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公孙府那样的人家是万万不行的。”
阿依讶然地睁大眼睛,低呼:“原来先生你知道了!”
秦泊南用一脸果然如此的眼神看着她,阿依讪讪地捂住嘴,心虚地别过头去。
秦泊南轻轻地叹息一声,又在被他筛出来的几张画像里拨了一拨,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抬眼瞥见阿依还在心虚地望着房梁,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望向桌案上一张张的画像,忽然问:
“你要不要也来选一选?”
阿依一愣,回过头,惊诧地望着他,她的心在刚刚的那一刻发出了清脆而响亮的咯噔声。
秦泊南并没有抬眼来望她,而是一边细心地打量着那些画像,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等过了明年,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现在看一看,也好有个准备。”
阿依直直地望着他的脸,然而他却一直不肯低下头来,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如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果子一般涩涩地苦苦地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有一种似乎快要不会呼吸了的感觉。她一直都在看着他,可是他还是没有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仿佛很忙碌的样子。须臾,她终于垂下头,似有些赌气又似真的觉得很无聊一般,闷闷地落下一句:
“我还有事情没做,我要出去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连带着她身上的热度与香氛亦一齐渐行渐远,直到她已经走到外间再也不会回头了,秦泊南才终于移开手中的画轴抬起头来,似淡淡地望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却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依走到门口,才打起帘子,身穿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刺绣袄裙的四姨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一百六二章 各怀心事的女人们
阿依出了秦泊南的书房,鼻端犹残留着刚刚四姨娘手里端着的汤羹的味道,她站在屋外向棉帘低垂的室内看了看,隐隐似还能听到四姨娘的说话声,像黄鹂鸟一样柔婉动听。
她重新转过头,对着青砖地面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有几点冰凉自天空中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上鼻尖上,湿漉漉地沁凉着,她眨眨眼睛,仰起头向上望去,原来阴霾的天空竟然降下一场薄雪。
她负起手,在青砖上磨了磨脚尖,闷闷沉沉地向院外走去,刚过了内仪门,却看见秦逸正站在向南大厅的小院里盯着鱼缸里的金鲫鱼发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走过去,站在他身旁轻唤了声:
“逸少爷。”
秦逸微怔,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作声,继续盯着鱼缸里的观赏鱼。
阿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负着手立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怔怔地望着缸里的金鲫鱼。二人沉默了良久,秦逸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受不了地问:
“你怎么呆呆的?”
阿依眼望着他:“逸少爷你也呆呆的。”
秦逸看了她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我要出去几天,这几天就不回来了,你跟父亲说一声。”
“逸少爷,难道你要离家出走?”阿依心里一惊,慌忙扯着脖子问。
秦逸脚下一顿,回过身来,跳跃着青筋咬着牙道:“你当我今年几岁啊?!”
阿依懦懦地扁了扁嘴,犹豫了一下,说:“逸少爷,先生也是为了你和秦家好……”
秦逸一眼瞪过来,阿依立刻脖子一缩,将剩下的话全咽了回去。秦逸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她想了想,连忙在后面又问:
“逸少爷,你最近身子怎么样,那药有效吗?”
“啰嗦。”秦逸也不回答。头也不回地撂下懒洋洋的两个字,扬长而去。
阿依还是不放心,又是一阵慌张地嘱咐:
“逸少爷,你要出门也把药带着,别断了,还有你别离了帝都要早些回来!”
“你是老妈子啊!”秦逸不耐烦地呵斥一句,跨过穿堂,走了。
阿依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从视野里消失,呆了一呆,消沉地低下头。长长地出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股初闻淡雅,但是仔细闻仔细闻却又会觉得异常浓郁清甜,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似能将人牢牢地吸附进去的熏香味传入鼻腔,她心脏一颤。慌忙回过身,四姨娘竟悄无声息地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一张美丽的脸,面色平和得却有些古怪。
“四姨娘好。”阿依垂着头屈了屈膝。
若是要从此地向四姨娘所居住的内院去,只需向西边穿过一个拱门再走过东西夹道便是了,然而四姨娘却没有往那边去,而是默不作声地走到阿依面前。她个头高挑。身材纤秾合度,站在阿依面前,明明什么也没做,然而自那优雅的身姿上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了一股无形的凌厉之气,一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将阿依往地底下敲打似的。她那一双乌黑水润的双眸虽平和,但是被盯着的人却觉得好似有两把尖锐的冰刀自上而下狠狠地刺来,让人如沐针雨,浑身不自在,只能把头压得更低。
