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豪怒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朋友有难便一走了之,一点干系也担当不起,岂不成了无耻小人。我看你是忠臣之后,有骨气,讲义气,是个可交的朋友。如果换做旁人,我才懒得理会。告诉你,这事我管定了。”
天赐道:“大哥请息怒,听小弟一言。大哥身在武林盟,不比小弟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如果贸然从事,岂不为贵盟招惹事端。小弟担当不起,大哥也无法向贵龙首交待。小弟请大哥不管此事,也并非一走了之。大哥请暂且隐身一旁,不要露面,看小弟如何行事。”
周天豪恍然大悟,转怒为喜,笑道:“贤弟,原来你早就有了应敌之策,却把我蒙在鼓里。”
天赐道:“也算不上好主意。锦衣卫急于捉我归案,我却要从他们口中探询拙荆的下落。只管逃避也不是办法。我估计明晨锦衣卫必定大举搜山。咱们乘机捉个活口,打探消息。而后再定行止。”
周天豪道:“既然要打探消息,捉到的活口身份越高越好。最好把陆鹏那小子抓来。不过他武功不弱,贤弟只怕不是对手。要不要我帮忙?”
天赐道:“动武不成可以智取,见机行事,总归有办法。不到万不得已大哥不要露面。今天夜里咱们先乘黑摸下山,牵回马匹。事成之后也好脱身。”
周天豪是个急脾气,嚷道:“就依老弟。事不宜迟,咱哥俩马上下山。”天赐笑道:“现在天色尚早。咱们先歇一会,后半夜再下山不迟。”当下两人就地打坐运功,体力渐复。周天豪性急难耐,坐卧不宁,不时起身查看天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约到了四更天,两人借着微弱的星光,悄悄摸下山去。夜色深沉,空山静寂,不时传来夜枭凄厉的啼鸣,回响不绝,令人心惊。
距樵夫的茅屋不远了,周天豪忽然拉住天赐,低声道:“宿鸟惊飞,有埋伏!”天赐问道:“是锦衣卫吗?难道咱们的坐骑被发现了?大哥,怎么办?”周天豪道:“贤弟留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天赐伏在林中藏匿。只见周天豪身法轻捷,胜过狸猫,钻入夜幕之中,倏忽不见。过了片刻,前边传来树枝摇动的沙沙声,随即人声嘈杂,狂呼怒喝,越去越远,渐渐杳然。天赐不明所以,只当周天豪遇险,心中惴惴难安。忽然有人轻拍他的肩头,天赐惊然回首,却是周天豪。远远地兜了一个圈子,又转了回来。
见到天赐错愕的神色,周天豪笑道:“贤弟,愚兄略施小计,将锦衣卫全都引走了。”天赐大喜,赞道:“大哥高明。”周天豪笑道:“江湖人的小伎俩,不值一提。咱们可以去牵马了。”急脾气再次发作,拉起天赐就走。
天赐道:“大哥且慢!刚才的小伎俩非常管用。咱们不妨依样画葫芦,再来一次。”周天豪道:“你说他们还有埋伏?”天赐道:“小心点总是好的。咱们会用手段,人家也不是傻瓜。”
周天豪道:“好,就听你的。”身子一纵,又钻入密林之中。果然不出天赐所料,锦衣卫并未全部撤走,周天豪一去又引发了伏兵。这一次声势更大,似乎有上百人之多,呼喝声此起彼伏。周天豪轻功卓绝,不与他们纠缠,远远地引开,又悄然转回到天赐身边,笑道:“贤弟料事如神,我服你了。”
天赐笑道:“套用大哥的话,江湖人的小伎俩,不值一提。”周天豪道:“咱们再来一次,以防万一。”天赐笑道:“这未免有些画蛇添足。锦衣卫追不到人,自然知道中计,很快就会回来。咱们快去牵马,迟则生变。”
两人钻出树林,向樵夫的茅屋摸去。潜到茅屋前,只见屋前空荡荡,栓在那里的坐骑早已无影无踪,想是被锦衣卫顺手牵羊牵走了。两人万分懊恼,见东厢亮着昏黄的灯火,便推门进去。待到看清屋中的景象,两人都惊呆了。
