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弘达想劝老教授休息,但看他那股倔强劲,知道多说无益,索性依了他,便把毛笔和纸递给了他。
许恒亮稍加思索,把毛笔沾满了墨汁,在纸上留下了苍劲的几个大字:驱除倭寇,还我河山。
接着,他又一口气写了好几张:誓死保卫大上海;同仇敌忾,共御外侮;誓死不当亡国奴;众志成城,抵制日货。。。。。。
许恒亮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朱弘达见状,连忙递给他一块手绢。
“许教授,你歇会儿吧,剩下的我们来。”
“好吧,你们继续,我坐在旁边休息一下。”
朱弘达搀扶着许恒亮走到椅子旁,让他坐下,然后倒了一杯开水过来。
“许教授,喝口水吧。”
许恒亮点了点头,接过杯子,喝了口水:“小朱,你们忙去吧,别管我这个老头子了,我歇一会儿就好。”
“我还是把淑娴叫过来吧,我看你还是回家卧床休息吧。”
朱弘达也不等许恒亮回答,跑出图书馆,去叫淑娴了。
“哎,小朱。”许恒亮想要叫住朱弘达,没想到小伙子一溜烟地跑出去了,许恒亮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唉,我难道真的是老朽了,写几个字都累成这样,真是不中用啊。”
许恒亮望了望图书馆里那些为了宣传抗战而忙忙碌碌的年轻人,心中感到似乎有团火在燃烧。
第九章 负伤入院
不一会儿,淑娴随朱弘达来到图书馆,见父亲正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连忙了走过来。
“爹,瞧你,让你在家躺着,你偏不听,你看,给大家添麻烦了不是,快,我送你回家吧。”
“好好好,听你的,丫头。”许恒亮站起身来,淑娴扶着他,朝门口走去。
朱弘达见许恒亮行走缓慢,连忙疾走几步。
“许教授,还是让我背你吧。”朱弘达不容分说,背起许恒亮就往教授楼跑。淑娴在后面跟着……
朱弘达终于把许恒亮背回了宿舍,累得满头大汗,淑娴连忙端来洗脸盆。
“快擦把脸吧,看把你累得够呛。”
“淑娴,我不累。”朱弘达羞涩地接过毛巾,擦了擦脸。
“小朱啊,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啊,我那天游行时,就给那帮警察给逮住了,说不定现在还待在监狱里呢。”
“是啊,那天多亏了你,我爹一直念叨你,说他这条命是你救的。”
“言重了,教授,我只不过尽了一个学生的本分而已,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小朱啊,你真的是古道热肠,忠厚老实,要不是淑娴有了心仪的人哪,我还真想让你做我的女婿呢。”
“爹。”淑娴朝许恒亮投来不满的一瞥。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许恒亮见女儿的愠色,连忙住嘴。
“淑娴,你已经有心仪的人啦,怎么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他是干什么的?”
朱弘达听到许恒亮的这句话,觉得一盆凉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他是军人,现在正在十九路军跟鬼子浴血奋战。”
“原来也是个热血青年,但前线战事这么吃紧,你那位还好吗?”
淑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但愿他能吉人天相。”
淑娴说着,眼睛里泛着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朱弘达想要安慰淑娴,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连忙跟许恒亮打了个招呼。
“许教授,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学校了。”
“好好好,辛苦你了,小朱。淑娴,你快送送小朱。”
“嗯,我送你出去。”
淑娴把朱弘达送到教授楼的楼下,跟他告别,朱弘达忽然拉起淑娴的手,给了她一个吻手礼。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
淑娴呆呆地望着朱弘达的背影,茫然地站在原地……
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机枪枪管都已经被打得通红发烫,弹药也快耗尽,陆昱霖所在的战斗营损失过半。已经打红眼的陆昱霖用布条裹住手,端起发烫的机枪向敌军扫射过去。
“营长,弹药用完了。”
陆昱霖望了望一箱箱空无一弹的子弹箱,用嘶哑的声音吼道:“弟兄们,上刺刀,跟鬼子拼了。”
“是。”勇士们毫不迟疑,把刺刀装在长枪上。
“弟兄们,冲啊!”
陆昱霖带头跳出战壕,端着刺刀向鬼子刺去。后面的士兵接踵而至,一场血腥的肉搏战开始了。
陆昱霖用刺刀挑死两个日本兵,扭头看见有两个日本兵正围攻谭敬廷,连忙上前相助。一个垂死的日本兵向陆昱霖开枪,击中了陆昱霖的右小腿,陆昱霖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把刺刀扔向这个日本兵,刺刀刺穿了日本兵的咽喉,立即毙命。
“小霖子。”谭敬廷立即跑到陆昱霖身边,背起他,往外冲,另两位士兵则左右保护,终于冲出阵地,回到战壕。
“怎么样,还能走吗?”
