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后,年有为对此讳莫如深,他便也不好问,但隐约得知,之所以失利,似乎又与那个叫沈慕的有莫大的关系。
“沈慕,沈慕……”他时常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足智多谋的年有为都折戟沉沙。
此刻,温青颤抖着身体,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么?
“你就是沈慕?”
“哦,我就是,”沈慕道,“如假包换。”
温青闻言,忽地展颜一笑,想拱手,这才想起来手早已被绑住了,只是温和道:“阁下在梁州积极赈灾,大发善心,温某着实敬佩。只是温某乃是莱州府衙幕僚,不管是宁州,还是梁州都相去甚远,你抓我来此,又是为何?”
“哈哈哈,温先生,你非面向那么敦厚,我亦非年轻好糊弄。”沈慕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是血衣教堂主的身份早已被朝廷知晓,此时还不反水倒戈戴罪立功,更待何时?”
温青悚然一惊,随后便默然。话已至此,想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决计是不可能的了。
“我的妻儿都在那边……”许久之后,温青踟蹰道。
“我们可以派人去救。”沈慕道。
“能都全须全尾地救出来么?”温青又问。
“这个没有人能保证,我只能说尽力。”沈慕道。
“你很坦诚,不像别人那样随口说大话,”温青道,“但是,我要好好想一想。”
“好,请便。”沈慕道,转身又走了出去。
没多久,王二虎也走了出来,独留温青一人在里间。他手脚被绑,里面又是一扇推不开的窗户,他想逃出去,并不简单。
“东家,他会同意吗?”王二虎低声问。
“很难。”沈慕摇了摇头。
“为何?”王二虎惊诧道,“难道他就不想活了?”
“他若是想自己能活,肯定立马跪地求饶,哭着喊着要戴罪立功了。可是他没有,而是先问了能否完整地救出妻儿,可见在他心里,妻儿才是更重要的,所以要他降,就比较难了。”沈慕道。
“原来如此。”王二虎恍然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要怎么办?”
“原本也就没想着他能降,他跟随段庆数年,坏事干了一箩筐,想洗白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次奉旨剿灭血衣教,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这点聪明如温青肯定知道,那么他就不得不担心战后朝廷对他清算的事情。两相比较之下,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沈慕拍拍他的肩道,“别担心,该怎么办,我早有安排。”
沈慕又对他言语几句,王二虎尽管迷惑,但还是点着头应承了下来,回到了里间。
沈慕又朝一个军士招手,问:“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军士道。
“好,去办吧。”
风声呼啸,吹得破旧的窗纸哗啦啦作响,有冷风从窗的缝隙里吹进来,又冷又饿的温青不得不将冰冷的身体使劲蜷缩成一个虾米。
昏黄的灯光前,王二虎在对着温青说教。
“赶快反水吧,再不反,大军一到,嚯!嚯!嚯!将你们全都砍死,片甲不留!”王二虎挥舞着手臂,很有气势地道。
温青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以为跟翻块砖那么简单啊?那可都是我妻儿,弄不好要死人的。”
“你不反,全都要死!”王二虎恶狠狠比划着,“嚯!嚯!嚯!”
温青见多识广,哪会被一个少年吓住,耐心道:“你帮我问问,能不能给我生堆火,再给我点东西吃,我现在又冷又饿,脑子根本想不清楚事。”
“不行!”王二虎断然拒绝道,“东家说了,你现在还是敌人,是俘虏。做俘虏就要有做俘虏的觉悟,还想吃东西,做梦吧你!”
温青很快就做梦了,他突遭绑架,受了惊吓,途径山路,又吹了许久的寒风,还被迫洗了两次冷水澡,身体热量流失很快,于是不久便意识迷迷糊糊起来。
某一刻,恍惚听到有人语声,他本不愿醒来,但那声音中夹杂着诸如“动手”、“血衣教”、“段庆”、“一网打尽”、“海上”等字眼,他直觉此事不同寻常,想醒来,奈何身体实在疲累不堪,最后使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屋里黑乎乎的,风,还在冷冷地吹,有惨淡阴冷的月光打在窗纸上。
“我助你铲除血衣教,你要放我离去。这是交换。”
等等,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尽管还是又冷又饿,但休息了会后,他的体力恢复了些,只是精力仍旧不济,眼皮打颤,看向那窗户,依稀可见一个书生的模样。
“好。”是沈慕的声音,“不过你毕竟身犯大罪,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地放你走,到时你走八百坡,我会提前把人撤走,给你留个口子。”
“行。”
是……是他么?
温青想起了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很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是他难以动弹。他想,若是能爬到窗口,透过窗户,兴许能看到是不是那人。
他刚挪动了两下,窗外的声音立马静止了,他便也不敢再动,闭上眼,集中精力去偷听。
“放心吧,他又冷又饿,没冻死也差不多了。”
“此事机密,小心为上。”
“呵,你比在京城时候胆小多了。”
“哼,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我走了,你不用送我。”
“这么冷的天,我才不愿意送你,我身娇体贵的,万一染了风寒,你赔得起么!”
