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翼接过丹丸,问道:“此宝有何妙用,请您老指点。”天赐道:“仙家至宝,妙用无穷。明日你寻机脱身,打一斤老酒,买一身新衣,找一个隐秘所在,换上新衣,剃去胡须。再用二两老酒化开此药,涂在脸上,余下的酒全部喝下。你这个黑李逵就可以摇身一变而为俊俏的小白脸,从令师面前走过,他也认不出你。”
郑如虎大喜过望,拜倒于地,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谢道:“小人天生的一付黑脸,人见人憎,年过三十也没说上个媳妇。您老助小人脱胎换骨,无异于小人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天赐啼笑皆非,说道;“你这次因祸得福,下此未必有此运气。逃出京师之后,不要在江湖上混了。你胆子太小,武功太差,不适合做江湖人。还是回乡定居,讨房媳妇太太平平过日子吧。成亲之时别忘了与新娘子遥敬一杯水酒,谢谢贫道这个大媒人,哈哈!”
郑如虎千恩万谢,收回夺命霸王钉,翻出院墙而去。其后他果如天赐所嘱,回乡娶妻生子,务农经商,不出十年,竟成一方首富。其家后堂供奉着一幅画像,上面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常年香火不断。亲朋好友问起老道是何人,他总是说:“这不是老道士,而是一位老神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当年若不是老神仙施法术为我脱胎换骨,我郑如虎哪有今天。”
送走郑如虎,小薇问道:“大哥,你为什么要放走他?”天赐笑道:“此乃为师的一条妙计,非汝等可知也。”小薇噘起小嘴,说道:“嬉皮笑脸,没半分正经。人家以后再也不理你,看谁为你煮饭洗衣。”天赐忙道:“好妹妹,我说我说。大哥这条计策一石两鸟,一来稳住刘贼,让他以为大哥已死,不再另生诡谋,二来离间刘贼与太行双凶。太行双凶谎报大哥死讯,纵然可以委过于其徒,难保刘贼不生疑心,我等即可从中渔利。”
姐妹二人恍然大悟。小蔷问道:“大哥,你用易容丹为他易容,涂在脸上就可以了,为什么又要他喝一斤老酒?”天赐笑道:“这厮胆小如鼠,容貌可变,脾性却变不了。一旦撞上熟人,惊惶失措,只怕要露出马脚。喝酒可以壮胆,是医治胆小的良药,妙用无穷,不在易容丹之下。”
小蔷小薇笑弯了腰,说道:“大哥,你真会整人。这厮如果酒量太差,一斤老酒下去,岂不是要醉死了。”天赐笑道:“这厮胆子虽小,身体却壮,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三五斤老酒下去,肯定不成问题。”
三人说笑了一会,天赐道:“大哥诈死稳住刘贼,你们两个明天可以去寿亲王府告知此事,要寿亲王速去面圣,以防刘贼从中作梗。大哥要饱饱睡上一觉,忙里偷闲,享几天清福,皆出刘贼所赐也。”说罢伸个懒腰,回房休息去了。
翌日一早,小蔷小薇推开天赐的房门,却见他依旧直挺挺躺在床上。小薇叫道:“大懒虫,该起床了。”抓起天赐的手臂一阵乱摇,忽然神色大变,惊叫道:“大哥,你怎么了?”小蔷道:“妹妹不要乱叫,大哥这是在诈死。”小薇气急败坏地叫道:“什么诈死,手脚都冰凉了,还是诈死?”小蔷也大吃一惊,上去一摸,不但手足冰冷,连口鼻也没了气息。姐妹二人手足无措,小嘴一歪,一起失声痛哭。
二女痛哭良久,哭得双目通红,泪流满面。忽然耳边传来天赐的声音:“够了够了,这才象是死了师父的样子。”二女大吃一惊,再看床上的天赐,依然躺卧如故,连口唇也没动过。她们心中陡然生出一个恐怖的念头,失声惊呼道:“鬼!”
