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沟一直填到举灯也不过填了一半,野利霍然回首,自己带出来的三千多人已不足一半,这条不到五十步宽,二百步长的路就是自己儿郎的尸体铺就的!
他突然明白了,统军这是在借刀杀人啊,他嘴上说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防区是意外不会放在心上,实际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再想想附庸自己的那些小部族,忽然蠢蠢欲动欲‘改嫁’他人,肯定都是李继奉在底下捣鬼!即使胜了,自己精锐尽失,回去以后恐怕也是实力大损,那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被从部族首领的位置上赶下来,自己亲族被人奴役。想到这里,野利的心瓦凉瓦凉的,手里的鞭子也放下了。
当晚,野利至中军大帐以兵将损失过重,请求统军派兵增援无果,次日勉力攻击,却进展缓慢,午后,左厢神勇军司统军李继奉到前沿督战,见状震怒,欲斩野利,众将求情免死,打了五十军棍,免去先锋之职,调往后军待罪。大家一看就明白了,野利的人是白死了,大家出兵都是垫资的,靠掳掠补贴家用,跟在别人屁股后边还能有油水,这笔买卖是赔定了。但是众人却没有想到,野利这小子胆大包天,晚上居然领兵重返大和堡,杀了守城的主将,抢了囤积在那里的粮草辎重,连夜过佳芦川准备返回自己的老窝。
......
“王爷,野利跑了,我们追不追?”野利大包小包的往回搬东西,并不是没有人发现,他刚出川口就让斥候队的探子发现了,蒋飞急忙回报道。
“野利跑了?是不是他们发现了咱们的企图!”一边的赵勇忍不住出声道。
“看情况不像,探子听到大和堡中有喊杀声,然后野利便带人冲了出来,追兵都被他杀了,应该是野利反了!”蒋飞分析道。
“让他去吧,他反了倒是省了我不少口舌!”赵柽看看天上半拉明月说道,他们在这个与大和堡相邻的山谷中窝了几天了,每日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闲了,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
“二爷,咱们什么时候出击,前边已经打了两天了,不知道赵仁能不能顶住?”现在虽然已经是五月了,但是山谷中还是很清冷的,赵勇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挨着王爷躺下问道。
“他手上有襄邑军一个营,蕃汉弓箭手五个指挥,加上原有守军近五千人马,据城而守,如果连两天都守不住,他还有脸见咱们吗?”赵柽笑笑说道,“出击还要等,那个云王现在还没有吃到苦头,等他在大和寨撞得头破血流,精疲力竭的时候才是我们出击的时刻!”
“嗯,可我就担心那老小子被咱们的枪炮吓住喽,没打两下就往回跑,咱们的计划就全落空了!”赵勇还是有些担心地说道。
“那事不用你操心,两天了,你听到一声炮响了吗,咱们的利器还没用上呢,赵仁没你那么笨,赶紧滚回去睡觉,二爷也该睡啦!”这时赵信走过来踢了赵勇一脚道。
“哦!”赵勇揉揉屁股走了,王爷还是有点特权的,大家都是席地而卧,他却还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小帐篷,赵柽卸了甲,扒掉靴子钻了进去,“赵信,你也进来睡吧,帐篷能躺下俩人!”赵信刚在一边铺上毡垫,展开睡袋,就听到王爷说话,他犹豫了一下,拿起自己的睡袋钻进了王爷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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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炮火之威
第一百一十五章炮火之威
对于野利的离开,夏军各部的将领们倒没有感到吃惊,对他们来说跟谁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自己的部族要能活下去,被人吞并或者吞并别人,在他们身边,自己身上都是时常发生的事情,这就是现状,由他们特殊的社会结构决定的一种现象。
西夏本身就是由众多游牧部落组成的,包括党项的强大都是在整合了众多的部落后的事情,所以造成他们部族意识十分强烈,形成了一种“同心圆式”的政治认同理念:其忠诚对象总是沿着“家庭—部族—部落联盟—国家”的方向依次外扩,越往外忠诚度越差,感情越淡漠。这种宗派主义、部族主义体现在政治生活中,一方面容易导致家族政治、任人唯亲和裙带资本主义;另一方面,也容易导致当权者对其他部族、教派充满敌意和不信任,在镇压其他部族、教派反抗时毫不留情。
在这些人的思维中,“赢者全得,输者全失”,当权者一旦放弃权力,可能意味着失去现有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因此争斗双方绝少出现相互妥协或政治双赢局面。权力的更替,在这些部落中看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暴力冲突,他们宁愿拼得鱼死网破也不肯放弃权力,因为谁都明白一旦失去权力将被‘秋后算账’,下场就是自己的妻女成为他人的玩物,自己的族民成为别人的奴隶!
