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的暖房坐落在西园一隅,是个人迹罕至的去处。往日也不过三四个花婆在伺候打理,轻易没什么人往这边走动。远处钟鼓声,丝竹声渐渐飘远,零星能听见点动静。倒是空气里还清晰可闻熏香弥漫,幽芳阵阵。。。。。。
阿离左右是翠儿、芬儿陪着,两个丫头人手一盏红灯,昏黄摇曳的烛火在漆黑的夜色中撕开一条小径。
芬儿一面为阿离引路,一面抱怨:
“五姑娘也真是的,你好歹也是岳家的娇客,怎么好在那么多人面前叫你来暖房摘花?岂不是拿你当个下人似的看待了?”
阿离淡淡微笑:“五姐姐未必有这个意思,就算有,我终究一个寄人篱下,她才是这个家正经的主子。别说只是打发我去摘花,就是。。。。。。”
还不待阿离讲完,翠儿扯着嗓子猛的喊了一声,吓得余下两人毛骨悚然的立在当场。
翠儿小脸也是煞白,惊魂未定的解释道:“我,我才好像看见个鬼影从那树丛里闪过。”
芬儿连连往地上啐了两口:“胡言乱语,小心吓到姑娘。多半是哪个院子里养的猫狗,冷不防窜出来,你一时眼花看错而已。”
“怎么就是眼花,我分明看的真真的。”
翠儿心里不服,又似乎想要挽回些面子,便夸大几分道:“那影儿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脚不点地似的飘着,吓死人了。你若刚才留意一下,必吓得比我还惨十倍。”
她这么一说,芬儿也不敢往前迈步子了。
最近几个月来,府里凶案不断,虽然老爷禁止府内有流言传出,可架不住许多人真真切切看到了那些惨死的小厮们。
芬儿战战兢兢的看着昏黄色光晕下的阿离:“姑娘,不然咱们找个借口,只说天黑,识不得路了,不去那花房也罢。”
阿离存想片刻:“我何尝就想去?只是你们家三姑娘、五姑娘彼此斗法,我夹在中间想要左右逢源,势必比登天还难。况且我还在孝期,总往那些小姐堆儿里扎着也不好看,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阿离往翠儿才说起的地方张望两眼,映入眼帘的只是些重叠假山,时而夹杂着夜风吹打林叶的沙沙响。
至于翠儿口中的白影是寻不到的,倒是岳家花房的一角隐约就在近前。
阿离拉着二人仍旧上了甬道。
芬儿在其后亦步亦趋,翠儿脸色难看,也不敢掉队。
三双软底儿绣鞋走在青石甬路上发不出半点杂音,只剩下那手里的灯笼摇曳多姿,画出几道微弱的弧线。
且走了百十来步,方到花房门前。
芬儿环视一圈,奇道:“平日都是两个婆子看守,今日怎么连个蜡烛也不点?”
岳家花房里不乏名贵种,日夜均有人守护在此,按道理说,一旦听见他三人的脚步声,该有一二个殷勤的婆子迎出来好茶伺候,今日却古怪的很。
不但无人,连灯火也灭的彻底。
阿离心里冉冉升起一种不好的念头,只是不好究竟在哪里,她又叫不准。
就在这档口,原本挤在她二人身后的翠儿忽然冒出头来,一把将花房的大门推开:“姑娘折了花便走吧!”
一阵阵暖香迎面扑来,不知道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在这个喧闹的夜晚静静绽放。
三人都不是好花之人,分不清哪一株才宋锦璇梅。想着三个小姑娘在这么大的花房里乱窜,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阿离只好提议三人分开行动,找到了宋锦璇梅时便喊一声。
灯笼只有两盏,阿离带着芬儿往东寻,翠儿独自往西找。
虽然已经近了五月,可花房里仍旧烧着地龙,十分潮湿温热,没多大会儿,芬儿便觉得脖领子里粘腻腻的,额头上汗珠儿顺着鼻梁往下滑。
“姑娘,我,我有些怕。。。。。。”
“别怕,你心中所想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象,鬼神纯属无稽之谈,自己吓唬自己而已。”
阿离紧紧攥着芬儿的手,她身材并不高大,可说话的语气气定神闲,莫名的叫芬儿开始安心。
就当芬儿忙着四处搜寻宋锦璇梅的时候,忽然觉得原本拉住自己的手一紧,芬儿诧异的去看姑娘。就眼见姑娘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远方,脸皮儿胭脂泞子似的艳红。
“姑娘可看见花了?”
