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暗道:“如何应付只怕你早已经想好了。”说道:“庄主不必为难。我随他们到府衙走一趟就是。”吕道玄以己度人,认定天赐决不甘心屈从于官府的压力承担此事。如今主动提出要去府衙,吕道玄心中反有十二分的诧异,不知天赐是真心还是意在讥讽。说道:“李先生万万不要误解,吕某决无此意。先生为我纯阳庄与闻香教结怨,于情于理吕某都不能置之不顾。岂能出卖先生,做下忘恩负义之事。先生之言,实令吕某无地自容。”
天赐道:“我一人生死事小,纯阳庄安危事大。庄主奈何以全庄之众,为晚生区区一人,冒此天大的风险。就算庄主不惜代价,甘冒风险,晚生也过意不去。晚生早就打定了主意,决不牵累庄主。”
吕道玄面皮微红,长叹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原有将先生推出去挡灾的意思。经先生一说,倒是我做差了。李先生尽管放心留在庄上。吕某非怕事之人。区区一个赵巡检,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值得放在心上。他再要找上门,我自有应付之策。”
天赐暗道:“这吕道玄虽说优柔寡断,为人还算坦诚。”笑道:“庄主何必小题大做。晚生不过是到府衙走个过场而已。又没有真的杀人,怕它何来?如果藏在纯阳庄不出去,倒象是心中有鬼,畏惧官府盘问,假的也变成了真的。庄主因此与官府结怨,晚生于心何安?”
吕道玄一时冲动,提议让天赐留下,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听天赐之言,他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说道:“李心上执意要去,我也不好阻拦。先生尽管放心,官府方面我会尽力打点,决不让先生吃亏就是。”迟疑半晌,又道:“这件事最好不要让锦雯那丫头知道。她年纪尚幼,不明事理,也许……。唉!李先生是个聪明人,不必我多说。”
吕道玄说得吞吞吐吐,话中含意却表露无遗。天赐还能不明白吗?暗道:“你是说她年纪还小,不想让我纠缠她。这倒深合我意,此时一走了之,正是个好机会。”说道:“庄主不须多言,晚生心里有数。今日一去,也许再见无期。临行之时,晚生有几句忠言向告。如今九江府风云际会,可以预料,一场大劫难迫在眉睫。庄主身处是非之地,情势之险恶只怕更胜晚生这次官府之行。希望庄主多加保重,能抽身还是尽早抽身为上。纯阳庄已成险地,留此何益?庄主若能平息争名逐利之念,何不弃庄远走,归隐林泉,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强似为人做嫁,终日担惊受怕,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吕道玄卒然而惊,暗想此言也有几分道理。心中微有悔意,若不是为了女儿,实不该让他走的。说道:“先生之言,我会慎重考虑的。”天赐道:“欧总管武功虽然不高,但遇事冷静,对庄主赤胆忠心。有事难决,不妨多听听他的意见。武林盟终究是外人,不可过于信任。”吕道玄唯唯诺诺,听进去没有不得而知。
辞别吕道玄,天赐回房收拾行囊弓箭等随身物品。欧振岳赫连彪前来送行,武林盟的几位剑士却始终没有露面。大家殷殷话别,天赐叮嘱欧振岳赫连彪多加小心。两人唯诺称是,心情十分沉重。尤其是欧振岳,当日是他引荐天赐入庄,今天又是他送天赐离去。此情此景,令他黯然神伤。
天赐离开纯阳庄,沿大路直奔府城,前往府衙投案。一路上时时可见三三两两的行人,若有意若无意坠在他身后,不即不离。走不上几里便又有人替换上去。不问可知,这是闻香教派出的盯梢之人。见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天赐暗笑不已。
刚进北城门,忽然有十来个汉子一拥而上,将天赐团团围住。看装束都是官差,携刀佩剑,手持铁尺锁链。那为首者问道:“你就是纯阳庄的西席先生李涣然吗?”天赐道:“不错。”那人道:“李涣然,你几天前在城中行凶杀人,害了王员外一家。现今事发了,有人在府衙把你告下来。我是府衙的张捕头,奉巡检大人令谕,特来传你到案。乖乖跟咱们走一趟吧!”
