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能顶半边天……人人平等……男人也是女人生的啊……”
如此奇怪的言论,若是传到外界,定然要被认为是“妖言惑众”,初听之时,她也诧异非常,但深思熟虑之后,就很佩服了。
她嘴角勾起浅笑,却是想起开始的时候她无意得罪了对方,对方拒绝为她写词,到后来离开宁州,却是偷偷塞了半首过来,让她心痒难耐,暗骂对方坏蛋。又有花魁赛夺魁,他为她竖起大拇指称赞。
及至梁州赈灾巧遇,居于一院,那种暧昧便越发明显浓厚了,就连安玉清都时常调笑于她,甚至背后怂恿。
她犹豫许久,许久。
作别于梁州,他往莱州,她回宁州,那种思念却如春草一般簌簌的疯长。
她知道,这思念,就如这秋风,就如这冬雪,迟早要来,已是遏止不住了。
“即便不为他,自己也要离开这里了,”她想,“我不能让他看轻。”
此刻迎着黄妈妈愤怒的目光,她微微一笑,道:“妈妈您猜错了,女儿不是为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第141章 赎身(二)()
“为你自己?”黄妈妈愕然了好一会。
“就像妈妈说的,女儿完全可以选择嫁给哪家的公子,可是呢,那些高门大院的,嫁过去也无非做妾,妾的身份您也是知道的,女儿可不想哪天年老色衰了被人送来送去。”绮兰幽幽道,“幸得这些年来妈妈护佑,女儿还是清白之身,出了这里后,即便不嫁人,凭着这‘琴道大家’的名头,每个月赚些微薄银两养家糊口应该也不成问题的。倘若……倘若哪天女儿想嫁人了,也是随时可嫁的。”
“你当真如此想?”良久之后,黄妈妈诧异着问。
“嗯。”绮兰重重一点头。
“那沈慕与你果真没甚瓜葛?”黄妈妈怀疑道。
“没有。”绮兰摇头。
“我却不信。”黄妈妈仍旧狐疑道,“去岁中秋节前,你们常在一起研讨音律诗词,那沈慕也是个火热男儿,见了你能没甚旖旎想法?”
“哪能呢,”绮兰略显娇羞道,“妈妈想哪去了,人家可是大才子!”
“坏了,”黄妈妈一拍大腿,“他该不会是有甚隐疾吧?”
“这……妈妈都说的甚胡话!”绮兰跺脚。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黄妈妈拉过绮兰的手,目光里有无限的温柔,感慨万千道:“你初来时,年岁尚小,妈妈逼你读书学琴、打你骂你,那也是不得已。——这是个吃人的社会,你不努力些,就要被碾入尘土里,再也爬不起来。”
“女儿省的。”
“那些年,你说你想做清倌人,还攥了把剪刀抵脖子上以死相迫,妈妈无奈,随了你。——总不能将你逼死吧?”黄妈妈揉弄着她的头发,“你看看,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妈妈也老喽!”
“妈妈不老,您忘了许多公子哥见了您还往您怀里钻吗?”绮兰笑道。
黄妈妈作势欲打,瞪她一眼道:“去了那沈家可不能像这样没大没小地胡言乱语!”
“妈妈,都说了不是去沈家……”
“好好好……”
两人说着些温情的话,回忆往事,时光便在这不知不觉中偷偷溜走。不知何时,那屋外的二人已然没有了踪影。
俏丽小公子走得很匆忙,气呼呼的,让陪坐的女子轻笑。
“个子不高,年岁不大,肤若凝脂,柳叶弯眉,耳垂上还有耳洞,一身脂粉香气,分明是个女孩子嘛……”
她站起身,也不再偷听,转而去了自己的房间,透过窗户,望着深秋湛蓝的天空,和楼外石桥上的一对羞涩男女,脸上划过一抹黯然,就这样痴痴望了一下午。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她唤丫鬟打了水来,洗了脸,化了妆,打扮的精致而漂亮,对着镜子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生活还要继续。
幸福,是别人的,自己,还是不要奢望的好。
华灯初上,红楼渐渐热闹起来。
那在房间里窝了一下午的两人还未出来。
“妈妈,我该走了。”
“现在就走?”黄妈妈诧异,“不多待一个晚上?”
“不了,妈妈,”绮兰摇头,“总是要走的。”
“也好。”黄妈妈低声道。
“这是两千两银票,是我和小桃的。”绮兰递上一沓银票来,皱巴巴的,也不知道她在身上藏了多久。
“唉……”黄妈妈一声叹息。
她接过银票来,数出十张,将剩下的又递了过去,“这些你拿着,就当是你的嫁妆。”
“妈妈,使不得!”绮兰连忙推辞。
“拿着!”黄妈妈脸色一板,“在外面不比在家……我这里,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够你忙活的了。小桃你带着也好,能够照顾你。”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摆手道,“快走吧!”
“妈妈……”
“走!”
绮兰望着她,滚烫的泪珠刷地便滚落下来,伏在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嫩白的额头都红了,起身后,抹了抹泪,对着黄妈妈一笑。
“妈妈,您放心,女儿一定会活的好好的……”
门被关上。
“哎……”
烛花炸响了一下,一声叹息低不可闻。
“小姐,你怎么才来,都急死我了!”小桃抱怨,“怎样,妈妈答应了吗?”
