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了?几乎忘了时间。离开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睡的太多,忘了时间,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已经作古了吗?抬眼看着护理,突然觉得眼前白净的小女孩很幸运,涉世未深的样子,认真的样子,细心的样子。
自己呢?死过了,又活了过来。以后呢?
疼过,之前因为那张纸上的真相,疼得太厉害。以为吞了那些药就解脱了,其实不是,没有那么容易。眼皮渐渐又沉了,应该是药效的作用。她抗拒不过,只能沉到黑暗里。清醒的最后一瞬,她试着找寻那个耳钉。
她的耳朵上,什么都没有了,她已经知道了。
护理看着她又睡着了,心里反而有些担心。她最近醒来的状态越发虚弱,吃的偶尔多些,但是下一顿就会几乎完全吃不下去。她不知道躲避着什么,躲得整个人都垮了。再继续睡下去,她迟早会醒不过来。宋大夫,怎么就敢给她用药,不怕出事吗?那个男主人,真的看不出她状态很糟吗?
四五天了,她时好时坏,安静的吓人。她照顾过的病人很多,眼前的,一眼能看出来,心里的绝对比身上的病重。分内事做好,分外的,不去干涉。给她盖好被子,关上了灯。
刚走回客厅,就听到门铃声,从猫眼看出去,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者,从没见过。护理不敢开门,转身去敲书房的门。Cris走了出来,显然也听见了声音。他打开了门,看着门外的老人。
“您……”
老者的声音低沉,并没有流露太多关切。“我想看看厉俐,听说她病了。”
“您……”Cris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让开。他虽然见过她的父亲,但是已经知道了她家庭的过去,这时候登门,他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看看她。”老人很镇定,迈开步子往屋里走,Cris不好阻拦。看着他站在客厅中央,灯光下的发丝是斑白的,比那晚在她家看到的显得老迈。“她在哪呢?”
“在卧室里,可能睡了。”Cris示意了其中一扇门。
“我去看看。”老人没有迟疑,马上向着房间走。
Cris跟了过去,但是老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Cris,“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吧。”表面上是一个请求,但又感觉是一个父亲发出的命令。Cris点点头,收住了脚步。
她睡着,这个父亲就是想说什么,她也听不见。让他见见吧,她病了那么多天,还是第一次有亲人看她。
老人进了卧室,慢慢走到床前。看到女儿侧躺在床上,脸上有屋中阴暗的影子。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憔悴的厉害。掀开盖住她的被角,看着这个孩子。确实陌生了,不像每天见着厉鹏,熟悉得成了习惯,这么多年,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走时说好要跟那个人过一辈子的神情,现在都不见了。像是第一次从医院把她抱回来,病病恹恹的瘦弱。这孩子,从小体质就不好,母女俩十几年药没停过。
叹了口气,想着下午男人说的话,希望他能做到。二十七年,自己给了她姓,也给她留个后路吧。她妈妈离开的早,她也该有个人照顾。这孩子,命苦!
老人走出房间的时候,突然觉得不舍,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出了这扇门,那个孩子,也许永远不会见了吧。卸下心里的担子,原来比拿起来还沉重。
若有所失的,老人和Cris简单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
……
因为签证的事没有弄完,在她床边看着她沉沉的睡容,很安心,她父亲走后,Cris在房里待了一会儿,就返回书房继续工作了。
卧室里很安静,她的点滴刚刚打完,护理也退了出去。屋里暗沉的色彩笼罩着她,她睡得不安,慢慢翻身转向另一边,头发在枕上揉乱了,不知道为什么,厉俐突然醒了过来。
一瞬间适应了屋里的微弱光线,她觉得不一样,又说不出哪不一样。身上依然没有力气,但是有种不同的感觉。
伸出一只手,下意识又去摸耳垂。她习惯了空荡荡的感觉,这次也是。
想起身,手脚慢慢活动着。突然觉得另一只手很沉,比任何时候都沉。她掀开被子,看着自己的手,什么都没有。慢慢支起身,那支手边的袖口里突然滚出了东西。
看不真切,掉在床上。她摸到了一部手机,直觉握在手里。在昏暗中寻找,又去摸索,终于摸到了,小巧,冰凉的金属质地,圆滑细腻的线条。
那是——她的耳钉。
那颗,染过她血迹的耳钉。
拿起耳钉,再伸出手,什么也摸不到了。只有一颗,另一颗呢,不知道去哪了。打开手机的键盘锁,一瞬间一束蓝色的光照亮了房间。她照着床单,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另一颗。
把光线聚高,她看清了自己掌心里的小星星,还有摆来摆去的,手机上那个挂坠。
太极八卦的国旗,背面的山脉和雾气却已经不见了。这是她的银色手机,但不是她的汉拿山,是另一个不该出现的景致。
她,看见了那条河水,幽深绵延的江水,消失在吊坠里。紧接着,蓝色的屏幕开始闪烁。一个八位的陌生号码,不停的闪烁的蓝光反射在她眼睛里,照得人更清醒了几分。
这不是梦,她没做梦。这是她的手机,他的吊坠,她的耳钉。那这个电话,是他打的吗?
