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大人,钱大奶奶真的已经死了吗?”
一片沉默过后,墨砚淡声回答:“你不是已经确认过了才到这里来的么。”
阿依便又没了声音。
墨砚望着她傻呆呆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不悦地皱了皱眉,沉声道:
“你习医的时候,秦泊南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就算是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会有救不活的人,生老病死是人的常态,即使是大夫也无法改变。连死亡都接受不了的你,这样的你也能当大夫吗?之前对着我口沫横飞地说大话说要成为大齐国最厉害的大夫的那个人,你的志气都去哪里了,被老鼠吃掉了?”
阿依沉默了半晌,将脸在双膝之间埋藏得更深,顿了一顿,喃喃地气愤了句:
“我才没有口沫横飞。”
停了许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将胸臆间的沉闷全部吸走,然而因为牢房里的空气太过难闻,不仅没有被吸走沉闷,反而变得愈加沉重。
“我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开始习医的,我求先生收留我的时候是用尽了我最后的一点勇气,如果当时先生没有收留我,我真的不知道之后的自己会变成怎么样。那时先生答应收留我,我当时好高兴,就像一直生活在土地下,有一天忽然钻出来看到了灿烂的阳光一样。”
“先生他对我很好,所以无论先生对我说什么我都很高兴,无论先生让我做什么我都要认真去做,先生喜欢的我一定要做到,先生讨厌的我绝对不去做,因为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无论是被卖来卖去还是一个人露宿街头,都很可怕。”她轻轻地说,“先生说我有天赋,让我看医书,我觉察到了先生的意思,于是心就活了起来。丫鬟是随时都可以卖掉的,但我有一个机会可以让自己不被卖掉,于是在那次我对先生说我要像他一样做个大夫,先生果然答应了。”
“最开始习医并不是因为真的觉得做大夫很了不起,我只是想让先生高兴,不想让先生把我丢掉,我想努力使自己变得更有用。可是后来,当我真的可以开始帮人治病时,我才终于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可以帮助别人,可以听到别人对我说谢谢,可以通过努力关心别人帮助他治好疾病让他来喜欢上我。为了能够被喜欢能被温柔地对待,我努力地做我能做到的一切,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事,因为你看,没有人喜欢我,爹娘不要我把我扔掉了,人牙将我当做累赘丢来卖去,甚至到最后还变成了一个根本卖不出去的负担,这样的我现在却能通过帮人治病被更多人的喜欢,讨厌我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不是很好么。”
“我本以为只要被人喜欢就够了,可是原来被人喜欢也是会喜欢上对方的,我喜欢被我用心治疗过的人,我喜欢做大夫也喜欢钱大奶奶,可是我眼看着钱大奶奶那样去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是不是因为我太讨厌了,因为我习医的动机不纯,是不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一颗清澈的初心却总是装作很认真的样子,所以我才失败了?”
墨砚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并没有哭泣,她依旧是在用她那特有的呆头呆脑的语调缓缓地倾述的,然他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很浓郁的悲伤,这让他忽然有种肠胃都绞在一起的错觉。他皱了皱眉,忽然大手轻轻地一个用力,阿依身子一歪,愣愣地落进他的怀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猜测
布满脏污的砖墙上依旧在滴答滴答地滴着水,在寂静潮湿的地牢里显得尤为响亮,然而在这响亮中还有另外一种更为响亮的声音,扑通扑通……
阿依睁大眼睛寻找了良久,才发现这居然是从自己胸腔里传出来的心跳声。
现在的情形有些奇怪,墨砚的手像抓着一颗球一样在按着她的头,将她的头贴在他身上,准确地说是贴在他的腰侧,因为他太高而她太矮小,他又没有低下来,于是她的脸被他腰间的骨头抵得硌得慌,大概是因为这姿势太不舒服了,所以她的心脏也跳得很不舒服。
“墨大人,你的骨头硌着我了,这样呆着好难受。”她细声细气地说。
“……”墨砚呆了片刻,一把推开她的脑袋,莫名地有些尴尬,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恼火,僵直地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墨大人,你要走了?”阿依半跪在石床上,见状急忙探出身子问。
“我不走难道还要陪你一起关着不成?”墨砚没好气地说,脚步未停。
又生气了,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在莫名其妙地生气啊,明明刚刚她才稍微觉得他温柔一点。
“墨大人……”她委委屈屈地唤了声。
“干什么?”这次他在牢门前停住脚步,以为她迟钝的大脑反应明白了想要说些什么,虽然还是没有回头,不过他的声音却稍稍缓和下来。
“大人明天还来吗?”
“做什么?”
“带些点心来好不好,这里的饭食好难吃。”阿依小声说。
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股肉眼可见的火焰噌地从他的头顶窜出来,燃烧得十分旺盛。
喀拉拉啦,牢门复又被关上,墨砚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阿依趴在石床上一头雾水地瞪大眼睛,愕然。
墨砚冷着脸从大牢里出来,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爽。可是那丫头居然敢在那种时候那么没神经地要求他给她带点心,她做事都不看气氛的吗?!
