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说笑,一个小丫鬟穿林而来,叫道:“小姐,大事不好了。”锦雯姑娘问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小丫鬟喘息未定,说道:“是庄主,庄主……。”锦雯姑娘大吃一惊,问道:“我爹怎么了?”小丫鬟道:“刚才有人送来一个木匣子,庄主看过之后大发雷霆,在房中拍桌子骂人。欧总管他们都赶去了。”
锦雯姑娘长长松了口气,笑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一个木匣子。这一定是有人上门找麻烦。又不是头一回,爹爹发火干什么?李先生,咱们去看看。”
三人随那小丫鬟穿宅过院,来到正堂之上。只见庄主吕道玄正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踱步。两名大管家侍立一旁,一个是欧振岳,另一个天赐也认得,是五丁开山赫连彪。
锦雯姑娘问道:“爹,出了什么事?”吕道玄脸色阴沉得怕人,一指桌上的木匣子,说道:“你自己看吧!”锦雯姑娘走上前拉开盖子,只见匣中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龇牙咧嘴,依稀还分得清面貌。她惊呼道:“是齐叔叔!”天赐也认出那人,正是几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八面玲珑齐得月。
吕道玄长叹一声,说道:“丫头,合上盖子,别惊动了你齐叔叔的遗骸。”锦雯姑娘依言合上木匣,问道:“这木匣是什么人送来的,您擒住他没有?”吕道玄道:“是一个佃户送来的。他也是受人利用,并不知匣中藏着什么。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
锦雯姑娘道:“难道您也不问问,是什么人让他送木匣的。”吕道玄道:“这还用问,想一想就明白了。”锦雯姑娘惊道:“是闻香教?”吕道玄默然点头。欧振岳道:“小姐,庄主认为这是闻香教向咱们纯阳庄挑战的战书。”吕道玄猛拍桌案,怒道:“闻香教欺人太甚。吕某从没招惹他们,严令手下不得入湖广半步。可闻香教无事生非,三番五次登门挑衅。吕某都忍下了。没想到咱们的容让竟被认为是软弱可欺,闻香教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公子叫道:“对!爹爹,咱们去岳州闻香教总坛,将这群老魔幺丑杀他个落花流水。”欧振岳捻髯而笑,甚为赞许。吕道玄却叱道:“小孩子懂什么?闻香教的总坛岂是说去便去的。还不快退下。”小家伙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豪气全消。小嘴一噘,出门去了。
天赐暗道:“这便是周大哥说的争码头那回事。吕庄主待我不薄,我不能置身事外。”说道:“晚生对江湖上的恩怨纠葛所知不多。闻香教此举着实令人费解。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杀人才能解决。挑起争端,双方都无利可图。”
吕道玄道:“江湖上为争名夺利,用什么阴损下作的手段都不稀奇。杀个把人只算小事一桩。齐老弟跟随我多年,忠心耿耿。今日不幸为我而死,此仇此恨不能不报。赫连贤弟,你马上进城去,将闻香教的落脚之处探听清楚。今天夜里咱们便出动全庄人马,杀他个鸡犬不留。”
赫连彪须发戟张,声若洪钟,叫道:“庄主请放宽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日落之前,一定察个水落石出。闻香教的狗崽子一个也跑不掉。”欧振岳却道:“庄主且慢。此事须从长计议。闻香教势力庞大,高手如云。咱们与闻香教为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吕道玄道:“闻香教已经欺上门,咱们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要坐以待毙吗?”天赐道:“欧总管说的不错,此事万万卤莽不得。不能拿庄中上百条人命去冒险。晚生倒有一个主意,不知是否妥当。”