四姨娘面无表情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紧接着猛然伸出手,算不上粗暴但却也不温柔地捏起阿依的下巴,将阿依瘦窄的小脸向上抬,落入她如点了墨般的杏眼里。
两双形状极为肖似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对视着,一股本能的排斥感极为强烈地油然而生,阿依的心里很不愿意,却不敢有逾矩的举动,毕竟她是姨娘,而她在这府里只是一个丫头。
四姨娘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勾起,笑得鄙夷:
“你的确比起我从前来有几分相似,可是还差得远呢。”以手中的香帕缓缓擦拭手指,她眼神轻蔑。
阿依的心重重一沉,就好像是胸腔内的一口钟被敲响,回荡着刺耳的嗡鸣声。她低垂着头,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滋味让她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同一时间剧烈地缩紧,让她的脏腑感觉到了一丝刺心的寒意。
“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温润清澈的嗓音自西边传来,寇书娴身穿一件青色毛绒呢对襟褂子,扶着丫头的手站在月亮拱门前含笑望着二人,身后一个小丫头正在帮她撑伞挡雪。
四姨娘看了她一眼,眼里划过一抹阴霾,但很快便一闪即逝,捻着帕子不紧不慢动作并不规范但是却柔媚横生地屈了屈膝,漫不经心道:
“请太太安。”
“眼看着这雪就要下大了,妹妹身子不好,不在屋子里好好呆着,若是回头又病了三请四请地请伯爷去看妹妹,这大节下的,伯爷也是很忙的。”寇书娴望着她鬓畔别了一朵赤红的纸绢山茶,似笑非笑地道。
四姨娘的眼里闪过一抹阴厉,绷紧唇角看了她一会儿,却淡淡一笑:
“劳烦太太担心了,有伯爷每日开的药,婢妾的身子已经硬朗许多,婢妾虽然知道伯爷爱惜婢妾,但也断不会不知事拿一些琐碎事惹伯爷心烦。婢妾刚刚从伯爷那里出来,听说大姑娘要开始准备议亲了,大姑娘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婢妾就先恭喜太太了,只是伯爷有百仁堂的事要忙,还要抽空管顾这偌大的济世伯府,现在连女儿的亲事都要处理,这若是传扬出去,外人还道咱们府里连个太太也没有呢。”
寇书娴不以为意,含笑说:
“无忧是伯爷最疼爱的女儿,无忧的亲事伯爷要亲自来把关这也是伯爷要求的,我虽劝过,无奈伯爷太爱惜无忧,连我这个做娘的也信不过,我劝不住只得罢了。倒是妹妹你,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到前院来,虽然咱们府里也没外人。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因为天气凉了,婢妾担心伯爷太过操劳身子疲累,特地炖了汤给伯爷送来。”
“炖汤的事自然有我和厨房顾着,妹妹只要管好自己照顾好宣儿就行。这些琐事就不劳烦妹妹费心了。”
“婢妾认识伯爷时,太太你全家都还没进京呢,伯爷的口味婢妾最晓得。”四姨娘带着一丝炫耀,冷笑道。
“二十几年前的事早就过去了,之后变成怎样妹妹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作为妾室总是沉浸在过去,我这个太太会很难做。”寇书娴半点也不留情面地微笑道。
四姨娘的脸刷地白了,手里的帕子捏得紧紧的,浑身上下散发着肉眼可见的薄怒。她直直地望着寇书娴,僵硬地微笑着。寇书娴却仿佛没看见她那样的表情。淡淡地吩咐身后的丫鬟:
“把这伞拿给四姨娘,四姨娘要回去还得走一段路呢。”
小丫头应了一句是,收起伞走过来递给四姨娘。四姨娘的丫头接了,四姨娘重新看了寇书娴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屈了屈膝,越过她走了。
寇书娴也不在意,含笑走到傻站在原地的阿依面前,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依屈了屈膝,回答:“我正要去看大姑娘。”
寇书娴笑笑:“你去吧,今儿庄子上刚好送来了新鲜鹿肉,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你晚上就留在绛雪阁跟她一起吃吧。”
阿依点头应下,见她没有其他事,便垂着头去了。
寇书娴望着她很快便穿过拱门到内院去了,抿了抿唇,回过头望向远处阴沉沉的天,眸色阴郁下来。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扶着丫鬟的手向上房走去。
“姨娘。”院落西北角的暗门前,身穿灰鼠皮大毛雪褂的春姨娘轻轻唤了声。
月姨娘身穿一件丁香色狐皮袄子,站在门槛之上。一手扶在冰冷的门框上,捏着帕子的手雪白已经微微鼓起了青筋,她眼望着寇书娴和四姨娘刚刚站过的方向,良久,仰起脖子愤愤地嗤笑一声,红着眼圈恨恨地冷笑道:
“两个别人不要的剩货也有脸在这里争爷,都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作践爷的好心!还有那一个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崽子,没的叫人恶心!一群心怀鬼胎的东西,就凭那些脏透了的也配得起爷,若是我是她们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姨娘!”春姨娘连忙唤了一声,生怕她的话被人听见。
月姨娘的眼眶却越发红,仰着脖子望着灰蒙蒙的天,良久,轻轻地道了声:
“一眨眼连大姑娘都要议亲了,若是我也能为爷生下个一男半女就好了,哪怕爷不会高兴,只要看着他像对大姑娘和二姑娘那样我也是欢喜的……若是我也能就好了……”
春姨娘望着她,眼里漾过一丝怜悯,亦抬头望了望这阴霾的天空,在心里冰凉地叹了口气。
阿依晚饭时留在绛雪阁里,和秦无忧一起吃了鹿肉,秦无忧已经知道父母在给她议亲了,对此却什么也没有说。阿依一时搞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也许公孙霖上次是白烧伤了,秦无忧只是愧疚了一下,然后再道个歉送个谢礼,之后就全完了?
