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看看她。”时好一开口,又是耐不住的酸意上涌。
棹西淡笑一声,“现在不是时候,有乐言陪着就行,后头的事他会处理……”
“她是你母亲!”时好气浊。
“所以我更不想看到她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样子!”
时好身上一激,噤声,任由棹西拖走,随顺地跟他回了逸成园。
暮色深沉,棹西一回家就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时好也昏神进了书房,一天没有吃东西,却腹涨得很,简直涨得绞痛起来,她扶着桌沿坐下,扫到写字台上的电话,伸手出去拎起话筒,略一怔忪,又放下。
要不要质问婉颜,又或许一切只是一个冥冥巧合?这桩事太大,如天大,仅凭一张报纸就莫名其妙地坐实小婉“杀人”?这样的伏夏夜里,窗外有纷乱嘈切的虫鸣雀呖,痛揪住她的心,转瞬而过的念头叫她像吃了早杏一样的苦涩,杀人,这真是杀人。她不得不猛地掀起电话,重重地按下一个一个号码,接通,却是冰冷僵硬的女声提醒她占线。
时好仿佛失却最后一点意念,颓然仰倒在椅子里。
棹西很快替锦城安排出殡,没有通知锦城在越南的本家,也没有必要。锦城早年已同他们闹翻,言明老死不相往来,又是
50、Chapter。 49 。。。
喜静不喜闹的人,于是丧礼简约至只有他们三个,也没有什么仪式,甚至没有鸣哀乐,只是与时好乐言一起静默地守着她。锦城躺在水晶棺里,带了一顶短短的假发,着一条白色的长裙,添了一点淡妆,气色极好,身量又小,远远看像是一个进入安睡的孩子。
棹西神色悴溃,一言不发,时好紧紧攥住他的手,仿佛两只手虬结生长在一起,乐言深深看他们一眼,安静说到他已经辞职,不日会带锦城回加拿大。
棹西没有挽留,只是点点头。
时好难以置信地望乐言一眼,自从那天她扇了他,再见他便眼神闪烁逃避,一直没有与之对视,乐言苦笑,用口型问:“舍不得?”
时好泪意盎然地狠瞪他一眼。
乐言来不及回笑,目光一凛,猝然一转身冲出厅去,时好正木然,棹西亦回头,摸摸她的脸,“时好,你听不听我话?”
时好脑中云雾,茫然臻首。
“替我在这里陪锦城,哪里不要去,听到没?”棹西一步一步慢慢退出去,和声嘱咐。
乐言穿过人头涌动的过道,视线搜寻一阵,三步两步就在一棵欣荣樟树下钳住那只细小伶仃的手腕,他冷笑一声,“热衷捣蛋的妖精,抓住你了。”
“你们兄弟俩真有意思,都喜欢拿犯人。”那人回颜展笑。
乐言峻然逼视她,一字一字地齿重,“沈婉颜,你真是犯人。”
“大伯,捉贼拿赃,证据呢?”婉颜从容淡笑,“赠你一句话,君子乐得为君子,小人冤枉成小人。”
乐言闻言更狠一捏重,婉颜眉间有一丝辛苦,棹西的声音却自他们身后肃然响起,“乐言,放她走。”
他平静地走过来,“不是她。”
乐言犹疑,婉颜浅笑一声,“喂,大伯,听到了?还不放?再不放我可喊了。”
“你确定?”乐言仍不松手。
边上行过一串僧侣,不绝如缕地持诵声,让棹西原本定然的声音听来更游弋,“我确定。我的人几乎一刻不停跟着她,肯定不是。是护工包餐盒的旧报纸包让锦城拾到。”
乐言一皱眉,放手。
婉颜转转已然发红的手腕,轻松对乐言说:“呼,沉冤得雪。现在知道了,谁才是小人,你也不用奇怪,跟着我姐的人更多。她真可怜,浑然不知自己嫁的是个控制狂,还自以为幸福。我想救她,也有心无力,真没想到她的心已经偏得飞了。你不是心理医生?你的挂名弟弟已病入膏肓了也不管管?”又转向棹西:“满意了?我姐在乎你比在乎我多,你根本什么都知道。”
棹西唇角紧闭,伸手指一指她,终于说道:“我已经让人替你买好去锦州的机票,不要再让我和你姐姐看到你。如果缺钱,给我打电话。”
婉颜叹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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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令!我说呢,原本不相熟的人,怎么会突然介绍工作给我。”
