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了我不能留此的理由,请姑娘代为转达。失礼之处,请他老人家谅解。”
紫箫姑娘道:“我知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求的是扬名天下,建功立业。家室之累,儿女之情都是要不得的。我不怪你,家父知道也不会阻拦你。”
一缕柔情悄然笼上天赐心头,深深地看了紫箫姑娘一眼。月光映照下,她雪白的脸颊如同无瑕的美玉,容颜秀丽得出奇。清凉的夜风吹过,天赐陡然清醒,狠狠摇摇头,压下心中绮念,说道:“紫箫姑娘,我走了,请多珍重。”
紫箫姑娘急忙叫住天赐,说道:“就这么走了,连盘缠也不带,路上你怎么办?”将手中包裹交给天赐,说道:“这是几十两银子,你拿去用吧!不要说谢,如果你能记着有一天回来看看,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罢轻轻叹息,疾步而去。
天赐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原来她早料到我要走,连盘缠都准备好了。好一个超凡脱俗的奇女子。”怔怔地出了一会神,狠下心肠,翻出院墙,遁入茫茫夜色之中。
第二十三回 铁马夜嘶千里月 雕旗秋卷万重云
这里是饶州府乐平德兴两县之间的一条土路,路上尘沙蔽日。平静的乐安江水无言西流。向南远眺,是怀玉山苍茫连绵的山影。时令正值秋末冬初,萧瑟的北风吹下无边落木。一大群逃难的百姓正沿着土路蹒跚东行,吱呀作响的独轮小车驮着简陋的家什,单薄的衣衫耐不住刺骨的寒风,一张张憔悴的面孔透出凄苦可无奈。
中午时分,逃难的队伍在江边停下来。人群拥到水边,饮饱骡马,灌满干瘪的水囊,取出随身的干粮充饥。一株枯树下围坐着一个三口之家。那皱纹堆积,脸色蜡黄的男人疲惫地倚在树上。一脸菜色的女人翻开包裹,取出一块巴掌大的杂面烙饼,分了一半给丈夫,另一半再撕开,分给只有七八岁的女儿。三人就着冰冷混浊的江水,吃力地咀嚼着。
土路上从德兴方向大踏步走来一个雄壮的青年,穿一袭青布直襟,背着简陋的包裹,手中持一条鹅卵粗细的竹杖。他在枯树前停住脚步,向那黄脸汉子道:“请问老表,到乐平还有多远?”
那黄脸汉子拍了拍身边的泥地,说道:“小老弟,坐下来歇歇脚吧!到乐平还有五六十里,要赶路也不急在一时。”青年人道声谢,就地坐下来。黄脸汉子向他笑笑,又道:“请问老弟贵姓?”青年人摘下腰间水囊,一阵猛灌。翻出干粮,狼吞虎咽。含糊说道:“小可姓李名易。老表贵姓啊?这是要往哪里去?”
那黄脸汉子长叹一声,说道:“我姓黄,叫黄老四。自打闻香教起兵造反,把湖广闹翻了天。家乡兵荒马乱,教匪来了烧杀抢掠一番,官兵来了一样烧杀抢掠一番,实在让人活不下去了。这才狠狠心带上婆娘闺女,准备逃往江南,寻个营生过几年太平日子。”
那自称李易的青年正是天赐。他一离开沧海书阁就听到了闻香教造反的消息,千里迢迢赶来湖广,打算投军杀贼,为国效力。听到黄老四这一番话,天赐叹道:“老表,江南现在看似平静,保不定什么时候也会乱起来。想过太平日子,谈何容易。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看老表还是回家为好,本乡本土,谋生也容易。”
“回家?”黄老四瞪大了暗淡无神的眼睛,叫道:“回去只有一个死!官兵教匪一天来上好几趟,财物粮食全抢光了,青壮不是被蛊惑入教,就是被官兵拉走,剩下咱们这些上年纪的,眼看也不能保了。真要给抓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哪还有个活路。逃出来总能有个盼头,要死就大家死在一起。”
