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满心不愿意被嫁给蛮夷的朱玲珑,在恳求马皇后无果之后,就想起了远在凤阳老家的这位老姑奶奶。
义公公已经出去打探多时,朱玲珑呆在宅子不远的地方心中满是忐忑,她害怕父皇已经派人来到这里,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一件有趣的事情——在老姑奶奶家紧邻的那座几乎是镇上最大的宅子角门处,走出了一条大的吓人的黄狗,那座宅子墙上、门上满是污秽的黑和片片腐烂叶子,隔得远远就会有一股恶臭传来。
可就是这样一座宅子,却紧挨着老姑奶奶那样尊贵的人物,走出那条一看就很特别的黄狗。
黄狗很干净,也完全不怕生人,更没有对街上的任何一个人表现出恶意,这条狗所经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他皱眉冷视,仿佛这是一条很可恶、很惹人厌的狗。
可是朱玲珑却觉得这条狗很特别,至少能衔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食盒却不偷吃的狗,他就从没有见到过。更何况,不管别人怎样冷对它,他都不会对人狂吠,甚至在经过每个人的时候,都会摇摇尾巴、点点狗头,就好像熟人见面打招呼一样!
“殿下,那条狗叫大黄,是到大牢里给主人送饭的!”
朱玲珑面色一怔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一条狗送牢饭?还真是有意思。”
义太监实在太了解这位刁蛮公主的习惯了,看见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微一躬身,就向朱顶的家里走去。
朱玲珑没有理会义太监的擅自离开,毕竟是少女心态,此刻猎奇的心情已经渐渐压倒对自己前路的担忧,开始缓慢的跟在大黄身后,看着它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件马上要到手的新鲜玩具。
她看着大黄欢快的走在街上,并不会像寻常的狗儿那样左嗅嗅右晃晃,它看到每一个经过的镇民都会很有礼貌的摇晃尾巴,并站在路上等待对方通过,这让它的前行道路异常的缓慢。
这一路上,包括一些孩子都很少有人对它报以友善,这让朱玲珑越发好奇,这样一条懂事的狗,为何会这样不招人喜欢。
终于,五个男孩儿出现在了路的中央,阻住了大黄前行的路径。
这五个男孩儿脸色很有些难看,似乎在这镇上也很有些不好的行径,路过的大人们宁愿绕路也不愿意从他们身边经过,这让有过很长时间混迹于市井的朱玲珑,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流氓混混等等这些不好的词眼,可是作为这个有前途的职业,这五个孩子又太过年轻了,他们之间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
大黄看见这五个孩子出现,好像很欢快一样,一阵小跑来到他们之间,放下嘴里的篮子,很是亲昵的在他们几个人之间穿梭。
最大的那个男孩儿平伸出手,抓住这条大狗的两只耳朵不是很用力的拉扯着,却被大黄轻易挣脱并且很不客气的一爪子按在他脸上将之拍倒在地,终于让这些脸上挂着和他们年龄十分不符的阴沉神色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大黄耀武扬威的在被按倒的孩子身边走了一圈,便坐在地上,仿佛在等着些什么。
五个孩子哄笑一阵之后,从自己身上拿出一个个油包,有些还冒着热气,有些看上去已经有些冷硬,却都被放进了大黄放在地上的那个篮子里,而在篮子里原本那些食物的下方,却被这些孩子明目张胆的放进了一些小玩意——锋利的小刀、很小的铲子等等,甚至还有一把闪着冷芒的小锯子。
他们做这些都没有什么技巧,所以都落入了镇民和朱玲珑的眼中,任谁都知道,这些小玩意儿对越狱这种事情很有帮助。
可是没有人阻止他们,也没有人去官府举报,朱玲珑看到周围的镇民看到这一切竟然不约而同的沉沉叹气,看向牢房方向也都露出不解和痛恨的复杂表情,但更多的却是可惜。
可惜一个囚犯?这让朱玲珑对大黄狗送饭的对象越发好奇起来。
“哥,那女的比镇西头老张家小花都好看,她自己一个人啊,咱们要不要,啊,要不要……”
“搭讪!”
“对,朱顶就是这么说的,搭讪,哥,咱们去不去?”
出声发问的和中间补充的孩子都充满期待的看向最大的那个,剩下的俩个也好像刚刚发现朱玲珑一样,看向她的眼神也有种被惊艳了的感觉。
十六岁的朱玲珑已经几乎完全长成,加上本就是皇家贵胄,姿容在姐妹当中也颇为靓丽,身上的气质更是在民间绝不会出现的,更何况长期在南京横行无忌的她身上还有种野性的味道,让她更是吸引眼球,更加能勾起男人们的某些**。
在逃亡求救的路上,朱玲珑见过各种各样的眼神,向他投来这些眼神的男人无一例外都被义太监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重度残废。
可是这五个男孩儿的眼神她却从未见过——肆无忌惮却很纯净,没有丝毫的阴暗意味,更没有占有**,如果非要给这种眼神定性,那似乎“欣赏”更能接近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朱玲珑对这五个小男孩儿突然有些好奇,非常想知道他们那所谓的“搭讪”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被他们这样毫无遮掩的直视着,朱玲珑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甚至有种从未有过的情愫生出,那是害羞?