吕道玄喜道:“李先生一定有良策。”天赐道:“庄主的意思是退敌为上,还是报仇为上?晚生这个主意退敌或者能成,只是齐大侠的仇只好暂时搁下了。”吕道玄道:“当然是报仇为上。此仇不报我对不住齐老弟。”
欧振岳道:“庄主,闻香教有备而来,必有万全之策,其实力不容轻视。依属下之见,还是退敌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咱纯阳庄,将来还怕没机会报仇吗?”吕道玄并不糊涂,方才的冲动其实是半真半假。双方实力相差悬殊,要报仇不啻痴人说梦。但齐得月为他而死,他若不做出点样子,只怕欧振岳赫连彪等人寒心。欧振岳既然不主张报仇,他自然顺水推舟,默然点头。
天赐道:“既然是以退敌为上,晚生就有办法。江湖上有三大势力:武林盟闻香教卧龙山庄。它们各居一方,互为牵制。武林盟与闻香教一正一邪,素来不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庄主不妨加以利用。”
吕道玄道:“先生之意是要我投靠武林盟?”天赐笑道:“非也!庄主误解了晚生的意思。如果庄主投靠武林盟,反而招惹祸端。九江距岳州不远,纯阳庄岂不成了武林盟安在闻香教总坛旁的一个钉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闻香教必倾全力对付本庄。庄主身处两大江湖势力之间,仿佛置于刀锋之上。虽有武林盟为后盾,只怕也难以保全。”
吕道玄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天赐道:“即不投向武林盟,也不屈从于闻香教。利用二者之间的微妙关系,自能左右逢源。纯阳庄虽出是非之地,却有泰山之安。”吕道玄道:“依先生之见,如何才能左右逢源?”天赐道:“晚生只是说个大概。至于如何行事,庄主久在江湖,见多识广,自然会有办法。”
欧振岳赫连彪均暗暗点头。锦雯姑娘也十分钦佩,说道:“爹,李先生的法子我看使得。”吕道玄沉思片刻,又问道:“如果闻香教大举来犯,攻打纯阳庄,又应该如何应付?”
天赐道:“闻香教受武林盟的牵制,决不会倾全力对付本庄。依晚生愚见,这次闻香教只是虚张声势,意在逼庄主让步,不战而屈人。本庄地势险要,果真双方兵戎相见,庄主只需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再修书一封,陈明利害得势。闻香教顾虑逼庄主走上绝路,投靠了武林盟,自会退去。”
欧振岳赞道:“兵不血刃即可退敌,真是好计策。”赫连彪道:“好是好,只是有点示弱。”锦雯姑娘道:“就是吗!好象咱们纯阳庄怕了他闻香教。”天赐道:“虽然示弱,却能保全本庄数百条性命,何乐而不为。”
吕道玄捻髯沉吟良久,暗道:“这主意未必尽善尽美,可是舍此别无它法。”忽然一拍桌案,说道:“好!就依先生之策。”当下命赫连彪进城打探消息。欧振岳统领庄丁,安排受庄事宜。天赐也自告奋勇,协助欧振岳办事。
众人正欲离去,忽然门外急匆匆跑入一名庄丁,禀道:“庄主,有客人求见。”呈上名帖。吕道玄展开一看,诧道:“原来是蔡老英雄,快请!”那庄丁应命飞跑而出。
欧振岳接过名帖观看,讶然道:“是蔡元综,他来干什么?难道他投靠了闻香教,来做说客。”这蔡元综也是江南武林小有名气的人物。人称神刀侠,人老了便改为神刀叟。自创神刀门,独霸湘南。双方并无深交,今天却突然登门拜访,又逢闻香教上门滋事,不能不令人生疑。
大家正在胡乱猜测,那庄丁已经将来客引入大厅。为首者是一个须发皤然的老者,精神矍铄,步履矫健。吕道玄起座相迎,说道:“蔡老英雄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蔡元综虽为一门之主,在武林中的地位身份比起吕道玄却差了不少,吕道玄当然不会出门迎接。蔡元综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心里仍有几分不乐。强作欢颜,连称不敢,又将身后的几个人介绍给吕道玄。一个矮胖的老者是蔡元综的结义兄弟方大逵,江湖浑号矮金刚。两个壮年汉子是蔡元综的儿子蔡尚文蔡尚武,人称衡阳双杰。另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是蔡元综的小女儿,看样子十分腼腆,躲在两个哥哥身后,不敢见生人。