坐在黑暗里,竟然恍如隔世,太久了,似乎忘记了发生了什么,忘记了怎么用手机,忘记了说话,忘记了情绪。她呆着一直盯在一闪一闪的屏幕上,不知道该不该接,该怎么接。
慢慢挪动手指,向那个绿色的键靠拢,她,有些怕。
是谁?会是谁呢,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沉默的房间,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格外清晰,“厉俐?”
她一时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是我,”那声音休息了一刻,“爸爸。”然后就安静下去。
她听着,想着那两个字,又想到了遥远的一个人,突然觉得不真实。他,是爸吗?她,也有爸爸吗?
“厉俐,是我。我在门口,想见你一面。”她听到对方声音里陌生的情绪,她十几年没听过他这么在乎的声音,觉得不真实。
“不管以后去哪,总要见爸爸最后一面吧?!”男人没有气馁,得不到她的回答,依然坚持不懈的说服她。“我就在门口。”
靠在床上调整着混乱的思绪,厉俐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觉得那是真的。在她走到末路的时候,父亲终于愿意出现了,虽然晚了,但至少出现了。
慢慢移动自己,吃力地坐到床边,又听了几句,然后坚持不下去了,她放下了电话。
她不信,不信他会出现。从有了新家之后,她每次的等待都会落空,他从来没有准时出现在外婆家的巷口。他总是有事忙,他总是赶不及时间。
扶着床头柜,想支撑自己站起来,竟然做不到。头晕眩的厉害,脚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没有起身,又要倒回到床上。但是,她不允许。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充满关切的父亲,从来没有。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几乎跪倒下去,但是扶住了床头柜。她站了起来,经历了无休止的卧病之后,她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她想去开门,想看看他,十五年了,她和父亲十五年没见了。
慢慢把力气放到脚上,重心前移,她迈出了步子,寻找着下一个支撑点。电话那端依稀还有声音传来,她想快几步走。哪怕再落空,她也要去,去给爸爸开门。
厉俐一步步从房间蹭到了客厅,在卧室门口开门的一瞬,她不知道等她的是什么,但是客厅关了大灯,只有门廊上的照明灯。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护理不在,Cris也不在。扶着门框因为突然放松,力气要散去,她下意识掐了自己的腿,让疼带来清醒。
那也许不是父亲,他不要自己了,那也许是假的。大门,离卧室尚有一段距离,她能走过去吗,靠着自己的力气。
她不知道,犹豫又很坚定,推开门,歪歪斜斜的往前走,她看着房间在起伏,脚步却似乎轻快了一些。门把手就在眼前了,马上就到了。
她突然失了力气,没有平衡的摔倒,手肘重重磕到地上,比任何一次输液或抽血都让她疼痛。她就倒在离门几米的地方,但是那几米,似乎无限遥远。
支起身,勉强可以坐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即使就在咫尺,她也走不过去了。那门口,一定什么都没有,都是个梦,都是骗她的,她告慰着自己。
如果是真实的,她也打不开。看向那扇厚实的房门,不知道它能阻断什么,但是心里突然觉得疼。她,已经如此没有,连走路都不能走远,她还剩什么,还能做什么?
她看着那门把手,抬起手试着,看到指尖与门之间遥远的距离,让人泄气。她,不想就这样的瘫软下去,连一扇门都打不开。
那门外,可能是父亲,她想了十五年的父亲。
突然收回手,捶着地,捶着自己的腿,她不知道要发什么声音,但是冲出嗓子的,竟然是哭泣。
她低头看不清地板的颜色,抬头,大门也模糊了。她觉得湿热的东西滑下了眼眶,烫得她更疼。
她向前爬,一点点往前蹭,她要开门去。走不过去,她也要爬过去。她把最后的力气,都放在每一点移动上。
泪水滴在地上,她的手背上,拂开视线里纠结的发丝,她往门的方向爬,嘴里停不住的呜咽。
手肘很疼,眼泪,也很疼。
她的呼吸很沉,很乱,累了,但是距离在缩小。爸爸,在外面吗?真的在外面吗?
只有一步之遥了,她不得不停下喘气。门廊的照明灯光打在她脸上,有种晕眩的感觉。她想坐起身,但是没有力气坐稳,想往前爬,却无法移动。
她倒在大门的前面,指尖几乎可以触到那冰冷的金属,但是她太累了,再也动不了了。门廊的灯光让她迷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趴在地上,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眼里都是泪水。
她放弃了,闭上了眼睛。就像在妈妈灵塔前一样,她放弃了,松开手,让自己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那上面,趟着泪水,她趴着,再也动不了了。
突然听到开门声音,睁开眼看见客厅已经亮了起来。她的感觉,模糊了一瞬,又因为那声音和灯光觉醒了起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她趴着身子拼命抬起头,往门外看。
爸,在哪?
