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汇成河,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日军为了迅速实现灭亡中国的侵略计划,连贯南北战场,决定以南京、济南为基地,从南北两端沿津浦铁路夹击徐州。
徐州东临大海、北接青兖,南迫淮扬,自上古三代起便有风云汇聚气象,因而徐州自古就是兵家相争之地,在南方军事家眼里,占领了徐州,就等于拿到了打开北方大门之锁的一把钥匙;而在北方军事家眼里,夺下了徐州,就等于占领了向南方进军的桥头堡。
正因为徐州会战意义非凡,所以,中央决定由李宗仁担任第五战区总司令。
按原定作战方案,徐州以北保卫战,由山东主席韩复榘指挥,岂知韩复榘面对日本人怂了,还想保存自己的实力。
1937年12月23日,日军一部攻陷归仁镇后,韩复榘未战而走,造成了严重后果。27日,济南失守,日军由博山、莱芜进攻泰安。1938年1月1日,泰安落入日军矶谷师团之手。
韩复榘连连丧池失地,致北段津浦路正面大门洞开,使日军得以沿线长驱直入,给徐州会战投下阴影。李宗仁屡屡致电韩复榘夺回泰安,并以此为根据地阻截南下之敌。韩复榘对李宗仁的命令置若罔闻,一错再错。韩复榘的不战自退,非但使中**队失去了黄河天险,更将济南、泰安等地拱手让敌,其后果之恶劣,实难形容。韩复渠也因此成为在抗战中第一个被处决高级将领。
台儿庄地处苏鲁交界,为山东南大门、徐州之门户,乃是南下徐州的最后一道屏障,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横贯全境,自古是南北漕运枢纽,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日军夹击徐州的首争之地。
因此,日军以五六万兵力,分两路向台儿庄进发。一路为板垣第五师团,沿胶济路西进,进逼临沂;一路为矶谷的第十师团,该师团沿津浦路南下,直取台儿庄。板垣、矶谷两师团,是日军精锐之师,此次进攻,来势相当凶猛,大有一举围歼中**队之势。日军所实施的进攻,直接导致了滕县及临沂战斗,从而展开了鲁南地区的台儿庄战役。
福建事变之后,谭敬廷和郭来福以及原十九军的部分军官都投奔到了李宗仁的阵营,此时,他们正在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麾下,如今谭敬廷已升为团长,郭来福也从警卫员荣升为排长。此时,他们正朝台儿庄进发。
“团长,我听说川军也来了。”
“那你这个川娃子可找到知音了。”谭敬廷拍了拍郭来福的脑袋:“待会儿换防好了去找你同乡吧。”
“谢谢团长,我会带几袋四川泡菜给你尝尝。”
“算了吧,太辣了,我的广东胃可受不了,你还是自己消受吧。”
“那我给你带天府花生,这个准保你喜欢。”
“看把你馋的,尽想吃的了。”
“唉,临死前能尝到家乡味,也是一种福气。”
谭敬廷听到郭来福的这句话,沉默了,是的,前线战斗激烈,战事吃紧,伤亡惨重,谁能保证自己还有几个下一顿呢。
“来福,去吧,去会会你的同乡吧。”
“哎。”郭来福高兴地蹦了起来。
望着郭来福的背影,谭敬廷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了晌午,谭敬廷正在营房里休息,郭来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团长,你看,谁来了?”来福把身子一让,身后站着一个人。
谭敬廷从床上起身,看见郭来福的身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教官。”谭敬廷立刻起身,向林邦佐敬了个军礼。
“谭敬廷,果然是你。”林邦佐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你的这个小鬼头,到我的军营里来扫荡了,把我们营帐里一半的花生都包圆了,说是去孝敬团长的。”
郭来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谭敬廷横了来福一眼。
“我问他哪个团长这么霸道?他把你的大名一报,我一听,怎么这么巧,所以就跟他一起过来瞧瞧。”
“来福,你尽坏我名声,我哪里说过我想吃花生了,明明是你自己嘴馋,还打着我的旗号,看我怎么罚你。”谭敬廷假装要揍来福。
来福连忙把一大包花生放在桌上:“团长,这真是我孝敬你的,您慢用,我先去站岗。”来福一说完,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你给我回来,你这个烂仔。”
“好了,敬廷,你就别怪他了,要不是他,我们还见不着呢。”
“这倒是,林教官,你快请坐。请喝茶。”谭敬廷毕恭毕敬地把茶水端给林邦佐。
“敬廷,你别这么拘谨,你现在又不在军校里,我现在也不是你的教官,我现在只是王铭章的一二二师里的一个旅长而已,所以,你不必太过客气。”
“在军校里,你是我的教官,在军队里,你是我的长官,我可不敢乱了军纪。”
“你呀,还跟以前一样,总是那么一板一眼的。”林邦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起军校,我还是挺想念那段日子的,哎,我听说陆昱霖从十九路军退伍了?”
