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离笃定皇后不会舍得,皇上心里属意的究竟是玄音禅师,亦或是太子殿下,这件事不好讲。
可皇上一定猜到了皇后知道此事后的反应。
选了文皇子,皇后会觉得东宫被占了便宜;选了太子,皇后又会认为陛下有杀子之心。
进退维谷,皇后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想要化解困境,此刻还真是按兵不动最好!
经郑离这么一说,皇后豁然开朗,她轻声道:“阿离,你是个聪敏的孩子,对本宫而言,一定有大用处那一日,盼你不要辜负了本宫一番厚望。”
皇后的一番大用处究竟是什么,她不讲,郑离也不敢多问。
朝中和亲的出访使团已经确定下来,月末择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玄音禅师还俗,帝后二人亲自观礼,太后高兴的拿出自己的私房,阖宫发赏钱,喜的太监宫女们与过年无二差别。
皇帝念及儿子孝顺,趁势加封了文皇子为孝义亲王。
皇帝的子嗣中,这是第二位亲王,因为加封的仓促,礼部甚至来不及准备亲王府。太后便建议,准孝义亲王仍旧住在睦元堂。
可这一样来,却是本朝从没有过的规矩。
若国无太子,亲王便是皇子中最显贵的;可若早早立下太子,亲王便要避嫌,退居宫外,以示尊卑。
旨意一经下达,朝中人心浮动。
只是后宫却另有迹象,皇后似乎并不在意前朝波动,只顾着下懿旨,请京中皇亲国戚家的郡主、县主们进宫上学。
此举立即得到响应。
若是半个月前,这道懿旨一下,贞女楼里必定冷落凄清。诸侯藩王们没有不心疼女儿的,早听说上官家有联姻之意,大家都怕自家的闺女被拉去做了牺牲品。
现在不同,万岁爷是要娶贵女,而不是嫁闺女,内中一字之差,却叫人欢欣鼓舞。
这日正是进学的头一天,各家郡主小姐们纷纷坐了华车。从兴安门入,直穿西内苑外的夹宫道,至右银台门下车,再换软轿到九仙门。沿着太液池引来的活水一路往西,经过拾翠殿,寒冰殿,方能到进学的贞女楼。
各家郡主们每年都会进宫为太后皇后请安,这条路倒也熟悉。而皇后特准的那些朝中重臣家的女儿们,则是对这个未知的皇城充满了好奇。
这些女孩儿们年纪都在十一二岁左右,上次选秀没得机会进宫。这一次算是给公主郡主们做了陪读,又有被皇后暗中相看的意思。
大伙儿免不了跃跃欲试,一个个掩饰不住兴奋之色。
头顶着灼热的酷暑,太液池水波光粼粼。泉眼中潺潺的水流从西涌进。汇入这偌大的皇家池塘。夏荷开的正茂。明明是暑热难耐,但见这些绿意,便觉得心肺凉沁。
贞女楼新任命的大总管朱东贵是徐云的干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进宫就巴结上了徐云这条大粗腿,什么事儿都比别人占便宜。和他同时进宫的那些太监们还在各宫里苦熬资历的时候,朱东贵却成了贞女楼的掌院太监。
这也就是说,贞女楼除了郑离的话语权最大,底下的琐事基本都是朱东贵做主。
当初郑离听说这人来历的时候,不过淡淡一笑。徐云对她的敌意,郑离哪会察觉不到?只是她从总觉得君子诚而有信,小人伪而不真,与其得罪君子。毋宁得罪小人。
况且,她和徐云是两座桥上的人,徐云斤斤计较,她犯不着为这事儿给自己添堵。
所以徐云笑呵呵来与自己商量,准备安排朱东贵进贞女楼的时候,郑离二话不说,立即答应下来,甚至亲自和皇后提了此事。
唯独雁妃那里略带了几分不满,协商之下,勉强也塞进来一个心腹,美其名曰,是为照顾几位公主。
朱东贵骨子有些好大喜功,又爱卖乖讨巧,郡主们以及各家小姐们头一天进宫上学,他专程从船坞借来四五条轻舟,让众人过了九仙门后便乘船,从水路进贞女楼。不但脚程更快,省了女孩儿们的力气,更借机大饱眼福,一赏太液池的美景。
湖水清澈,雀鸟司养的那些白天鹅悠闲自在的划动着嫩红色的脚蹼,偶尔从小船身边经过,惹的女孩儿们惊喜连连。
大家原本还有些担心宫中念书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却这样的惬意。
船中又有执扇的宫娥,乘着湖面上传来的微澜和风,不觉早就除了刚刚的暑意。
几艘快船沿河道而下,行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靠了岸,穿过芍药圃,郑离已在花丛尽头等候多时。
“郑离见过各位郡主、县主,各家小姐!”
