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此时的宁州城街道是石板的,十分平整,倒不虞沾上泥泞,但鞋子裤脚被打湿是肯定的。
街道上随处可见抱头鼠窜的人们,将雨丝阻拦在那一伞之外的沈慕看见此景,不免生出一丝怡然自得。
渐渐的,天地静彻下来。
前方似乎有人在等待,是一个年轻公子,身后是一个撑伞汉子,虽披了蓑衣,但仍旧有雨水顺着脸颊和蓑衣的缝隙渗透进去,使他看得略显狼狈。
那年轻公子笑盈盈地看着沈慕的到来,离不远时,便前行几步,道:“沈公子。”
沈慕诧异地望着他,“咦,年公子,好巧!”
“呵呵,哪里是巧,不过是年某在此等候沈公子罢了!”
“等我?有事?”沈慕狐疑地看着他。
“上次画舫之事,还请沈公子莫怪。”一上来,年有为就表达了歉意,随后接着道,“年某此次从京都返回宁州,途径秦州之时,便每每听闻公子之名,皆言大才。谁曾想刚到宁州就与公子生出嫌隙,当时可谓是见面不相识,后来得知,却是后悔万分了,于是年某今日便在这福顺酒楼,备了二两薄酒,几道小菜,以表歉意。匆忙之际,未得下帖,还请勿怪。”说着微微欠身一礼。
沈慕口道“客气”,但心内疑窦更盛,直觉告诉他事情似乎并不像年有为说得那么简单。心里已有退意,随口道:“啊哈,倒是忘了,出来的匆忙,家里还煲着汤呢!”
“这样啊,”那年有为微微皱眉,朝身后挥了下手,“阿达,去趟沈公子家,将火给灭了。”
沈慕听了就是一愣,难道你听不出我这是托词吗?面上的错愕一闪而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阻止道:“哎,算了算了!”
“还煲着汤呢……”年有为依旧笑着。
“不就一锅汤嘛,炸了算了……”
“可惜可惜,”年有为摇头叹息,“沈公子的手艺定然是不错的,他日若有机会,定要品尝一番。——来来来,楼上请!”
两人上了楼,到了一个雅间,落座,立马有人奉了香茶进来。然后在年有为的示意下,那个叫阿达的汉子便转身走出门,吩咐上菜。
很快,便有一个个美婢端了盘子上来,盘子上面还有铜制的罩子遮着,这是为了保温和防落尘。
午时才在这福顺酒楼宴过一众州学同僚,沈慕自然知道这福顺酒楼伺候人的都是伙计,是没有婢女的,那么眼前这些婢女自然都是年有为找来的了。
排场还挺大!沈慕心内嘀咕。
接下来,铜罩接二连三地被撤下,顿时便有浓郁的香气散发出来。
桌上也是琳琅满目,足足十二道菜,红的绿的,白的黄的,五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
“沈兄不知,年某其他爱好倒没有,就是贪恋美食,去年在京城,重金挖了一位厨子,是刚从御膳房出来的,尤擅宫廷菜,所以此番来了这宁州,便带了来。来,沈兄请看,此乃凤髓、黄焖鱼翅、烧鹿筋、万福肉、溜鸡脯、荷包里脊、龙凤呈祥、龙虎斗、红嘴绿鹦哥、翡翠碧玉、银鱼羹、龙井虾仁……“
从年有为能随口报出这些菜名,沈慕就知他说自己是吃货不假,不过这琳琅满目的菜肴,看着就让人喜爱,说是珍馐美馔确实不为过。
“这些菜中啊,年某最喜爱的便是这道龙井虾仁了,来,沈兄尝尝。”他拿了双公筷亲自为沈慕夹菜。
沈慕尝了后,不禁暗暗点头,虾仁鲜嫩,其中又裹挟了一股茶香,吃起来更觉余韵悠长。
“说来此菜还有个典故。话说高祖之时,有一次微服私访,途经龙井茶乡时,忽降大雨,只得就近在一村姑家避雨,那村姑好客,十分热情,就煮了香茶待客。茶嘛,自然是新采摘的龙井,水是山泉水,用小炉炭火烧了,香馥味醇。高祖一喝,就十分喜爱。”
