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的大夫加御医都说治不了,那就是死定了,明明是死定了却还责怪大夫没治好,常宁伯府推卸责任时都不带脑子的吗?”墨研歪在引枕上嗤笑。
“林家知道了吗?”墨砚凝眉,问。
“还没。”
“派人通知林康。”
“是!”钟灿低声应下,转身去了。
“那道诅咒还真准呐!”墨砚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请求验尸
鸡翅木镂空雕花长桌上整齐地摆了一排亮晶晶的龟甲,兰陵秋站在桌子边,倚靠在窗前,用柔软的帕子一个一个细心地擦拭着龟甲,擦得闪闪发亮,表情专注得就好像在擦拭价值连城的古董瓷瓶一样。
苍术从外面进来,半垂着头,恭声道:
“主子,解颐姑娘被收押了。”
兰陵秋一愣,紧接着望着手中的龟甲,呵呵一笑:“卦象果然从不说谎。”顿了顿,淡声吩咐,“明早把消息传给百仁堂。”
“是。”苍术应了一声,望着他全神贯注地擦拭着龟甲,欲言又止。
“怎么?”兰陵秋头也不抬,淡淡地问。
“奴才只是觉得主子从前很少会对一个姑娘感兴趣,解颐姑娘似乎是一个例外。”
“我对她本身并没多大兴趣,只是觉得若是能看到勇往直前、满腔热情的她屡屡受挫,那必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兰陵秋轻慢地笑道,“医者以人命为贵,多可笑的想法,现在的这个天下,人命才是最贱的,当她被现实击垮信念再也保持不住初心时,她那时的样子,我很期待看到。”
苍术的眉角狠狠一抽:主子的性格好恶劣!
今日的百仁堂看上去仍旧如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向来在开门前就会抵达并打扫大堂的阿依直到接近午时还没有来,于是所有人的心里都犯了嘀咕,就算在大清早来时的路上被人劫去出诊,现在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阿依是个很乖巧的姑娘,绝不会没有事到处乱跑,就算有看诊以外的要紧事要出去,也都会在走之前和芳怜说上一声。
正当大家的心里都开始有些担心时,属于济世伯府的青绸华盖车缓缓停在百仁堂门口,众人以为是阿依终于回来了才想放下心,哪知从车上走下来的竟然是身穿一袭矜贵云锦华袍。眉目如画,满面春风的秦逸,虽然他俊美的脸蛋上因为前些日子与青莲教众起了冲突的缘故留下了几道还没痊愈的伤口,稍稍破坏了些美感。然而这一点并不妨碍他此时的神清气爽,意气风发。
他在大堂里找了一圈,随后又去后院转了一转,终于一头雾水地回来,硬着头皮问正在训斥药柜伙计并带着满眼嫌弃开始亲自整理药柜的紫苏:
“大师兄,解颐呢?”
“谁知道跑哪里去玩了,从早上到现在都几个时辰了,还没来。”紫苏虽然嘴硬在抱怨着,语气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不安,像自家的娃走丢了似的。顿了顿问秦逸,“你今早回家去,有没有碰见她?”
“我今早回去时叶妈妈说她昨晚并没有回去,我以为她有急诊住在病人家里了,今天早上会直接过来。她从早上就没来吗,也没托人来送个口信?”秦逸惊诧地问,拧起眉毛。
“她昨晚没回去?”紫苏闻言,终于开始有些慌张了。
就在这时,当归忽然从外面惊慌失措地跑回来,一边跳过门槛一边慌慌张张地叫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他们说解颐……他们说解颐医死了常宁伯府的钱大奶奶,被察院的人给抓起来关进大牢了!”
“什么?!”秦逸唬了一跳。一把揪起当归的衣领,冷声质问,“你都听谁说的?”
“整条街都在传,我不信,还特地跑到察院去打听,察院的牢头朱老六跟我说。解颐昨晚的确被收押了,说是钱家大奶奶午后时忽然口吐鲜血,解颐去治,结果子时钱大奶奶还是去了,常宁伯府非说是解颐把人治死的。告到察院那儿把解颐抓了起来,还不许察院验尸,总之就是乱七八糟的,反正解颐她现在正在被关在察院大牢里!”