温青脑海中的震惊可想而知,耳听的那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沉重的眼皮复又耷拉下来。
第144章 胜之大半()
温青再次醒来已是天蒙蒙亮,他听到外面有人语声和嬉笑声,但不久,就再度低弱下去了。然后,就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一看,是那个叫沈慕的书生。
“呦,醒了?”书生笑吟吟着问。
“醒、醒了。”他赶紧答。
“考虑的如何了?”
“此事重大,我……”温青一脸纠结。
“哦,没事,我明白。”书生宽慰他道,“事关人命,多想想是正常的。”
“多谢理解。”温青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
“不客气。”
短暂的静默之后,书生转身又要走,见此,温青一下急了,道:“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喔,倒是我的疏忽了。”书生一拍脑袋,恍然道,“稍等。”朝外大喊:“二虎,赶紧的,拿点食物和水进来,可别把温先生饿坏了。——你说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
王二虎便赶紧点头哈腰着进来,一手拿了俩馒头,一手端了个盛水的碗,待沈慕走后,立马又理直气壮起来,狠狠地瞪了温青一眼。
形势比人弱,温青也只能和蔼地赔笑,希望以此来减少王二虎对他的怒意。他贫苦人家出身,常自比为野草,能屈能伸,相信如此才能活得长久。
“笑,笑什么笑,跟个老南瓜似的!”王二虎咒骂。
温青依旧笑,问:“能不能先让我去如厕?”
“憋着!”王二虎气鼓鼓道,末了还是弯下身来帮他解手脚上的绳子。
“多谢小哥。”温青很客气地道。
之后,便被驱赶着往庙后走。
外面已是大亮,但有薄薄的晨雾,东方天际只能看到一抹彤红,雾气便也被阳光蒸腾着。
温青悄然打量,渐渐认出这是哪里,他虽为幕僚,但也时常前往城外公干,所以认得此处。
此刻,站在庙后,他看到往北有一条小路,大约百丈外,便是一处密林。若要逃跑,那里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快点,少磨磨唧唧的。”王二虎凶道。
“哎,哎。”温青完事了很快走过来。
一个精壮的汉子站在屋檐下嚼饼,含糊不清地道:“依俺看,招降他干啥,直接一刀砍了,再大军杀过去多省事!”
温青心内一冷,又朝汉子赔起笑脸来。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自信温青跑不脱,那少年这次竟只绑了温青的手,温青边吃馒头,边喝水,尽管水冰凉,但他笑得更欢了,低眉顺眼间,眼底有幽光闪过。
……
晨起时尚有薄雾,但太阳出来后,雾气蒸腾了一会,便渐渐消散。年有为带了四个人往某处庄园走。
不多久,便来到。
这座庄园很大,外面看起来与寻常庄园并无甚特别之处,不过要说,也有,就是大,很大。
进入庄园后,里面就渐渐显现出富丽堂皇的样子来,而且护卫极多,少说也有五六百人。年有为每次见此,都是暗暗摇头。血衣教自有一套敛财手段,但这些钱财若是花在发展势力或收买手下等方面,绝对要比装饰一座庄园好。由此可见,段庆有头脑则已,但其实骨子里还是脱不了暴发户的思想。
“没有大格局,是成不了大事的。”年有为心道。
前面厅内,人声鼎沸,年有为知道,那是各地的堂主到了。他不由顿住了脚步,这些所谓的堂主多是由贫农、江湖草莽组成,行为粗鲁,性格莽撞,很不为年有为所喜。但他也很无奈,叹息一声,往里走去。
进门,里面的情况,是可以预想得到的,纷纷乱乱,宛如菜市场一般。年有为很嫌恶地皱了皱眉,朝一张空椅子走去。
“年堂主,来了?”有人朝他打招呼。
年有为便很矜持地颔首,落座。看到桌子上有碗茶,也不去碰,也不知道这个茶碗经过了多少腌臜货的舔舐。他虽今夕不同往日,但骨子里还是孤傲的。
那打招呼之人似乎知道他性子,微微一笑后,便也不再言语,与他共同欣赏起这菜市场的纷扰来。
盏茶后,这纷扰终于结束了,非是自行结束,而是有人高呼了一声“教主到!”
于是年有为便看到脸长手长、蓄着八字须的段庆,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恭迎教主!”
众人山呼,年有为便也只能跟着低头。
“诸位堂主,请起。”段庆很有气派地挥手,又声音洪亮道:“坐!”
“此次召集大家来,乃是为商讨朝廷出兵之事,”段庆言笑晏晏道,“说来此事还要多谢温堂主,是他最先得知消息传过来的,温……”
“教主,依俺看,这事毋需商量,俺们就跟往常一样,直接杀过去,杀他们个哭爹喊娘!”一个红脸汉子站起来道,他背后斜插两只板斧,胡子拉碴,看起来很是气势汹汹的样子,但这时,却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原来是又醉酒了!
