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报仇,可是还有咱们姐妹。今天就在李老伯墓前割下你的狗头,祭奠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我与姐姐从江南过来,一路上已经杀了九十九个锦衣卫,你这狗贼就是第一百个。那九十九个锦衣卫死前受尽折磨。算你祖上积德,刚好凑个整数。姑奶奶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
杨左使大吃一惊,急忙叫道:“且慢!你们说的李公子,是不是神箭天王李天赐,他真的死了吗?”小薇冷笑道:“你这狗贼想拖延时间吗?李大哥的死讯早已传遍江湖,我不信你没有耳闻。自从得知李大哥落涧身亡的噩耗那一天起,咱们就立誓杀尽锦衣卫走狗,代李大哥复仇。你这狗贼是锦衣卫的指挥左使,罪该千刀万剐。戕害李老伯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吗?”
杨左使双目一闭,叹道:“我杨宗翰虽不是杀害李大人的真凶,也难逃助纣为虐之罪。死在你们两个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你们动手吧!”
小薇挥起钢刀,却迟迟未能砍下。她二人曾杀过九十九名锦衣卫,这些人死前无一不哭喊求饶,丑态百出。开始时她们尚有些不忍,后来人杀得多了,渐渐心硬如铁,手段也越来越残酷。心中的悲痛化为复仇的怒火,将两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了两个杀人魔王。可如今面对昂然就死的杨左使,小薇却始终无法下刀。许久,小蔷叫道:“妹妹,你还等什么?你如果不忍心,换我来!”小薇硬起心肠,就待一刀砍下。
此时天赐就算不愿见小蔷小薇姐妹,不愿见杨左使,也不能不出面阻止。他跃出松林,笑道:“小蔷,小薇,你们好啊!这个杨左使不是坏人,万万杀不得。”
小蔷小薇惊然回首,看清身后站着的竟是传说中早已死去的李大哥,不禁欢喜如狂。纵身扑上,一左一右抱住天赐的手臂,又笑又跳。叫道:“李大哥,原来你没有死。你为什么要诈死骗我们?”
天赐笑道:“我何时骗过你们?是我亲口告诉你们说我已经死了吗?这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你们两个妄信人言,却不相信大哥我的本领,岂是轻易就能被人杀死的。该打,该打!”
小蔷小薇欢喜之余,也不想再理会江湖上为什么会传出李大哥的死讯。小薇扮了个鬼脸,佯嗔道:“久别重逢,一见面就调侃人家,哼!”小蔷幽幽道:“听到你的死讯,你知人家有多难过,你还忍心说风凉话。”
天赐拍拍她们的肩头,以示安慰。笑道:“我这一死不要紧,却让你们两个捣蛋鬼闹翻了天。锦衣卫那九十九个老兄死得好不冤枉。”小薇道:“锦衣卫里没一个好人,个个该杀,有什么冤枉。”天赐这时才想起旁边还捆着一个锦衣卫的指挥左使,小薇岂不是连他也骂上了。急忙转身为杨左使解绑,内力到处,切割牛筋皮索如入腐土。说道:“小孩子说话没分寸,杨大人莫怪。”
小蔷小薇惊道:“咱们好不容易才擒住这家伙,大哥怎么把他放了?”天赐笑道:“休得胡言乱言。这位杨大人是锦衣卫里唯一的好人。那九十九位老兄纵或该杀,杨大人如果做了第一百个刀下鬼,那才真叫冤枉。”姐妹二人这才恍然。小蔷向杨左使浅浅一笑,以示歉意。小薇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不再看他。
杨左使赧然道:“公子莫再提什么杨大人,我杨宗翰如今只是一介草民。说来令人惭愧,当年我不明令尊大人含冤而死的内情,贸然出手与公子为敌,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后来被闻香教截杀,承蒙公子不计前嫌,仗义相救,活命之德,无日或忘。请公子受杨某一拜。”