芬儿忙顺着阿离的眼神方向观瞧,这一看不要紧,芬儿“哇”的一口将才偷偷吃的两块垫肚子的桂花糕都吐了出来,粘液中清晰可见腥黄色的胆汁。
12、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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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觉得幽香阵阵的花房,此刻竟只觉得处处充斥着腐尸的味道。
高耸的主房梁上,从上往下垂了一条猩红色的汗巾子,套成的圈儿里是一颗憋的青肿的头颅。下身空悬着,通体只穿雪白色亵衣亵裤,乌黑长发顺直的铺在肩后,正是夜色中的一只艳鬼。
这艳鬼说不出的诡异,浑身缟素,白衣白裤,却穿着一双血红色的绣花鞋,妖娆的露着脚面,一只杏粉色的蝴蝶还在上面翩跹起舞,鞋样子十分考究。再看那张脸,阿离只一眼便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壁画!
芬儿吐了个昏天暗地,良久才气息微弱道:“姑娘。。。。。。”
“别怕,你叫了翠儿赶紧往前面去通禀大伯母,千万记得,不要闹的人尽皆知。更不要惊动前院的岳老爷。”
“不成的,”芬儿哭道:“刚才翠儿看见的八成就是这东西,趁着没人发现,咱们三人躲开才是正经。”
阿离苦笑:“高台上人人都知我往花房来取花,就算我逃了,等被人发现这壁画,也只会后患无穷,索性落落大方,倒也不会找人嫌疑。”
阿离狠狠推了芬儿一把,命她赶紧去找人。
可谁想翠儿凭空消失了似的,怎么喊她也不应声。花房里又暗,芬儿摸着黑踉踉跄跄夺框而出。
一时间,整个偌大的花房里就剩下阿离提着一盏明瓦小油灯,鹤唳风声狠命的撕扯房檐各个角落。
壁画的艳骨像荡着秋千一般,前后微微摇摆起来,更添恐怖气氛。
阿离却浑然不觉,小心翼翼提着灯笼绕着头顶悬挂的尸身打转儿。
尸体穿着干净,没有一丝泥垢,特别是红绣花鞋,阿离蹲下身子,把灯笼往前探了探:鞋底干干净净,是全新的绣鞋。
这样看来,壁画应该是进花房前就死了,后被凶手拖进此处。可是凶手大费周折,这又是什么原因?
“有趣!”阿离喃喃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分外低沉。
她个子还小,因为汗巾子的勒挤,壁画的头颅有些上扬,并不能让人看清她的表情。阿离转到其背后,用心查点了一下壁画发髻上簪戴的首饰,一共三样,少说也要百十两银子才能买下来,不符合壁画的身份。
那么首饰是盗来自己佩戴的,还是凶手帮她簪戴上去的?
若是前者,这簪花就有可能成为破案的线索,若是后者,凶手的目的又在何处?
阿离想到前一阵子芬儿提到那些小厮的死亡,弃尸的地点多隐匿而脏污,反观今日壁画,凶手选择的是这样一个清幽且充满芳香之地。。。。。。
难道是内心深处对死者的一种弥补?
她忽然想起芬儿说过,那些惨死的小厮都被凶徒挖去了一只眼睛。阿离赶紧挑灯笼往上瞧,壁画的紧闭双目,并不能瞧出端倪,但眼角并未有充血的迹象,似乎与前几桩案件颇有不同。
一声怪异的动静在身后响起,阿离豁然转身,灯笼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伴着撕心裂肺的尖叫,翠儿在看到眼前景象后无法克制的昏倒在地,四肢像待宰杀的小绵羊,疯癫抽搐。
阿离紧锁眉头,用她两世为人的目光来分辨,翠儿的动作更像是做戏。且是卑劣而下作的戏码。
花房外渐渐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听声音少说也有十来个人的模样。阿离镇定的远离了壁画的尸身,静静走到翠儿身边,将翠儿丢弃在地上的灯笼捡了起来。蜡烛头早已经熄灭,细心的阿离发现,原本同时点燃的两站灯笼,翠儿这一盏留下的余蜡明显多于自己。
刚才那段时间,芬儿四处寻找翠儿的时候,翠儿究竟身在何处?