“嗯。”绮兰一点头,“走啦,小桃,从今天起,咱俩就自由啦!”
“真的吗小姐?”小桃满脸的不敢置信,随即便大呼小叫起来,“喔喔喔,自由喽,自由喽,小姐,我们快走!”
两人换了身朴素的衣裳,绮兰又去了身上首饰,使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然后她们各提了个早就收拾好的包裹,从后门离开。这时候红楼宾客渐多,红楼的人都在前面忙着伺候,后院反而是人最少的。
在掩上后门的那一刻,凝望红楼,绮兰只觉它是如此的真实而又虚幻。
“从今后,与这里便再无瓜葛了。前尘往事,随风消散……”
她闭上眼,伫立了好一会,心头却是一幕幕往事滑过。好的,不好的,对的,不对的,在这一刻,都成为了过往。
一扇门关闭,另一扇门打开。
在她睁眼的那一刻,她眼里有两道明亮的光芒闪过,那是对未来的期许。
深秋的夜风已经很冷,但两人浑然不觉,漫步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脚步轻快,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小桃眨巴着大眼问。
“去客栈。”绮兰想了想道。
“啊?”小桃惊讶,“你不是说房子都租好了吗?”
“笨蛋,不那么说,妈妈怎会知道我离开的决心。”绮兰一指点在她的额头。
“哇,小姐你好奸诈!”小桃嘻嘻而笑。
“这叫计谋懂不懂?”
“嘁,就是奸诈。”小桃嘀咕道,“小姐,你以前从不撒谎的啊,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呢?”半晌后,恍然叫道:“啊,我明白了,小姐,你肯定是跟沈公子学的。”
“随你怎么说啦!”
“看,看,这无所谓的语气更像啦!”小桃指着道。
“快走啦,我们还要找地方住……”绮兰催促。
“小姐,我好饿……”
第142章 久仰久仰()
莱州,一座二层茶楼。
“沈公子,那人便是莱州府的幕僚温青。”一个军士打扮成随从状,朝沈慕指点道。
“嗯。”沈慕颔首。
那是个四十余岁中年人,一身青色长衫,下巴上蓄有短须,面上总是挂着淡淡的温和笑意。若非事先知道,沈慕很难想象此人暗地里还有一重血衣教堂主的身份。
似是遇见了相熟之人,那温青在一个店门口与一人打了个招呼,两人随意闲谈了几句,之后,二人拱手作别,温青便去街尾那里提了半斤早就切好的瘦肉,施施而行。
“这温青,面相敦厚和善,实则奸诈狡猾。”那军士道,“那个肉摊也不简单,是温青与血衣教的联络点,每有情报,便是那里送出。”
“段庆能将血衣教做大,蔓延数州,不无道理啊!”沈慕道。
“说到段庆,此人倒是凶狠异常。”军士道。
“哦?说来听听。”沈慕道。
“传言段庆有一美妾,那美妾乃是一富贵人家的女儿,长得很是漂亮,极得段庆喜爱。”军士缓缓道,“有一次那美妾在院内荡秋千,有笑声传出院外,恰巧一位郭姓堂主经过,被笑声吸引,就驻足了一会。不知怎的,这事就被段庆知道了,怀疑二人有染,后来便找了个由头将那堂主杀了。至于那小妾,下场也极是凄惨,被他……”说到这里,军士竟顿住了。
“被他怎么了?”沈慕问。
“被他喂了豹子。”军士寒声道。
“啊?”饶是沈慕,也被震惊了。
军士继续道:“那豹子是段庆养的,有一天段庆说要带那小妾去看,二人正说着话,段庆一伸手,就将小妾推了下去。”
“这已经不止是凶狠,而是变态了。”沈慕沉声道。
“谁说不是呢!”军士道,“只是略有怀疑,便害了二条人命。有人闻听了也不敢言,生怕被波及,但至此之后,便更加惧怕于段庆。”
“此乃防患于未然。”沈慕一脸笑意道,“凶狠手辣、多疑,很好。”
“这也好?”军士纳闷道。
“是啊,很好。”沈慕道,“来,喝茶,喝茶。”又朝王二虎道,“让人上些点心来。”
不一会,便有几个碟子上了来,时间已是正午,军士与王二虎早已是饥肠辘辘,也不管沈慕,抓起点心就吃。
军士边大口吞咽边道:“那段庆还极会装神弄鬼,自称神仙下凡,有仙法护体,不死不灭什么的,最开始的时候为了发展信徒,还当众演练,拿刀捅自己,有血飚溅,实则是软刀子,那血却是西瓜汁。”
“这家伙确实是个人才啊!”沈慕感叹。
沈慕吃的很少,多数时间是在沉思。
“东家,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王二虎嘟囔道。
“什么事?”
“我们有一万五千大军在手,怎么不直接打过去呢?”