天赐黯然无语,心想:“这黄老四说的不错,要死就大家死在一起。他总算一家三口团团圆圆,比我李天赐幸运多了。”
正在此时,只听有人大叫道:“不好,官兵来了!”人群一阵大乱。只见沿着土路数十骑快马如飞而至。驰到近处,分做两队,包抄上来,将这群逃难的百姓团团围住。带队的是一个大胡子军官,高声叫道:“本将军奉命捉拿反贼,不相干的站着别动。谁敢抗拒,就地正法。”众官兵耀武扬威,大声吆喝,刀剑寒光闪闪,吓得众百姓瑟瑟发抖。
七八名兵卒跳下战马,提刀闯入人群。一个小童吓得大哭起来,他的爹娘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小嘴,哭声却已经传了出去。一个长着一对金鱼眼的兵卒惊得跳了起来,转身大骂道:“你这死囚生得贼眉鼠眼,一定不是好东西。弟兄们,给我搜!”几名兵卒一拥而上,三拳两脚打翻那家男主人。在他身上没有找到银钱,又去找那妇人的晦气,吓得她尖叫起来。几名兵卒大乐,淫辞秽语不绝于耳。翻检独轮车上的行李,找出来一袋子米。
金鱼眼大喜,叫嚷道:“这就是贼赃,充公了。”那家男主人扑上去哀求。金鱼眼一脚将他踢翻,喝道:“你这死囚,再罗嗦砍掉你的狗头。”众兵卒暴发出一阵大笑,丢开这可怜的一家三口,又去找旁人的麻烦。银钱,粮食,衣物,一样也不放过。
合该今天要出事,那金鱼眼在人群中搜寻猎物,一眼就看中了天赐。叫道:“这小子生相凶恶,一定是教匪的探子。弟兄们,给我拿下!”几名兵卒拥上去将天赐围住,刀剑指住他的前胸后背。金鱼眼见天赐已经被制住,上去就是一记耳光,打算捡个现成便宜。
算这小子倒霉。这一伙官兵鱼肉百姓,胡作非为,天赐早就看不下去了,金鱼眼此举等于火上浇油。只见一道人影凌空飞起,远远摔在丈余开外,正是那金鱼眼。他躺在地上,哼哼叽叽,呼痛不止。众兵卒大惊失色,一阵乱刀砍下。天赐正在火头上,哪里还同他们客气,一通拳脚,打得众兵卒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大胡子军官叫骂道:“好个反贼,竟敢抗拒天兵,这还得了!弟兄们,杀!”众兵卒闻令齐声呐喊,挥动刀剑,催马向上冲杀。
天赐暗叫坏事。这一伙如狼似虎的官兵纵马乱踏,几百名无辜百姓势必要遭池鱼之殃。所谓擒贼先擒王。天赐情急智生,展开轻功,快如闪电,一晃身便到了大胡子军官马前,抓住足踝,掀下马去。先狠狠赏他两记铁拳,然后揪住衣领,提在手中,喝道:“狗头,叫住你的人。”
大胡子军官手足乱蹬,挣扎不脱,惊得魂飞天外。尖叫道:“好汉爷,饶命啊!”又叫道:“弟兄们,快回来!”这兵卒见首领被擒,一齐收住坐骑。想要上前抢救,却又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天赐喝道:“你们这群害民贼,快快将抢来的东西如数归还,否则太爷捏死着狗头。”手上一用力,大胡子军官痛得大叫起来。众兵卒无奈只得将夺来的财物又抛回人群。众百姓失而复得,无不大喜过望。
大胡子军官哀求道:“好汉爷,您的吩咐我都一一照办了,求您高抬贵手,就饶了我吧!”天赐冷笑道:“饶了你?让你再去害人吗?身为朝廷武官,纵容士卒行凶,鱼肉无辜百姓,你这狗头该死一万次。”
一个死字吓得大胡子军官体似筛糠,慌忙叫道:“冤枉啊冤枉!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咱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发饷银,弟兄们囊空如洗。每天的口粮又吃不饱,只好饿着肚子行军打仗。我麾下的士卒逃亡过半,一个百十来人的百户所,现在就只剩下这四五十人了。您说说看,我又能怎么办?”