......
五月二十一,李继奉亲临大和寨前沿督战,他集中了四个军监的负瞻兵五千余人轮番上阵,在强弩军掩护下手持盾牌,每人背负一个土包上前,将土倾倒在壕沟中后,立刻回撤,这种方法很奏效,虽然不时有人被射死射伤,但是壕沟还是被填上了大半,而强弩军跟随向前,射出铺天盖地的箭雨,宋军阵前如同长出了片箭林!
在悍不畏死的攻击下,壕沟一点点被填平,宋军渐渐顶不住了,虽然还有崩溃,但是在不断向城中撤退。李继奉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大悦,冲淡了野利私自离军的烦恼,他手中的马鞭一挥,传令兵令旗连摆,负瞻兵撤回,阵门大开,一队队身穿皮甲,手持各式兵器的勇悍兵丁在阵前排成队列。
西夏以弓马立国,李元昊组建起了一支以步兵、骑兵为主,辅以‘泼喜军’、‘强弩军’、‘擒生军’、‘水兵’、‘撞令郎’等诸军,多兵种合成的虎狼之师。这撞郎令除了组织由党项羌组成的‘族内兵’之外,还增加了‘族外兵’。所谓族外兵,指的在被俘掳的汉人中挑选勇敢善战者组成军队,取名为‘撞令郎’,让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这样可以减少党项军队的伤亡,说白了就是炮灰。这从其手中的兵器中就可以看出来,铁在西夏属于稀缺物资,为了弥补不足,甚至有铜、瓷、木制的兵器,看看他们手中的铜标枪、铜牌、瓷蒺藜、木橹、木契就知道他们在军中的位置了。
“统军有令,第一踏上城头的,转为正军,赏银百两,马两匹,橐驼两头,有不遵号令者,妄自逃跑者杀无赦!”一队传令兵骑兵从中军冲出,边跑边高声宣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撞郎令是夏军中最底层的士兵,甚至地位不如干杂役的负瞻兵,能够转正便是一步登天了。
“吼、吼...”撞郎令们以自己的声嘶力竭的吼声表达着自己的兴奋,这时激烈的鼓声响起,炮灰儿们以百人为队,结成是个方阵慢走变成了快走,又成了小跑,一往无前的奔着‘理想’冲了上去,队形再次变换,成为一个个锋矢阵。
‘轰’冲在最前边的夏军士兵,在距城门还有三百步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城墙前的一道土墙被推开,紧接着伴随着火光的一声巨响,一个小黑点向自己的队列飞来,小黑点在他眼中越变越大,可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去分辨那是什么东西,就听到一串的惨呼,他扭头一看自己身边同伴的脑袋不见了,而身后的人躺倒了一串,有的胸腹被洞穿,有的捂住胳膊抱着腿躺在地上惨叫,可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个杯口大的铁球在向前蹦跶了几下后陷在了泥土中。
“这是什么东西?”他还没从震惊中醒过劲儿来,就又听到一声巨响,他只来得及下意识的举起盾牌护住头脸和前胸,就觉得一阵大力撞击在盾牌上,可以抵挡住劲矢的硬木盾牌仿佛变成了一张纸,瞬间就成了碎片,接着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臂骨和胸骨的碎裂声,眼前一黑,身体摔在刚刚融化的冻土地上...
.......