少女们多数没见过郑离本尊,可都从家里长辈那里听说过,如今贞女楼有一位年纪不大的郑书女,专管她们上学念书一事,还嘱咐她们要格外恭敬,这个郑离九成九是皇后的耳目。
女孩儿们一面忙躬身回礼,一面偷偷用余光打量郑离,果然十分年轻。
郑离笑着引了众人进了正殿,三位公主忙和表姐堂妹们见礼,对几位陌生的名门闺秀也及时展露出善意。二公主擅长交际,做事八面玲珑,围在她身边的女儿一个个都觉得如沐春风,丝毫没有被冷落的感觉。
四公主和六公主一相对比下,明明不是刻意,却难免会被觉得慢待了诸人。
这之中,襄阳郡王的小孙女芸香县主和三位公主最为相熟,她四下一打量,却不见自己的姑妈,不禁好奇问道:“二姐姐,今儿不是要拜师吗?怎么不见龚大家?”
二公主笑道:“郑书女体谅你们来的仓促,大家又久未见面,不知多少心里话要说,这会儿若急急忙忙拜师,想必课也是上不安心的,所以叫咱们痛痛快快说笑一天,明儿再拜师也来得及。”
几位郡主、县主拍手叫好,唯独芸香县主撅着嘴,心里那点不高兴一下子就显露在了脸上。
110、芸香
这位芸香县主的祖父与先皇是表兄弟,祖母又是太后娘娘的堂姐,芸香县主小的时候就常常随着祖母进宫来探望太后。襄阳王府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只不过靠着皇家的隐蔽过富家翁的生活,可太后却极喜欢这家人,每每都有赏赐,叫京城诸侯豪门们也不敢小瞧了。
几位公主都不得太后喜欢,反而是这个芸香县主,因相貌颇似她的祖母,太后与襄阳王妃之间的姐妹感情又好,连带着对芸香县主也甚是喜爱。过去,二公主等为讨好太后,对芸香县主百般关照。时间久了,这位县主早忘了家中礼仪嬷嬷的教导,时时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郡王妃每每数落她时,太后还维护,说这样才是真性情。
如此一来,纵容的芸香县主更加肆无忌惮,除了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儿,换了别人,她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不高兴就表现出不高兴的模样。
二公主瞧她撅着嘴,忙笑道:“郑书女的安排合情合理,咱们一会儿要去给太后皇后娘娘请安,太后见了你一定高兴!”
芸香县主这才稍缓颜色,转了转眼珠子,又偷偷问道:“那。。。。。。可能见到文哥哥?”
二公主没好气的一瞪眼:“便知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说完,二公主自己反而先笑了:“你文哥哥现如今被封为孝义亲王,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乱叫。况且,他身上有了差事。只怕比以前更忙,哪有时间来会咱们?”
“哼!文哥哥才不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芸香县主嗔道:“二姐姐,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文哥哥这会儿可在明瑟殿?若在。我无论如何也该去请个安,说一声恭喜!”
芸香县主心里是什么主意,二公主再清楚不过,可惜。。。。。。孝义亲王的婚事不是太后能做主的。二公主冷眼瞧着,太后喜欢芸香县主不假,但绝不会让她嫁给最喜欢的孙儿。
毕竟,襄阳王府手无大权,太后喜欢他们家是一回事,娶孙媳则是另外一回事儿。
何况,太后满口说着芸香县主可爱、真性情。但孝义亲王需要的什么样的妻子。太后她老人家还不会太糊涂。
二公主笃定主意不蹚这趟浑水。只敷衍的笑道:“你急什么?此刻都是人,我若贸然打发宫女去问,大伙儿少不得要关心关心。届时你怎么说?这些堂姐表妹们倒也无妨,只是。。。。。。”
二公主努努嘴,“还有这些外面的人呢?”