却听那声音道:“胡说!你二人枉称武林中人,居然连龟息术都不知道,羞也不羞!”二女大喜,齐声道:“大哥,原来你没有死。”天赐笑道:“我当然没有死。快去办事,别打扰我的好梦。”
小蔷小薇拍拍酥胸,长长出了一口气,又狠狠瞪了天赐一眼,退出室外,掩上房门,前往寿王府。她们两个红红的眼圈落在刘贼暗线的眼里,自会深信其师已死而不疑。
寿亲王得到小蔷小薇送来的消息,心急如焚,当即进宫求见圣驾。皇帝日日在宫中与一干近臣方士讲经论道,乐此不疲,废弛政务,多日不朝。听说叔父求见,只当他又是来进谏的,皇帝头痛之极。叔父与他虽有君臣之别,却也算是长辈,抬出祖宗社稷诸般大道理,反驳不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拒而不见。他命内侍称说龙体欠安,将寿亲王挡在乾清门外。
寿亲王有为而来,岂肯罢休,一日三请。挨到第三天,皇帝推不过只得诏见。却将觐见之处选在乾清宫之侧,月华门之西的隆道阁,并命封为护国真人的白云观主等几名妖道作陪。他这是要与叔父斗法,让寿亲王识趣点,不要再罗罗嗦嗦。
隆道阁底层的仁德堂上,众妖道陪坐两侧,一个个峨冠羽衣,道貌岸然,还真有几分出尘之味。身着便装的皇帝斜倚在龙榻上,羸弱无力,神情恹恹。
寿亲王疾步入堂,行过君臣之礼。皇帝亲热地挽他共座,笑道:“皇叔时常责朕妄信道术,不纳谏言,耽误国家大事。为何自家却请了一名老道士为郡主治病,待如上宾。皇叔宽以待己,严以责人,今日莫非又欲劝谏不成?”
寿亲王心想:“一定又是这几个妖道在圣上耳边吹风,说我的坏话。”说道:“臣知罪矣!这几日冥思苦想,终有所悟。前汉文帝景帝从老庄之学,无为而治,遂致天下太平,万民乐业。大汉威德深植民心,虽经王莽之乱而终能复兴。可见道术亦是正道之学。只是千载之后,一些江湖术士曲解老庄之言,兴邪术蛊惑人心,大异老庄初衷,陛下未可轻信也。”
皇帝道:“皇叔之意,是说朕信任的这几位仙师皆是邪术惑人的江湖骗子,皇叔府上那位老道士却是老庄正统。”寿亲王正容道:“臣正是此意。”皇帝大笑道:“皇叔差矣!听说尊府的那位老道士只是略通些医术,在正阳门外行医糊口。只因误打误撞医好了郡主的疾病,皇叔即信任有加,敬若神明。却不料此人并无多少真才实学,夜寝家中,祸从天降,被一江湖宵小所算,一命归西。皇叔说他是一位有道之士,岂不荒唐。”
寿亲王道:“此事虽然不假,却不似陛下所言。宵小行凶之时,老神仙施法术逃脱兵劫,安然无恙,现正恭候于乾清门外。陛下如果不信,可命他进宫见驾。”
方才还在暗中冷笑,幸灾乐祸的众妖道此时均大吃一惊。白云观主道:“乾清门乃大内禁地。不奉诏令,擅入宫禁,已犯下不赦之罪。陛下应命禁军擒此妖人,斩首以正国法。”
皇帝却对老道士遇刺未死之事很感兴趣。摆手令诸人勿言,说道:“内侍说皇叔是只身入宫,并无从人跟随。皇叔欲欺朕否?”寿亲王道:“非常之人,不可以常理忖之。老神仙道术通玄,肉眼凡胎焉能识其法体。陛下可命内侍去乾清门外呼唤,老神仙即可现身。”皇帝大喜,当即命内侍传谕召见。众妖道万分懊恼,却无可奈何。
过不多时,只听殿门外传来内侍尖锐的嗓音:“老神仙传到!”只见一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大袖飘舞,御风而来,拜倒阶前,口称:“臣道妙徼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笃信道术,对修道之人自然格外礼遇。下龙榻降阶相迎,亲手搀起,上下打量。只见老道士风骨不俗,飘飘若仙,皇帝更为欣喜。命内侍搬来锦墩,让他坐于龙榻之侧。众妖道虽然忌妒,却不敢稍露异色。
同胞手足,骨肉至亲,天性之中便有些难以言喻难以察觉却又牢不可破的微妙情感。皇帝虽不知当面而坐的就是他曾下毒暗害,事后又悔之不及,深感内疚的孪生兄弟,但天性使然,心中隐隐生出了几许好感,几许亲近之意。笑眯眯说道:“朕闻仙长乃有道之士,不知制何经籍,修何仙业?”