屋中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一个无头的尸体蜷缩在地,身上血渍斑斑,看衣着正是日间指路的樵夫。樵夫的妻子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做大字型仰躺在地,面目扭曲,下体一片狼藉。那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也未能幸免,斜倚在墙角里,肚腹挨了一刀,内脏也流了出来。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祸从天降,都化做奈何桥上的冤魂。
天赐目眦欲裂,喃喃道:“是我害了他们。我真是个不祥之人。”周天豪怒叫道:“禽兽,畜生,简直猪狗不如。”天赐双目寒光暴现,切齿道:“大哥,我要大开杀戒。”周天豪叫道:“不错,杀光这群兔崽子。”两人怒发冲冠,杀机大盛,拔剑冲出房门。
一到户外,冷风一吹,天赐心神蓦然清醒,说道:“大哥稍待,此事尚须从长计议。”周天豪道:“贤弟有什么好主意吗?”天赐道:“咱们人单势孤,锦衣卫却人多势众。暴虎冯河,卤莽从事,不但伸不了冤出不了气,反倒把咱们自己也赔进去了。”
周天豪怒道:“你怕了不成?”天赐道:“小弟从来不知怕为何物。可是与这些小喽罗纠缠,纵然杀得成百上千,又有何益?这笔帐应当记在刘进忠那贼子的头上,以后我找他去算。”周天豪道:“刘老贼该死,他手下的走狗也个个该死。我记得有一句民谣,叫做:不平人杀不平人,杀尽不平方太平。并非我天性好杀,冒险胡为。实是不杀不足以上对苍天,下对屈死的无辜。”
天赐血涌胸臆,杀心复盛,叫道:“好个杀尽不平方太平。大哥,我听你的。”周天豪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两人不再藏匿,向锦衣卫追去的方向直奔下去。这是打算真刀真枪大干一场了。
奔出数里,只听前面人声嘈杂,黑影憧憧,五个黑衣人穿林而来。钢刀映着月光,闪烁不定。周天豪叫道:“干掉这几个兔崽子。”纵身扑上去,剑光一闪,不闻金铁交鸣之声。一名黑衣人长声惨呼,利剑透胸而过,当即毙命。天赐也不甘落后,拦住一名黑衣人,挥剑猛劈。他的铁剑乌黑如墨,林深夜暗,看不清来势。那黑衣人猝不及防,被一剑砍为两段。
天赐杀得性起,又找上一名黑衣人,剑如狂风,横扫直劈。那黑衣人武功不弱,左闪右避,捷似猿猴,天赐数剑劳而无功。旁边的周天豪却已得手,余下的两名黑衣人都被他砍翻在地。与天赐缠斗的黑衣人见情势危急,不敢恋战。猛砍两刀逼退天赐,回身便逃,转瞬间已窜出数丈开外。天赐自知轻功不佳,追之不及。大喝一声,手中铁剑飞出,化做一条乌龙,直取黑衣人的后心。那黑衣人惨叫一声,被铁剑射个透穿,钉在树干上,尸体屹立不倒。
周天豪赞道:“老弟好俊的功夫。”正在此时,远处的黑衣人听到搏杀惨叫之声,纷纷向这边扑来。树林中人影绰绰,喊叫声此起彼伏,似有千军万马。天赐叫道:“大哥,快走!别给缠住了。”周天豪道:“跟他们玩捉迷藏。人多就躲起来,人少咱们就抽冷子干他娘的。”两人又钻进密林之中,隐藏起来。
锦衣卫今天算是倒霉撞上了煞星。他们如果成群结队,天赐与周天豪势单力薄,也奈何他们不得。可是锦衣卫鬼使神差,居然分做几人一队,东西包抄搜索。只盼擒住天赐,立下一桩大功劳。山深林密,又无星月之光,伏下千军万马也难以发现,想寻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对手没能找到,自己反而损失惨重。
双方在树林中纠缠了足有一个时辰。天赐与周天豪不与对手硬拼,一击即走,杀得血透重衣,痛快淋漓。天赐的铁剑是宝物,倒也无妨。周天豪的精钢剑却已经卷刃,不堪再用。
人杀得多了,不免有些手软。周天豪道:“痛快痛快!总算出了口恶气。”天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哥既然出过气,咱们别再杀了。先捉个活口要紧。”周天豪道:“便宜了这群兔崽子。让他们多活几日。”两人有隐身于山石灌木之后,等待机会。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三名黑衣人分林而来。周天豪目光锐利,虽在黑夜之中仍然看得清清楚楚。轻轻一捅天赐,低声道:“领头那家伙就是陆鹏。如果能捉到他就太妙了。不过这小子武功不弱,有些棘手。”