芸香县主微微不乐,但二公主的态度坚决,她再不识趣,反显得没理,只好耐着性子苦等。
郑离并不知芸香县主这点小心思,她还花了大工夫,安排了好些节目,女孩儿们玩的十分尽兴。对刚进宫时的那些不安消减了大半。用过午膳,有人领着女孩儿们重新换了衣裳,梳洗打扮妥当,方往明瑟殿来。
太后上了年纪,睡眠越发的浅,只小憩了一刻钟的功夫便自己醒了,听说殿外二公主等领着各家郡主县主来请安,太后十分欢喜。
“快请进来,哀家也是许久没见她们了!”
一时间,明瑟殿里欢声笑语,几位嘴皮子厉害的郡主把太后逗得前仰后合,连连赏了好些东西。
原来太后重男轻女不假,可宫中的皇子毕竟太少,孝义亲王进宫时还能引得太后乐呵两声,等这些孙子们都各忙各的去,太后就成了孤老婆子,偶尔有些太妃过来凑趣打打牌,却没儿孙环绕膝下这等痛快。
太后目光和煦的瞅了郑离一眼:“郑书女这差事办的好,也赏!”
身边的大宫女忙托着金盏盘出来,上面放了玫紫色的荷包,金丝银线绣着丹凤朝阳的精美图样。
宫里能用这种花样的人不多,除了皇后自然就只剩下了太后。纵然只是赏赐的一个小小荷包,也是多位绣娘呕心沥血的产物,不过在太后眼中,就是个把玩的小东西。
郑离忙双手接过跪谢,太后满意的点头:“哀家原还担心你年纪小,堪当不起这大任,没想心思却还缜密。哀家这几个孙女都交到你手上,今后可要好生照顾她们,别委屈了这些小丫头。”
郑离笑道:“公主们是天之骄女,各家小姐也都为大家闺秀,谁人敢委屈了她们?太后只管放心!”
芸香县主坐在太后身边,早亟不可待,忙趁机扯着太后的袖口:“太后娘娘,怎么不见文哥哥来给您请安?”
太后脸上笑意愈深:“今后可不能再叫文哥哥了!他如今封了孝义亲王,你见了该多些礼貌。”
自文皇子还俗有了封号后,太后便不喜欢听以前的称谓。
皇子哪有亲王体面,正因为封了亲王,才有资格和太子并驾齐驱。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深得主子心意,便插话道:“亲王殿下才陪着太后娘娘用过午膳,芸香县主早一个时辰来,大约还能见到。”
芸香县主听完这话,懊恼之色立现,更不忘冲郑离狠狠一瞪眼。
都是这个死丫头拦着,若早早安排她们来给太后请安,哪里会错过与文哥哥的见面?
芸香县主才不稀罕上什么宫中的女学,要不是家里苦劝,说有机会见到文皇子,她是断断不会赏脸的。
坐了小半个时辰,太后有些倦怠,遂打发她们去给皇后请安。
一出明瑟殿,芸香县主便跟二公主抱怨起来。
二公主笑眯眯道:“这有什么!明儿你拜过师傅,大可以不去上课,只管日日来给太后请安,难道谁还敢拦着你不成?”
芸香县主得意的一笑:“这倒是实话,龚大家是我姑妈。在府里的时候,她便最喜欢我。况且我又不是胡闹,去陪着太后说话解闷,那也是我该做的孝道。”
二公主不过挤兑芸香县主的话。不想对方全没察觉,反而沾沾自喜。二公主不禁摇摇头,手悄悄一指:“姐姐我劝你一句,想要称心如意,先过了那一关。”
芸香县主翻了个白眼,心里十分瞧不起郑离。
一个奴才,也就是皇后赏了件漂亮些的衣裳,比那些宫女太监体面些,可说到底还是卑贱之身。
二公主见她满脸的不以为意,抿嘴笑道:“我可听说了。文皇兄把亲手写的平安符送了她一枚。连我们这些亲妹妹都不曾得过呢!”
芸香县主脸色大变。揪住二公主的袖子追问:“姐姐说的可是真话?”