天赐喝道:“不许狡辩!朝廷每年花费上千万两银子,上千万石粮食,就为供养你们这些蠹虫。这些钱到何处去了?是不是你克扣粮饷,中饱私囊,大发横财。却让麾下士卒忍饥挨饿,以至军纪败坏,劫掠百姓,与民争食。”
大胡子军官叫苦连天:“好汉爷明鉴!我只不过是一个百户,官卑职小,无权无势,天胆也不敢克扣粮饷。实在是上面派下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弟兄们吃不饱,我也一样饿肚子。不信您可以问问,弟兄们都可以作证。大家都是袍泽兄弟,同生共死。我如果昧着良心克扣弟兄们的卖命钱,那还算是人吗!”
此时众兵卒四面环伺,虎视眈眈,恨不得上前找天赐拼命。那金鱼眼大声道:“胡大哥说的不错,咱们都可以作证。克扣粮饷的是赵总兵王副将那几个狗官,咱胡大哥可是清清白白。你如果敢伤胡大哥,咱们跟你没完。”
天赐怒气消了大半,暗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身为总兵副将者不能严守军纪,又如何约束士卒。这胡百户处在一个不尴不尬职位,上要逢迎上司,下要安抚部属,确实难为他了。”说道:“其罪难饶,其情可恕。暂且饶你一命,下次如果撞上你胡作非为,再杀你个二罪归一。”
胡百户心中一宽,知道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苦着脸道:“好汉爷果然通情达理。我胡平又不是没良心,如果大家有饭吃有钱花,我才不愿意在这些可怜虫身上动脑筋。”听他的口气,如果将来没饭吃没钱花,难保不再胡作非为。
就在天赐手将松还没松的时候,忽听远处传来阵阵沉闷的隆隆声。放眼望去,天际处尘沙滚滚而起。众兵卒久历战阵,立刻知道是来了大队骑兵。数十人同时色变,大叫道:“是教匪!”那胡百户急叫道:“快逃快逃!再迟咱们都没命了。好汉爷,快放手啊!”
天赐手抓得更紧了,冷冷道:“百户大人,莫忘了你是朝廷武官。报国杀贼,职责所在,临阵退缩,军法难容。这几百名百姓也是朝廷子民,难道你就弃之不顾吗?”
胡百户惊得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叫道:“好汉爷,你可要看清楚,教匪有他娘的好几千人。咱们就这四五十人,这不等于羊入虎口吗?”
天赐目力奇佳,早就看清教匪声势虽大,人数却不过数百。当年他在无为州力战数千山贼,往来如履平地,这三五百毛贼不足为惧。大笑道:“你这胆小鬼!身受国恩,当思报效,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大不了一死而已。未战先怯,望风而逃,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胡百户被天赐激得火起。环眼一瞪,大叫道:“老子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一死事小,却不能让这几十名弟兄陪我一起送命。”
天赐环视四周的众兵卒,见他们虽然个个面呈惧色,却无一人抛下胡百户独自逃生。天赐心中暗赞,大笑道:“想不到百户大人还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算你今天走运,一场大功劳是跑不掉了。太爷给你们打先锋,好汉子随我一同杀贼,胆小鬼尽管逃走。”夺过胡百户的坐骑,飞身而上,扬鞭疾驰,向蜂拥而至的大队教匪冲去。
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胡百户被天赐一口一个胆小鬼骂得老脸通红。跨上金鱼眼的坐骑,拔出佩刀,大叫道:“这小子说的不错,咱们既然吃了这碗饭,命中注定要战死沙场。与其让人骂咱们是胆小鬼,不如死得象个英雄。弟兄们,操刀上马,随我杀贼。”众兵卒血脉贲张,齐声叫道:“愿与大哥同生共死!”一齐飞身上马,数十人高声呐喊,声势大壮,烈马奔驰如飞,掩向敌阵。那金鱼眼失了坐骑,急得大叫大嚷,撒开两腿,随后紧追,不甘落于人后。
那数百名教匪是闻香教的一小队游骑。闻香教自起兵以来,功城掠地,所遇官军皆一触即溃,望风披靡。胡百户这一小队官军却敢以少击众,人人争先,气势慑人。众教匪何曾见过如此阵仗,锐气为之大挫。