棹西强压了声音,漠然道:“还有,不要再和顾震宇有任何联系,否则……”
婉言莞然一笑,尾随与那群老僧后头,杳然离去。
棹西盯着婉颜的背影,淡淡说:“不要告诉时好,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乐言不接口,重重拍一拍棹西的肩,走开。
时好扶着大理石沿,有烧散的纸灰寥落地飞浮在空气里,簌簌落到她的肩上,她有一滴一滴的额汗滚下,什么也听不见,只剩一双雾样的眼睛,远远见到婉颜绸黑曼娆的身影,消失在斑驳疏落的树影后,心思恍恍惚惚。
她有一种预感,她这次选好了,也兴许再也见不到小婉。
忽然,有人从背后揉住她的肩,“怎么不听话?让你不要出来。”
时好咳嗽了两声,笑道:“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谁知道外头更闷。”她替棹西扶了扶西服口袋上半挂的一小方黑绫,卷起,重新放进去,低头问道:“发生什么事?”
棹西拉起时好的手,握一握,忽地抱住她,闷在她颈子里说:“时好,我想抱着你哭。”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肯哭。”时好眼中先起了莹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乐言一直面无表情半歪在不远处的大理石柱边,过了一时,看了看表,只好当不识趣人,走过来敲一敲棹西的后颈,“二位,让我们送锦城最后一程。”
锦城就这样被推进去了,再出来尘缘已断,碾压,磨砺,装集,最后静静躺在一只没有纹饰的檀木盒子里,依言由乐言带走。
他很快定了回温哥华的机票,本周五,自然也只有棹西和时好送行。飞机因天气恶劣而误点,三个人静静在机场候了两个半小时,趁着棹西去买水,时好抚了抚乐言手里的盒子,嗫声含糊地说一声对不起。
乐言又笑起来,“你做了什么?愿主宽恕你,阿门。”
时好白他一眼,“去死。”
乐言啧一声,“怎么这么恶毒,万一一会飞机掉下来怎么办?”
时好语塞,因莽撞而面红,乐言笑意更深。
时间到了,他并没有与他们拥抱,腾不出手,深深地扫过棹西一眼,只捧着骨灰盒默默入关。两人去,一人回,他要带锦城回家。
棹西怔立一阵,才携吻了时好的手,“回家。”
时好目光凝然,“不,你先回去,我要去一个地方。”
棹西只说好,并没有说送她,甚至替她拦了一辆车,承载时好的那辆车渐渐自他视线里拉长,模糊为一个灰色的点,背后幽然冒出一个伶俐的声音说:“你真狠心,连送也不让她送我。这一走,她要是寂寞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在你身边,她一定会寂寞的。”
棹西头也不回,只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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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再见,不安分子。”
那人背脊叫人一推,站稳了也只悠悠扬手,“再见,恐怖姐夫。”
下了机场高速,已是夜笃,待车停定,她冲冲然扔下钱跳车,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人应,只好踮高去摸灯里那钥匙,幸而还在。
急忙开了门,一推,已是人去楼未空,所有的东西仍在原位:遥控器安然躺在电视机旁,厨房吧台上倒扣着一排干净的杯子,地板上了一层油亮剔透的蜡,茶几上的果盘是空的,底下镇着一份文件。
过去一看,房屋转让文件,受益人是她。
时好鼻尖一酸,仓惶地抱着文件伏在沙发上低低啜泣,良久,口袋里的电话骤然响起,她醒醒神掏出来一看,是棹西。这支电话是上周棹西刚刚替她换新的,这乱哄哄的一周里,电话簿仍只存了三个人的电话:棹西乐言和小婉。
可终于,她只剩下棹西一个了,又或许,她从来只得棹西一个。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变得这样孤立,可幸好,她还有她的棹西。
