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两个最不该死去的人死了,第一批祭品总不能拖的太久。
而且徐直是个小人物,仅仅只是个小人物。
“凭什么?阎王爷爷,我才是凤阳镇的一方主官,我也想做一个为民造福的好官,可再看看那镇上的刁民,哪一个有把我这个区区从八品县令看在眼里!
阎王爷爷,您没听错,从八品知县,就是因为那个老太婆子一句话我就要降秩留用!
凭什么!我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大明举人入仕,我才是这凤阳镇的一方父母!
天子对我不公啊!”
“镇上的账册不在县衙,一直都是那个老婆子在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透空印入册的事情,竟敢去我府上口出恐吓之言!”
“我是通过马师爷结交的我义兄,从第一笔供奉递上去之后,我的考评便开始见了起色,我相信一年之后的大考我一定能如愿以偿升迁,离开这个鬼地方,再去做一个好官。哪怕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至少我能为民做主,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民做主。”
“我只知道我义兄为府尊刘大人办事,刘大人又是徐公爷的老部下,徐公爷又一直监管着凤阳府事宜。”
“再有两笔款项,我就能得到上面大人物的认可,我也算是胡相爷的门生,如果没有那老太婆的阻挠,我很快就会如愿以偿。”
“府尊大人遣来一名厉害刀手,马师爷按排了一应事项,那个叫朱顶的孩子最没背景,又不受长辈待见,与那老太婆也亲近,正是最好的人选……”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道出,朱标扮演的阎罗王双眉几乎已经合在了一处,直到徐直说完这一切,他才有些不耐烦的下令道:“既然如此,来呀,叫他签字画押!”
就在徐直刚刚将染上印泥的拇指脱离雪白的状纸,就见堂上的“阎王爷爷”兀然站起身形,然后一块黝黑的脸皮就砸在了他的脸上,在惶恐中胡乱的把那粘湿的事物抓飞之后,他抬起头,就见堂上穿着蟒袍的人已经换了颜面。
那张脸,他许多年前唯一一次面圣的时候曾远远见过,正是当时坐在天子左近的太子殿下朱标!
他有些茫然的看向了离自己不远的捧书判官,那本还在燃烧的生死簿被像垃圾一样丢在地上,泛黄的纸面上连点墨迹也无,再抬头看去,绿色的脸皮也被判官扯去,长相怎么那么像谪居凤阳的开科状元吴伯宗?
咯喽一声,徐直总算摆脱了莫大的恐惧,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有些事情,总要比死亡更加让人惊惧。
“禀报太子殿下,凤阳知府刘显诞求见!”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守候在堂外的“马面”见审问已经结束,步入大堂跪地禀告。
太子朱标白净的脸上满是怒意,几乎是咬着牙吩咐道:“先给我押起来,严加看管,若有意外,你们就提头来见!”
随后也不等“马面”领命,也不管大堂里的屎尿污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清退包括吴伯宗在内的人员,独自一人走进了后堂静室。
温春二位先生赶紧起身行礼,朱标也躬身回礼,随后才说道:“二位叔伯,可否让我与这孩子独处一会儿?”
二位先生也不多说什么,再次施礼之后,温先生便扶着春先生从后门走了出去。
朱标看着眼前浑身缠满绷带却依旧散发出满身煞气的少年半晌无语,犹自寻了个座位,认真的对朱顶说道:
“母后已经不大理事了,但是在我领命过来之前,她老人家却反常的把我叫过去训话。她对我说一定要护住你,尽量顺你的心。
徐直是个小人物,可以由着你来,但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和徐达叔父有关,那刘显诞嘴里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不会强压着你,但是请给我些时间,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朱顶并没有因为未来的皇帝到来而睁开眼,他不知道这会不会让太子不悦,他也懒得理会,他只是虚弱的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话:“殿下多虑,有这些小人物暂时就够了,就让先他们死一死吧!”
“我听说我们伟大的陛下发明了一种很有趣的刑罚,叫剥皮添草,我想见识一下。”
“做错事总是要有代价的,我要求不高,九族就好。”
太子朱标看着脸上平静的朱顶,不知道为什么,背上突然泛起一阵阴寒。
第二十一章 你把太子揍瘸了?()
朱顶还是个孩子,至少在世人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让一国的太子,用一种近乎平等的态度这样对话,已经很不可思议。
不管朱顶的真实身份如何,都不可能比朱标的身份更加尊贵,如果不是马皇后再三嘱咐,如果不是朱标敬爱马皇后比之敬畏朱元璋更甚,莫说一个没有名分的朱顶,就算其他皇子也不可能得到他这样的态度。
可朱顶只是用几句话,就打破了朱标对他的习以为常的自矜,虽然这些天这个没怎么说过话的孩子身上的煞气有些骇人,但是朱标万万没想到他对人命竟然如此的冷漠,或者说冷血很恰当些!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竟能如此轻易了当的说出诛人九族族的话!还要求不高!大明立国十余载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诛人九族这样的大案!纵观历史,祸及九族的大案,又能有几桩!就他这点破事儿,就要灭人九族?