屋内的灯光很亮,门外,一片漆黑。
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
第四十四章爱情背叛
爸,是爸!站在门口,手里的电话依然没有挂上。她被人扶坐起来,然后看着父亲一步步走了进来,走到眼前。
门合上了,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还有些坐不稳,但是哽咽已经忍住。
老人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女儿,消瘦的脸颊上还有泪水,眼里,第一次充满了渴望和情感,不再是那个把自己封存在坚韧背后的孩子。她太倔强了,到头来,疼得是她自己。
蹲下身,有手摸着她的头。二十七了,竟然一晃眼就是十五年。
“厉俐……”老人的声音中有些迟疑,他们冷然的十五年,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但是,为了她有个依靠,他想让她跨过去。
她的发缠住了老人的手,她眼中掉落的泪水更多了。好像那个失去妈妈没有哭泣的孩子,把积累的十五年的泪水一下子都发泄出来。
“爸……”她有些胆怯的开口,她什么也没有了,父亲突然出现了,父亲,遗忘了自己十五年的人,还是出现了。
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嗓子都是沙哑的。她说了,忍了这么多天,终于愿意张嘴说话。
老人有些紧张的轻轻拍着她的背,想道歉,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他们之间隔着血缘,隔着时间。
“……对……不住……”几个断续的字,在她,却格外温暖。她看着父亲,他老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他一贯冷淡的眼睛中充满了关切。
“爸!”她大声地叫了,勇敢地叫了一声,冲破了嘶哑的声音,大声的释放。身后的护理正在扶她,身边的父亲也给了她力量,让她站起来,再勇敢面对生活。
其实,没有什么能被打倒,只要愿意走出来,没有摆脱不了的过去。在父亲和护理的搀扶下,她又回到了卧室里,躺在床上。
她很累了,刚刚接到电话,走向大门,看到父亲,她累了。
如果没有经历的那些伤,也许她不会改变,依然藏起自己的渴望。父亲,对她依然是个有名无实的代号而已。她习惯了没有。
但是,东奎背叛以后,突然知道一无所有的感觉,留给父亲那句忘了我吧,其实不是真心的,她不想被遗忘,只是得不到,不得不退开,消失。
失去的太多,除了被遗忘,还有别的选择吗?
看着床边的父亲,忘情的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长大,妈妈从来没有离开。她,能够矫情的做个小女儿,时间,停滞在十二岁以前。
如果能停止,能倒带,但愿从来没有失去过,也希望从来没有相识。失去母亲的痛苦,她和老天争不过。失去感情的痛苦,是他剥夺的。
看着父亲,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那个手机,那一只耳钉,是父亲的意思吗?
老人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拿起床上的手机,放到她手里。“好好珍惜,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吧。”
她看到手机的屏幕又在闪烁,那蓝色的光,竟然无法忽视。
按下绿色的键,她把手机放到耳边。
“她跟我走。”
“不可能!”
手机里,那是……Cris和东奎的声音。
****她趴在客厅里哭的时候,Cris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听见了,一开门就看到她在费劲的往门口爬。护理从客房也出来了,但是在他示意下没有上前。
她爬了几步,就没劲了,伸手想去够,没有够到。趴在地上哭,哭出了声音。她沉默了很久了,他几乎听不出来那是她的声音。
她倒下去,似乎力竭放弃,他看不下去,走了过去。他开门,不光是为了她,而且也是为了自己。他想看看,门外的男人,到底准备怎么样。
但是没想到,那里站的,是她的父亲。
老人又走了进来,对着地上的厉俐走过去。Cris无暇顾他们父女,关上房门,他转身下楼。
不在门口,他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不应该让老人进门的,十五年冷漠的父女关系,一夕不可能改善。是那个男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走到楼口的时候,看着远远停着那辆黑色的吉普。在她家楼下的时候,那辆车曾经载着她扬长而去,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那男人下了车,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本来不打算再见面的人,还是又见面了。
他,不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吗?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不是没什么留恋吗!
他早看出那些都是伪装,办驾照、办签证是对的。有人,也在采取行动。只是,用了更高明的武器——她最在意的——感情。
……
看到Cris走近,东奎没有挂断手里的电话,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接,但是他不会放弃尝试。
孩子的事情以来,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不想错失这最后的机会。如果她父亲做不到,这世上也没人能做到了。而敌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下意识的放下电话,看着冷风里美国人身上考究的毛衣。自己身上这件简单的大衣,意义完全不同吧。他给她买了一件,又给自己买了一件配她的。
他们,本来就该是一对,不该被拆散。
“她跟我走。”这不是要求,而是命令。她是他的女人,就该跟他走。再多的矛盾误会横亘在他们面前,也不该有第三个人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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