“血衣教盘踞莱州多年,蛊惑人心、教徒无数,兼且耳目众多,若是轻易出击,很容易杀之不死,反而使得血衣教高层四处流窜,荼毒四方。”沈慕道,“我们需要将其连根拔除,不留余患。”
“沈公子说的有道理啊,若是不能将血衣教一举铲除,只怕过个一年半载,又会死灰复燃了。”军士惆怅道。
沈慕揉了揉眉心,这点才是他最担心的,当然,还有年有为,也要将其杀死,否则,总要提心吊胆的,担心那家伙会在某个时刻突然窜出,对他或者他身边之人突施辣手。
时间缓缓流逝,那二人便也不打扰他,渐渐夕阳出现,透过秋末冬初寂寥的树杈撒下几缕余晖来,照耀着沈慕祥和宁静的脸庞。
他微微一笑,对那军士低声道:“待会夜深了,你们去将那温青给绑了。”
“绑了?”军士诧异。
“嗯,绑了。”
夜,很冷也很深沉,暗黑不见五指,正是杀人越货好时节。
这是城外的一处破庙,里面供奉了一座长相怪异的山神,但无人看管,年久失修,屋顶都破了个大洞,惨白阴冷的月光便从那洞口渗透进来。
有匆忙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东家,我去看看。”王二虎道,他动作灵活,两个跳跃,就来到门边,探身一看,回头朝沈慕道:“东家,是他们。”
“好。”
很快,便有十人持了刀进了来,其中两个汉子尽管还抬了个麻袋,但依旧健步如飞。
“沈公子,幸不辱命。”
“麻烦了。”
“沈公子客气了。”军士笑呵呵道。
“夜深露寒,我让二虎买了些吃食,你们就着火堆吃些,填填肚子。”
一群军士们大喜:“那就多谢沈公子了。”
一个苦恼道:“哎呀呀,沈公子待俺们太好了,俺们若是习惯了,日后可怎么办啊!”
“怕习惯了,你可以不吃啊!”
“不吃饿啊!”
“哈哈哈……”
这群军士训练有素,分出四个守着庙前庙后,其他的自去吃食,然后再替换。
王二虎已是手脚麻利地将那麻袋打开,里面被绑住手脚塞着嘴的可不正是白日所见的温青么!
“带到里面,弄醒他。”沈慕道。
王二虎便将温青拖到里面那间房,又提了桶早就备了的冷水进去,手上轻轻一用力,那桶水便全部倾洒在温青的脸上身上了。
冷水冰凉,温青一下便被激醒了,颤抖着身体打量四周,问王二虎:“你……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王二虎动了动嘴唇,想了想却是道:“等着。”转头朝外喊道:“东家。”
沈慕便走了进来,在他望着那温青的时候温青也在打量着他,心道这年轻人又是谁。
时间似乎沉寂了那么几秒。
“不错,”沈慕拍着手掌道,“寻常人被绑了,醒来后,总是要先问对方是谁、为何绑他的,而你却没有,果然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竟镇定如斯。”
那温青喉咙耸了耸,“……我、我问了的。”
沈慕张了张嘴,转身就走,“他还没醒,在说胡话,再给他浇一桶。”
“哎,我醒……醒……”
“哗啦!”
“噗……了……”
又是一大桶水浇了个透心凉。
厚重的衣服湿透,还吸着冷水,冰寒如铁,温青不止身体,连牙齿都在打颤。
“呦,醒了哈,”沈慕笑眯眯走了进来,拱了拱手,“阁下便是温青吧?果然是气宇轩昂美丽冻人。在下宁州沈慕,久仰久仰。”
第143章 是他()
温青浑身湿透,阴冷着脸,很明显,对方在耍他。
天寒地冻,身体抖擞宛如筛糠,牙齿咯吱咯吱响,有气愤,也有冷的。想他温青自八年前入莱州府衙开始,就再没受过如此屈辱了。
这年轻人究竟是谁,他怎就敢如此……对了,他说他叫沈慕,宁州沈慕,温青思忖,接着蓦然惊醒,原来是他!
沈慕,这个名字,温青曾自一人口中听到过,那人便是原京都兵部年侍郎的二公子年有为。
年有为自京城来,自视甚高,遍数血衣教,几乎全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唯有他这个府衙幕僚能让对方看上两眼。
二人时常喝酒,温青明白,对方也不过是想通过他套取些朝廷的情报而已。某一次闲聊之时,话题无意绕到了年家之祸上,年有为对此倒是洒然一笑,言是他太过轻敌,从而败于一人之手。
“哦?”温青诧然。
他作为府衙幕僚,自是能接触到各种缉捕文书的,年家之事,知晓个大概,但听年有为所言,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那人是个书生,对我来说,本应是棵路边野草、泥土里的跳蚤,谁知他竟胆大包天,在背后翻云覆雨。”
“宁州沈慕,我必杀之……”
烛光中,温青看见年有为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透露出一股滔天的恨意。
及至后来梁州水患,教主段庆派了人去传教,但却被一人给破了“道法”,统统抓进了牢里去,那时候年有为请缨前往梁州,但最后事情也没办下来,还损兵折将。
回归后,年有为对此讳莫如深,他便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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