阿离不符合年纪的犀利目光沉沉地落在翠儿身上。。。。。。
花房大门被踹开,七八盏灯笼瞬间涌了进来。
岳云脸色阴沉,径直越过少女,直奔房梁上悬挂的艳尸。手里常常把玩的一串玉绿佛珠几乎被他捏碎,管家紧忙弓着身子上前执灯。
花房内安静除了抽冷气的声音,一时间竟是无人搭话。
“老爷,看管花房的两个婆子寻到了,被人下了迷魂香扔在外墙角。”一个小厮紧步进来回禀。
岳云长出一口气,徐徐转身走向老友:“彭兄,这已经是死了的第五个人,怕再不结案。。。。。。我们岳家将永无宁日!”
岳云是打心底不愿意让彭晏插手此事,可就如同他自己所说,这连续的命案都只发生在岳家,即便死的都是奴才,可终究奴才也是有爹有娘的,岳家若不给个交代,他岳云半生的名节就要毁于一旦!
想到大好前程,岳云只好舍下面子,这也是他在听到房氏回禀时执意带上彭晏的原因。
彭晏看了看老友,淡淡一笑:“岳兄不必慌张,既然叫彭某遇上了这档子污秽事,就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彭晏身后的几名大汉心领神会,立即将灯火聚在一处供彭晏观瞧。
“死者先是被人勒死,再做成了上吊自杀的假象。”彭晏指着壁画的头颅:“若真是自缢,头颅当前倾,且看这女子,后颈微仰,显然是死后被挂上房梁。”彭晏绕着尸身转了一圈,“眼皮紧闭,当是死后被抚平。。。。。。唇瓣被针线紧缝,凶手用心实在可疑。”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看向壁画的两唇。
刚才他们就觉得有些诡异的地方,壁画脸色青紫,嘴唇却被涂抹成了鲜红色。再细细观瞧,可不就是被人用丝线缝在了一处?
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壁画是被人杀害这一点确信无疑。
可一个小姑娘,究竟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要叫凶手使用这样狠毒的方法?
壁画被彭晏的几个属下小心翼翼放了下来,仵作被人从府衙找了过来,彭晏的论断一一被证实。
岳云打发亲信亲自看守花房,待明日天亮再与彭晏勘察现场。
管家亲自送了阿离回院,房氏焦急的等待在门前,一见小姑娘回来,忙把她揽在怀中:“老爷怕花园里的女眷们起疑,不敢叫我去花房,好孩子,可是被吓到了?”
房氏想到阿离亲眼目睹了自己生母的悲剧,如今又撞上这档子烂事,必定怕的要死,百般安抚着。
管家似笑非笑看着从始至终都静默不语的阿离:“大奶奶也不用担心,我瞧着郑姑娘就好的很。寻常小厮都没她的胆子大,老爷还想着叫人用软轿抬郑姑娘回来,姑娘却自己一路走了回来。老爷可是说了,这胆识,放在整个岳家,怕也没几位小姐及得上。”
房氏脸色一僵。
公公这话岂不是把阿离架在火上蒸烤?明日管家的话传进二夫人耳中,又或是弟妹处,岳家内院的这些人就能撕了阿离。
房氏赶紧给松儿使眼色,松儿无奈,只好从屋子里取出两个沉甸甸的十两银元宝。
“阿离还小,自己不知道事情轻重,还多亏岳管家在老爷面前多多美言。”
管家笑眯眯的从松儿手里接过银子,不假思索的揣进袖口的暗袋中:“瞧大奶奶的话,郑大人原就是老爷最看重的人,如今郑家落难,我自当也尽一份心力。大奶奶安心,老爷那里自有我去打点。”
房氏渐渐宽心,待送走了管家后反复问了阿离三四遍,直把事情经过问的仔仔细细后,房氏才恨恨道:“三娘和五娘两个从小就不是省心的,今日要不是她俩,也不会累的你。。。。。。”
阿离笑道:“大伯母无需计较,她们俩终究不是有心害我。况且岳爷爷也没说什么,文人小说下载更可怜我年纪小小却惊见这种事。”
房氏摩挲着阿离的额头,这傻姑娘,她难道不知流言的可怕!若不及时防范,怕迟早有一天,阿离会与她那个弟弟一般,成了人人口中的灾星。
想到那样的情景,房氏连连摇头,并叮嘱芬儿:“从今日起不准你们姑娘出院子,日常所需却什么只管朝我来要,就是二夫人来找,也只说吓到了,在养病。”
