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郎奋力上前相救,挥铁笛接下东方映雪。交手不出数招,铁笛与长剑在空中相撞。韩玉郎只觉双臂剧震,一只精钢打就的铁笛在这一击之下断为数截,手中余下的断笛也握持不住,飞上半空。
数招之间,将江南八仙中的两仙杀得一败一伤,武功之强,怎能不令人心惊。韩玉郎斗志全失,抱起何绣凤如飞遁走。闻香教众人见首领逃走,也随之四散而逃。田煜清武功最高,逃得最快。余下者可就惨了。东方映雪恨意未消,怒气全出在这群走狗身上。只见天井之中裙影飘飘,剑光闪闪,群贼纷纷中剑倒地,邱金明被她连人带钩斩为两段。张清泉与天赐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看得目瞪口呆,翘舌难下。
等到东方映雪收剑停身,天井中躺满了死伤的贼人。张清泉乐得合不拢大嘴,大笑道:“小雪,杀得好,杀得痛快!没想到你武功居然如此高明,我老人家望尘莫及。玉……,仙家至宝果然不同凡响。”
天赐心中暗自好笑。这老头终日沉湎醉乡,诸事马虎,出言无忌。今天却学乖了,也知玉貔貅三字不可轻示于人。有关东方映雪恢复武功的许多波折,天赐不想告诉张清泉,杀人夺宝之事,毕竟算不得十分光彩。
大家进房与宓日华相见。宓日华惊魂方定,见到天赐兴奋不已,说道:“阿弥陀佛,我的好表兄,你总算来了。再晚个把时辰,你表弟这条小命就要完蛋了。”天赐想起一路上的荒唐事,几乎因之误了宓日华等人的性命,不免暗道惭愧。
问起今夜闻香教为何登门生事,张清泉怒骂道:“还不是老偷儿干的好事。这混蛋最靠不住,要不是他跑的快,我老人家打断他的狗腿。”
天赐心向下一沉,忙问道:“莫不是老偷儿出尔反尔,答应下的事又反悔了?”张清泉道:“呸!他敢!我老人家求他帮忙,那是看得起他。这老儿还算识相,满口应承下来。夜入匡府,施展神偷绝技,将匡贼与闻香教来往的密函,一件不少全偷了出来。他这门偷功,我老人家打心眼里佩服。”
天赐心中一宽,笑道:“那您老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张清泉小眼睛一瞪,怒道:“没什么好埋怨的?你知老偷儿有多可恶?咱们明明讲好的,只取信函,得手后马上脱身。谁想到老偷儿见到匡府中的金银财宝,动了贪心,把咱们的嘱咐全都忘了。如果只捡一两样值钱货色带走,也就罢了。可是这老混蛋看得眼红,拿了一样又一样,足足装了一大口袋,那还能不让人发觉。开始时是匡府的护院武师紧追不舍,这些三流货色自然不放在咱们眼里。可后来就坏事了,匡贼将此事报知闻香教,引来何绣凤韩玉郎一干好手,咱们就吃不消了。这老混蛋倒好,事到临头,一走了之,剩下我老人家一个人,孤掌难鸣。”
天赐总算知道了其中原委。笑道:“老偷儿贼性难改,这也怪他不得。能够依约盗出密函,也算仁至义尽,没义务留下来替咱们挡灾。只怪小弟来迟一步,让您老受惊了。”
张清泉怒道:“受个屁惊!我老人家不是很好吗?你小子那两下子,我老人家了如指掌。要是事事都靠你帮忙,有一百条性命也送掉了。”
天赐深知此老脾气,也不以为忤。笑道:“师兄请息怒,能否将密函送给小弟看看。”宓日华解开衣襟,取出贴身而藏的一个大封袋,从中抽出几封信函。天赐一一检视,不禁血脉贲张。信中所言或为相互勾结,陷害不肯附贼的正直官吏,或为阴图不轨,暗植势力以为来日之谋,不一而足,令人发指。
天赐手捧信函,心中无限感慨。暗想:“这几纸书信一旦送入京师,匡贼逆谋被揭穿不说,闻香教谋反之心也暴露无遗。朝廷如果举措得当,或可弥消大祸于无形。但闻香教得知事泄,如果提前举事,以其潜在的庞大势力,则湖广将不复为朝廷所有。荆楚百姓从此陷入刀兵战火,即而波及中原,危及社稷。今日这盗信之举究竟是福是祸,是对是错,那可难说得很了。”