二公主故意板着脸,将芸香县主的手扯了下来,淡淡道:“我大小也是个公主。难道还会撒谎蒙骗妹妹不成?”
芸香县主喜欢玄音禅师,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年年去求玄音禅师的平安符,芸香县主却每每失望而归。
乍听见一个女官得了这宝,她如何不气?
二公主便捏着这个,狠狠激她。
芸香县主恰是那种一激便怒的性子,羞愤之下,眼瞧着明瑟殿外有根白玉大柱子,上脚就踹。
几乎用了全身的劲儿,本是为撒气。就听芸香县主骤然一声惨叫,猛地跌坐在地上。
郑离等人忙回头来看,那芸香县主疼的面色惨白,牙关紧咬,额头上豆粒儿大的汗珠子滴答滴答往小掉,两手不忘抓着脚踝小声哽咽。
二公主在旁边想乐不敢乐:这可真是个好摆弄的傻子!
她只见过有气往别人身上撒的,却不曾见过反把自己害的痛哭流涕。
郑离忙叫宫女脱了芸香县主的绣鞋,雪白色的罗锦袜子渗出点点猩红,染的上面几朵白梨花顿时成了血红梅。
竟是把脚趾甲踹翻了!
人说十指连心,那脚趾生生剥了指甲下来,其程度也不下于两手。
几个胆子小的害怕的转头不敢去瞧。
郑离心里真恨不得从台阶上把这个芸香县主踢下去。真是个能惹祸的倒霉丫头!好端端走路也能出事儿。
二公主皱着眉头问:“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叫芸香妹妹这个模样去见母后?”
芸香忙甩着脑袋,她怕皇后甚于太后多倍,万一皇后问起她怎么伤的,二公主肯定不会替她撒谎。
届时自己思恋文哥哥的事儿在皇后面前一露馅。。。。。。祖父会打断她的腿!
“二姐姐,要不,你们去请安,我便在殿外候着吧!”
二公主笑眯眯瞧着郑离:“这话我说了不算,还要看郑书女的意思。”
皇后肯定会问,自己犯不着去触这个霉头。
眼看着过了皇后午睡的时辰,郑离只好命人找了个软轿,先将受伤的芸香县主安置回贞女楼,这才领着众人去丹霞宫。
皇后穿着寻常宫装,眉间一点忧色时而浮现,众女孩儿们多少嗅到了大殿里若有若无的药香,便不敢像在太后那里一样说笑。
娘娘的赏赐只比太后逊色一成,待听说襄阳王家的芸香县主伤了脚,忙道:“可请过太医?”
郑离笑道:“娘娘放心,已叫太医院的去瞧过,说是小伤,不碍事。”
皇后嗔道:“这女孩儿金尊玉贵,再小的伤也是大事。既如此,你便亲自送芸香县主回家,一来安抚襄阳王妃,二来也免得她们家嗔怪县主。”
大家立即附和,都说皇后仁爱。娘娘听了心中熨帖,对几个世家小姐更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外面右千牛卫早派了十几个护送的侍卫,芸香县主闷闷不乐的窝在来时那驾马车中,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大丫鬟银翘陪笑道:“姑娘何必这样闷闷的?别人想求这样体面的回家还不能呢?郡王和王妃断不会责怪你!托姑娘的福,奴婢也能来瞧瞧皇宫是个什么模样!”
芸香县主不理会耳边的聒噪,只撑着半个身子,轻挑车帘,从缝隙中刚巧捕捉到预备上车的郑离。
111、吃瘪
襄阳王府虽然深受皇家恩泽,但说到接驾或省亲这种体面的事儿却还从没有过。先皇去世后,襄阳王只挂着个兵部的闲职,一个月里去衙门里三次都得看老爷子心情好不好。皇帝没二话说,兵部那些大老粗们就更没道理去讨人家嫌。
王府坐落在胜业坊,紧挨着兴庆宫和东市,乃是整个长安城最最繁华的一处地带。住在胜业坊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世家豪族,襄阳王府也不例外。从都苑街的这一端到那一端,连绵四五里,那都是襄阳王府的外墙。红墙碧瓦,高楼大厦,彩屋霞幄,进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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