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她一边低头摘下耳坠,一边进家门。
微一抬头,只见客厅的吊高水晶灯下背着她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需要靠报纸才知道行踪的男人,比如,时好知道他上周去了意大利,这一消息全赖有全程专盯跟拍的上流社会杂志。
当然是棹西,还能有谁。
时好又沉下头去,抿了抿下唇。
他听到门厅里的声音,转过头来,见她仍是高兴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明亮,他说:“回来了。”
时好这才再度扬首,已挂上微笑,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
“今天去哪里了?买了什么?”棹西伸手环着时好,反手捋着她柔顺的及腰发梢问道。
时好心想:怎么就不问为什么不上陶艺课,怎么就知道她去购物了,消息真灵通。面上却笑而不答,反手指一指后头。
娴姨和小刘拎着二十来只精装纸袋尾随进来,一看,各色品牌,打头囊括A到Z。
“买这么多?”棹西哭笑不得。
“多么?曲太太还没过瘾,怎么曲先生就觉得多了?”时好轻挑一挑眉毛,又替他拍挺衬衫肩上的一丝褶皱,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帮你选了两对袖扣。”
“明天就用。”棹西俯首印一印她的额头,春已过,他的唇梢仍是冰凉的,他又笑道:“不多,没过瘾现在再带你去买,叫他们所有人专服务你一个,怎样?”
“还买,家里快装不下了。过了季又送掉,浪费。”娴姨小声嘀咕。
一字不差地落到时好耳朵里,她一把推开棹西拎起桌上一只果盘就掷过去。
扔得不准,砸到门框上,咣当一声碎裂,唬得娴姨向后一跳,险些摔倒,还要有小刘扶住。
时好恶劣地说:“装不下?装不下你就去死!”
棹西见状赶紧示意那两人离开,从后头紧紧抱住时好,温声道:“时好,怎么又骂人又砸东西的。你很少这样,有什么话你对我说。”
“你是没听见罢,她站在厨房里跟洗衣房的人说我是大娘生的还不如二娘养的,现在攀着你了。”时好气得发疯,装聋作哑了好一阵,忍到这时本就有无名火,还来点她。
“明天就赶走,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棹西吻一吻时好的发鬓,“又想到小婉了?你不要太担心。”
一提到小婉,时好的心全化成泥泞,“她到底怎么了,说好的,她说假期一到会回来探我。一点音信也没有,你派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找不到一对母女……”
“时好,我会再派更多人去找,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妹妹。”棹西承诺。
时好拨开他的手,心里哀凉,“你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人海茫茫,天意。”
天意,她的亲人一个一个都要舍她而去。
30、Chapter。 29 。。。
两个月没有收到她的邮件已觉不对,可去年底时好仍坚持打了一大笔股息给她,到今年以来却杳无音讯,眼看快要入夏。
时好急得不得了,甚至顾忌全无地按婉颜留的电话打过去,却说房子已经卖了,那母女俩开年就离开了。去哪里了?怎么不说一声?