“口吐鲜血而死必是内脏出血,能不能救全凭运气,说把人治死了是怎么回事?那钱大奶奶曾是被解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她怎么可能会再把她治死,这分明是诬陷!”紫苏闻言,怒不可遏,连眉毛都竖起来了。
“成国公府和常宁伯府上次因为大奶奶的事闹得很僵,之后常宁伯府又在朝堂上被成国公府压制,想必常宁伯府担心钱大奶奶死在钱家会再度惹恼成国公府,索性将责任全部推到解颐身上。”秦逸凝眉沉思,冷声道。
“钱大奶奶的吐血……很蹊跷。”紫苏凝声道,就算阿依术业不精,可沈雯在生产过后却曾被秦泊南和宫里的御医共同会诊过,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大毛病,这才过了几天,又是在没有受到外伤的情况下,竟然忽然就内出血了,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进宫一趟,这件事得让父亲知晓。”秦逸嘴里说着,转身,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秦俊正从外面进来,两人走了个顶头碰,秦俊憨声憨气地问:
“逸弟,听二婶说你今日入宫面圣了?”
秦逸却没回答,与他擦身而过,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秦俊见他不理他,心里有些生气,但转眼便听说阿依因为治死了人竟然被关到大牢里去了,也跟着慌手慌脚起来。
成国公府。
福春堂。
林太夫人坐在上首捏着帕子垂泪,林大太太立在一旁,悄声劝解。成国公坐在一边一会儿想到已经去世的女儿一会儿又想起死状凄惨的外孙女,也是眼白泛红,呀声叹气。林康与父亲安平伯林远坐在下首凝着眉,不知该怎么去劝慰。正在这时,大丫鬟同喜垂眸屏息地走进来,屈了屈膝,轻声通报:
“禀国公爷,太夫人,济世伯前来拜访,正在府外。”
众人一愣,成国公连忙命林康亲自去迎,济世伯一直深得皇上的信任,成国公府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愿意找他来看诊,成国公很欣赏秦泊南的为人,因此即使是这时候也不肯怠慢。
秦泊南刚从宫里出来,回府换了身常服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因为彼此都熟识,女眷也没有回避。成国公心知他必是为了沈雯的事而来,毕竟他的爱徒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彼此廝见过,问好让座上茶,林远礼节地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秦泊南推让了一番,便在成国公下首第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了,顿了顿,开门见山:
“这个时候冒昧拜访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国公爷和太夫人不要见怪。在下此次是为了钱大奶奶的事而来,常宁伯府说我百仁堂的大夫医术不精治死了钱大奶奶,在下来之前曾去拜访过当时所有前去替钱大奶奶诊断过的大夫,包括御医院的娄御医,看过解颐方子的人都说,解颐的诊治方法并没有错,只是当时钱大奶奶的出血量太大,即使医术再高,也无力回天,这一点当时参与过诊治的大夫都可以证实……”
“阿雯去了不关解颐的事这我们都知道……”林太夫人用帕子拭泪,带着哭腔说,“之前阿雯难产时解颐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坚持不肯放弃,终于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出来,让她有了福姐儿,之后在这府里,她一个大夫却比哪个丫头都细心地照顾阿雯,阿雯不思饮食,她变着法地给她做,解颐是个好孩子,想法单纯,只是一心一意为阿雯好,只可怜阿雯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去了。”说着忍不住又哭起来。
“解颐的治疗方法是没有错,但钱大奶奶这一次的吐血症却很有异常,若国公爷和太夫人信得过在下,希望国公爷和太夫人能够允许在下为钱大奶奶验尸,以查找出钱大奶奶真正的死因。”秦泊南掷地有声地道。
成国公一愣,微讶地反问:“济世伯要为阿雯验尸?”