这孩子竟然暴戾如斯!
朱标的心里瞬间冰冷一片,原本温和的眼神也变的冷厉起来。
“荒唐!你以为你是父皇吗?
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能随意定人生死!你知道诛九族是要犯怎样的大罪吗?即便是谋反都未必会得到这样的重伐!
朱涂元那对夫妇是怎么教你的!
两个叔伯是怎么教你的!
怎生你这小小年纪想法竟如此恶毒!回京之后我便向父皇请命,从今往后你便跟在孤的身边,孤非把你那满身的煞气调理精光不可!”
朱顶终于睁开血红的双眼,看向被自己气的开始称孤道寡的朱标,脸上毫无表情。
他就那样直直的盯着几乎暴跳如雷的太子殿下,毫无规避之意,没有一丝尊敬和惧意,仿佛他眼前坐着的不是一国的储君,而只是一个在生闷气的市井顽童一样,甚至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冷笑。
“请太子殿下慎言,我们伟大而睿智的皇帝陛下是您的父皇,仁慈的皇后娘娘是您的母后,他们都不是我的,我只是个没爹没妈少人疼的孤儿,您这话被外人听了去,我这个孤儿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好多人要杀!”
静室里的温度仿佛凭空降低了许多,虽是盛夏,可朱标还是觉得有些凉意,这样的情形他不是没有见过,那些杀人如麻的开国功勋在盛怒的时候,却是会让人产生置身寒冬的错觉,尤其是与陈友谅、张士诚征战的那些年,这种气息也曾让还是孩子的他惊恐过。
可是现在,他乃是一国的太子,未来的至尊,而他面对的却是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孩子!
朱标以为自己一定是出现了错觉。
朱顶依旧不闲不淡的说着话,只是血红的眼睛似乎更加红了一些,也更加大了一些。
“殿下,让我来猜一猜,我的两位老师都是谁。
其实以前我就有过怀疑,看到殿下对两位先生这般敬重,更是以叔伯相称,那便可以确认了。
学贯古今的温先生是刘伯温?春先生是骁勇无匹的常遇春?
能让一位王爷和一位伯爵做我的私塾先生,还真是有面子啊……
殿下,我知道您要说什么,我知道他们都已经故去了,只是,死到我这来了而已。”
朱顶这句话一出,朱标原本愤怒的颜色,已经带出了些许惊慌,看向朱顶的眼神也带出一些震惊,仿佛慈祥有德的大师傅,在看着一个行藏破露妖孽。
然而,让他震惊的还不算完,朱顶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极度震撼,也被噎了个半死。
“不要把我当成一般的小孩子去看,我与你们绝大多数人都不同。
我也不关心我爹是谁,我又有怎样的兄长,我现在以及未来关心的,只是怎么样安抚我奶奶和我兄弟的在天之灵,这将是我以后日子里,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我说的那些条件并不是给殿下您提的,而是给您的父皇,我们伟大而果毅的大明皇帝陛下提的,陛下不喜欢您,这样血腥的决断,您是不敢拿注意的。”
“放肆!”
温文尔雅言,就算训斥朱顶时都没有多少狠厉语气的太子殿下,终于被朱顶不冷不热的软钉子和大不敬的用词、语气,气的暴走,一声爆喝之后,伸出手指,指点了朱顶半晌,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朱标虽不受宠,但毕竟是皇长子,毕竟从名分和尊位上来说,是毫无争议的帝国继承人,这些年又帮助朱元璋处理过不少政事,他温和的行事风范还是颇受拥戴,所以,从他懂事起,就没有人敢这样轻慢的和他说过话,更没有人敢直言任谁都知道的皇家秘辛。
朱元璋是马上皇帝,杀伐果决,执政以来一直保持着他的铁血风范;而朱标自幼跟随宋濂等大儒学习孔孟之道,所以在治国理念上更加贴近润物于细雨无声。
两父子在治国理念上并没有达成一致,甚至可以说政见不合,朱标自然被杀伐惯了的朱元璋不喜,太子之位看似固若金汤,实际上却是隐忧重重,尤其是在秦王朱樉成长之后,这些隐藏起来的矛盾竟然已经开始明显起来。
朱标的软肋被朱顶戳痛了。
“殿下息怒,小人并非不分好歹,但我时间有限,也懒得去虚与委蛇的布置,但是请殿下相信我,即便殿下或者陛下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敢问殿下可知道那徐直之妻何姓?”
朱标怒极反笑,心里不由得泛出若非此人是朱顶,他早就令人拖出去杀个安静了,难道真的以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是君子,但他更是龙子之首,龙毕竟是种食血神物!
“那女子万氏。”言罢,朱标也便收回了指向朱顶的手指,心里打下腹议,自己绝不能任这孩子胡为,并且要将他今天的言行细录下来呈给母后,让她看看她心心念念的幼子,已经成长成了怎样的疯子。
朱顶的确已经疯了,从那个雨夜之后,他就已经疯了,已经开始准备杀人。
他开始无声的疯笑起来,嘴角打开却不见多少笑意,反倒是像极了索命的魔鬼。
“殿下,我向您保证,如果这次您和陛下不答应我的条件,只要我不死,十年之后,除魏国公徐达一脉,大明再无徐、万、刘三姓!
