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这次去了就见了。”她觉得虽然语言还有障碍,但是有了他,她不担心。她会尽全力让他的家人满意。
“随便你,总之”他起身,没有兴致再说下去,“和他,我不同意。”
厉俐看着父亲的背影,他不冷不热的一句,让她压抑的气愤又来了,“为什么!”她已经二十七岁了,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婚姻。他不关心她,也不该干涉她的决定。
“你和他,”她听到父亲嘴里不耐的声音,摇了摇一头灰发,“不会幸福的。”父亲走出了客厅,关上了房间的门。
厉鹏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脸上的冷淡让她心里发寒,她,已经不是那个人的女儿了吗?不是这男孩同父异母的姐姐吗?她大学以来没有伸手要过钱,为什么,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家人,这样的对待?
妈妈,为什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把自己留在世上,有着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却是一个孤儿。当她辗转病榻一个月的时候,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依然没有出现。
他,不要她,凭什么在她即将幸福的时候,不负责任的说了那样的话。一个父亲,不该为女儿的出嫁伤感吗?不该给些最礼貌的祝福吗?哪怕他们只是最属远的亲戚。他,连这点事情都不能为她做吗?
她期待有人叫东奎姐夫,有人让东奎做这个,做那个,期待和东奎在某个假日,带着孩子回家看父母。但是,那都是她的幻想,十五年前,妈妈的离开,注定她会被抛弃,成了无父无母的人。
有点想哭,想到这些,今天,是妈妈的忌日,十五年了。
她被东奎拉着走出了门,暴露在烈日下。
“我们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他亲吻着她的刘海,拿起她的手,让她看那枚订婚戒指,不许她怀疑,不许她伤心。
“有家人,我要你,没有家人,我更要你。”他把她抱起来,让她整个人悬在他身上,“我就是你的家人。”他百分之百的确定,他能给她幸福。
她还是哭了,眼泪无法被太阳蒸发。她,其实多少还是在乎的,她从心里还是渴望一个父亲的。
他看得出来,她的冷漠里,又被一再伤害的阴霾,但是藏不住她的渴望。
“以后,我一定当个好爸爸。”他放下她,拉着她大步往前走,让她顾不得擦眼泪。“小妈妈,我们回家。”
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管能不能完全放下,只能跟着他向前走了。
……
“你和他,不会幸福的。”父亲冷漠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徘徊,有时出现在噩梦里。她,又开始头疼了。但是因为忙着办出国的手续,所以没有太为此伤神。
她只办了半个月的签证,他手里的工作多,她也很忙。他们可能只是拜见家人,先做个公证办好法律手续,春节长假再回去举行正式的仪式。
出发前一天,她和Cris上了最后一次课。她决定,结婚后不再教他。
他听到她的决定没有任何差异,只是平静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她。他送她到电梯间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
他其实早知道,她要结婚了。她手上的戒指,骗不了人。她脸上的幸福,骗不了人。
电梯门阖上的一霎,她听见Cris说“但愿,你幸福。”门关上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错愕的望着电梯里的自己。
那个但愿,她听错了吗?
Cris的中文很好,不该用这样的词语,在她即将踏上结婚征程的时候,他应该说祝愿,说希望,但是他说了但愿。
她,皱着眉头,结束了和这个律师一年多的课程,离开了大楼,没再回头。
……
在公司请假的时候,她得到了小民和大家的祝福,在飞机场和木莲、子恒他们告别的时候,她得到温暖的拥抱,这些淡淡的摸去了心里的小小芥蒂,毕竟,韩国即将等待她的,还是一个未知的家庭和一段漫长的婚姻。她,很期待,也有些害怕。
有些晕机,飞到首尔专机再到釜山,她一路上都靠在他肩上睡。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睡容。再有几天,他们的单身生活都要结束了。他,迫不及待要把她娶回来,给她个家,让她安心过以后的日子。
降落的时候她醒了,刚刚睡醒眼睛里的紧张却掩盖不了,他出安检、上车时一直都在安慰她,亲吻她的额头。
因为周围全新的环境和他,她慢慢放松。耳边全是他说的那种话,眼里到处都是韩文字母。他,把她从一家韩国餐厅拐到了一个城市,他自己的国家。她靠在他身边看着街景,听着他热络的和出租车司机用韩文聊天,渐渐有了真实的感觉,他说韩语真好听,她听着,又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
睁开眼睛,她首先看到了酒店的天花板。仿照旧时的摸样,好像回到了百年以前。她睡在地上的软塌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身上酸软。
房间的拉门,透过淡淡的光。她能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声说话。
她听不懂,慢慢从朦胧里彻底醒过来,那是韩语,男人和男人,还有女人的声音。好像好多人。
她坐起身,那不像是说话。
他们在吵架!