天赐道:“小弟对付陆鹏,大哥收拾另外两个。”周天豪很不放心,问道:“贤弟,你有把握吗?”天赐微微一笑,说道:“看小弟的。”从背囊中取下落日弓,抽出一枝穿云箭,笑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弟暂且做一个暗箭伤人的小人。”悄然拉开铁弓,弓弦震响,利箭似流星般飞出,去势奇疾。变出突然,陆鹏纵有通天之技也无法躲闪。这一箭正中小腿,横穿而过。陆鹏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周天豪赞道:“好箭术!”飞身扑出,直奔陆鹏身后那两名黑衣人。那两个家伙正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寻找箭出之处,丝毫未加提防。周天豪如飞而至,长剑落处,两颗头颅飞上半空。陆鹏强忍剧痛,单膝跪地,持剑撑起身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呼唤同伴来援。啸声未落,周天豪已经扑到,剑脊重重地击在他后脑上。陆鹏当即昏死过去。
锦衣卫众人听到陆鹏的呼救声,争先恐后向这边赶来,长啸声连成一片。周天豪不敢逗留,提起陆鹏,叫道:“快走!”天赐收回穿云箭,插回背囊。两人又钻入密林,消失在重重夜幕之中。
狂奔良久,身后的追兵早已被远远甩开,喊叫声渐渐远去。两人寻到一个隐秘之处,周天豪将陆鹏仍在地上,狠狠的两记耳光揍下去。陆鹏痛得醒过来,用力挣扎,张口欲呼。周天豪连忙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别出声,放老实点。”陆鹏游目四顾,骇然色变,立刻安静下来。
周天豪松开手,向天赐道:“贤弟,你来问他。他老实回答便罢,如果有半字不实,我有法子制他。”
天赐厉声问道:“陆鹏,你认得我吗?”微弱的星光之下,天赐的相貌依稀可辨。陆鹏惊呼道:“你,你是李天赐!”天赐冷冷道:“你既然认得我,应该明白你我之间有多深的仇恨。现在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如果从实招供,我给你个痛快。若有半字虚假,我大哥说了,他有法子制你。”
陆鹏冷笑道:“老子既然失手被擒,还有什么好说的。是杀是剐悉听尊便,想让老子屈膝,白日做梦。”说罢头颈一昂,胸脯一拔,做出一付要杀就不妨下手的样子,还真有点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周天豪怒喝道:“你当周某不敢杀你吗?你这混蛋助纣为虐,滥杀无辜,天理难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想激周某一剑杀了你,哪有这等便宜事。”天赐亦冷冷道:“你是替谁卖命?是刘进忠那贼子吗?依我看你是自作多情,死的冤枉。我敢担保,刘老贼不会为你掉半滴眼泪。”
陆鹏默然半晌,说道:“有什么话你们就问好了。如果我知道,一定不加隐瞒。不知道的恕我不敢乱说。”
天赐与周天豪对视一眼。陆鹏轻易屈服,颇有些出人意料。天赐问道:“幻月庵的庵主何处去了,你知道吗?”陆鹏道:“不知道。咱们来的时候庵里就只有两个小尼姑。那老尼姑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天赐略放宽心。既然有两个小尼姑,也许能打听到兰若师父的下落。问道:“那两位小师太现在何处?”陆鹏道:“咱们留下两个小尼姑是为引你入伏。现在已经毫无用处,后果可想而知。这是咱们锦衣卫行事的规矩,并非我心狠手辣。”
天赐又是愤怒,又是失望。周天豪喝道:“该死!”挥拳欲打。陆鹏急叫道:“周大侠,我也是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周天豪叫道:“奉上命所差?你倒推得干净。”铁拳重重地落在陆鹏的额角上。陆鹏惨叫一声,躺倒在地。
天赐连忙拦住周天豪,扯起陆鹏,问道:“我再问你,有一位姓陈的女子,是不是被你们暗算了?”