经过这一夜的惊险,宓日华等人深知此去京师千里之遥,一路上必定艰险重重。闻香教虽铩羽而去,来日复至,实力必然更强。大家不敢再耽搁,连夜出城。宇文骏怀有五军都督府的公函令牌,守门的军士不敢阻拦,痛痛快快开城放行。
第二天路过一处集镇,大家驻马稍歇。东方映雪开出一个长长的购物清单,上列各种药物,各色衣物,以及许多千奇百怪的物事,大家分头前去购买。很快物品购齐,大家出了集镇,钻进一片僻静的小树林。天赐与东方映雪施展新学的绝技为大家易容。虽然是初学乍练,但千面神魔的绝技果然不同凡响,不多时树林中就多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天赐与宓日华扮成一对富家兄弟,东方映雪是妹妹,张清泉是老管家,宇文骏是师爷,邬元化等人都是保镖护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觉十分滑稽,相对大笑。只有东方映雪想起齐大叔的种种往事,而今技在人亡,禁不住黯然神伤。
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住,均平安无事。路过九江府之时,宓日华怕走露消息,过家门而不入。只托人转交父亲一封书信,说明此行的经过,让父亲放心云云。
过江后北行十余日,距湖广已远,距京师日近,大家渐渐放心。天赐的心情却渐趋沉重。京师重地,雄兵云集,关卡重重,盘查严密。他自知有案在身,被官府通缉,到了京师除东躲西藏之外什么也干不成。他自己被人认出,大不了杀条血路逃走,没人拦得住他。但天赐不能不想到同伴,特别是宓日华。他是有根有底的官家子弟,如果牵累他,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天赐急于返回江南,对武林盟尚须有所交待。他当初加盟的目的很单纯,现在听说天子南幸已至江南,卧龙山庄谋刺之事枝节横生,因玉貔貅而被迫放弃,他留在武林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大丈夫来去明白,一走了之,对不起周天豪等一干朋友。对司马长风的一些举措他虽不能苟同,但司马长风待他不薄,要走也须有个明白的交待。再就是秀雅姑娘,临行时将她托付给周天豪,不知近况如何?
这一天走到开封,距京师已经不远。天赐辞别宓日华等人,启程南返,将护送之责交给张清泉与东方映雪。东方映雪自从服下玄灵玉乳,武功大进,除去老一辈的疯僧狂道,以及醉仙武圣玉罗刹等人,江湖上只怕再无敌手。张清泉人老成精,武功阅历都足以放心。东方映雪知他有事在身,虽然依依不舍,却无法挽留。人生聚散无常,许多事原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东方映雪与张清泉将宓日华平安送到京师,即飘然而去。宓日华却被韦老王爷留住。他人本聪慧,才学又佳,深得韦老王爷赏识,欲为他在京中谋一职位。宓日华却改不了读书人的傲性,一定要寻正途出身,在考场考出一个官职。此时距春闱之期已经不远,于是便留在王府,准备应考。韦老王爷少子韦应麟虽出身行伍,于文学一道也颇有造诣。两人本是素识,一起谈论文事武功,十分相得。
这一日南京城玄武门外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布衣青年,正是千里奔波,匆匆返回江南的天赐。
天赐一到就察觉气氛有些异样。在下关码头下船之时,官兵盘查得格外严格,沿途官军戒备森严,似乎全南京的官兵都出动了。往日玄武门不过由几名老军把守,今天却有数百名精壮的军卒,个个盔明甲亮,荷抢挎刀,整齐如一。绝非南京各营那些空耗粮饷,经年不事操练的老弱残兵所能比拟。那带队的军官看官服品级不低,一双鹰目紧盯着从他面前依次而过的行人,阴森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轮到天赐过关了。一名大胡子军校仔细看过他的路引,露出怀疑的神色。但看路引上写着天赐的身份是秀才,不敢擅自发落,将路引呈与那鹰目军官。