于是匆匆接起,那头温和地问:“喂?我来接你,可好?”他没有问她在哪里,不需要,他从来都精确地知道她在哪里。
时好胸口有一种仿佛尘埃落定的足余感,却只惨淡一笑,轻轻点头,说:“好,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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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Chapter。 50 。。。
时入小满,最后一个夏。
这是一个没有春季的城市,从酷冬到盛夏似乎只是睁眨之间,半空里的云没有一叶是舒卷的,全是一重厚过一重地累如卵石。云层积厚,大约又将来一场暴雨。
一辆宾利车自自动机器里取过泊车卡,进入国际机场地下停车场,绕了两圈寻了一个拐角的位置停下。
车门打开,棹西独自从车上下来,眉头深锁,嗓子干涩,于是微微咳嗽了两声,笔直走了一分余钟才找到机场电梯,进入,按下按钮。至航站二楼接机的地方,已有两次航班的旅客交错着陆陆续续出来,他照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并没有上前探张。要出现的人,总会出现的。
他昨夜坐在时好的床边一夜,入睡前她执意要他回家去睡,他又执意留下,可入夜她休息得并不好,他就更无心思眠,强吊着精神,是以这会神色是倦怠的,昏昏欲睡,又施手苦夹了夹眉心,索性抱着手闭目小憩。
倏忽,他右手边的位置有人坐下来,整排椅子往后一晃,棹西只听见那人紧沉地问:“情况怎么样了?”
棹西闻言仍是紧目,只淡淡道:“控制住了。”
那人提一提肩上的中型背囊,拍他的肩,“走罢。”
他才睁眼,见到那人眉间一紧,“你怎么……行李呢?”
“有人请我当护工,当然包吃包住,要什么行李?”那人疏朗一笑。
棹西摇摇头,立身,跨步走起来,“仰乐言,要不是嫌那些护工笨手笨脚,我不会把时好交给你。”
棹西等得正是国际援兵乐言,于是他也站起来,椅子失了力又是一晃。乐言脸上有零星的笑意,说道:“笨手笨脚?你真是颐指气使。”话虽如此,却自接到棹西的电话,他便立刻退租,订票,所幸在替锦城安排好了身后事后的过去这近一年中,乐言并没有去工作,来去自由。
两个人进了电梯,棹西见门缓缓阖上,沉重说道:“我找你算不算病急乱投医?”又有点懊恼:“去年她就提过一两次胸痛,我却没注意。”
乐言无声以对。
棹西收住神色,又问:“是先回去一趟还是先去……”
乐言答:“慧仁医院。”
棹西淡笑:“真尽责。”
一个半钟头后,慧仁医院,十楼。他二人走到病房门口,还未及全推开门,就听见里头一阵哀怨的岔气声:“嗳呀,说了不吃不吃,催一百遍也是不吃,每天吃这个都快吐了……”
乐言驻足,“你让她吃什么了?”
棹西挑一挑眉毛,“会吃吐的东西。”
二人只好进去,见庄姨端着一只盛满的碗无奈地站在床边,看到棹西,如梦大赦,老脸委屈,“先生,太太她……”
时好看清来人尖叫一声,“啊……”余下三个人俱吓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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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一颤,只听她欢呼道:“乐言!仰乐言!你怎么回来了!”
乐言见时好精神尚佳,脸上有丝浮肿脸色却是好的,丢下包,快步走过去侧坐下拥抱她,“棹西没告诉你?”
棹西抚一抚额头,挥汗,“原本是惊喜,差点变成惊魂。”
乐言扶开时好,和声问道:“小好,觉得怎样?还好么?”
时好指一指头上包的一块水蓝色丝巾,再指一指庄姨手里一碗河蚌豆腐汤,最后指一指后头面露菜色的棹西,扁扁嘴。
乐言爽朗一笑,摸了摸她半露在丝巾外一寸光洁柔软的后脑,再度与她拥抱。
棹西连忙冲过来,猛扯乐言的冲锋衣肩,“嗳,嗳,仰乐言,你抱够了松手啊。这是……”
时好和乐言一道接口:“你老婆!”