下一刻,她,认出了东奎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另一扇门
她慢慢下床,走到拉门边,外间的争吵声很大。东奎的声音很高,但是却压抑着无奈。她一句也听不懂,只能站在门后,皱着眉头。东奎,一定是非常不高兴。
那是他的父母吗?她难以辨别,拿不准。男人的年龄应该不小了,女人的,似乎不像是妈妈。她把手放在拉门上,不知道该不该出去。但是她真的听不下去,他们在骂他吗?因为她?
犹豫了一下,厉俐还是打开了那扇拉门,她想和他一起面对,不管是什么。
门开了,外间的争吵瞬间停了下来。
厉俐第一眼看到了东奎,跪坐在旅社的客厅中央。他身前坐着一个老者,年纪似乎比父亲还要长几岁,老人旁边是个面目还算和善的妇人,也是花白头发。东奎斜前方,同样跪坐着两个女人,一个要长她很多,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一个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
大家不约而同看着站在门口的厉俐,她头发有些乱,穿着一件他的衬衫,面容有几分憔悴,似乎刚刚睡醒。
“进去!”东奎回过身,压低声音,但是口气却是命令的。
她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头发,跨出了里间,走到东奎身边,故意忽视了那句命令,面对着两位长者跪坐了下来。她知道如此第一次拜见不合乎礼数,但是碰到了,总不能装作没见到。她,已经无法后退。
他们,应该是他的父母,那两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姐妹吧。
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勇敢的直起身,按照自己的理解行了礼,再注视着房间里的四个陌生人。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向他学的那几句话问候的话,现在都不敢说了。
面前的,是他的家人,他的亲人,她心里有些敬畏,不敢造次,初次见面,语言又不通,他们刚刚被打断的争执,让她只能安静的等着。
“姐姐”最先沉不住气,对着父母高声的开始说什么,其间回过头狠狠看了她一眼。厉俐下意识往东奎身边挪了一下。
父母亲都没有开口,“妹妹”从始至终也很安静,只是听着。“姐姐”越说越激动,声音很高,东奎听了,表情看起来越发不好,厉俐有些紧张,因为她一句听不懂,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她能感到气氛越来越紧张。
“@#%@#!”东奎嚷了一句,制止了“姐姐”,回身拉住了厉俐的手。
她回握着他,紧紧的不敢放开,低下头,不作声。
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在吵,他们很讨厌她,还是反对他们结婚?
春节的电话里,他说过他的父母想见她,从那时开始,她一直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敞开怀抱接纳她的家庭,为什么眼前的这些,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安静了片刻,他的父母先后起身,父亲向屋外走,母亲则走到东奎面前,低头看着儿子,眼里的温和慢慢消失了。
她抬起手,像是要抚摸儿子的头,又像是心里压抑着气愤,气他的不听话,不懂事,好像很失望。东奎没有动,跪坐在母亲面前。
姐姐跟着起身走到母亲身后,眼睛一直在厉俐身上,她的眼神让人有些怕。
“amoni……”厉俐胆怯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妇人,犹豫的张了嘴,虽然第一次见面称呼她妈妈很唐突,但是她不知道还能叫什么,她只知道这个词。
东奎突然放开她的手,双手抓住母亲的手,紧紧地不愿意放手。那姿势,似乎在恳求什么,又像是挽留。
妇人的手慢慢抽了出去,抚上了他的头,然后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走到了父亲的身边。
东奎抬头又说了什么,对着父母的方向,语气是真诚的,甚至是卑微的,在两个老人面前,他敛住了自己的脾气。
厉俐又试着重复了一次,“amoni……”
母亲身后的姐姐突然上前,嘴里喊了一句话,冲着厉俐就过来了。
东奎起身一把拦住姐姐的身子,把她拽离厉俐身边。两个人又爆发了一大串高声的争执,东奎语气很凶,姐姐也毫不退让,僵持在客厅一角。门口的父母只是站着,没有阻止。
厉俐愣在原地,不敢动。抬头看眼前的一切,他“姐姐”眼里的神情竟然如此嫌恶。她,和她素未谋面。她,冲过来想干什么?骂她还是打她?
一直没有出声的年轻女人突然起身说了一句话,走过去拦住了东奎施力的手,拉着姐姐走到父母身后。她回身看了一眼厉俐,冷冷淡淡又抛下一句话。
房门打开了,一行四人依次离开,没有告别。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厉俐起身,走到东奎身边,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他怀里。一滴眼泪流了出来,没有地方藏。
她,不知道为了什么,心里万般泄气,也很委屈。刚刚开始,就不顺利。他的家人,到底因为什么如此讨厌她?