天赐连忙伸手相扶,阻止他行礼。问道:“杨兄因何丢了官职?”杨宗翰苦笑道:“权臣当道,奸宄横行,丢官不足为怪,不丢官才叫稀奇。我因上表弹劾刘进忠勾结闻香教等种种不法之事,被刘贼陷害,削了官职,现在只是驿站中的一名驿卒,专司传递信函,负责兖州府到济宁州这段路程。有生之年,尚能为朝廷效力,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蔷小薇听他竟敢弹劾刘贼,不禁肃然起敬,刮目相看。天赐正容道:“杨兄忠心为国,不避斧钺,冒死斥奸,事虽不成,亦足令人称道。如今闻香教已经公然造反,应验了杨兄之言。也许天子不久就会恢复杨兄官职,请杨兄拭目以待。”
杨宗翰冷笑道:“刘贼不死,永无杨宗翰出头之日。我早已不存复官的奢望,能安安稳稳做几年驿卒,了此残生,也就心满意足了。驿站中公务繁忙,恕杨某不能久留,告辞了。”说罢出角门扬长而去。
小薇向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咕哝道:“要走就走,谁想留你了。哼!咱们饶了你的小命,却连一句客气话也没有,忘恩负义,令人齿冷。”天赐笑道:“你要他如何?要他跪地叩谢活命之德?岂有此理!这位杨大人丢了官职,自觉没脸见人,当然不愿再留下去。不过,他虽然丢官,却未存怨怼之心,任劳任怨,不亏职守,难能可贵。”
小蔷道:“原来他果然是一位好官。大哥,你说皇帝会恢复他的官职吗?”天赐道:“只要刘贼在朝,就没有指望。”小蔷道:“那大哥只是安慰他吗?”天赐道:“也不尽然,看他的造化了。大哥进京之后,会为他奔走的。成与不成,听天由命吧!”
小蔷惊道:“大哥,你要进京?京里边高手如云,戒备森严,仅仅京中各卫的官兵就有几十万人,江湖人没有一点门路,寸步难行。更何况大哥被官府画影通缉,进京不等于送死吗?为了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左使,不值得冒此风险。”
天赐道:“京中虽然高手如云,大哥自有万全之策,可保无虞。为一个锦衣卫左使复官,的确不值得。可如果是为铲除朝中奸佞,为普天下忠臣义士谋求报国救民之路,天大的风险也值得一冒,你们说是不是?”
小蔷小薇大喜,齐声道:“当然值得,大哥,你一定要带上我们。”天赐笑道:“你们两个小鬼真是缠人。我进京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着两个累赘,缚手缚脚,什么事也办不成。”
“什么!你敢说我们是累赘。”小蔷小薇一齐噘嘴不依。小蔷央求道:“大哥,你带上我们好吗?遇上危险也好有个照应。我们不会拖累你的。”小薇却威胁道:“你如果拒绝,当心我们跟你没完。”
天赐叫苦不迭,松林中还有一位存义叔,不能让他看笑话。忙道:“好好!这事咱们慢慢商量。”向松林叫道:“存义叔,您出来吧!”
存义未得天赐召唤,一直隐身林中,不敢露面。这时方颤巍巍走出来。天赐代三人引荐道:“这位是存义叔,这两位是华小姐。”小蔷小薇只当存义是天赐家中长辈,连忙收起小姐脾气,恭恭敬敬上前见礼。存义慌忙还礼,心中却暗自嘀咕:“这两个小泥猴子会是两位小姐,打死我也不能相信。”
天赐道:“存义叔,我这次回乡有两件事,一是祭扫父亲的陵墓,二是向您老问候。这两件事都已了结,我打算就此告辞,您老请回吧!致远兄处请代我捎个话,不辞而别,有失礼数,以后再向他赔罪。”
存义心想:“有两位小姐陪伴,自然不想让我这老头子留下来碍眼。我还是识趣点为好。”瞥了一眼小蔷小薇姐妹,向天赐古怪地笑笑,说道:“老奴告退,少爷请多保重。”弓身施了一礼,出角门走了。
存义已去,现在该想办法大发小蔷小薇了。天赐摊掌向角门方向一指,说道:“两位小姐,请吧!”
“什么!你要赶我们走?”姐妹二人大发雌威。刁钻的小薇不用说,连一向温婉的小蔷这一回也急了,双手叉腰,眼睛瞪得浑圆,活象一头雌老虎。叫道:“你明明答应了我们,现在想反悔?岂有此理!”