吕道玄一一点头为礼,将在座之人也介绍给蔡元综。欧振岳赫连彪都是成名人物,蔡元综抱拳为礼,连称久仰。等介绍到天赐,蔡元综见他只是个青年文士,名声不显,也就傲不为礼,仅点了点头。锦雯姑娘见到年龄相若的蔡姑娘,拉她到一旁讲话去了。
问起客人的来意,蔡元综黯然长叹,说道:“老朽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如丧家犬漏网鱼。闻香教独霸湖广,不容他人立足。我的神刀门虽僻处湘南,仍然没逃过噩运。可叹我收徒不严,虽有成百名门人子弟,却无一人与我齐心。慑于闻香教声威,惑于闻香教利诱,纷纷卖身投靠,背叛师门。老朽独木难支,只好带着一家老小逃出来。只有方贤弟顾念结义之情,相随于左右。”
吕道玄同病相怜,油然而起同情之心,说道:“实不相瞒,闻香教近日也欺上我纯阳庄,杀了我的好友齐得月,大战一触即发。蔡老能否留下来,你我联手抗敌。”
蔡元综大喜,说道:“此事老朽也有耳闻。千里来投,正是要与吕大侠联手,同仇敌忾。单论你我两方的实力,仍无法与闻香教相抗。吕大侠何不派人前往镇江求援,请武林盟出面主持公道。”
天赐暗叫糟糕,只怕吕道玄耳软心活,经不起蔡元综的游说,改变初衷。有心提醒吕道玄,当着客人又无法开口。大家计议良久,吕道玄对蔡元综的建议不置可否。赫连彪告辞进城去打探消息。天赐与欧振岳也借机退出,自去布置守庄事宜。在庄外挖掘陷坑,设置警铃,清理庄墙外的杂物,以防敌人隐藏。庄内安排下弓弩手,将庄丁分成若干组,轮流巡庄值夜。诸事都十分妥贴。
第八回 巨鳌未斩海水动 鱼龙奔走安得宁
翌日清晨,天赐睡得正酣,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急忙下床穿衣,打开房门,原来是小书童安儿。安儿气急败坏,说道:“先生,不好了。”天赐斥道:“什么先生不好了。我哪里不好了?”安儿道:“我不是说您。我是说小公子,他不见了。”
天赐大吃一惊,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安儿道:“昨天晚上喜儿服侍小公子安寝,那时还在。今天早上喜儿去叫小公子起床,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全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小公子的踪迹。”天赐暗道:“听他说也弄不明白。”问道:“庄主知道吗?”安儿道:“庄主正在小公子的卧房,让我来请您。”
天赐匆匆赶到小公子的住处。吕道玄欧振岳与蔡家父子都在,大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锦雯姑娘泪痕未干,眼圈红红的。见天赐到来,吕道玄目光一亮,说道:“李先生,你多谋善断,快帮我拿个主意。我现在真是束手无策了。”
天赐问道:“是不是小公子被劫走了?”吕道玄道:“贼人用利刃削断门闩,潜入房中,将小犬劫走。如今下落不明。”天赐道:“想必是闻香教所为,以小公子为质,胁迫庄主屈服。”吕道玄黯然点头,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欧振岳道:“庄主,属下防备不周,使贼人有机可乘。小公子落入敌手,属下难脱罪责。”吕道玄叹道:“防备不周,其责在我。谁能想到堂堂闻香教居然会来这一手。”
天赐道:“依晚生之见,此事大有蹊跷。庄墙外有数十丈阔的空地,无处可以藏身。庄墙上灯火通明,戒备森严,贼人绝难潜入而不被发觉。另外,贼人似乎知道小公子的居处,这不也很奇怪吗?”吕道玄若有所悟,说道:“先生之意,是说庄中有奸细混入?”天赐道:“不错,这是家贼所为,绝非外敌。”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纯阳庄众人倒无所谓。蔡元综却浑身不自在,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李小哥认为老朽可疑吗?”天赐赔笑道:“蔡老英雄多心了。晚生只是就事论事,决没有怀疑老英雄的意思。”方大逵也劝道:“大哥切莫错怪李先生。李先生所言甚为在理,小弟也认为是家贼所为。”吕道玄欧振岳也出言劝解,蔡元综却兀自愤愤不平。