“是啊,好几年前的事了,淞沪之战后,他就退伍了。”
“当初我最看好他,他是自己毛遂自荐要去十九路军的,陈主任还给他写过举荐信呢。怎么这么快就退伍了呢?”
“主要是当初十九路军要撤离上海去福建剿共,他想不通,不愿放着日寇不打,去打自己人,所以就干脆退伍了。”
“唉,时过境迁啊,蒋将军和蔡将军都远走香港,十九路军也被撤销了番号,一支威名远震的铁军被搞得七零八落的。所以啊,军人嘛,最好远离政治。”
“我也是这个看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可惜啊,陆昱霖可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啊,无论是军事素养,还是战术谋略,都是上乘的,他要是多加磨练,说不定将来能成为一代名将。没在战场上发挥他的才智,这是他的损失,也是党国的损失啊。”
“好在他家有钱有势,就算不当将军,也能在其他方面出人头地的。不像我,除了靠军饷过日子,没其他出路。”
“哎,敬廷,你太谦卑了,就你,脱下军装,在地方上当个父母官,那是绰绰有余的。”
“林教官真是高抬我了。我谭景廷一无背景,二无人脉,除了会领兵打仗,身无一技之长,只能靠立战功来博取功名,为祖上增光。”
“会领兵打仗就不错了,这本事岂是凡夫俗子学得了的?”
听林邦佐这么一说,谭敬廷也摸摸脑袋,哑然失笑。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回营了,日军马上要攻打滕县了,我得回去给将士们动员动员,鼓鼓士气。”
“林教官,祝你们旗开得胜。”
“这可是一场硬仗啊,矶谷师团是日军的精锐,疯狂得很。但不管怎样,身为军人,为守一方平安而倒在冲锋的路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谭景廷对林邦佐充满了敬意,向他行了个军礼,林邦佐也回敬了一个军礼。
在滕县的校场里,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正在做战前动员,他昭告全城官兵:“我决心死守滕城,我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将士们齐声高呼。
那震天的怒吼犹如万马奔腾,排山倒海;那磅礴的气势犹如气贯长虹,直上云霄。
第十七章 杀身成仁
第四十一军军长孙震部刚在滕县部署就绪,1938年3月14日,矶谷师团就发动攻击。日军以数十架飞机三十余门大炮狂轰滥炸,守军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督战死守。
林邦佐所在的旅部奉命坚守滕县西北面,在城墙上,守军将士们以一当十,奋力反击日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旅长,我们一团遭到敌机重创,损失惨重。望给予支援。”电话里传来一团团长的求援声。
“张团长,汤恩伯的主力八十五军王仲廉部已接到驰援命令,正赶往你部,你无论如何要顶住,就算是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死守。决不允许后撤半步。”林邦佐对着电话吼叫着。
指挥所外的城墙下,日军正通过大喇叭用中文劝降王铭章。
“王将军,你的部队已经所剩无几了,如若投降,将放你和你的手下一条生路,否则全部歼灭之。望王将军三思。”
“邦佐,我们还剩多少人?”王铭章抬起通红的双眼望着林邦佐。
“师长,我们已经守了整整三天了,有战斗力的也就剩下张团长的一团了。”
“看来等不到援军了,邦佐,把电台砸了吧。”王铭章决绝地给林邦佐下达命令,然后转身:“警卫排。”
“到。”警卫排战士站成一排,个个视死如归。
“跟我上城楼。”话音一落,王铭章随即戴上钢盔,抓起冲锋枪,走出指挥所。
在城楼上,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日军,王铭章淡然一笑,朝着大喇叭方向射出一串子弹,大喇叭立即失声。
日军朝城楼发射炮弹,警卫排死伤严重。
“师长,快走。”林邦佐和两个警卫员把王铭章拖下城楼,一名警卫员被击中,倒在城墙上。
“走,邦佐,把剩余的兵力部署到到西关车站,在那儿继续组织防守。”
“好,我立刻去布置。”
后撤到西关车站之后,王铭章和林邦佐打算指挥那些剩下的士兵继续抵抗日军的进攻。
但刚走到西关电灯厂附近,即被西城门楼之敌发现,居高临下的一阵密集机枪射击,王铭章师长以及参谋长赵渭滨等十余人,不幸饮弹倒地,壮烈牺牲,时年仅四十五岁。
“师长。”林邦佐扑到王铭章身上。
“弟兄们,跟鬼子拼了。”林邦佐一把抓起身旁的冲锋枪,朝鬼子猛射过去,前方的日军纷纷倒下,林邦佐也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
滕县县长周同得知王铭章壮烈牺牲之后,穿戴整齐,从容走上城墙,一跃而下,陪同殉国。
汤恩伯的主力八十五军王仲廉部因行程过远,未能及时赶到,故滕县失守。但日军损失也极大,死伤达两千多人。滕县一战,二十二集团军以劣势之装备与兵力,阻击绝对优势之敌达三天半,为第五战区之后的台儿庄会战争取了有利时间,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当谭敬廷得知王铭章和林邦佐等一二二师官兵壮烈殉国之事后,仰天长叹,泪水默默地流淌下来。虽然在军校里,林邦佐以严厉著称,有时甚至不近人情,许多学员在背后都称他为林魔头,但此刻,在谭敬廷的眼里,林邦佐是最令他钦佩的人。他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阐释了“军人”两个字的全部意义。