棹西气极反笑,端过庄姨手里的碗,坐到床另一边,哄道:“老婆大人,你得把这个吃了。不然白血球指标升不上去又要多住两天。”
时好闻言被子里的脚趾都蜷起来,抱了抱膝盖,也不理他,只对乐言说:“我现在每天只吃两样东西,泥鳅和河蚌,炸的煎的煮的炖的蒸的,花样百出却万变不离其宗。还有棹西跟庄姨这两个催命鬼在后头整天阴魂不散地跟着我,我都想给他俩脑门上贴符,上头要写:恶灵退散。”
乐言扫过一眼棹西,更正道:“错,三个。这次,我投入老曲阵营。”
时好翻白眼投降,转身就着棹西舀过的一勺汤喝起来,待到一碗汤老老实实喝完,立刻指使棹西,“去,开窗去,房间里全是一股腥膻味。”又抖一抖被子一边躺下去:“你先送乐言回去,你看他,简直毛糙得像个野人,还有庄姨也带回去。我要睡觉了。”
棹西还不及开口拒绝,乐言就耸耸肩,起身捡起地上的包跨到肩上,朝他挥挥手示意一起离开。庄姨则把餐具收洗好了,见状也出门等候。
棹西只好拉上窗帘,替她掖了被子,关上病房门前微笑询道:“好好睡,一会我再过来,给你带黑森林蛋糕,好不好?”
时好轻轻笑一声,说好,他们才安妥离开,终于剩下她一个人,半躺在床上,闭上眼又睁开眼,再闭上眼,睡意全无,拢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抚上左胸口。只剩薄薄的一层皮,底下便是条硬的肋骨。一条伤口自胸口延到腰上,洗澡时对着镜子审视自己仿佛是一尊撕开又缝合的烂娃娃。伤已经愈合却仍是痛得,半边的身子一起麻痛,像遭遇鬼压床太久了又怎样也醒不过来。
她以为她已经没有感觉了,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脑海里的记忆清晰得如秋叶上丝丝分明的脉络,记得那一天医生一字一锥地插到她心上,“可有家族遗传史?比如母亲姐妹。”
有,妈妈和外婆俱是这病,因此相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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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好比套上“双保险”,沈时好额头上有红靶子,注定中招。她还傻兮兮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医生头也不抬,这台词,耳熟能详,他见怪不怪。“这类癌,五年内存活率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请你尽快安排住院治疗。”
那么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呢?她不敢再问,颓然立起来,无言地走出医院,撇下小刘,独自拦车。不过刚同棹西安定下来,转眼累带生命岌岌可危,她的命格总排得较他人多舛。
她有多久没坐过的士了?那一日,时好极度想念母亲连绵,靠着车窗大哭,哭得支离,连司机也忍不住递来纸巾。
回到家棹西已在客厅,转身看到她眼神里全是疼惜和愧悔,她更满心满肺地酸楚,还不及他抱上来扬手出去便劈了一个耳光,目光冷冷,“曲棹西,你到底有多少人跟着我?!”
她不是不知道的,可棹西只是握住她用力过度而不由自主发颤的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摩挲过去,“我只是担心你,如果有人绑架你怎么办?”
她苦笑,语无伦次,“棹西,你这个傻瓜……我该怎么办呢?……”说着说着,几欲潸然。
棹西揽过她,波澜不惊地低笑,“有我呢。”
她有他呢,想这么多做什么,可待到手术那日她又胆怯了,在病房里抱着棹西大哭不止,护士已来催了两回,她仍不肯收声。
棹西的下巴搁在她冰凉的额头上,拍着她的背,定声哄着:“时好,不怕,我在这里。”
她更放肆地大哭,仿佛从来没有哭过一样,一次全倒出来,谁叫得夫如此,也终于愿意接受手术,并坚持看棹西签下术前协议。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卖掉了身上的部件,不自觉抚上了自己的左胸。再一会,这里就不是她的了,时好紧紧闭上眼睛。推进手术室前,棹西过来吻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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