天赐道:“我这次进城,正是要前往府衙一行。几位请前面引路。”张捕头挑起大指,赞道:“好样的!敢作敢当,是条汉子。”抖起手中锁链,当头罩下。天赐岂能任他摆布,向后一让,轻巧地闪开。张捕头大怒,叫道:“好小子,胆敢拒捕!”几名差役拔出刀剑,大声吆喝,作势欲扑。
天赐双手连摇,笑道:“慢来慢来!在下乃堂堂秀才,岂容尔等无礼。”张捕头上下打量天赐,虽然不很相信,却也不敢造次。说道:“你说你是秀才,有什么凭据?巡检大人早有交待,说你是江洋大盗,要咱们多加小心。”天赐道:“可笑之极!小生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岂能做下干犯国法的勾当。我如果不是秀才,纯阳庄的吕庄主会请我做西席吗?请江洋大盗做西席,岂有此理!尔等如果再言语无礼,行事粗鲁,有辱斯文。我一气之下,递一张帖子给学政大人,陈述此事。那时别说什么巡检大人,就是你们知府大老爷也要落下一身不是。”
张捕头见天赐有恃无恐,侃侃而谈,倒也真不敢得罪。换下似欲择人而噬的霸王面孔,说道:“就算你是秀才,咱们也不能不防你逃走。还是锁上保险。”天赐笑道:“如果我想逃走,今天就不会来了。几位请宽心,我不会令你们为难的。你这条锁链线一样细,一挣就断,锁不锁并无分别。”张捕头道:“好,希望你说话算话,大家两便。”率同手下簇拥着天赐直奔府衙。众差役仍不敢大意,将天赐紧紧裹在当中,刀不归鞘,凝神戒备。天赐暗自好笑,心道:“如果我真想一走了之,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拦得住?”
一行人来到府衙门外,早有皂隶通报进去。过不多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负手踱出。众差役慌忙上前施礼,同声道:“参见巡检大人。”天赐暗道:“这狗头一定就是赵巡检。”赵巡检上下打量天赐一番,向众差役道:“这件事你们办得很好,稍停我自会向大人禀报。现在大人正忙于公务,没空问案。先将他送去大牢,明日再审。”众差役弓身称是,又簇拥着天赐离开府衙。
天赐暗道:“这狗头一定得了闻香教好处。他说明日再审,只怕遥遥无期。”事到如今,天赐也只有听凭摆布,随同众差役前往大牢。大牢距府衙不远,守门的狱卒引着一行人去见牢头。
那牢头是个肥胖汉子,堆起一脸的笑容,说道:“张捕头,恭喜恭喜!又办成了一件案子,大人必有赏赐。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兄弟喝两盅。”张捕头苦笑道:“算了吧!老王。你还不知道咱们大人的脾气。他自家不贪图财物,就以为手下人也与他一般。我跟他有多少年了?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从来就没有半个子儿的赏赐。倒是王老兄的差事油水十足,真让人羡慕。”
王牢头乐得嘴巴合不拢。只看他脸上的肥肉,便知油水十足之说绝非空穴来风。他上下打量天赐,问道:“这家伙犯了什么案子?是那个杀害王员外全家的江洋大盗吗?我看他斯斯文文,不太象江洋大盗。张捕头,你不是杀良冒功吧?”