陆昱霖想站起身,无奈腿一软,倒了下去。
“估计伤到骨头了,来福,快,把营长扶下去。”
“谭兄,我没事。”
“听我的,下去。”谭敬廷的语气不容商量。
当谭敬廷望着蜂拥而至的日军时,他感到了一阵绝望。
“弟兄们,杀身成仁的时候到了,人在阵地在,我们要拼死到一卒一弹。“
正当谭敬廷的营部陷入绝境之时,第五军的二五九旅赶到,击退了日军的进攻。
在野战医院里,陆昱霖正在接受腿部手术,医生从陆昱霖的胫骨处取出一枚子弹。
“医生,我会不会成瘸子啊?”
“能保住这条腿已经不错了,怎么,怕腿瘸了娶不上媳妇啊?”
“我们营长是战斗英雄,我们军长还授予他勋章呢。怎么会娶不上媳妇,怕只怕到时候挑花了眼,不知道娶谁好。”
“来福,闭嘴。”
“既然不是怕娶不上媳妇,那就是怕以后不能去百乐门跳舞吧。“医生边给陆昱霖缝伤口,边打趣他。
“这倒有可能,我们营长以前是教会学校毕业的,跳舞啦,弹琴啦,写诗啦,说洋文啦统统拿手,这以后要是腿瘸了,说不定还真影响今后和女孩子在舞池里彭擦擦。“
“来福,看我不关你禁闭。“
“营长,饶了我吧,我闭嘴,我不说了。“
“好了,伤口缝好了,陆营长,你要是想不留后遗症呢,那你可得好好配合护士。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这道理,陆营长应该明白。“
“好吧,我就当放我大假了。我就安安心心在这儿度假。“
“这就对了。好了,我去看看别的伤员。“
医生离开了,陆昱霖向来福招招手,来福把脑袋凑到陆昱霖身边。
“来福,你明天帮我去找个人。“
“谁啊?“
“震旦大学历史系的许淑娴。“
“女孩子啊?“来福大声地问道。
陆昱霖拍了一下来福的脑袋:“你这么大声干嘛,怕别人听不见啊?听清楚了吗?重复一遍。“
“震旦大学历史系许淑娴。“
“对,你告诉她我很好,活得好好的,叫她别担心。“
“那我要不要带她过来看看你?“
“别,千万别让她来这儿,我是让你替我去报个平安的,不是让她担心我的,等我伤好了,我自己去见她。“
“是,我明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
来福找到了震旦大学,一路询问过去,终于在礼堂内找到了正在给伤员喂水的淑娴。
“请问,你就是许淑娴?”
许淑娴机械地点了点头,她见一个当兵的来找自己,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兆向她袭来。
“你好,我叫郭来福,我们营长陆昱霖你认识吧?”
“是不是他出事了?”许淑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禁颤抖起来,手上拿的杯子也晃悠不止。
“不是,他让我带话,说他一切都很好,叫你不要担心。”
一听这话,淑娴悬着的心放下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蹊跷:“那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跟我说一声呢?还要烦请你来转告?”
“我们营长军务繁忙,所以委托我来跟你说一声,主要是怕你担心。”
“那他现在怎么样?”
“他说他很好。”
“他说?那他现在在哪儿执行军务?”
“这个我不能说。”来福见淑娴着急的模样,连忙追问一句:“许小姐,你是不是我们营长未来的媳妇?”
许淑娴默不作声,片刻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会不会嫌弃一个瘸子?”
“瘸子?”许淑娴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望着来福:“你是说,你们营长受伤了?”
“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快点带我去见你们营长。”
淑娴说着,拉着来福往外跑去。
在野战医院的病床上,淑娴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陆昱霖。
陆昱霖见到淑娴,又惊又喜。旁边的来福一脸无辜的样子。
“营长,不是我让她来的,是她自己硬要来。我想拦也拦不住。”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瓜。”
“昱霖,你别骂他,是我逼他带我过来的,你怎么样,伤哪儿啦?”