天赐略略欠身,说道:“贫道乃山野俗夫,逃世潜修,只为修身养性,祛病强身,焉敢妄谈仙业。”皇帝道:“仙长隐身于乾清门外,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无一人能知仙长所在,此非仙术乎?”天赐道:“此乃障眼法,雕虫小技,不敢污陛下之耳。贫道久居乡野,不知礼仪,擅入宫禁,望陛下恕罪。”
皇帝心想:“良贾深藏若虚。他如此谦逊,可见是真正的有道之士。我身边这几位只会大言欺人,胸中却无多少真才实学,均不及这位仙长。”无形中对天赐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说道:“请教仙长,何者为道?”
天赐道:“道乃大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源,万物运作之理也。其体无形无相,其用一阴一阳。太极未分之时,道包阴阳,太极即分之后,阴阳生道,一而二,二而一也。”皇帝道:“道可求乎?”天赐道:“可求也,若不可求,我辈修道何为?”皇帝道:“如何求之?”天赐道:“禀以自然,顺乎天命即可。”
皇帝大喜,心想:“那几位与我讲经论道,不是说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就是说什么‘玄而又玄,众妙之门’,故弄玄虚,空洞无物。何如这位仙长之言,深入浅出,开我茅塞。”又问道:“修道有何益处?”
天赐道:“小则惠及自身,安而不病,壮而不老,生而不死。大则惠及天下,普济世人。万物之中,最灵最贵者人也。惟人也穷万物之理,尽一己之性,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全命保生,以合于道,当于天地齐而同得长久。”
皇帝对什么“普济世人”不感兴趣,却十分留意“安而不病,壮而不老,生而不死”之说。问道:“几位法师曾献朕仙家秘药,授朕吐纳之学。朕服食修练多日,初时尚有些奇效,久之反觉身体不适,更不如前,不知是何道理?”
天赐愤然作色,说道:“此乃不法之徒,为一己荣华,不择手段,妄进邪术邪药,蒙蔽圣聪,毒害龙体。陛下万万不可服食此药,收一日之利而遗百日之害。应速斩献药之人,以儆效尤。”
众妖道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身份礼数,一起跳起来破口大骂:“胡说八道!”“妖道该死!”“他奶奶的,老子……。”这个胆大包天,竟敢在皇帝面前自称老子的妖道法号玄清,原本是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闻知皇帝的嗜好,一时心血来潮,购买了几本道书苦读数日,换上一身道装,充做道士。机缘巧合,竟让他混到皇帝身边。此时性急之下,口不择言,终于露出马脚。
这几名妖道之中,只有白云观主尚有几分真才实学。他心中暗骂诸同道沉不住气,上不得台面。向皇帝道:“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以致疲病交加,龙体失和。臣等闻知,忧心忡忡,肝肠寸断。故不避斧钺,冒死进献仙丹奇术,皆出于忠君之心,苍天可鉴!这位道友未见仙丹之方,不知吐纳之法,即断言臣等欺君,其心叵测,陛下万万不可轻信。”
无奈皇帝听众妖道言辞放肆,已生厌憎之心。又见天赐微笑不语,不与众妖道争论,对天赐的好感便增至十分。他冷冷扫视众妖道,说道:“孰是孰非,朕已了然。尔等勿复多言,速速退下,不奉诏令,不得再入。”
众妖道大失所望,不敢争辩,鱼贯退出。一出宫门,众妖道就开始相互攻讦,埋怨他人的错处,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自此众妖道失宠,终此生未能再见皇帝一面。寿亲王见密谋已成,心中暗自欢喜。也告辞退出,回府与段云鹏程万里等人置酒庆贺。
众人去后,皇帝命内侍宫娥退出,宽敞的仁德堂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荡而又静寂。皇帝多次欲言又止,走下龙榻,往来逡巡。忽然停在天赐面前,说道:“仙长言修道能强身健体,不知可有速成之法?”