天赐笑道:“这位差爷眼力不弱,居然看得出在下不是杀人的凶犯,比你们巡检大人强多了。应该你去当巡检,他来当牢头才对。”王牢头趾高气扬,叫道:“住嘴!不许妄论巡检大人。”心中却想:“这小子说的不错。姓赵的除了比我会捞钱,还有什么比我强?他能做巡检,老子当然也行。”对天赐不免有了几分好感。
张捕头扯了扯王牢头的衣襟,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老兄,此人你万万不可得罪。他自称是个秀才,口气大得很。据说连学政大人那里也讲得上话。看他的气派,来头一定不小。今天晚上,你给他找个干净点的单间,不要与那帮死囚关在一起,也不要上枷上锁。好好照应,不会吃亏。”王牢头点头道:“这我知道。”他做了多年牢头,什么人有油水,什么人不可得罪,他自然了如指掌。
等张捕头带着差役们离去了,王牢头招呼狱卒引天赐进了监牢,果然给他找了一个单间。干干净净,居然还有一张床和一桌一椅。王牢头言辞之间也不再无礼,以李先生呼之,格外客气。天赐随口说了一句给学政大人递帖子,便捞到许多好处,真令人料想不到。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世人皆然。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天赐天性洒脱,身处困境也能随遇而安。明天会如何他也不甚放在心上。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一觉便睡到了天黑。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只见王牢头提着一个大食盒,笑吟吟走进来。取钥匙打开铁门,将食盒放在桌上,说道:“李先生,你可真有人缘。才进来就有人给你送酒菜。”打开食盒,将几个碗碟摆上方桌。那是四色精致的菜肴,外加一小坛酒。
天赐道:“王牢头一定弄错了。我在府城里没有什么朋友。”王牢头笑道:“这是太白居一个伙计送来的,说是给一位新来的李先生,除了您还会是谁。太白居是九江府最有名的酒楼,您口福不浅。”天赐暗道:“这一定是吕道玄差人送来的。他倒是个有心人。”笑道:“管它是谁送的,先添饱肚子再说。”见王牢头一付垂涎欲滴之状,天赐又道:“王牢头,你也别客气。见者有份,一道吃点。”王牢头道:“不好意思打扰李先生。”嘴上客套,身子却不由自主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酒肉,两眼放光。
拍开酒坛泥封,一阵异香扑鼻而来。两人食指大动,齐声赞道:“好酒!”王牢头急不可耐,可是桌上只有一付杯筷,不敷使用。王牢头道:“先生请稍候。”天赐不好独自享用,等候片刻,王牢头捧着杯筷回来。天赐为王牢头斟满,端杯在手,笑道:“我敬王老兄一杯,祝王老兄指日高升,大发横财。”王牢头道:“祝李先生洗脱罪名,打赢这场官司。”两人举杯就唇,就要一饮而尽。
正在此时,一名狱卒飞奔而入,叫道:“王头儿,有人找你。”王牢头气得将酒杯向桌面上一摔,满嘴的馋涎也咽回肚子里,骂道:“哪个混蛋要见我,他妈的真不会找时间。没看我在喝酒吗?”那狱卒神色焦急,说道:“是大人府上的老管家,带了几个家人,指名要见你。”
王牢头脸色大变,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快请快请!”话音未落,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必王牢头相请,我不是自己进来了。”只见一个白发银髯的老者步入牢门,面沉似水,神色不愉。王牢头连忙堆上笑脸,起座相迎,打躬作揖。说道:“原来是老人家大驾光临,恕小人没能及时出迎。”
那老管家冷冷道:“牢头看得起老朽,没请老朽吃闭门羹。”王牢头手足无措,说道:“您老如果有什么吩咐,只须托人传句话就是,何必亲自跑来。”老管家道:“老爷交待下的事,能不亲自来一趟吗?有一个叫李涣然的囚犯,他在何处?”