“心想要是能将这茶叶带回去一些就好了。只是自己刚喝过别人的茶,立马就讨要,似乎不妥啊!我要说我是皇上,她肯定会给,只是如此一来,就暴露了身份,那还怎么私访啊!于是便趁那村姑不注意,暗中藏了一把在龙袍内。”
沈慕已经开始试吃其他的菜肴,觉得都十分美味,于是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听那年有为给他讲故事。
“后来雨过天晴,高祖便告辞了,走着走着,不觉饿了,便在湖边一小酒肆点了几个菜,其中一个便是炒虾仁,那虾仁都是湖里新捞出来的,所以很得人们的喜爱。菜点完后,高祖一拍大腿,哎呀,我这还有龙井茶叶呢!便叫道:‘来来来,小二,帮我泡个茶!’说着便撩起便服取茶。”
“小二一看,登时就慌了,妈呀,这里面可不是龙袍?接过茶叶就赶紧跑到厨房告诉掌勺的,说外面来吃饭的是皇上,让菜一定要做到最好!彼时掌勺的正在炒虾仁,一听皇帝驾到,阵脚都乱了,错乱中竟将龙井茶叶当成了葱段撒到了虾仁之中。及至后来菜端上来,龙井翠绿欲滴,虾仁白嫩晶莹,高祖尝过后只觉口味更胜往昔,清香扑鼻,鲜嫩可口。当时大赞‘好菜!好菜!’于是便赐名龙井虾仁。”
沈慕边蠕动嘴唇,边点头,含糊不清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年有为举起杯子,喝下一杯酒,“龙井高贵,集日月草木精华;虾仁卑贱,出于污泥河水,”他停顿了一下,饱含深意地看了沈慕一眼,“不知沈兄想做哪个?”
沈慕正准备品尝那道黄焖鱼翅的筷子不由停在了半空中,知道重点来了,于是便不动声色地道:“年兄这话说的,人嘛,自然是都想做那高贵的龙井的。”
年有为不出意外地轻笑,拈杯品酒,“‘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乃人之常情。明年,就是新一届科举了,沈兄大才,若是有意,年某可从中斡旋一二。”
“哦?难得年兄好意,只是我目前可还是白身呢!”
“沈兄无需多虑,每年兵部总会有那么几个保举名额的,我父目前为兵部侍郎,要一个名额,自然是简简单单的事,到时沈兄便可直接以举人的身份参加会试。以沈兄之才,贡士之后,进士定然也是手到擒来。然后便是殿试了,这时候能不能摘得状元之名,那就要看沈兄自己的本事了。”年有为侃侃而谈。
看来这年有为今日是有备而来啊,听他这意思,是想拉我入伙。想来我的诗词不可能那么快传到京城,传到隔壁的秦州倒有可能,所以他不大可能是专为我而来。再一想,又不由失笑,这年有为言谈举止虽算彬彬有礼,但骨子里还是傲慢的,专程为自己来,呵呵……
那么他此来就应当是另有其他目的,至于自己,他不过是发现了我的诗才,临时起意招揽的。
定然如此了。
“只是我根本无意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之中,特别是朝局,更是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总得想个借口推脱掉才是……”
如此想着,随口问道:“听说现任兵部尚书即将告老还乡?”
年有为微一错愕,但还是如实道:“是。”
“哦,”沈慕点了点头,顿了两三秒,忽地站起来道:“哎呀,差点忘了,家里还煲着汤呢!年兄慢用,沈某就先告辞了!”