天赐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手中竹杖坚逾钢铁,舞动如风,挡路的匪众纷纷中杖落马。群匪大惊,如波浪般两厢分开。天赐驱马如飞,杀开一条通路,直取匪首。那匪首只不过是一名低级弟子,武功不高,如何敌得过天赐的神勇。交马只一合,竹杖击中顶门,脑浆迸溅,落马而死。
群匪慑于天赐神威,心寒胆裂。见首领身亡,立刻大乱,纷纷拨转马头,四散奔逃。这时几十名官军也杀到了。胡百户大叫道:“匪首已死,我军必胜。弟兄们,杀呀!”众官兵精神振奋,人人奋勇,杀入敌丛之中,象数十头猛虎。教匪大败,胡百户率军追亡逐北,直赶出十数里外,斩首百余级而还。捡点麾下士卒,居然无一伤亡。
胡百户乐不可支,向天赐频频道谢。天赐拍拍他的肩头,笑道:“百户大人真乃当世勇将也。以弱敌强,杀敌百余而不折一人,唯有当年甘兴霸百骑劫曹营差堪比拟。适才在下错看了大人,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胡百户对天赐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有十二分的感激,方才那点芥蒂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闻言赧然一笑,说道:“老弟这是在羞臊我。若非老弟言语相激,咱们早就望风而逃了。若非老弟击杀匪首,咱们更不可能轻易取胜。老弟贵姓高名?我一定禀明总兵大人,为你请功。”
天赐笑道:“我姓李名易,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乱臣贼子,害民独夫。杀一匪首,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请功就不必了。只希望老兄立了这桩大功,升官发财之后,别忘了今日的教训,不要再纵容部属骚扰无辜百姓。”胡百户又羞又愧,连声告罪。
回到江边,众百姓纷纷称谢。胡百户只因一时心血来潮,率众杀退教匪,解救了百姓的一场大劫,不意竟得以领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滋味,风光无限,自是心中大乐。对方才纵军扰民之事颇为愧疚。
天赐静静看完这一幕,悄然退走。胡百户得意过后,才发觉天赐已经不见了,急忙询问部属。金鱼眼向西一指,说道:“李英雄已经走了。没有大哥的吩咐,咱们就没留他。”胡百户气得大骂金鱼眼糊涂,抢过坐骑,飞身而上,向西疾追下去。
土路一望无际,哪有半个人影。胡百户心急如焚,狂抽坐骑,直追下十余里。只见远处一个雄壮的身形,大步疾行,衣袂飘飘,恍如御风。胡百户大喜,叫道:“李老弟,等一等!”
天赐回身笑道:“百户大人有何指教?”胡百户翻身下马,拭去额上热汗,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老弟不要以冒昧见责。”天赐道:“你我并肩杀贼,承蒙老兄信任,不惜一死,慷慨赴敌,这份交情可以说非同寻常。有什么话尽可直言。”
胡百户胸中一热。紧紧握住天赐的手,郑重说道:“我胡平懵懵懂懂活了三十几年,今日方如梦初醒。我诚心诚意想同老弟交个朋友,更希望老弟能够留下来。我胡平可以对天发誓,甘居老弟之后,决不敢以部属相待。”
天赐略略有些心动。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有案在身,隐姓埋名,亡命江湖,其间不知杀过多少锦衣卫军官。这窝藏钦犯的罪名老兄敢担待吗?”
胡百户大叫道:“怕个鸟!有我胡平在,就有老弟你在。老弟如果事发,我胡平陪你一起掉脑袋。他妈的锦衣卫里没一个好人,杀得好,杀得妙!这年月有刀有剑有力气就有理,凭老弟的一身武艺,别说谋个一官半职轻而易举,运气来了出将入相封公封候也不在话下。那时有谁还敢说三道四。”
天赐早有投军之意,难得这位胡百户是个血性汉子,交他这个朋友不会吃亏。盘算已定,天赐道:“老兄盛情,却之不恭。从今而后,小弟唯胡兄马首是瞻。咱们同心协力,杀贼报国。”胡平大喜过望,两人相偕返回。
金鱼眼等人早已望眼欲穿,追赶上来。大家在中途相见,得知天赐已经是同袍兄弟,无不大喜。那金鱼眼红着脸向天赐告罪,言谈之间得知他名叫胡奇,是胡百户的本家兄弟。
胡百户道:“李老弟,李易这个名字你不能再用了,反正是个假名,不妨再改一个。愚兄麾下有一个叫李国栋的小子,前几天逃走了。这小子与老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