鹰目军官看过路引,上下打量天赐。出言还算客气:“尊驾名叫李易,是兖州府的生员?”天赐道:“是的,大人。”鹰目军官道:“尊驾既然是读书人,为何携带兵器,身着短衣?”天赐道:“大人明鉴。晚生虽是读书人,也略通武事。如今中原道上不太平靖,携带兵器可以吓唬劫道的小贼,身着短衣是为赶路方便。出门在外,随遇而安,不能有太多讲究。”
鹰目军官微微点头,忽然问道:“你们兖州府学都有哪几位教谕?”天赐道:“若论才学之高,当属顾老夫子。顾老夫子治学严谨,尤精于《四书》,讲论先贤的微言大义,辨理明晰,独辟蹊径,言前人之所未言,高妙幽远,不同与流俗。其他如王老夫子张老夫子,均为当世大儒,胸罗经史,学贯天人,亦非泛泛之辈。”
鹰目军官对所谓先贤微言大义之类自然不甚了了,听天赐说的头头是道,疑心顿去,挥手命他离去。天赐昂然进城,心中暗自好笑。那军官万万想不到一名钦犯从他眼前溜过,而这名钦犯正是货真价实的兖州府生员,说起兖州府学的情况当然如数家珍,他的盘问实在不得要领。
沿大街信步而行,只见街上行人稀少,入目尽是一队队的官军。逛到夫子庙,这个向日熙来攘往的集市,如今生意却十分寥落。在此摆卦摊的一言断生死顾一言也鸿飞冥冥,不知所踪。找一个小贩一打听,才知此老已经多日不来。似他这种游戏风尘的隐侠,行踪无定,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天赐怅然踟蹰街头,心情落寞之极。
天赐浪迹江湖一年有余,早就习惯了清苦的生活。到了晚餐时分,他踱进一家简陋的小饭铺,向老板要了一碗素面两碟小菜,坐在角落里独自进食。
这家小饭铺地方不大,只能容下四张方桌。在临窗的一张桌边坐着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衣饰华贵,气宇不凡。在他身后侍立着两名佩刀大汉,身高体壮,象是两个门神。看架式这主仆三人来头不小,却不知为何要在这小饭铺用餐。也许是心血来潮,来这里换换口味。
自天赐一进门,那青年的目光就不住瞟过来,仔细打量,似乎对天赐很感兴趣。天赐猛然抬头,两人目光相对。那青年微微一笑,向他拱拱手。出于礼貌,天赐也报之一笑,却忽然发现了一样奇处。那青年的相貌与他竟有七八分的相似,如果换上同样的衣饰,只怕站在一处也难以分清。转念一想,又哑然失笑,心想:“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偶然有两人相貌相似,不足为怪。”
那华服青年道:“请兄台赏光,移来同坐如何?”天赐对这位与自己相貌相似的青年也很感兴趣,遂不加推辞。那青年又道:“请教兄台贵姓高名?”天赐报出路引上的假名,说道:“在下姓李名易。”华服青年目光一亮,抚掌笑道:“巧极了!咱们原来是同宗,我也姓李,大名吗,哈哈!叫做李天赐。”
天赐几乎惊得跳了起来。这青年与自己相貌相似也就罢了,怎么连姓名也相同,世上居然有此等巧事。华服青年察言观色,脸上笑意更浓,说道:“兄台何故吃惊?李天赐这个名字难道叫不得吗?”
天赐心神略定,说道:“据我所知,叫李天赐这个名字的不止兄台一人。就在南京城城门口,有一张通缉逃犯的文告整整张贴了一年,那名逃犯正是叫做李天赐。兄台与他同名同姓,不怕惹上麻烦吗?”
华服青年傲然一笑,说道:“从来只有我找别人的麻烦,哪有别人找我麻烦的道理。这世上如果还有人不怕王法,我就是其中一个。”这话说得太狂,天赐不禁为之皱眉,猜不透他是何来历。华服青年自知失态,傲气稍敛。说道:“酒后狂言,让兄台见笑了。我与兄台虽是初识,却一见投缘。寒舍离此不远,就让我作东,咱们共谋一醉如何?”