见芬儿惊吓之余不忘点头,房氏忽然又想起了那个不争气的翠儿:“翠儿呢?那样要紧的时候还敢撇下姑娘一人跑开。”
阿离忙道:“翠儿昏在了花房,是我叫几个婆子抬她去养病。”
房氏点点头,亲自护送阿离进了后跨院休息,并嘱咐守夜的婆子多加了一班岗,只为叫阿离安心。
13、套话
当下,女眷们多已熟睡,可前院彭晏的客房中却是灯火通明。皇后赏赐他的那几个近身护卫不是等闲之人,都是大理寺高手中的高手。更是皇后钦点的秘卫之一,有通天的本事,此番随护彭晏进长安,不仅仅是为了彭晏的安全,更要为皇后暗访沿途各地民情。
彭晏在灯烛下静坐,默默地翻看着前几月仵作为猝死小厮们验尸的记载。
彭晏在政绩上成绩出色,可许多人并不知道,他还是个破案高手。当年皇后还只是个嫔妃的时候,曾经被艳冠六宫的丽妃陷害,要不是彭晏足智多谋,为皇后洗刷冤屈,怕也没娘娘今日的尊贵。
岳家一事并不在彭晏预料之中,从他本心来讲,此番拜访岳云,目的只有一个,要么带走微之的儿子,最不济也是个女儿。可眼见今日所发生之事,彭晏忽然改变了原本的念头。
郑家小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就算养大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而当下皇上年事已高,又多番宠信武贵妃。武贵妃一心要保儿子为太子,与皇后两虎相争,最终必有一死。
彭晏是皇后的人,除了一心为皇后筹谋,他再无别法。
当年微之是出了名的俊俏郎君,彭晏早发现皇后对这个新科进士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愫,只是碍着两边人的身份不能点破。如今微之惨死,皇后虽不明说,但字字句句皆透着要查办此事,让死者瞑目的意思。他如果巧用时机,将微之的女儿送进宫陪伴皇后,即便那个叫阿离的丫头更肖似其生母,可每每想到她是微之的血脉,皇后也不会不动容。
彭晏自忖想法独辟蹊径,却不料老狐狸岳云也察觉到了这一层厉害。不然他何以会收留两个孤儿在家?
联想到今日花房中郑离的表现,彭晏不得不赞服一声。
好一个冷静沉稳的小丫头,这样的孩子,无论从年纪、相貌、品性上来瞧,都是上佳的人选。
只要皇后肯应允郑离在其身边伺候,彭晏相信,自己的这招棋就没错。
况且。。。。。。锦川的案子错综复杂,背后势力纵横,连皇后也不敢轻易插手。微之究竟查到了什么消息,竟会惹得凶徒下杀手。
临死前,微之有没有给儿女留下什么重要线索呢?
彭晏正胡乱琢磨的时候,侍卫中一名叫重云的大步走了进来:“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卑职将岳府上下查检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人。那位郑姑娘的院子更是门禁森严,几拨人来回巡视,一时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彭晏身边只带了一个师爷进京,这师爷姓许,跟了彭晏二十几年,是彭晏心腹中的心腹。见重云如此回答,许师爷便道:“大人难道不觉得蹊跷?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就算胆识再有过人之处,可眼见一个吊死鬼挂在面前,却也该有疯癫之举。然依着属下观瞧,这郑娘子不但镇定的很,且目光如炬,很有几分老辣的意思。大人不是一直想。。。。。。”
彭晏一摆手,制止了许师爷接下去的话。
他如今表面上虽说把皇后娘娘赏赐的几个侍卫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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