东奎一把抱住她,觉得很抱歉,刚才姐姐的举动,如果不是他拦住不知会怎样。他心疼,她又要面对这一切。她父亲给她的脸色已经够多了。
他以为她睡着了,他宁愿她睡了,或是听话的回房,而不是坐在他身边面对着一切。
父母如此激烈的反对,是他没想到的。正昊到底说了什么,让他们突然改变了态度。春节回国的时候,他们曾经很想见她,似乎接纳了她。
是因为突然宣布结婚吗?他也不完全明白。
在出租车上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不许带她回家住。他没有办法,只能把她安顿在旅社里。
抱着她穿过幽深的庭院,放在旅社仿古的卧室内,帮她换了一件衬衫,看着她沉沉的睡着。他心里,没原因的心疼。
她看起来很累,虽然一路兴奋,但是掩饰不住心里的担忧。
她刚睡下,家人就到了,他拉上了拉门,等待在客厅被家人包围。
行完礼,父亲第一句话就是“把她送回去。”母亲没有说太多,只是一声声叹气。姐姐接着一顿没来由的指责,口气很凶。大妹妹的态度不明不暗,但也是不支持的。
姐姐嘴里一直嚷着“负责”,到底什么意思?让他负什么责?对谁负责?正昊给父母的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让一切都改变了。
他们都不认识厉俐,为什么连见一面都不愿意?南珠最后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后悔?他没必要后悔,他也从不后悔。
他想和她结婚,好好走完以后的路。他已经决定要娶她,不管家人同意不同意,他都不会后悔。
“为什么呢?”她在怀里哽咽着问,她窃窃的喊妈妈的时候,让人心疼。她,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自己一定在瞎猜。别人指责她的时候,她只是胆怯的喊了两声妈妈。
思虑的忧郁又上了她的眉头,只是这次,她更无助,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别担心,我会试着和他们沟通。”他拍着她的背,却更像在安慰自己。他其实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切都突然改变。
“他们那么讨厌我吗?”她即使不明白,也能感觉出他家人的敌对。她,和他们完全陌生,是因为仓促决定婚期吗,“他们是反对你和我结婚吗?”她想知道他们谈话的真相,她恨自己听不懂韩语。“还是别的原因,因为我是中国人?”
“不是,可能是因为结婚的决定比较草率,时间太仓促,没办法准备。”他的谎话,太明显了。但是,不知道现在还能说什么。“睡觉去吧,你看起来很累。明天再说,好吗?”他托起她的脸,不许她再哭。他心里也还没有底,但是徒劳的猜测,是没有用的。
她没再问,点点头抹去眼泪,任他牵着回到卧室。躺在软塌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知道他也醒着,在想事情。
父亲嘴里那句冷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和他,不会幸福的。”是真的吗?她想着父亲的背影,又想到他家人离去时冷漠的样子。
从刚才的见面中,她看不到任何接纳或喜爱,连最起码的礼貌也是欠缺的。她不知道她叫妈妈是不是失礼,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本来打算和他好好商量的,没想到醒来什么已经来不及。她忘不了他姐姐冲过来时的样子。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反感?
她一直想着刚才的一幕幕,即使他在身边也无法入睡。直到头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命令自己停下来。已经过了午夜,万籁俱静。身边的东奎,似乎睡着了。
她慢慢转过身,离开他的怀抱,在床边蜷缩起身子。虽然初秋还很暖和,但是她觉得冷,抓紧被子,她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睡吧,她告诉自己很多遍,也许,明天就好了。
……
醒来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卧室拉着布帘,昏暗分不出时间。
她慢慢起身,觉得头不舒服,微微的疼,下床时停了好久才站起来。
洗手间里很安静,客厅也没有他的影子。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客厅的茶几上,他在机场租的两部手机只剩下了一部,那下面压了一张英文字条。
“我和父母去神社了,补上春节的祭拜仪式。中午,旅舍送餐到房里,你多睡会。下午我就回来。爱你,奎。X”
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从皮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汉拿山不再一闪一闪了,韩国的通讯系统和他国不通用,所以摩托罗拉手机在这里不能用。这个国家,也没人用这种手机。
她打开了自己的银色摩托罗拉,虽然没有信号。找到收藏夹有他名字缩写的文件夹里,找到那条短信。
她住院的时候,他第一次给她发的,“不要别的,就要你。”后面,存了上千条短信,日积月累,都是想念和深情,但她依然最喜欢这一条。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说过这样的话。他们第一次在一起,他也说了这句话。
她也不要别的,就要他。
把手机和短信一起放在胸口,她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不能出门,也不敢出门。外面新奇的世界,一下子只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她又想到昨晚听到的那种争吵。她曾经觉得韩语是动听的,但是昨晚之后,她知道也并非完全。他们争吵时,那些陌生的字句仍然可以撕碎幸福的伪装。
语言,即使无法理解,但是语气、神态,她还是看得出的,当了这么多年语言老师。就像父亲的冷漠,也逃不过东奎的眼睛一样。
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他安排的午饭到了。
她没什么胃口,还是勉强起身去开门。他,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她应该听话,因为健康,是她能给他最好的礼物。
拿着手机走到客厅打开门,她准备了感谢和笑容。她想说一句韩语的谢谢,让自己振奋起来。
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