“最大的那个孩子长得真是很耐看啊!”这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朱玲珑却失望了,而且她感觉很耐看的那个男孩儿现在很狼狈,被大黄一爪子拍倒虽然很没面子,但是这几个孩子都已经习惯,而且已经成为他们之间一个很频繁的游戏。
现在那个男孩儿脸上有两个硕大的狗爪印子,左右对称很协调,乱糟糟的头发上挂满了沙粒儿,他也不去整理,反而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神深邃起来,他着着其他的孩子摇了摇头,并开始教训起来:
“你们真有出息,朱顶说了,在大街上围着陌生女子那不叫搭讪,那是耍臭流氓!作为凤阳五虎、作为长大之后会有很大成就的我们,怎么能做出那么没水准的事儿?
朱顶出来了,要是听说了,他非笑话死不可,再说了,我们今晚可是要劫牢的,劫牢你们懂吗?那可是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你们还有时间想着泡妹子?你们可真有出息!
走,去吴老三那看看我们要的东西他准备好没有,敢不给咱们就炸了他的粪池子!“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降低音量,也没有避着谁的意思,朱玲珑自然一字不差的听进了耳中。然后,或许是因为五个男孩儿的对话太过滑稽,连半大小子都算不上的几个小人儿,就敢明目张胆的嚷嚷着要劫县衙大牢;或许只是因为那最大的孩子形容太过滑稽。
朱玲珑“噗嗤”的一声笑出声来,声音不大不小,可偏偏被那五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听进了耳了,就便回头去看,这一看就打乱了搂肩搭背霸着道路一起向前的整齐步伐,然后五个刚刚放完豪言壮语的小小少年,就你跘我一下、他踩我一脚,一起华丽丽的摔倒在地。
最大的那个男孩儿狼狈的抬起头,看向那个笑的快要直不起腰的少女,只觉得她那一刻好美,比之印象中最美的母亲,还要美上好多、好多。
最大的少年是凤阳五虎之首,朱顶最忠诚的小跟班,叫徐翔坤,是当今武将之首徐达国公的远房侄子,母早丧,父亲是最早跟随朱元璋那八百勇士之一,多有战功可惜在建国前夕战死,于是这小小的孩子甚至继承了一个县伯的流爵虚衔。
义太监从朱顶家方向走来找到朱玲珑的时候,朱玲珑已经停止了大笑,五个少年也已经看不到身影,但是义太监却明显的感觉到朱玲珑的变化,那些这段日子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似乎变得很稀薄,那脸上因为大笑而遗留下的红晕,映衬着重新变得明亮的眼,让她整个人都变的明亮起来。
义太监有些犹豫,有些踟蹰,不知道是不是要将自己手下人集合上来的消息,告诉重新变得明朗的朱玲珑,左右彷徨了半晌,终于被回过头来的小公主发现了他的存在,只能把变得更加佝偻的身子,慢慢的向着对方挪去。
这里是凤阳镇最宽阔的大路,两边铁柱上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风扇撩拨起阵阵微风,却并不是那样的解热,功夫深厚的义太监竟然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感觉到了久违许多年的酷热,他不愿开口,却不得不开口,这是少女最后的希望,这个消息一出口,便只会让少女变得无望和绝望。
平时很机敏的皇十三女殿下,这时候并没有发现义太监的异常,她还是有些出神,还在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个少年留下的顽固印记,她又是微微一笑,然后,她便脸上一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脸红……
“小姐,老仆无用,买不来那条狗,请小姐责罚。”
街上人流不断,自然不能用公主、殿下之类的称谓,义太监也先摘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来说,以他对这少女的了解,恐怕她会闯到别人府上“讲理”,这样也好,至少在接收噩耗之前可以发泄一下,而且那还是凶手的家。
可是义太监错了,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大黄和徐翔坤之间的疯闹,那少年很开心,笑得很阳光;或许是因为那条狗很忠于主人,觉得自己不该夺人所好,哪怕那人只是个罪人;或许是因为她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情再理会一条狗的事情,总之,听到这第一个坏消息之后,她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就又开始继续发起呆来。
“小姐,还有一个坏消息,是关于我们此行的目的。”
朱玲珑依旧没有从遐思当中回转,只是惯性的点了点头,却被老太监接下来的话,惊得脸色煞白。
第九章 同是天涯无根萍()
在以前,凤阳镇颇有几位见识卓著的妇人,除了前些日子被害逝去的老姑奶奶之外,时至今日,这里还剩也只剩下一位人瑞,她比老姑奶奶还要年长,只是当年并没有对朱元璋如何关照,所以才没有像老姑奶奶那样受人尊崇。
但是谁也不敢忽视这位老人家在大明朝的地位,当年洪武大帝回乡征兵,如果不是她和老姑奶奶的前后奔走,朱元璋究竟可以带走多少子弟兵,甚至能否真的像今天一样建立大明国朝,那都会成了未可知的事情,而就在那件可以决定国运的大事里,这位老妇人的作用要比老姑奶奶都大得多!