天赐推托道:“盛情心领,在下一介布衣,出身寒微,与兄台共座已属万幸。再生得陇望蜀之心,恐有攀龙附凤之讥,难入时人之目。”
华服青年尚未答话,他身后的两个门神一般的随从却勃然变色,手按佩刀,怒喝道:“主人请你是给你面子,你小子不要不识抬举。”
天赐冷笑道:“兄台,你这两名家人太不懂礼貌了。”手掌轻轻按住桌上酒杯,瞬间移开,酒杯已经深深嵌入桌面,只余下一个圆圆的杯口。那主仆三人何曾见过如此神技,惊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华服青年良久才回过神。斥退两名随从,笑道:“兄台身负绝技,必非常人也。若能折节下交,高攀的应该是我。我邀请兄台纯出一片仰慕之心,望务必赏光。”天赐暗道:“他想必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哥,涉世未深,傲气十足。见识了我这手真功夫,才知天下之大。他能够勇于认错,也算十分难得。”对华服青年不免产生了几分好感。结识一位与自己同名同貌的朋友,岂不是一件趣事。天赐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叨扰了。”
华服青年大喜。两人携手出店,穿街过巷,遇上盘查的官兵,皆由两名随从上前应对,腰牌一亮,通行无阻。不多时来到一处气势恢宏的巨宅门前,朱红色的院墙高达两丈有余,大门外有一小队衣甲鲜明的官军把守。大门上方并无匾额,可能只是个侧门。
众官兵见到华服青年,一齐插枪跪倒施礼。华服青年似乎习以为常,目不斜视,昂然直入。天赐暗道:“此人不知是哪家王公贵胄的子弟,难怪他如此狂傲。”再往里走,院落重重,佩刀军官往来穿梭,看服色品级都不低,武功也不弱。见到华服青年,一如门口的官兵,跪地施礼,不敢抬头。天赐不禁十分迷惑,更猜不透这华服青年的底细。
一行四人来到一处优雅的静室,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华服青年吩咐两名随从下去准备酒菜。不多时,四名俏丽的笑侍女送上几样精致的菜肴,两壶醇香的美酒,而后悄然退出,掩上房门。室内只留下天赐与那华服青年。
酒过三巡,华服青年忽然停杯不饮。深深注视着天赐,问道:“恕我冒昧,兄台的真名是李易吗?”天赐笑道:“兄台心明眼亮,应该能看出来。在下是一个江湖人,平时难免与人结怨,难免做些干犯国法的勾当,所以从不将真实姓名轻示于人。在下与兄台虽然意气相投,却只是初识,打听在下的隐私,不是有些交浅言深之嫌吗?”
华服青年目光陡亮,说道:“兄台不说我也猜得出。兄台的真实姓名与我相同,也叫做李天赐。”
天赐大吃一惊,对这青年更加不敢轻视。说道:“兄台何故断言在下也叫李天赐?”华服青年笑道:“通缉逃犯李天赐的文告我也曾见过,那上面的画像与我有几分相似,而兄台与我也有几分相似,此其一也。我报出姓名时兄台曾面露惊容,此其二也。兄台既知我的姓名,却又断言我并非逃犯李天赐,无意之中泄露天机,此其三也。”
天赐与华服青年心思之缜密深为赞赏,笑道:“兄台眼力高明。实不相瞒,在下正是逃犯李天赐。”
华服青年面现诧异之色。重新上下打量天赐,说道:“兄台如果矢口否认,我倒有九成的把握断定兄台就是逃犯李天赐。如今兄台直承不讳,我倒有些不敢相信了。难道兄台就不怕我到官府告发吗?”
天赐笑道:“我观兄台泱泱大度,气宇不凡,必非见利忘义的小人,此其一也。兄台如果真有告发之心,必然密而不宣,不会出言相试,让我有了提防之心,此其二也。在下自负武功尚有几成火候,如果想逃走只怕无人拦得住我,此其三也。”
华服青年拍案叫好,为天赐满上一盏,说道:“兄台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你我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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