天赐板起面孔,说道:“我何时答应的你们?你们两个小捣蛋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私自离家出逃,到江湖上胡作非为。我这个当大哥的有责任代华大叔管教你们。听大哥的话,快快回家去吧!”
小蔷心中委屈,眼圈一红,几乎落泪。说道:“你骗我们!咱们以前说好的,你设法脱离武林盟,我与妹妹练好武功,咱们就结伴行道江湖。现在我和妹妹整整苦练了一年,你也脱离了武林盟,为什么又反悔了。”小薇却不哭,眼珠一转,说道:“姐姐,别理他。不带就不带,谁稀罕。哼!少一个人管束,咱们乐得逍遥自在。杀锦衣卫杀得正痛快,九十九个太少了,咱们要杀他一百两百,一千两千,不杀光锦衣卫决不收手。”
天赐大吃一惊,叫道:“我的老天!你们还嫌闹得不够吗?罢了罢了!我带上你们就是。”姐妹二人大喜。小蔷破涕为笑,小薇示威似地向天赐扮了个鬼脸,说道:“早答应不就结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天赐苦笑道:“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们两个捣蛋鬼。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从今天起,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吩咐,否则别怪我板起面孔赶人。”小蔷小薇齐声道:“那是当然,谁让你是大哥呢!”
她们答应得痛快,天赐稍稍放心。三人离开李大人的墓园,赶往济宁州。进城之后,走到一家成衣店前,天赐让华氏姐妹在门外等候,他进店买了几件衣物。随后又逛了几家店铺,买了几样应用的物品,全部包在包裹中。小蔷小薇莫名其妙,想要动问。天赐却摆出做兄长的派头,不许她们开口。
出城找到一处僻静的树林,三人钻入林中。进去时是一个青年和两个小乞丐,出来时却变成了一个白胡子老道和两个小道童。这老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拂尘轻洒,羽衣飘飘,真有几分出尘之味。那两个小道童一般模样,粉妆玉琢,煞是可爱。
老道士指着两个小道童,说道:“你叫清风,你叫明月。贫道的道号叫做……,叫做妙徼。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起徼。对!就是这个名字。”
扮成小道童的小薇凑上来扯动天赐颌下的白胡子,格格笑道:“粘得很牢吗,不象是假的。大哥,如此神奇的易容术,你是何时学来的?”小蔷道:“大哥,你扮成这个古怪模样,究竟搞的什么鬼?”
天赐老脸一沉,说道:“不许多问。记住!今后不要再叫我大哥,要恭恭敬敬称我一声‘老神仙’,胆敢嬉皮笑脸,严惩不贷。”小薇嘻笑如故,说道:“你算什么老神仙,我看是假神仙,骗吃骗喝的老杂毛,害得我们姐妹也成了小杂毛。扮什么不好,偏偏要扮道士,清规戒律,烦也烦死了。”
天赐笑道:“说的好!贫道正是一个骗吃骗喝的老杂毛,不骗平民百姓,专骗帝王将相。清规戒律在人前是要守的,背地里吗,嘿嘿!鬼才理它。老神仙三字是别人叫的,你们两个算是贫道的徒儿,叫一声师父就可以了。”
小薇眼珠一转,笑道:“师父这个称呼勉强可以考虑。不过,你这个师父可不能白当,压箱底的本事,包括易容术,只要咱们姐妹想学,一概不许藏私。”天赐笑斥道:“无礼!当徒弟要有当徒弟的样子,教不教为师自有计较。”笑声中三人飘然而去。
京师地处幽燕,北拒燕山,西倚太行,东临大海,南镇中原,形势之雄,甲于天下。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这些在易水河边长大的古燕国子孙,秉承了先人豪迈刚烈,崇武尚义的风骨,虽经历代变迁犹未泯灭。拱卫京师的数十万官军多为燕赵子弟,勇猛强悍,能与塞外胡骑相抗的也只有这些燕赵子弟兵。本朝定都与幽燕,概缘于此。
中国形势,大致有“富在东南,险在西北”之说。又云无东南之富无以化西北之险。自从隋炀帝心血来潮,开凿出大运河之日起,这条运河就成为一条贯穿南北的血脉。每年都有数以亿万计的财富沿着这条血脉从东南各地运往京师,粮米、金银、织物、珍玩、美女,不一而足,供京师的达官贵人们挥霍,一条河不知融注了多少庶民百姓的辛酸。