滕县失守之后,日军矶谷师团借攻克滕县之威,在飞机的掩护下,集中四万人,配以坦克、大炮,向台儿庄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企图一举攻占徐州。
日军在台儿庄北五里刘家湖村设有炮兵阵地,排列十门大炮,向台儿庄猛轰。
池峰城的三十一师负责死守台儿庄。
入夜,谭敬廷去营房巡夜,看见靠墙角的床铺上还透出一丝微光,连忙走上前去。细看,原来是郭来福正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什么东西,而后还亲上一口。
郭来福见团长进来了,赶紧把东西往枕头下一塞,被谭敬廷逮个正着,谭敬廷把郭来福的宝贝从枕头下取出。原来是一本明星画册,里面都是郭来福自己剪裁张贴的明星照。
“跟我出来。”谭敬廷轻声但严厉地命令郭来福。
郭来福连忙从床上下来,跟着谭敬廷来到办公室。
谭敬廷“啪”地把明星画册摔在桌上,画册里的明星照片像天女散花似的纷纷掉落在地上,郭来福心疼一张张从地上捡了起来,边检边抹掉照片上的灰尘。
“来福啊,来福,你现在可真让我来气。你说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抱着这些个照片当宝贝似的,你能把这些照片当饭吃还是当衣服穿?”
“团长,我就瞅两眼而已。”来福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瞅两眼?我看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谭敬廷拿起一张明星照,瞟了一眼:“周璇,来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整天看着周璇,还跟这照片亲嘴,你是不是还想娶她当你媳妇啊?”
“团长,我哪敢往那儿想,这辈子我要是能娶上她,那我老郭家祖坟上都冒青烟了。我其他福气都还不错,就是艳福差了些。”
“我呸。来福啊,你脸皮都快比那城墙都厚实了。这大战将至,将士们都在磨刀擦枪,就你,居然还在啃明星照,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来福低着头,脚在地上转磨,轻声央求谭敬廷:“团长,我知道马上就要打大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你就把画册还给我,让我有个念想吧。”
谭敬廷望着傻愣愣的郭来福,又是恼恨又是怜惜。
“不行,这画册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自己活着回来再装订吧。”
“哎,团长,有你这话,我肯定能活着回来。”郭来福裂开嘴傻笑着,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张周璇的照片:“我就留一张揣兜里,行不?”
“好了,快回去睡觉。”
“是。”郭来福拿着那张照片,走出谭敬廷的办公室,在走道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在衬衣左上角的口袋里,按了按,屁颠屁颠地回营房去了。
当台儿庄激战开始时,蒋介石随即赴徐州视察督导,并在李宗仁、白崇禧等人的陪同下亲赴前线台儿庄南站观战。
池峰城见委员长亲自来前线督战,惊喜万分:“委员长之安全系全国长期抗战之成败,万万不可在此久留。”
蒋介石拉着池峰城的手:“王铭章师长与全师在滕县壮烈殉城前,我痛惜未曾与之谋面,今池师长又将及生死关头,我既来此,不可却步。你的长官说你是忠勇、精干兼备之人,今天看来此言不虚。”
池峰城泪眼婆娑:“我师绝对战斗到底,与阵地共存亡,以报国家,以报委座知遇之恩。”
蒋介石与三十一师的全体军官一一握手,以示勉励,当他走到谭敬廷的跟前时,微笑着,频频颔首:“你好像有点眼熟嘛,你是哪里人哪?是哪个军校毕业的?”
谭敬廷连忙敬礼:“报告委员长,我是广东人,从黄埔军校毕业。校长,我们曾在黄埔军校聆听过您的训示,接受过您的检阅。”
“怪不得眼熟呢,原来也是黄埔生。好,我们黄埔军校出来的官兵都是好样的,大家都要牢记校训:亲爱精诚。”
“一定铭记校长的训示。”
“台儿庄一战事关我军威,国威,若能胜之,则打破了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它能影响战斗全局、影响敌人、影响全国、影响世界!我蒋某人在此拜托诸位将士了。”
蒋介石抱拳作揖,全体将士立正敬礼。
夜深人静,谭敬廷辗转反侧睡不着,白天蒋介石亲临前线慰问督战,令他感动万分,他索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办公桌前,铺开白纸,拿起毛笔,蘸上墨汁,在白纸上留下八个大字:亲爱精诚,血战到底
来福起夜撒尿,看见团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连忙走到窗前,看见谭敬廷在办公桌前挥毫泼墨,仰天长叹,便走了进来。
“团长,你怎么啦,睡不着吗?”
“是你啊,来福,是啊,睡不着。”
来福走到办公桌前,望着白纸上的八个大字,轻声念道:“亲爱精诚,血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