天赐暗道:“这老儿枉为一门之主,气量竟如此狭小。自见面起便倚老卖老,不将我放在眼里。倒是他的拜弟方大逵,还算有些见识。”向吕道玄道:“庄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回小公子。否则咱们处处受制于人,本庄的金汤之固也将化为乌有。”
吕道玄道:“我现在心乱如麻,请先生帮我拿个主意。”天赐暗道:“这家贼说不定就是在座之人。如何解救小公子,万万不能让他知道。”说道:“晚生一时也无良策。一切要等赫连总管回来再说。”
方大逵道:“庄中的奸细一定要尽快查出来。否则咱们的一举一动闻香教了如指掌,这仗就没法打了。”欧振岳道:“此事交给属下去办。”天赐道:“晚生也愿效劳。”
吕道玄道:“有劳二位。”爱子被劫,吕道玄并不十分担心。闻香教意在逼迫他屈服。只要纯阳庄尚在,人质就是安全的。而庄中奸细却令他坐卧不宁。一旦闻香教大举来犯,与奸细里应外合,纯阳庄危在旦夕。
天赐与欧振岳出了房门,走到僻静之处。欧振岳道:“李先生,你看那蔡老头是不是有问题?”天赐道:“欧兄认为他们就是奸细?”欧振岳道:“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访,不能不令人生疑。”天赐道:“没有证据,不能胡乱猜疑。”欧振岳道:“如何查证,先生可有高见?”天赐道:“这事一时也急不得。欧兄不妨去查一查,昨夜是否有人出庄。再问一问巡夜的庄丁,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或许能找到线索。”欧振岳点头称善。
锦雯姑娘忽然从墙角转了出来,双手叉腰,说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这里商量什么?”天赐道:“咱们在商量如何查出奸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锦雯姑娘俏脸一板,说道:“我可不要听这个。如何救我弟弟,你一定有办法,快告诉我。”
天赐暗想:“这小丫头鬼得很,居然猜出了我的心思。”又想:“欧振岳虽然不象奸细,可也不能不防。”笑道:“我的大小姐,我又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闻香教的落脚之处尚未查明,到何处去救人?”锦雯姑娘嗔道:“不说就算了,谁稀罕。”纤腰一扭,小嘴一噘,悻悻而去。
天赐与欧振岳相对苦笑,各自去办事。叫来把守庄门的庄丁询问,众庄丁均大摇其头。昨夜庄门整夜关闭,无人出入。天赐并不气馁,又一一询问巡夜的庄丁,终于找到了线索。昨夜有两名巡夜的庄丁被人点了穴道,在庄墙上站了整整一夜,今晨方被人救醒。天赐与欧振岳均想:“一定是此人劫走了小公子,点倒庄丁,潜出庄去。很可能又从原路潜回。此人武功想必不弱。”
询问那两名庄丁是否看清了对手的相貌,结果却令人失望。那两名庄丁全神贯注监视庄墙外的动静,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在背后暗算。被对手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穴道,就此人事不知,当然不可能看到对手的相貌。这条线索又断了。
天过午时,赫连彪从城中返回,垂头丧气,报称没有探听到闻香教的落脚之处。大家更为失望,胡乱出些主意,最终也没能商议出个结果。吕道玄唉声叹气,束手无策。
天赐却在暗打主意。为提防走漏消息,他不想告诉旁人,打算独自前去救人。天黑以后,天赐换上一身劲装,背上铁弓铁剑,悄悄溜出房门。
刚刚走出月洞门,屋角的黑影里忽然跳出一人,拦住去路,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本姑娘在此恭候多时了。”只见她双手叉腰,小脸上挂着调皮的笑意,神色得意之极,正是锦雯姑娘。她今夜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夜行衣,衬托出纤腰丰臀。背插一口长剑,更显刚健婀娜。看她这身打扮,就知她已经猜出了天赐的打算,有意结伴同去。
天赐笑道:“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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