京师城周六十里,由外而内分为外城、内城、皇城和紫禁城,九重城阙,护卫着深宫中的巍巍帝君。可如今血脉断了,帝君的龙座也遥遥欲倒。虽有金城汤池之固,燕赵士马之雄,只怕也难以保全了。
紫禁城是京师的中心,前半部以三大殿为主,是皇帝处理政务,聚会朝臣之处,后半部以乾清交泰坤宁三宫为主,散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座宫殿,是皇帝与众妃嫔的居所,臣民们的禁地。紫禁城外是皇城,分部着六部九卿各级官衙,是朝廷政务的中枢,管理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大小官吏。从这里发出的各种政令左右着普天下亿万庶民的悲喜祸福,而当无力左右之时,就是这个王朝走向没落之日。
皇城之外的内城外城则是平民百姓的天下。薄暮时分,华灯初上,酒肆饭庄林立的正阳门外肉市街行人如潮,摩肩接踵,各店铺生意都十分兴隆。在这里没有高下贵贱之分,只要囊中有金有银,就可以大快朵颐。酒客之中也不乏微服出游的达官显贵,王孙公子。来的次数多了,店家认出身份来历,也一概不称官衔爵位,只以某某爷呼之。反正有钱的就是衣食父母,大家一视同仁。话又说回来,京里的大官多如牛毛,想巴结也巴结不过来。
肉市街上的正阳楼以涮羊肉烤羊肉名播京师,现在正值用餐时间,楼中高朋满座,肉香酒香四溢。楼门口那店伙迎来送往,乐得合不拢嘴。酒楼生意兴隆,东家发大财,手下的伙计也跟着发小财。几年下来积攒百八十两银子,讨个白白净净的媳妇,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应当不成问题。
店伙正在做他的白日梦,却被停在他面前的三位食客惊醒了。那三人是一个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老道士,身后跟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那老道士问道:“店家,楼上有空座吗?”店伙脱口道:“有,您老请进。”其实这只是套语,不论楼上有没有空座,他都会先把老道士让进去。一转念又补上一句:“道长,咱正阳楼不卖素斋。”
老道士笑道:“正阳楼当然不卖素斋,贫道也不是来吃素斋的。前面带路。”店伙心想:“这老杂毛派头不小,说不定是宫里来的。我可得留神点,不能得罪了。”皇帝宠任方士,京里无人不知。当下这店伙恭恭敬敬将老道士三人引上楼,安排酒馔,伺候得殷勤周到,细致入微。
楼上众食客中有一位商贾模样的矮胖老者,不经意地向这边一瞟,看清老者的面容,不由得目光陡亮。离座而起,上前一揖到地,说道:“老朽费朱,见过仙长。”
老道士抬起头,一看这费朱,心想:“肥猪?果然人如其名。”捻着颌下的白胡子,笑道:“古有陶朱,今有费朱,好名字!恕贫道眼拙,先生是……?”费朱道:“仙长固然不识得老朽,老朽却识得仙长金面。仙长悬壶济世,神医赛华佗之名传遍京师。不久前仙长妙手回春,治愈犬子多年顽症,老朽几次欲登门拜谢,都被两位仙童所阻。今日得遇仙长,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老道士笑道:“原来如此。贫道无暇应酬,怠慢了先生,失礼,失礼!”
楼上众食客顿时骚动起来,争睹神医赛华佗的风采,其中不乏亲人友人蒙老道士施术治愈者,一齐上前称谢。那店伙眼睛直了,心想:“原来这老道士是神医赛华佗妙徼仙长,不是宫里出来的妖道。”飞也似奔入后宅去禀报东家。
不问可知,这位老道士正是天赐假扮的。他与小蔷小薇进京之后,在正阳门外赁了一处店面,行医救人。天赐虽不通医术,但在沧海书阁曾浏览过不少医书,再加上小蔷小薇家学渊博。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三人再不济也比臭皮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