“臼炮队,目标夏军弓弩队,距离三百步,开花弹!”赵孝观察着夏军的情况,不知道是初战的兴奋还是因为紧张,声音略发颤抖的吼道。
“开花弹,三百步!”接到命令的臼炮各个炮兵组,组长大声的重复着队长的命令。
“装弹完毕!”一名弹药手,将一包用麻布紧紧包覆的火药包塞进大肚子炮膛,挡上一块与炮膛口径相仿的薄木板,另一名弹药手迅速把一颗炮弹用麻布裹紧,插上信管塞进炮膛,然后高声报告。
“装填完毕!”组长将引信插入炮尾的点火孔,尖尖的信管穿透包裹火药的布包,他大声向队长报告。
“放!”赵孝手中的红旗一挥,吼道,各个炮位上的点火手迅速上前,手中的火把在插在炮尾的信管上一燎,信管喷出呲呲的火星,所有人立刻捂住耳朵大张着嘴,蹲在地上埋下头。爆炸声后,他们顾不得察看战果,清膛手立刻上前,用手中蘸水的刷子在炮膛中狠狠的捅了几下,另一人马上用干布将炮膛擦干,这样做是为了熄灭炮膛中的火星和清理火药燃烧后的残渣,虽然繁琐,但是却是必不可少的。
臼炮虽然射速慢,但是威力大,在四百步的距离上可以发射十斤的弹丸,轰鸣声中,足球大小的炮弹腾空而起,信管中的火药被发射药点燃,喷着火飞起十几丈高后成抛物线落下,在离地面一两尺高的地方爆炸,破碎的弹片,填在弹丸中的碎铁屑在火药的刺激下四散纷飞,在炸点周围十步以内的夏军弓弩手不分个高个矮非死既伤,没死的也被巨响和眼前的惨状吓得呆若木鸡,立时在方阵中出现了几个巨大的空洞。
赵孝指挥着臼炮分队压制敌方的弓箭手,赵耻接过部分指挥权,指挥速射炮分队向挺进的撞郎令进行拦阻射击。实心弹虽然威力大,穿透力强,但是也存在攻击面窄的缺点。撞郎令们被吓的不轻,想掉头,后边却是手持弓弩的督战队,后退者立刻被射杀,前进是死,后退是亡,逼着他们不断向前。
“目标步军,霰弹,二百步!”赵耻作为作战参谋,对这些还是了解的,观察了下敌情下达命令,传令兵迅速将命令传达到每个炮位。炮手们立刻换上了霰弹弹筒,这家伙装药二斤半,里边是黄豆粒大小的铁丸二百多颗,从炮口打出去可以在二百步外形成四十步的扇面,可以有效拦阻进攻的步兵。
‘轰轰…’五门速射炮接连开炮,震耳的炮声掩盖住了夏兵的惨叫,但可以清楚的看到,夏军被成片的放倒,就像夏收时狂风吹过的麦田,锋矢阵立刻凹了下去,变成了偃月阵。
寂静,战场上‘隆隆’的炮声过后,双方阵营都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炮火之威震撼了全场,夏军的士兵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受伤的士兵仿佛还难以接受缺胳膊少腿的现实;开炮的襄邑军炮手也有些失神,太恐怖了,炮训练时放的不少,用来打人还是头一次,几轮炮火后,硝烟散去,地上躺满被撕裂的残躯,一千撞郎令剩下少一半还能站着。
试想两军阵前一张弓再强,不过是一矢两洞,但在一发炮弹就能让人破碎的火炮面前,简直就像是苍老而羸弱的老人与彪悍的屠夫并肩而立,在犀利的炮火面前不管是可挡强弓硬弩的铁甲,还是仅能抵御刀枪的皮甲,在飞驰的弹丸前没有了差异,变的没有什么不同。撞郎令们在支离破碎间朦胧了贪婪的泪眼,可托生死的同伴转眼魂飞魄散,从粉身碎骨中明白了‘炮灰儿’的真谛。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恐惧,就连宋军守城的军将都暗自庆幸,幸亏这种恐怖的武器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
震惊过后,便是竭斯底里的爆发,撞郎令们的精神崩溃了,不顾一切的掉头回撤,哪里还有什么秩序,只剩下惊恐和本能,这种怕超过后边督战队手中的弓弩和大刀,他们嘴里喊着不似人声的嘶吼,只想着逃离这个血红的地狱,凡是挡在他们前边的不管是亲如兄弟的同伴,还是平日畏之如虎的督战队,都会被他们毫不领情的杀死,践踏....