她是徐吴氏,是老姑奶奶的堂姐,是吴氏兄弟的远房姑妈,是朝廷册封的正五品诰命夫人,是老姑奶奶的主心骨,她是徐翔坤的奶奶,最重要的是,不管年轻时还是现在,她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泼妇,大明朝天字第一号泼妇。
这个时候,徐家还有另外四位妇人在座,她们都闷闷的、有些战战兢兢的看着正座上那位闭目养神的老太太,她们是另外四虎的奶奶、母亲,凭借对自己孩子的了解,她们知道这五个孩子可绝对不是说着玩的,而一直以来,这几个孩子的管教却都是这位徐老妇人一手攥紧的。
“顶儿那孩子,虽然是后来到这镇上的,可是这些年是个什么样子,你们几个也都看在眼里。
我们那几个不争气的,这些年虽说玩的疯了一点儿,可是个顶个都是好孩子,个顶个都是讲义气的娃儿。
这六个孩子和我那老妹子亲,知道孝顺我那老妹子,让我那个孤零零的老妹子多活了这么些年。
要不是有顶儿管教着,就那五个小兔崽子知道个屁!不气死我们几个老小寡妇那都是烧了高香了!
这几个孩子都是有娘生没爹教的,和顶儿玩儿到一起之前是怎么个混账样,我都没脸说,可是你们看看他们现在?
顶儿中秀才那天,五个混小子觉得自己的风头被个外乡人压了,不爽气了,去找顶儿麻烦,哈哈,被揍的鼻青脸肿就回来!
知道他们回来之后干什么了吗?
不是像以前一样找我给他出气!个兔崽子说小孩子的事儿小孩子了,找大人帮忙不算真英雄!
那个小兔崽子还要给我老婆子洗脚,说是顶儿给他的惩罚,不干就见一次打一次!不怕你们几个笑话,老婆子我可是哭了好一顿啊。
不光大虎,另外四个小兔崽子也都被惩罚了吧?
就这样你们几个护犊子的那时候还让我去找人老朱家麻烦,我呸,你们可真豁得出我这张老脸!
真是他二舅老爷的越活越回旋,连几个混小子都不如!”
徐老夫人年事已高,这么几句高嗓门的呼喝,就让她有些气喘,狠狠的吐出一口浓痰之后,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嗓,复又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徐老夫人没读过书,但是认死理,她认定的事情,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剩下的四位大小妇人也都没有读过书,而且都很懦弱,虽说这镇子上细细论起都有些沾亲带故,但是她们却和徐老夫人格外的亲厚,亲厚到家里的事情、尤其是孩子的事情都是徐老夫人一言所决。
她们没什么知识,也没什么大主意,一辈子都跟在徐老夫人身后,可是她们却不傻,至少没有傻到听不出老夫人的意思——她在护着朱顶,甚至对五虎劫狱这件事也准备不管不问!
破天荒的,这四个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主意的妇人,要忤逆徐老妇人的意思,毕竟这件事情太大了,甚至会杀头灭家,她们却无力阻止,孩子只会听老太太的话。
可是就在她们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敢开口的时候,坐在位子上好像已经睡着了的老夫人穆然张开了有些浑浊的眼睛,并爆出一串喝骂:
“你们四个就是四根棒槌,那顶儿待我老妹子就和亲奶奶一样,怎么可能是凶手!
五虎有情有义,老婆子凭甚拦着?劫牢算个逑?他们老子连反都造过!
滚滚滚滚滚,都他姥姥给老婆子滚,再敢多嘴多舌看老婆子不活撕了她那没用的口条!
都滚,有事儿老婆子扛着!”
朱玲珑和义太监已经来到了凤阳镇大牢附近,这里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差捕围了个水泄不通。
对世事没什么了解的朱玲珑只是单纯的忧心着自己的命运,可是见多识广的义太监却从那一大队捕役里看出了不同寻常,这件案子不管怎么解释都不该是六扇门来插手,可是这里除了六扇门的人,却连半个县衙的差人都见不到踪影。
再结合他手下人收集的情报,这镇子上和凤阳府里最近死于意外的人比之平时多了太多,太多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鸡鸣狗盗之徒,现如今只有一只力量可以凑齐并用来杀人,可那只力量却攥在那个可怕的男人手中。
朱玲珑这时候已经无暇再去想那个就算狼狈的时候,也很耐看的男孩儿,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叫做朱顶的杀人凶手,她在回想着义太监告诉她的关于朱顶的信息,总觉得不应该,她太了解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对待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是怎样的感恩和眷恋。
那个叫朱顶的男孩儿不到十三岁,九岁就中了秀才,据说他不仅仅读书聪明,还总有些奇思妙想,帮镇上的人解决了好多问题,把让人头疼的五个混世魔王训成了乖宝宝,最重要的是,他很孝顺老姑奶奶,总是能把老人家哄的开开心心。
他的叔叔婶婶对他很刻薄,可他叔叔婶婶的孩子却对他异常亲近,甚至亲近到超过了自己的父母。
他从来不会因为考取功名被阻而嗔怪长辈,甚至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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