一提起兰若,陆鹏立刻想到她在陈家庄大开杀戒是的情形,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说道:“公子说的是尊夫人吗?上面又没有令谕擒拿尊夫人。她是一头母老虎,咱们避之唯恐不及,谁敢惹她?”
天赐听他将兰若比做母老虎,安骂狗头该死。又得知兰若无恙,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问道:“先父遇害的内情,你是否有所耳闻?”陆鹏道:“事关机密,陆某也所知不多。”天赐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陆鹏道:“我记得那天刘大人把我们几个叫去,让冷逢春冷千户带领两百名弟兄到兖州办事。将令尊一家全部杀掉,不许放走一个。刘大人还说,此事是万岁爷交待下来的。如果办砸了,就不要回京见他。”
天赐问道:“你说先父遇害是天子的旨意,不是刘贼假传圣旨吧?”陆鹏道:“刘大人与令尊无怨无仇,没这必要。”天赐道:“是何人在天子面前谗言构陷?是刘进忠,还是许敬臣那老贼?”陆鹏道:“陆某官卑职小,无从得知。”天赐暗自奇怪,此事一定大有文章,可一时却想不明白。
周天豪磨刀霍霍,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嚷道:“贤弟,你问完了没有?”天赐道:“问完了。大哥动手吧。”他虽恨陆鹏入骨,见他这付任人宰割之状,心中也有些不忍之意,转过脸不愿再看下去。周天豪却无半分怜悯之心,拔出佩剑,就要动手。
陆鹏大惊失色,叫道:“周天豪,别人可以杀我,你却不能。”周天豪怒道:“我为什么不能?”陆鹏道:“杀了我你要后悔的。”周天豪怒道:“一派胡言。老子从来不知什么叫后悔。姓陆的,你认命吧!”长剑高举,当头劈下。
当此生死关头,陆鹏不能不把他的真实身份说出了。急叫道:“且慢动手,你看这是何物?”从怀中摸出一物,伸到周天豪眼前。那是一块黄澄澄的铜牌,三寸见方,上雕两把交叉的长剑,中间是一个“盟”字。
周天豪脸色大变,惊道:“你是盟中兄弟?”陆鹏傲然道:“不错,蒙龙首器重,授我一个蓝衣剑士之职。周天豪,你戕害同袍,该当何罪?”周天豪颓然收回长剑,哑口无言。
天赐暗道:“这陆鹏究竟是锦衣卫的军官,还是武林盟的剑士?莫不是武林盟派在京里的密探?难道武林盟也要密谋造反不成?”向陆鹏道:“你既然是武林盟的兄弟,当知武林盟行侠仗义的宗旨。怎能滥杀无辜,连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也不放过。”
陆鹏斜视天赐,带着十二分的不屑,问道:“这位李公子也是盟中兄弟吗?”周天豪道:“周某尚未引荐李兄弟入盟。”陆鹏道:“既然不是盟中兄弟,就别管咱武林盟的家务事。周天豪,你暗算伤我,出于无心,我也不记恨。快放我走,我隐下此事,不上奏龙首就是。”
周天豪默然无语。陆鹏万分得意,笑道:“多谢周兄。”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扬长而去。天赐大为焦急,说道:“大哥,不能放他。”周天豪道:“让他走,就算给大哥一个面子。他的所作所为我要禀明龙首,请他老人家处置。”
天赐气愤难平,向陆鹏的背影叫道:“陆鹏,你以后若不痛改前非,下次遇上,必取你狗命。”陆鹏回首道:“陆某也要提醒你。锦衣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不擒你归案誓不罢休。你可要小心了。下次遇上,陆某必报一箭之仇。”
天色渐明,东方天际浮上了一抹嫣红。两人沐浴在霞光里,身上染成一团火色。心里也象燃烧着一团火,说不出的愤懑。天赐叹道:“人在江湖,想要快意恩仇不容易,想要行侠仗义更不容易。”两人相对唏嘘,迎着朝阳下山去了。
九江府古称江州,府治又称浔阳,唐时更名为德化。德化城扼彭蠡之口,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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