时好便开始每个月给婉颜打钱,又怕赵微云或欠赌债要偿还,索性棹西划给她多少,她全数往婉颜的账户打过去,自己则一直用信用卡。
派人一查账,确实一笔笔款子会在她汇出的第三天被全数取走,地点显示是加州某地。
她又让棹西差人去找,回来却说查无此人。
彼时,棹西劝她道:“算了罢,也许她另有打算,只要知道人还活着就行。成年人了,自己做什么也该有数。”
这一句话,时好整整两个礼拜没有看他一眼。
他觉得无谓再劝。
时好一言不发,钻到棹西专门替她辟得小书房里,她说既然留在家里,也该有地方放书,她搬了一箱爸爸的旧书过来,悉心的一格一格码进书柜里。
棹西则从不走进去。
眼下,他望着她的背影,知道她不死心又要去刷新电子邮箱,本欲张口,可略一沉吟,眉头一紧仍是选择掉头离开逸成园。
时好一个人在书房里留到半夜,什么也不做,从头一封一封地详考小婉发给她的邮件,她想寻一点蛛丝马迹,一点也好。
最终没有任何结论,真是什么也没有。这个小婉,生性报喜不报忧,最坏的事才不过是跟同学去亚马逊森林被蚊子咬得满身红包。
她侧身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最后站起来关掉台灯,出去。也没有什么心思再跑步,坐在床上盖了被子开了电视,随意变换了几个频道,眼神却失焦,一味机械地按按键。
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年复一年》。
原来是夜间的电影频道再放经典老电影,今天,正好上映《卡萨布兰卡》,是译制版。
直到台词念到那一句,“我猜在卡萨布兰卡,一定有许多破碎的心。”她对着口型,默念了一遍英文,然后关掉电视,躺下。
再没有人陪她看这部电影,她也没有提起,谁也没了情致。
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把手被压了一下,又弹起来,门就缓缓地开了。
她并不睁眼,轻轻说:“你回来了。”
棹西有点跌跌撞撞地进来,“嗯”了一声就倒到床上,衣服上有淡淡的酒味。他不是一个会让自己酩酊大醉的人,每次点到即止,明天他还有工作。
时好撑手坐起来,帮他解掉领带,平静地说:“若昭通知我,下礼拜四我们受邀要出席……一个什么酒会,对不起,我记不得了。如果那天你已有其他安排,要知会她一声,早点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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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得失礼。”
棹西酒意蓦然上涌,听她说这种话便特别不耐烦,扬扬手,“知道了。”
时好复又躺下,“睡罢,晚安。”
他们各自侧向一边,时好白睁着眼,就着一点光线数窗帘上绣着的一支支软羽毛,而棹西的呼吸却逐渐平和均匀,她在被子里自己握着自己的手,如若无事。
就算他回来,他们也大多是这样,孤夜清冷,两两无声。
忽然被面被掀起一边,是棹西翻身抱住她,在她耳后轻语:“时好,我好想你。”
时好心中一悸,抓住他的手背,安声劝道:“不要胡思乱想,早点休息。”
“告诉我,你白天这样发脾气是为了我。”棹西昂起身来,趁着酒兴,不肯死心,声音渐浓:“说,时好,说是为了我,说给我听。”
时好任由他钳紧她的肩,直到被钳得疼起来,她也决绝地在嘴里向内死死吸住自己的下唇,不肯吐出一个音来。若一开口,只怕没完了,她哄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对谁也没有好处。
他听她默不作声,更发起狠来,不管不顾地埋到她皙白的颈子里,细细碎碎地吮吻,施手向前解开她睡衣的搭扣就伸进去。
时好没有挣扎,只顺着他,一声不吭地顺着他,可棹西觉得手指抚上,每一寸的她的肌肤,都是生冷而僵硬的,像一方凉玉。
他急疯了,大声地吼她:“你骗我,你骗得我团团转!”