“干吗摆出这样一张脸,你被开心姑娘讨厌了?”林康凑到他面前,仔细观察着他的黑脸。说,紧接着掐起嗓子学着阿依的声音嗲声嗲气地道,“人家讨厌墨大人,都是因为墨大人没用才会害得人家被关进牢里,人家以后再也不要和墨大人说话了!”
墨砚眉角狠狠一抽:“她才不会像你这么恶心!”
“墨砚!”等在马车上的楚元终于看见墨砚出来,一溜烟从车上窜下来。
“难得这个时辰你没在青楼。”墨砚看了他一眼。
“我来探望解颐姑娘,她是被冤枉的,你什么时候把她放了?”
“若钱大奶奶是病故,需要过堂之后;若并非是因为疾病过世,则需要先找到真凶。”
“你那是什么说辞。打官腔?”楚元大为不满。
“这是刑部办案的程序。”墨砚淡淡地说着,一抬眼瞧见站在不远处一袭青衣如芝如兰的秦泊南,眸光霎时沉了下来。
“济世伯要为雯姐验尸,在那之前他要来问问开心姑娘雯姐生前的病情。”林康很聪明地觉察到他的心情不太好,离了他半步。笑着解释。
“济世伯不是一直在宫里吗?”墨砚淡淡地问,他的淡漠代表着他很没好气。
“太后娘娘的凤体已经没有大碍,我已经告退出宫了,有劳墨大人亲自来这牢里探望解颐。”秦泊南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含笑拱拱手。
一句“有劳”让墨砚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自在,他乐意来看那丫头,关秦泊南什么事啊还用你来道谢!
脸越发黑。墨砚冷声道:
“只有半刻钟,伯爷最好掐着点时辰。”
“多谢墨大人。”秦泊南有礼地说完,进去了。
楚元领着丫鬟就要跟上去,墨砚一把拦住他,在他带的东西上扫了一眼,问:
“这些是给她带的?”
在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墨砚又问:
“带点心了吗?”
楚元一愣,点点头回答:“带了,一品斋十八道点心我都带了。”
墨砚就放他进去了。
“你竟然亲自来了,若是被察院那帮小子知道了……”林康双手抄在宽大的袍袖里,似笑非笑。
“知道了又如何。先前是我没工夫,最近我可没什么要紧事,也是时候该教教他们该怎么样当一条好狗了。”墨砚冷哼一声,转身,扬长去了。
林康望着他的背影,摇头轻叹,哭笑不得地道:
“这小子,成天这么嚣张,嚣张了十几年他也不怕被雷劈!”说罢与他相反往大牢的方向去了。
大牢里,牢头正嘴角抽抽地看着楚元指挥众丫鬟把牢房改造成豪华单人间,阿依抱着点心盒子蜷坐在铺了锦被的石床上,呆呆地望着吆五喝六的楚元,小声说:
“安乐侯,这样做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是他们冤枉你,你又在这里住不了几天,就当是来玩了。”楚元很热心地安慰,“你别怕,以你的医术怎么可能会治死人嘛,常宁伯府那家子就爱闹这些下三滥的,自己犯下的不仅不肯承认还诬陷别人,连我平常都不会这么卑鄙。若墨砚不中用,我就直接进宫去跟皇上说,三皇子那边也听说这件事了,叫你不用担心,安静地呆两天就没事了。”
阿依愣愣地望着他,顿了顿,对着他粲然一笑:
“虽然安乐侯相信我的医术相信得有些过头,不过安乐侯这么相信我我还是很高兴。”
轰!
楚元霎时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莫名地,脸有些发烫,迈进门来的林康一掌糊在他的后脑勺: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怀春中的少女?”
楚元回过神,恼羞成怒,一拳挥过去,于是两个人就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过起招来。
牢头都快要吐血了,这两位活祖宗,他们到底是到牢里来干什么的?!