王牢头不明其故,一指天赐,说道:“他就是李涣然。您老找他有什么事?”老管家道:“我找他能有什么事?是老爷找他。他的案子干系重大,必须连夜提审,老爷命我前来提人。王牢头,这个人我能带走吗?”说话之时目光在天赐身上不住打量,似乎很感兴趣。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老管家的话就是知府大人的话,就是九江府辖下各县的县太爷见到他也要必恭必敬。王牢头一个小小的狱吏,当然不敢说不,忙道:“您老折煞小人了。您老要人,尽管带走。不过,胡推官赵巡检处请您老知会一声。”
老管家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向天赐道:“李小哥,跟我走吧!老爷要见你。”天赐心中疑惑,暗道:“要提审不妨等到明天。难道这位知府大人居然如此性急,连一夜也等不得?他派家人前来提人,自然是要在他府上审问人犯。官府何曾有过这种规矩?”不过疑惑归疑惑,却不能不随他去。天赐正想早日见到知府大人,早日洗脱罪名,此举正合心意。当下毫不迟疑,随老管家离开大牢。
王牢头等大家都走了,独自在桌前一坐,暗道:“走了最好,这一桌子好酒好菜就归我一人享用了。那姓李的真没福气,如此美酒,连一口也没喝上。”越想越觉占了天大的便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起菜肴,吃得满嘴流油,几乎连舌头一起吞下。
天赐随老管家走出牢门。只见牢门外有四名家人正在相候。两人提着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宓字。天赐暗道:“原来知府大人姓宓,与母亲同姓。”这宓姓较为罕见,故而引起了天赐的注意。
两名提灯的家人在前面引路,天赐与老管家并肩而行。老管家神情冷肃,不发一言,四位家人也不言不语。一行人脚步匆匆,左弯右拐,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大宅院前。自有家人上前叫开院门。老管家命四位家人散去,独自引天赐入门。绕过影壁,穿过天井,来到一处亮灯的房间外。
老管家高声禀道:“老爷,老奴已经把人请来了。您要见见吗?”房中有人道:“阿福,让他进来。你就守在门外,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打扰。”老管家应声是,轻轻推开房门,肃手请天赐入内,说道:“李公子请进,我家老爷正等着您呢!”言下十分恭敬。等天赐跨进房门,他又将门轻轻掩上,静静守在门外。
天赐步入房中,只见堂上坐着一位身着便装的老者,看年纪已近六旬,身材略略有些发福,老脸上皱纹堆砌,须发却依然黝黑,精神矍铄。老者的目光落在天赐身上,流露出令人难以琢磨的神色。他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你就是李涣然吗?还站着干什么?坐吧!”言辞透这亲切,不象是审问人犯,倒象是要与天赐道一道家常。
天赐暗自嘀咕:“这位宓大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莫不是吕道玄走了他的门路,将案子消了。”深施一礼,说道:“谢大人赐座。”一撩袍襟,在客位落座,又问道:“大人叫晚生前来,是不是为了那件莫须有的案子?大人明鉴,晚生绝非杀人凶犯。这是有人栽赃陷害。”
宓大人笑吟吟望着天赐,说道:“你的案卷我已经看过了,证据确实不足。这件案子是赵巡检一手经办的,明日我自会问他。现在我们不谈这个。”天赐暗道:“咱们初次谋面,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只听宓大人问道:“你是兖州人氏,对不对?”天赐点点头。宓大人又问道:“你因何要背井离乡,远来九江府?离家有多久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天赐神色为之黯然,叹道:“晚生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远走天涯,为的是躲避仇家。到现在已经快半年时光了。”宓大人目光陡亮,说道:“半年前,那是兖州知府李公遇害之时吧?”双眼紧盯着天赐,一瞬也不瞬。天赐暗自吃惊:“这位宓大人莫非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我若极力开脱,反易露出马脚。”当下故作平静,说道:“不错,晚生离家之时,正逢李大人遇害。当时兖州百姓无不痛心疾首,恨不能生食奸贼之肉,为李大人伸冤雪恨。可是时至今日,奸党依然横行与朝野。提起此事,真令人气愤难平。”
宓大人仔细留意天赐讲话时的神情,仿佛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又问道:“令尊大人如何称呼?记得我有一位姓李的老友,他的公子也取名涣然。你与他同名同姓,也许正是我那老友之子。”
天赐暗道:“他果真是父亲的老友,还是在套我的话?人心难测,就算他所言不假,也万万不可轻信。”微笑道:“也许只是巧合而已。先父不过是一寻常百姓,平生足迹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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