时好耳朵里像是被蜜蜂蜇了一口一样嗡嗡乱响,只听见棹西在她背后断断续续地控诉她:“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这样说只是为了可以让我更难过,沈时好,是不是,你……”
棹西看着时好裹成一团的背,见她依旧无知无觉,她连否认也懒得否认,说着说着,愈发觉得自己蠢成这样。他曲棹西怎么可能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一个姓沈的女人。
他居然会娶了一位一看见他就挂上商业笑容的妻子,天大的笑话。
他脑海里一瞬间全叫这些思维盘桓占据,很快胸口窜起无边盛火,烧得他满心满肺的燥热,棹西一把掐住时好的脖子,听到她终于苦涩地闷哼一声,才满意起来,尖锐地笑了一声,异声异气对她说:“我知道,你还肯留在这栋房子里,无非是得靠我帮你找妹妹,我也就这么一点利用价值。那么公平交易,今天晚上你得陪我……”
棹西在她身上折掉地太多,完完全全是一本烂帐,他仍妄想可以想要回一点,一点总可以罢?他一下死命扭过时好的脖子,唇狠狠地硬扎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们,起来啦。
冻梨扮虞姬,勾引你们。
昨天死在本地奶酪手里,太熏太熏了。
尤其是带绿毛的那种,怎么会这样……
Tant pis ;c'est la 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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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Chapter。 30 。。。
可半空里,他停了。
是他对上了她的眼睛,一双空洞的眼睛,借着皎月透了一抹暗淡涩哑的微光,像一对人造的玻璃珠子,一对,被人丢入恣漾水汪里的玻璃珠子。
时好冷冷地扫他一眼,许是贴得更近了,能闻到棹西身上除了酒味还混着另一种香水味,似乎很浓烈的紫罗兰,搁得不够久,才到中味,自她鼻息里钻进去,几乎兜头上脑地乱窜。
还不是白天那一种,白天的更像佛手柑,偏和淡,她知道那种才是新款。逛街的时候她试用过,还好没有买,不然撞衫不止,还要撞味。
她索性松唇阖目。
棹西看到她这样,心里又像化成了海底幽柔的碧藻一样的绵软,他凑近了轻轻地问她:“你哭了?”,明知故问。
他说:“你怎么哭了,时好。”
她终于肯开口,有刻意而为地平淡,说:“不是要我陪你?”然后主动仰起头来去够他的唇。
棹西还不及听清,便恍然地看着她,一度若有所思。可时好真地好好伏在他胸膛上,甚至有纤柔睫毛扫拂过他的脸,她吻他的唇,仔仔细细,一遍一遍,任务似地。又反客为主地逐粒逐粒解开他领口到腹上的一排扣子,手心却不知何时漫起一层冷汗,森森然划过他清凉的皮肤。他背脊一线陡然起了一个激灵,仿佛酒醒了大半,便捉住她的手,沉声道:“停下,停下,不要再脱了。”
一波三折,两个人走到这一步,都快折断了,却也不知是他逼了她,还是她逼了他,总之相互磨砺,心再也无法完整如初。
棹西是这样,而时好哪里又能全身而退,也不过是她妄想。
此时,她含笑微凄地说声好,默默隐忍将大把泪意逼回,冷静下来自觉作践又翻身缩到被子里去睡,心中默数着,一,二,三,他该是起身下床走出去,还记得带门罢,留她在卧房里,黑洞洞,接着又几天不见。
该是这样,现在的棹西一定会这样。
自从她说了不会接受他,他很快又变回从前的曲棹西。今天谁上了他的游艇,明天谁挽着他从餐厅并肩出来,后天又……甚至去年底圣诞节他带着一个刚入行的小明星去了加拿大,趣味越来越低级不说,还公假放完擅加私假,日累一日地一味玩乐。那一整个冬天,漫长得无边,她也没有看到这个人,加之小婉的事,时好内火攻心得大病一场,几乎瘦掉半个人,等棹西回来早已痊愈,连身形也叫庄姨补得全长回去了。
时好愈发心冷,茕茕,大部分时间里,从前视她为传奇的那些人现在回味她的故事像看一支笑话,甚至有人撰写文章怀疑他们的婚姻真实性——她自己清楚,里子当然是假的,但那对证书如假包换,在保险柜里和她那粒大得骇人的圆钻躺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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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并没有过期。
上头是不会写明保质期的,谁会为婚姻注明有效期限?除了他俩。套一句俗话,说是美满的姻缘都一样,不美满的姻缘却各有各得不美满,无非之于时好,她听闻过得所有世俗人情里,她自己经历地这一段却是最为荒诞无稽的。