不多言,起身就走。
他这一连串动作很流畅,走得也是行云流水绝不拖泥带水,对面的年有为虽有些惊诧,但也并未起身挽留,只是他身旁的阿达颇有些不忿。
“这书生也太无礼了!一个借口竟用了两次,骗人好歹专业点吧?”说着愤愤地啐了一口。转头去问年有为:“公子,那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这……”年有为也有些捉摸不定,“他走之前提了下兵部尚书,大概也是听闻了我父有望继任的消息,难道他是说等我父那边尘埃落定之后再谈此事?”
又琢磨了一会,道:“定然是如此了。算了,此事不急,先放一放。”滋溜喝了一杯酒后,提起筷子就要夹菜,登时就呆住了。
只见桌上杯盘狼藉……
第43章 授经解惑()
诗集卖的很好,因报纸上说了只有三千本出售,所以很多人都担心买不到,早早就赶来了,墨香书局前人头攒动。
伙计在刘世友掌柜的命令下打开了店门,但刚一打开,他就被人群推到一边去了,刘世友只觉得无数的人刹那间像是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目的很明确,动作很灵活,诗词一抓在手,就将钱丢了过来,有时候是一大把铜子,有时候是一角碎银子。
这是阔绰的,多给了!
刘世友乐得合不拢嘴。
三千本很快销售一空。
后面小院内现在也很忙碌,刚印制完新一期的报纸,王老师傅坐在椅子上休憩,他那两个徒弟在忙着印制沈慕诗集,这是要过几天放出的。
沈慕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抬脚就往汤包店去。身后传来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是那个小屁孩王小虎在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店门前,四德看到王小虎跟着沈慕,不由问道:“沈哥,这是?”
“哦,我私生子——来,小虎,叫爹!”
“沈哥哥——”
沈慕以手扶额,看向四德,解释道:“跟我不亲……”
四德讶然,沈慕一拍他肩,“走吧!”
“沈哥,有两处地方,一个是在微子湖边,前面不远,宅子我去看了一下,挺不错的,要价三千五百两。另一个在南市,宅子虽然挺大,可是却要好好修缮一番,要价四千两。”四德边走边朝沈慕道。
“先看近的吧。”沈慕道。
两人沿着微子湖走,很快就来到那宅子前,敲了门,有仆人开了,在一个年轻人的引领下,沈慕细看了遍房子。
这是座二进的宅院,另一边还有个小花园与一个人工挖的小池塘,此刻池塘里荷叶田田,可以闻见淡淡的荷花香。水里还有红的绿的锦鲤鱼,在恣意地游动着。
边上还有几垒顽石,几株细竹、几株碧桃。
还有个小亭子,里面置着石桌石椅。
沈慕看了很喜欢,便随口问了卖方缘由。
“举家南迁嘛,本来也不想卖的……只是都走了,还要留着人守着,每年还要付修缮费,不如索性卖了……“年轻人百无聊赖地道。
沈慕点了点头,问最低价多少。
“三千三百两!”
沈慕也没说啥,与张四德出了门来。
转身的那一刻,身边一辆马车慢慢地走了过去,这时候那车帘子恰好揭开,露出一张娇俏的嫩脸来。
那人先是看了沈慕一眼,随后马车就在车夫的“吁”声下,渐渐停了下来,然后那马车中就走下来一个女子,娇笑着走过来,道:“沈公子!”
沈慕定睛一看,“呦,安大小姐!你这是……?”
“我回家啊!”安玉清一指旁边的府邸。
沈慕望过去,可不是么,正是上次进过一次的安府。先前还觉得路径熟悉,倒没细看。
“听说赵家的宅子在出售,公子是在里面看房子?”安玉清问。
“呵呵,随便看看。”
“这宅子还是不错的……”
“是啊,清幽雅致,还是很符合我辈读书人的口味的。”
“那买下来了?”