淑娴掀开被子,看见陆昱霖的右腿和双手上都绑着绷带。
“没什么,这手是被机枪烫破点皮,这腿是被子弹擦破点皮。都是轻伤。”
这时,正好护士来给陆昱霖换药。淑娴连忙接过托盘。
“护士,你好,我学过护理,会换药,这个伤员就交给我吧,你去忙别的伤员吧。”
“好的,谢谢。”
淑娴轻轻地解开陆昱霖腿上的绷带。用镊子慢慢地掀开纱布,陆昱霖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嘶嘶’声。
“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事,不疼。”
淑娴把纱布揭开,看见小腿上有个银元大小的洞,胫骨隐约可见。
“这哪是擦破点皮啊?都打到骨头上了。”淑娴眼泪簌簌往下掉。
“淑娴,你别这样,你看,这个病房里比我伤重的多得是。我算是最轻的了。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捐躯的弟兄们,我算是很幸运的了。”
“昱霖,这我明白,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陆昱霖伸出扎着绷带的手,替淑娴擦去眼泪。
淑娴抬头向昱霖笑了笑,继续包扎。
“把手给我。”
陆昱霖听话地把右手递给淑娴。淑娴轻柔地拆开绷带,望着全是水泡血泡的手掌,心疼地吹了吹。然后用碘酒消毒,涂一次,吹一下。
“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淑娴,你还真是当护士的料。”
“是啊,我也想躺在这里,让淑娴嫂子给我换换药,哪怕是打针也行。”来福一脸羡慕的表情。
淑娴听了,脸涨得红红的。
“门都没有。去,给你嫂子倒杯水去。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是。”来福懒洋洋地走了出去。
“昱霖,你也跟着胡说。”
“淑娴,难道你不想嫁我?”陆昱霖一把搂住淑娴:“等打完仗,我们就结婚吧。”
“嗯,我等着你。”淑娴把头依偎在陆昱霖胸前。
第十章 退伍还乡
淑娴走后没多久,谭敬廷跑来看望陆昱霖。
“小霖子,你怎么样了,子弹取出来了吗?”谭敬廷掀开被子,看了看昱霖的那条伤腿。
“已经取出来了,医生说只要不感染,应该没什么大碍,不影响我重回战场。“
“这就好。“
“谭兄,你左臂上的伤痊愈了没有?“
“我是贯穿伤,就是留两个疤而已,没什么大的影响,照样可以扛枪扔手榴弹。“
“谭兄,我还没好好谢你那天替我挡了这一枪。“
“哎,小霖子,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在战场上,都是兄弟,还分什么你我,小霖子,这事你可别老挂在心上,说个没完。”
昱霖点了点头:“哎,谭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前线战斗结束了?”
“我听说这两天政府要跟日本人签订什么《淞沪停战协定》,所以,这几天双方都停火。”
“《淞沪停战协定》?为什么要停战?日本人打算撤退了吗?”陆昱霖睁大了眼睛,非常惊讶。
“没有啊,倒是我们要准备撤退。”
“我们撤退?”陆昱霖更是感到匪夷所思。
“是啊,撤出上海。”
“那蒋将军和蔡将军都同意停战了?”
“听说蒋将军一接到要求停战的电话,气得把那把最心爱的青花瓷杯子都摔碎了。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蒋将军也奈何不了啊。”
“这仗打得真叫窝囊。”陆昱霖一脸气恼:“那我们要撤到哪儿去?”
“据说是去福建剿共。”
“剿共?放着日本人不打,去打自己的同胞?”陆昱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攘外必先安内嘛。”
“谭兄,要是真如你所说,这仗我不想打了。”
“小霖子,你打算退伍?”
“我就是不想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陆昱霖激动地说。
“嘘,轻点。你也不怕被人听见,给你扣一顶通共的帽子。不过,你现在受伤了,正好可以提出退伍申请。”
“那你呢,谭兄?你打算去福建剿共?”
“我不像你,可以继续回广州做你的西关大少,我们家老爷子的生意垮了,一家老小就等着我这点军饷过日子呢。要是我阵亡了,还能有一笔抚恤金可以供他们过上一阵的呢。我是身不由己啊。”
陆昱霖望着谭敬廷,不知如何安慰他。
5月5日,国民政府外交次长郭泰祺与日本特命全权公使重光葵签订了停战协定,划上海为非武装区,中国不得在上海至苏州、昆山一带地区驻军,而日本则可以在多个地区驻军。这个协定称为《上海停战协定》,即《淞沪停战协定》。协定规定双方自签字之日起停战;取缔一切抗日活动,第十九路军撤防。《淞沪停战协定》的签订,使上海成为日本侵华的重要基地。
一个月之后,陆昱霖康复出院了,他穿上白色西服,系着红色领结,手持一大束玫瑰,来到震旦大学,他准备向淑娴求婚。
可是在校园里找了两遍,都没找到淑娴,他便拉住一位同学。
“你好,请问你认识历史系的许淑娴吗?”
那同学摇了摇头。
陆昱霖又拦住一位同学,得到的是相同的答复。
“你找许淑娴?”朱宏达看见陆昱霖逢人打听许淑娴,便走上前去。他见陆昱霖手持玫瑰,便明白了一二,这位就是淑娴心仪的军人。
“是啊,你认识许淑娴?”
“我是她同学,她一周前退学了。”
“退学?她为什么要退学?”陆昱霖一头雾水。
“这我不清楚。”
“那她父亲许教授呢?”
“许教授也办理了离职手续。”
“那他们去那儿啦?”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住哪里吗?”
“他们就住在学校的教授楼里。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没人住了。”
陆昱霖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呆呆地站在那里:淑娴,你在哪儿啊?
陆昱霖独自一人回到了广州。
“少爷。少爷回来了。”玉蓉一开门,看见陆昱霖站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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