早在阿依对着楚元粲然一笑的时候,一直立在她身旁当背景的秦泊南忽然伸出手将她的脑袋转了一个方向。
“先生?”阿依迷惑地望着他。
秦泊南对着她迷惑的脸无言了半晌,缓缓地坐在她身旁,淡声说:
“我已经说服了成国公可以为钱大奶奶验尸。”
“可是常宁伯府那边……”
“只要成国公同意,常宁伯府那边也无可奈何。”
阿依知道秦泊南决定要验尸,此行必是来询问她沈雯生前的病况,凝眉想了想,低声道:
“钱大奶奶是胃出血,这一点我可以断定,服下柏叶汤后很快就连药带血一起吐出来了,出血得非常突然,并且出血量很不同寻常。先生过去也诊过钱大奶奶的脾胃很弱,常常不易消化食物吧,所以她自己平常从来不吃太硬或太难以消化的东西,那一天我在去之前曾问过大奶奶的丫鬟如意,如意说那一天除了喝药以外,大奶奶和往常一样只吃些了软烂的饮食,吃的也不多,也没有磕碰导致外伤,现在想想,什么也没做,忽然就胃出血了,的确有些不对劲。我用了针灸用了推拿,可是无论怎么样血都止不住,她喝了许多柏叶汤,按理说若是普通的胃出血,柏叶汤喝下去以后出血很快就会减弱,然而那一天柏叶汤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因为胃里破裂的创口太大,我觉得只能是因为这样。”
顿了顿,她继续道:
“但是这不是非常奇怪吗,女子胃出血的病例很少,钱大奶奶养尊处优,生活规律,饮食讲究,极少饮酒,除非胃里有什么东西,否则以外在原因来看,造成她胃里出现大块的伤口导致出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或许当真有什么东西也说不定。”秦泊南沉默了良久,淡淡地道。
“可是钱大奶奶的身体还算健康,除了有一些不容易消化这种小毛病,没发现她有什么大病……”阿依心脏一凛,连忙说。
“这种事只有将胃打开,亲眼看到才能知道。”秦泊南沉吟良久,淡声道。
“什么?!你要将雯姐剖开,秦泊南,你的脑筋还清醒吧,我不管你为了医术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但沈雯是我们成国公府的人,你想动刀验尸,你以为我爷爷会答应吗?”林康脸色很难看地道。
秦泊南也不言语,只是低着头沉默。
阿依亦垂着头沉默,凝眉陷入沉思。
楚元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一脸怒色的林康,总觉得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林公子,”阿依终于抬起头来,双眼漆黑地望着他,沉冷下面色,凝声道,“钱大奶奶吐血而亡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胃里生病长出了什么东西,但这一般来讲是不太可能的,若胃里当真长了什么到了足以撑破胃部导致大出血的地步,在那之前大奶奶绝不会还好好的,大夫们把脉也会早就发现到。所以我能猜测出的只有一种可能,或许是她的胃里被人放进了什么东西,也就是说,或许是她的日常饮食中被放入了什么东西。”
林康心尖一颤,楚元愣了愣,连忙问:
“是被下了毒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是为了她
“不是毒,若是被下毒,只要验尸,即使是通过尸体的外观也能很轻易地辨识出来,下毒杀人那犯的是杀人罪,但钱大奶奶不同,只需让她大量出血而亡,若是不将遗体剖开,钱大奶奶就是病故,与凶手毫无关系。”
“好阴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楚元又是惊叹又是好奇。
“我也想知道。”阿依半垂下头,轻声说,顿了顿,她眼望着林康,抿着嘴唇犹豫了良久,低声开口,“林公子,我想知道钱大奶奶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故去……”
林康凝眉望着她。
“若林公子同意动刀验尸,验尸就由解颐来做,如何?”秦泊南淡淡道了一句。
阿依一愣,惊诧地望向他。
“钱大奶奶毕竟是女子,由我来并不方便,更何况解颐才是钱大奶奶的主治大夫,钱大奶奶莫名病故,若是不找出真相,只怕她一生都不能安心。”秦泊南摸了摸阿依的头,平声道,“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钱大奶奶去的不明不白,想必成国公府也希望查找出凶手是谁,林公子放心,即使动了刀,之后还是会还给钱大奶奶一具完整的遗体。”
阿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微微瞠目。
林康凝眉沉思了良久,低声道:“这件事我必须要去禀告爷爷,若是爷爷答应……”
阿依听他这么回答,微微有些失望,觉得这件事已经没戏了。
秦泊南沉吟了片刻,站起身,赞同地说:
“的确如此,确实应该先征求成国公的意见,来之前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疑点需要用到动刀验尸,我与林公子一同去吧,我会尽力说服成国公。”
“先生!”阿依呆呆地呢喃了声,愣愣地望着秦泊南。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她清楚地明白他这样积极地促成此事完全是因为想要让她对自己有一个交代,让她亲手去找出真相,希望她能以此来放下内疚,他口中的去说服与其说是去说服成国公还不如说是去恳求。这个年代,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允许其他人将自己亲人的尸体剖开,别说是真的去做了,就算只是提出来,被厉色拒绝然后被赶出去那还是最好的结果。
她的心里有一万个担心,即使她对沈雯的死去再不能释怀,她也不想让秦泊南去做那样低声下气的事。
秦泊南只是眼看着林康,拍小猫似的摸了摸阿依的头。
林康凝眉了半晌,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就在这时。牢头来报探监的时辰已经到了,请他们出去。林康先转身,满心凝重地走出去,楚元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他带来的几个丫鬟:
“你们几个给爷在这里好好伺候解颐姑娘,她没出去你们谁也不许出去。解颐姑娘是你们爷的救命恩人,因为有解颐姑娘你们爷才能活到现在你们才能跟着爷享受着荣华富贵,对待解颐姑娘你们要像对待恩人祖宗那么伺候着,懂了吗?”
“是,侯爷,奴婢等遵命。”四个丫鬟异口同声地说。
“开心姑娘,尽管使唤着她们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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