不然,您现在就杀了我这个祸害吧?”
刘知府的妻子,是徐达一系远枝亲戚,与五虎也都沾着亲带着故,朱顶虽然疯了,但还不至于想要见谁杀谁的地步。
一瘸一拐的徐翔坤带着一瘸一拐的三虎和瘸了一条腿的大黄,趴在临时搭建的大棚角落里,看着一瘸一拐的太子殿下黑着脸走出这个大棚,之后一起一瘸一拐的走进了朱顶所在的那个静室。
“朱顶啊,老大啊!真不愧是我们偶像啊!你是怎么做到的,伤成这样还把太子揍瘸了!要不咱们跑吧,别太子回过味儿来把你七里咔嚓砍杀喽!”
第二十二章 八卦之火()
太子朱标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朱顶的静室,自然不可能真的是被朱顶暴揍了一顿,也不是被朱顶那漫不经心却狠厉非常的态度给气瘸的,他的一瘸一拐是因为他怀里的东西实在是让他太过震撼,实在是让他再也难以把控已经被朱顶刺激到的心肝,着急于将那份东西递送返京,递送给一直看他不甚如意的父皇。
那份东西对如今的大明太过重要,来的也正是时候,早一天有了成效,或许大明真的可以少死伤很多将士,和这份东西一比,那徐刘两家的九族还真的显得微不足道。
所以步子迈的太大的太子殿下瘸了,不是因为暴力所致,而是他本身就有一点儿跛脚,这也许也是朱元璋不喜欢他的一个原因,一国储君竟然身有残疾,实在是件有伤脸面的事情。
就在太子朱标火急火燎的向京中派遣信使时候,一身绷带的朱顶终于因为四虎的软磨硬泡走出了那个屋子,来到他过去几乎每天都会游荡的街上,来到那一条条宽绰整洁的石板路上,来到凤阳镇乡亲父老们中间。
朱顶知道,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在这个可以称之为家乡的地方,再走一走看一看。
人说离乡易生愁,或许在几天之前让他离开这个平静安逸的小镇,他多少会有一些不舍,可是现在,他对这个小镇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厌恶。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在那个雷声炮声喊杀声交织的夜,这个以往夜不闭户的镇子却齐齐关上了一扇扇并不坚固的柴门!
老姑奶奶说得对,这里稍微有些血性的男人要么已经死在了战场上,要么在京城共享富贵,留在这里的,都是些孬种和孤儿寡母。
朱顶坐在老姑奶奶曾经做过的轮椅上,铁圈儿轱辘在石条地面上哗楞作响,一路上往日总是脸上挂着笑容的乡亲们,却像是在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他前行的步伐。
大黄伤了一只前脚,却依旧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儿老狗该有的懒散,依旧会扑蜂追蝶,凡事都不会搅扰它最快活的玩耍,做人如果能像它一样,多好。
大黄是朱顶出生的那天,被一条街上的野狗生出来的,生完它那条野狗就死掉了,它也就在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成了一条流浪狗,要不是府里有个下人经常偷偷拿一些羊奶喂它,恐怕它也早就死在了街头。
朱顶至今都记得很清楚,那时不知怎么跑进他房里的大黄,比还是个婴孩的自己都要小得多,甚至不如一个成年人手掌大,浑身脏兮兮还有许多血痂带着一身的恶臭,趴在朱顶的对面,用一双满是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朱顶。
从此一人一狗就再也没有分开过,就连在十几年前的那场袭杀中被刻意的遗忘掉,大黄也仅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找到了已经抵达凤阳的朱顶。
大黄的眼睛很干净,十几年过去,小小的狗崽子已经成长成了十里八乡的狗王,可它的眼睛依旧干净如初,似露胜水。
今天的大黄已经成为了传奇,在那个雨夜,这只看不出衰老迹象的老狗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发动全镇大大小小的猫狗参加了那场三人对五百的战斗,如果不是有大黄召集的“手下”,即便骁勇如春先生或者说大明第一悍将常遇春,加上本事不怎么高超的朱涂元夫妇,十有**是坚持不到朱标来援就会陨落在宵小之手。
更加神奇的是,除了朱顶晕厥之前的那声犬吠,镇上大大小小的懦夫和寡妇幼儿,再也没有人听到过一声狗叫。
那声犬吠是大黄发出的,在它付出一条腿重创把一名神射手的头颅从脖颈上扯离之后!
大黄是和朱顶一起长大的,一直表现的很温顺,十几年来甚至没有对谁狂吠过,更别说咬人,镇上的人都说老朱家养了一条不会看家的废狗,可这条废狗却在那个夜里成了传奇,或者说成了妖怪。
镇民躲得不是朱顶,虽然他们都好奇于朱顶为何伤的如此的重,但是没有谁会把这个曾经被他们冤枉了的小秀才和那个充满血腥和炮火的雨夜联系在一起,他们躲得是大黄。
在这个神仙妖魔只存在于民间传说里的时代,突然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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