当然这些阿依也不好问出口,从绛雪阁出来已经到了要睡觉的时间,晚上的风雪比早先更大,阿依提着灯笼抄近路,却在走到风口时,一股强劲的风夹雪迎面扑来,不仅吹掉了她的灯笼,还迷了她的眼,待她揉着眼睛捡起熄灭的灯笼时,斜对面的长巷,她模糊看见竟有两道身影越了过去,居然是三老爷和四姨娘!
第一百六三章 风雪,奸情
济世伯府内宅的东侧有一处小小的跨院,秦泊南的父亲在世时很喜欢听戏,生前在这个跨院里养了许多戏子,待老太爷去世后,秦泊南不喜欢这些娱乐,于是便将家里的戏子们全部遣散回乡,人都走了,这处跨院也就空了下来。更新最快最稳定
秦北跟着四姨娘进入跨院,走入一间房间,并没有点灯。
自从三老爷回来后,寇书娴将他们一家安置在了宅子南边一处独立的院落,那里有门可以直通侧门,亦有两条路分别通往内院与秦泊南的住所,方便三老爷一家出门或是三太太带几位姑娘来内院玩耍,以及三老爷去拜访秦泊南。因此,在这月黑风高夜,在秦泊南根本没有宿在内院的时候,三老爷不管有什么借口也都不可能出现在内院女眷们居住的地方。
阿依弓着腰贴着墙根在后窗下坐了下来,地面潮湿冰冷,但她却努力忍耐,强迫自己减缓激烈的心跳,屏住呼吸,呼啸的风雪更有效地遮掩住了她的存在,而她敏锐的感官却将屋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你要的。”秦北低声说,也不知递给了四姨娘什么,含笑道,“你竟然要这种东西,当真难找,凑齐了这些还费了我好大的力气。”
“你做这些事又不是为了我,何必抱怨。”夜晚的四姨娘说话的语气不同以往的温婉柔和,悦耳的嗓音显得十分尖厉。
“我是为了你。”秦北含笑强调一句。
四姨娘不屑地一声嗤笑,引来秦北笑得更欢,他屈起手指,用温热的指节在四姨娘冰冷的脸蛋上轻轻擦过,幽声笑道:
“咱们也许多年不见了,好不容易才重逢,你又何必冷着脸这样无情。”
“无情?”四姨娘一声哼笑,表情乖戾地打开他的手的同时,一双妖娆的杏眼里漾过一抹轻蔑。“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对你有过情,秦北,给我放尊重一点,我可是你二嫂。”她一字一顿地警告。
“二嫂?”秦北似听到了一句极好笑的笑话。嗤笑一声,蔑视地道,“的确,二十几年前你有可能会成为我二嫂,不过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早晚有一天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位置。”
“你还真是一个我行我素的女人啊,在你的脑子里是否除了荣华富贵就再没有其他了?既然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连我都有些同情我二哥了,当年他那样对你,你却另寻高枝,到最后在外面呆不下去了。更新最快最稳定又重新哀求他收留你,你对他心里就没有半点惭愧吗?”
“他自愿收留我,这一切又与你何干?在我面前装正人君子,别让我发笑了,你回来你找上我不也是为了秦家的这份家产吗?”四姨娘不屑一顾地冷笑。
“有什么办法。上天对我不公,老爷子也对我不公,只因为二哥是嫡出,我是庶出,老爷子临死前只给我一万两银子就把我赶出去了,二哥倒是好手段,先是哄得祖父赞不绝口。接着又阴死了大哥顺利接手百仁堂,老爷子就算想把家产交给别人也不能够,我就没有他那么好命了。”
“大爷是染病去世的,你少往伯爷身上泼脏水,他可不像你!”
“怎么,连你也觉得我不如他?”秦北凝眉冷笑。
“何止不如。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使当年是我负了他离开秦府,不管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承认,他是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是我有眼无珠。但是你,”她轻蔑一笑,“你懂得云和泥的差别吗?”
秦北的眼里划过一抹薄怒,但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
“就算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他是高高在上的云我是卑微低贱的泥,你还不是跟泥睡了,生了泥的儿子,宣儿那小子与我小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地靠过来,在她雪白的颈项上嗅了嗅,轻轻笑道,“好香!这些年他还有碰过你吗,是了,若不是那时你给他下药,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去碰你这残花败柳,若是他当真衷情于你,你也不会过后急急忙忙地找上我。孤枕难眠的滋味很难过吧,要不要我来好好抚慰你一番?”他极力用言语刺穿她最软弱的部分,说着用双手从后面环住她的细腰。
四姨娘巍立不动,任由他上下其手,嘴里冷冷地道:“我再说一遍,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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