“临阵退缩者,杀无赦!”野利看着眼前的情景,冷冷地说道,他心里明白的很,这些人废了,他们再也没有勇气拿起刀枪上阵厮杀,而只会把恐怖传染给每个人,乱了军心。随着野利的命令,一队弓弩手上前,向溃退的撞郎令们射出几轮箭雨,侥幸不死逃回队伍的,立刻被督战队砍了脑袋,一阵风吹过,令人作呕的腥风飘向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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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肉磨坊
第一百一十六章血肉磨坊
已是正午,阳光洒在河谷中炙烤着大地,流淌的鲜血很快被蒸发,地上只留下一滩滩炫目的猩红,赵仁在城头审视着整个战场,硝烟正在慢慢散去,露出了大战后的峥嵘,城墙前边的挖出的阻挡夏军冲锋的壕沟已经被填的七七八八,但是整个防御体系依然完整,百步以内基本看不到夏军的尸体,说明他们的脚步就止于此。
大和寨的防御体系按照赵柽的吩咐在城前设置了三道防线,以枪炮对付中远程的敌人,以弓箭为补充,对付闯过火力封锁区的漏网之鱼,城墙才是最后的阵地。但是为了实现王爷让自己吸引敌人,让其二而衰,三而竭,像上钩的鱼似的溜累了,折腾不动了再留给他收拾的目标,赵仁一直没有动用飞虎营,而是以各蕃汉营的弓箭手与他们周旋。现在看到火炮的巨大威力,赵仁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担心敌人被打怕了,调头跑喽!
“都指挥,我们是不是趁机冲一冲,夏军被我们打怕了!”银城乡兵指挥使陪着笑说道,胜利者是不需要鼓舞的,赵仁身边聚集着增援大和寨的各寨寨主、领兵的指挥使,他们兴奋的议论着,讨好着这位年轻的将军。
“不必,夏军虽然折损了些兵马,但是未伤其筋骨,贸然出击恐难以奏效,现在你们马上将各自的兵丁撤进寨子,等待反攻命令,前边暂时有飞虎营即可!”赵仁笑着说道,他想起王爷说得一句话‘战场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军人要想赢得尊重,就要拿命来换,不论是你的命,还是对手的命’,现在一顿炮火就让这些桀骜不驯的蕃族首领们明白了谁才是强者。
“都指挥,儿郎们士气正旺,还能抵挡一阵,现在撤回来怕影响士气!”神堂寨乡兵指挥使媚笑着说道,他们早就知道了,大和堡巡检兼乡兵指挥使保吉手下就二百多人,跟着王爷打了一仗,分了偌大的功劳,不但自己升为堡主,连儿子也有了官身,赏赐更是顶得上地里几年的收成,他们心眼里早就痒痒的难受,现在撤回来,到手的功劳岂不没了。
“呵呵,放心吧,底下这些人早就是王爷桌上的菜,到时恐怕你们割人头都要割的手软,数钱数的手抽筋!”带兵撤到大和寨的保吉好像明白了他们心思似的笑着对众人说道,同时下令让自己的兵丁先行撤入堡内。
“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大家看着志得意满的保吉嘟囔了一句,也纷纷下令退兵。
......
李继奉瞅着满地的尸体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坐下的战马不安的跺着蹄子,打着响鼻,似乎也想逃离,他想不明白,往日这些守卫堡寨的宋军见到夏军大队攻城,都是紧闭大门躲进险要的城寨,让开大路眼看着他们通过,从不敢弑其锋芒,今天却是见了鬼啦,不但敢于凭借弱势的兵力与数倍于己的大军硬抗,还搞得自己损失惨重。
李继奉他也发愁,考虑是走还是打,打好像不那么容易过去,不打,自己带着这么多人跑这又不是旅游来了,正犹豫不决的时候,看看周围沉默的将士,惊慌的眼神,觉得自己要是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