天赐暗想:“求教强身之法为何这般吞吞吐吐,难道涉及什么难言的隐疾不成?是了,他耽于美色,纵欲过度,面对后宫三千粉黛,自觉力难胜任,故而求助于仙道之学。”心中虽然不齿,却又不能不略作敷衍。说道:“道家言性言命,性者,神也,命者,形也。命乃为体,性乃为用,性命双修,可期大成。下乘之术,服气炼丹,修命不修性,本末倒置,流于异端。上乘之术,先性后命,遣欲澄心,识心见性,炼精化气,乃为正途。故修道无速成之法,当持之以恒,循序渐进,未可以一日之力而期百日之功。”
皇帝深感失望,又问道:“长生之道可求乎?”天赐道:“生死常事,确乎在天,但禀以自然,则生死之道无可无不可。道家言长生,乃道之长存,而非身之不死也。其身虽死,其道存焉,传之百世而不绝,如此而已矣。”
皇帝十分迷惑,问道:“古有羽化登仙,白日飞升之说,皆欺人之谈乎?”天赐心想:“当然是欺人之谈。实话实说只怕你要大失所望,我且骗你一骗。”说道:“贫道不敢妄论前辈仙人。钟离权言曰:惟人可以为鬼,可以为仙。少年不修,恣情纵意,病死为鬼。知之修练,超凡入圣,脱质而为仙也。然仙道无凭,可遇而不可求。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以百年修为之浅,而求万世长生之厚,无异于缘木求鱼,未可得之也。”
皇帝道:“仙长所修者,非长生之道乎?”天赐道:“贫道所修者,乃积今世之功,而求来世之缘也。今世不可得而期之来世,一世之修为浅,积百世之功则可矣。陛下贵为天子,一举一动关乎天下兴亡,为恶则百姓皆苦之,为德则百姓皆惠之,励精图治,施惠于民,则一世之修可胜贫道百世。此陛下前世福泽,不可不慎之。”
皇帝悚然动容。沉默良久,忽然问道:“朕闻道家有房中之术,仙长知之乎?”天赐心中冷笑:“正事你不感兴趣,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这个。看样子不给你点甜头是不行了。”说道:“古人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夫妇之道,人伦大礼,阴阳赖以调,子孙赖以传。今人斥房中术为异端,何其谬也!陛下身为人君,当先齐宫室,而后方可言治国平天下。修持房中术,良有益也。贫道不才,愿献薄技以助陛下。”
皇帝大喜,兴奋地说道:“仙长真朕之良师也。朕加封你为奉天至圣保国大真人,并授太师之衔,君臣之礼皆可免之。”
天赐心想:“你真是欢喜的糊涂了,加封什么真人也就罢了,太师之衔岂是可以随便送人的。”说道:“太师位尊三公,贫道布衣之身,实不敢居之。真人之号尚可,只是至圣二字有些不妥,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道:“那就去掉至圣二字,奉天保国大真人则可也。太师之衔暂缓授之。仙长可将房中术传授于朕。”天赐道:“仙家秘术,未可轻传。陛下宜节欲百日,以示诚心。贫道有仙丹一颗,陛下请先服用,益气清神,强筋健骨,数日之内即有效验。”皇帝接过丹丸,只觉一股奇香扑鼻,中人欲醉。他欣喜非常,说道:“仙家至宝,果然不同凡响。朕即从仙长之言,百日之后再向仙长求教。常人求道须百世之功,朕只费百日,并不算长。”
天赐心想:“你这病就是由纵欲而起,节欲百日,自会好转,哪里要修练什么秘术。这枚丹丸乃华神医精心炼制,我花费了不少唇舌才向小蔷小薇求到一颗,却转赠于你。可见做皇帝有做皇帝的好处。”
当日皇帝与天赐畅谈直至深夜,乐而忘倦。第二天又命内侍接天赐入宫,继续昨日的话题。一连十余日,日日不缺。天赐知时机未至,绝口不提朝政,只与皇帝讲论道术,旁敲侧击。他在沧海书阁逗留半载,道家经籍多有涉猎,博闻强记,口若悬河,令皇帝深为叹服。
日久天长,天赐每日巳时入宫,申时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