袭,为什么不会沉下去呢?
“那荷花在风雨中亭亭玉立,雨濛濛,风飒飒,也很好看。”碧浅莞尔轻笑。
“是啊,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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