心里不是没有感觉,可是怎么样呢?棹西说到做到,横征已经叫他吃掉了。她的人依约也还是他的,再把心也给了这样一个人,她还剩什么?什么也没有了,两手捕风。
她努力抚平手臂上起得一层战栗,不出大气地静等这一夜过去,也许还有下一夜,也许没有了。
可不想棹西并没有走,依旧躺在她身边,只是再也没有说话,默然地单纯伸臂拢着她,隔着被子拢着她。
他不是不想说话的。相反,他想说得太多,一叠一叠积在胸中早已压得夯实无比,变成高山垒石,于是一出口反而不知道应该先择哪一句,是“你知不知道,还剩下六百六十六天就到三年”这样愚昧无极的话,还是“不要再日复一日地吃那些药了,对身体没有好处”这样更愚昧无极的话。
想到这一点,他手臂乍地一收紧,望着她四分之一的脸侧,眼中几乎又要烧怒。他已经不常常回来,可她还在吃那些药丸,一天一片地吃,简直像防贼一样的防着他。今时今日,他老早已经不承望她会心甘情愿为他生一个孩子,可她还要这样定时定点地提醒他这桩事,根本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与折辱,前所未有。
棹西想到这处,略静一静思神,几乎发了心要起身离开,可手抽离时好腰间的时候,她的身体又明显轻轻一颤。
棹西这才觉得古怪,他也知道她没有睡着,于是将她整个人调转过来,心中一震,语意责备地说:“怎么还在哭?”
时好脸上像抹了霜,愈发自惭形秽,却说道:“你大可以去看别人笑,不必留在这里看我哭。还是我这样,让你有快意?”
棹西心里像被爆开了一样,怅怅然叹一口气,一把拉了时好按在怀里,淡淡道:“别人笑不笑,关我什么事。”然后低头悉心地帮她擦眼泪,可擦了,又滚落,擦了,又滚落……他放弃了,索性只搂着她轻轻拍她的背任她哭,终于没有温度地说话:“等我帮你找到沈婉颜,你就离开这里罢。”
时好闻言哽了一下,小腹一缩,她迟疑地看了棹西一眼,他神色肃穆,不似玩笑,可是,她喃喃地说:“你不会的,你说的这些话,从来没有一句成真。”
他听她说这种话,不由冷哼了一声。
时好没有心情审时度势,又说:“如果你真要放我走,为什么不是现在,所以,你又在骗我,是不是。我看最好还是不要当真。”
“异想天开,现在?我凭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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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现在放你走。”他怔了一怔,就强制了她塞到被子里,大力四边掖齐,恶狠狠地冲她说道:“现在,你需要阖眼,闭嘴,睡觉。”
时好只好木然地收声闭眼。
这一闹,她真的很快入睡,哭,伤心伤肝伤神。
如果不是第二天早晨醒来,棹西还眉间微蹙和衣而卧地留在她边上,她会以为昨夜的所有不安和嘈杂不过是她造得一场忧思未解的大梦。
她踢被的响动惊醒了他,两个人眼神迷蒙地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别过头。
棹西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捏一捏眉心,重重呼吸两口,随意问道:“时好,我的另一块手机电池放在哪里?”
时好半坐靠着一个枕头,答道:“我不太清楚。”又想一想说:“要不,床头的抽屉你拉开翻一翻,前段时间好像看到一块电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
棹西听了,掰着脖子拉开床头柜上面的一只抽屉,随手翻检了下,显然没有寻着,继而拉开下头的一只,谁知他手连着把手僵定了两秒,也不伸进去就嘭地一声合上,像撒气一样//奇书//网整//理地发出惊雷响,时好吓了一跳,就见棹西已经站起来快步走到浴室里,又是震天的摔门声。若不是家装质量好,只怕这时门已经一裂到底。
她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了,像一只埋得极浅的暗雷,一点风沙吹过也要爆,甚至一爆再爆,又转念,大约是看到了她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是了,他之前也跟她烈火烧天地吵过两三次,他大发雷霆地说她把他当一截木头,可后来终究无效,也由着她去了。本来这样的事情也不值得吵,这样利益环绕下勉强维持的婚姻,再扯上孩子……
时好心里是欢喜孩子的,但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他。
她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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