“啊?哦,是的,刚付完定金,这两日就付尾款,然后去衙门里办手续。”
“那倒挺好,以后咱们可就成邻居了。”
“是啊是啊!咱们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沈慕笑着眨了眨眼。
“哦,对了,还没恭喜公子呢,做了州学的教谕也不说一声,玉清也好先备份大礼给公子送去。”
“倒是忘了!”沈慕一拍脑门,歉意着道。“不过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碰见了,补上也是完全可以的嘛!”他笑眯眯的。
“呃?”
安玉清听了不由一愣,见沈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并且眼睛里冒着小星星,心想原来这人爱财,遂点着头着道:“也是也是!既然舍妹成了公子的学生,那以后可要麻烦公子多多教导了。”
“不麻烦,不麻烦!”沈慕连摆手,笑得很诚恳,“师者,传道授经解惑也!大小姐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很用心很用心地教导安二小姐的!”
师者,传道授经解惑也?不是传道授业解惑也吗?安玉清心下嘀咕,但也没多想,大概是沈公子读书太多,记错了吧?
然后笑了笑,作别,也未再上马车,便离去了。
独留沈慕一边砸门,一边欣赏着安玉清那挺翘圆滑的臀部。
门开了,露出一个脑袋。
“哎,我说,你们怎么还没走啊?”还是那个年轻人。
沈慕一把搂住他脖子,“来来来,赵公子,关于这价格嘛,咱们是不是再好好商量商量……”
张四德摸着脑袋,不由诧异地想,难道沈哥看上了那安家大小姐?嗯,这安大小姐也算漂亮,家里有钱,又有大宅子,配沈哥,也算马马虎虎吧!
一番讨价还价,对方只愿意让到三千二百两,沈慕拉过张四德,对他耳语一番,张四德便去了。
没过一刻钟,张四德带着两三个人来了,直接拉了三千两银子来,朝那赵公子面前一放。
“就三千两,要卖现在就签文书,不卖,我扭头就走!”
那赵公子见了一地的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移不开了,最终还是笑着同意了下来。
“沈哥,那赵公子怎么突然就答应了呢?”张四德问。
“被银子砸晕了呗!四德啊,这钱呢,没拿出来时,就是一个数字,可当真金白银摆在面前了,看着那明晃晃的财富,很多人就开始动摇了。说来啊,都是贪念作祟。其实,对付这种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拿钱砸他!”
“沈哥,可要是刚刚那赵公子坚决要三千二百两怎么办?”
“那就给他呗,反正我身上还有几百两银票呢!”沈慕无所谓地道。
晚上,当沈慕临窗而坐,在忙着写《白蛇传》的时候,有人来了,是送礼的。
“沈公子,鄙人姓赵,乃是安府的管家,奉大小姐之命,给您送来一份贺礼。这是礼单,您看看。”
沈慕接过礼单,只瞥了一眼,心里就不由一跳,白银二百两,珍珠两串,布十匹,好酒十坛!
这礼可不轻了……
这安大小姐可真会来事,白天刚说过,晚上就让人给送来了。
心里舒畅,面上也得意,但嘴上还是埋怨着道:“哎呀,大小姐也真是的,不过白日的一句玩笑话,竟然当真了!”
赵管家听了不由一愣,玩笑话吗?一时犹豫是不是该收回去,谁知接着那沈慕就嚷开了,“王二虎,来来来,快将东西抬进去,放在这也太挡道了!”
赵管家不免就是自嘲一笑,文人哪,就是矫情!当下拱拱手,就要走,“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那赵某也就告辞了!”
“哎,别走啊,赵管家,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喝杯茶再走啊?”沈慕伸长了脖子吆喝。
然后就见赵管家依旧摆着手,远去了,沈慕便蹲下来,掀开一个个礼盒去看,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站起身,一面摇着扇子,一面哼哼唧唧:“不但要教二小姐知识,而且还要授精解火,这么多事,任重而道远啊……也不知道我这小身板能不能吃得消……”
第44章 沈府()
王二虎与王小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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