瞬间引发一阵哄笑。
“红牛,休得放肆,且先坐下!”段庆一板脸,吓了那红脸汉子心内一跳,酒也醒了大半,讪讪着赶紧坐下。段庆接着道:“此次却与往日大有不同,领兵前来的乃是怀化大将军朱信义。”
“啊,怎么是他?!”
当即许多人都被震了一下。
气氛有些凝重,没有人乱言语。
实在是朱信义的名头太大了,一生征战无数,鲜有败绩,待得这十余年来,用兵之道愈发醇熟,正大而堂皇,让人无懈可击,较之军神王老也仅略逊一筹,二人被合誉为军中二宝。要说北方蛮夷之所以还不敢大举入侵武朝,便在于二人之震慑。
“诸位也毋需惊慌,那朱信义虽战功赫赫,但已然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况且此次他们到来,所有信息吾等已然知晓。知己知彼,以逸待劳,从兵法上讲,我们已经胜了大半了。”段庆胸有成竹道,“好了,内中详情还是由温堂主来说明。”
段庆稳居高位,望向下方,然而等了片刻,并没有见到温青起来发言。
“温堂主?”段庆巡视全场,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温青何在?”
“教、教主,”一人小心翼翼道,“温堂主似乎没来。”
“没来?”段庆诧异,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就在这时,有人从前院跑来,离近了后,便转为缓行,但气息仍旧粗重。进了厅堂后,走到段庆身前,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
段庆眼底的惊骇一闪而逝,失踪了?
第145章 十万火急()
段庆眼底的惊骇一闪而逝,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原来温堂主夜来染了风寒,卧床不起。”
“难怪,难怪……”
响起一片恍然之声。
但是那一直关注段庆的年有为却心头升起疑惑,尽管段庆掩饰的很好,但那丝乍现的惊骇还是被他捕捉到了,这时还只是猜测,及至后面段庆又说出温堂主抱恙,他才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接下来,段庆将所知道的关于朝廷出兵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下面人便也很配合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诸位可有良策?”段庆笑呵呵着问,只是配上他那一副容貌,反而给人一种阴邪之感。
“教主,既然他们龟缩在苍南山不出,我们可以派人趁夜潜入、放火烧山。这时候山上都是枯草黄叶,一点就着。”一人站起道。
“好计谋!”有人扺掌而叹。
“好个屁,你以为官兵都没脑子的吗?山下十里外肯定都是探子,莫说不能上山,即便侥幸上了山,人家能不防着你防火么?还有,虽然这时候枯草黄叶多,遍地都是,可是天寒露重的,也没那么容易烧着吧?”
先前之人自以为献了个良策,正自沾沾自喜左右拱手接受他人的赞赏,谁知立马被批判的一无是处,立马倒竖了粗眉,待转头看清那人是谁时,却又发怒不得,忍着道:“红牛,既然你说我的计谋无用,那你倒是说一个可用的良策出来啊?”
“我……”红脸汉子因爱喝酒,性格鲁莽,是以得了个红牛的绰号,此刻茫然四顾、抓耳挠腮,很是焦灼了一阵,随后却忽地回身走回座位,瓮声瓮气道:“谁不知道俺红牛这颗脑袋是榆木疙瘩,偏你来较真,要俺出主意,莫非你的脑袋也是榆木疙瘩?”
这话一出,当即引得一片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红堂主可真是……率真呐……”有人嬉笑道。
“放你娘的臭狗屁,俺姓熊,可不姓红,再乱给俺改姓,吃俺两板斧试试!”红牛刷地抽出了背后两只大板斧来,怒哼哼道。
嬉笑之人立马摆手认输,“熊堂主牛气,俺认输,认输。”
“哈哈哈,怂货!”
“好一颗怂蛋!”
下面又是一片笑声,上首的段庆望着下方这吵吵嚷嚷宛如菜市场的场面很是无奈,手下尽是一些草莽,这些人听话是听话,使用起来也顺手,唯一就是——没脑子。
他眼光一转,却是看到了年有为,暗忖一番,挥了挥手,“诸位堂主远来辛苦,都下去歇息去吧。”
“多谢堂主,属下告退。”
这时候倒是一溜的整齐,排好秩序退出了大厅,但一到院内,立马猢狲散。有相邀喝酒的,有斗鸡走狗的,还有比武切磋的。
年有为没走几步,便有一人急步走向他,对他言语了几句,随后他便随了那人往后院走。
庄园大,大到连一座小湖都容纳了进去,这时候自是看不到荷叶田田、出水芙蓉的景致,却是一副枯枝败叶的萧瑟景象。
“温堂主失踪了。”
这是见面后,段庆的第一句话。
年有为一时间很不适应,双方本已是“君臣相疑”,可此刻对方却坦言相告,大有倾吐之意。他猜测,段庆有求于自己。
果然,见自己沉默,段庆忽地拱了拱手,郑重道:“先前某对年公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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