“正是如此。钱大奶奶在生产过后在下曾为她把过脉,虽然气血双亏,虚寒体弱,但体内脏器并没有什么太严重的病症,离那一次的诊治只是短短过了几个月,根本不可能突然就吐血而亡。”
“伯爷是说阿雯是被人害死的?”林太夫人心中一紧,捏着帕子忙问。
“这一点在下现在并不能确定,所以希望国公爷和太夫人能够准许在下为钱大奶奶验尸,这样做既能找寻出真相还钱大奶奶一个公道,又能洗刷去外界对我百仁堂的怀疑,若是钱大奶奶的死因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的,想必国公爷和太夫人的心里日后也一直难以释怀。”
一般来说,除了是被杀死的,否则极少有人家会愿意让人来检验自己亲人的尸体,甚至在某些大家族,即便是死于某些暗中的勾当,为了门风也不会主张去验尸,对待男性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沈雯是女子。
成国公凝眉沉吟了半晌,站起身,凝重地道了声:
“那就有劳济世伯了。”
“多谢国公爷。”秦泊南亦站起身,礼节地拱了拱手。
林康送秦泊南出去,半路上,语气凝重地问:
“伯爷,雯姐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这一点我并不能确定,所以还要请林公子想法子让我和解颐见上一面,解颐是钱大奶奶的主治大夫,许多事情只有她才知晓。”
“你要去探监?”林康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虽说察院隶属于刑部,可察院因为只负责帝都,算是自成一派,跟我们向来不睦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探监
附属刑部的察院大牢外,此时停了一辆超豪华的紫檀木马车,马车的主人安乐侯正在对着守在大牢外的一队棺材脸衙差暴跳如雷,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提着喷香的食盒,手捧柔软的锦被,拎着各式梳妆盒的貌美丫鬟:
“你们这群狗奴才,一个小小的察院大牢竟然还敢阻拦本侯,好大的胆子,你们当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内禁宫啊?识相点赶紧给本侯滚一边去,本侯今天进去定了,谁要是再敢拦着本侯,信不信本侯明儿就让他人头落地!”
“安乐侯,您老就算再怎么想进去也不行,我们墨大人说了,现在牢里关着的那位姑娘是个要犯,任何人都不能见,若是被人见了,那小的才要人头落地呢。安乐侯您就行行好,别再为难小的了,墨大人现在就在大牢里边,若是您再在这里大喊大叫的,被墨大人看见了,那小的才真的要掉脑袋的。”牢头满脸悲催地说,安乐侯的确很可怕,可是墨大人比安乐侯更可怕,帝都里全是这么可怕的人物,他一个小小的牢头挣着少得可怜的钱操着比皇帝还累的心,成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他容易嘛他!
“你说什么?”楚元一听更火了,高声怒吼道,“你是说墨砚现在就在里边?凭什么他小子能进去我就进不去?”
“当然是因为他是刑部侍郎,且最会以权谋私以公谋权。”林康一袭大红色锦衣,风度翩翩地迈过来,站在他面前,对着他大喊大叫毫无形象的样子很是鄙视,“你不老实去秀春楼看姑娘,闲着没事跑到大牢外边来干什么?”
“听说解颐姑娘被常宁伯府那几个厮冤枉,被关进大牢里来了。我听说这大牢里全是毒虫鼠蚁,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肯定吃不好也睡不好。我来看她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顺便宽慰一下她的心。”楚元的表情像是对此行极为憧憬且陶醉,紧接着话锋一转,恨恨地瞪着里边说。“哪知道来了以后,不仅我堂堂安乐侯竟然连个察院的小破牢房都进不去,墨砚那厮他现在竟然敢在里边吃独食!”
“吃独食?”林康的眉角狠狠一抽,他今天是不是脑子被什么东西撞残了?
秦泊南远远地站在后头,知道在墨砚出来之前他是不可能进去见到阿依的,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莫名地有些不爽快。
天牢里很黑很暗,斑驳的砖缝里藏满泥垢,有几处还莫名其妙地滴着水珠。只有头顶离地面很高很高的气窗能透进来一点光亮,却很难分清那是阳光还是月光。有细小的浮尘颗粒被气窗前那束细微的光芒照射。看上去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精灵一样。
牢房里很安静,安静得好似能听到潮虫和蟑螂在满地乱跑的声音。这里的空气很难闻,仿佛永远都充斥着腐烂的*与过度发酵的血腥味道,最开始会让人有点想吐,不过闻久了嗅觉被麻痹了也就习惯了。
“总觉得这姑娘有点古怪!”铁栅栏牢房外。巡视的狱卒再一次经过这间牢房时,望着里边,还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突然被抓进牢里,不哭不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发呆,居然还在牢里养了一只老鼠。你说这是不是有病啊?”
“极有可能!”另一个人随声附和,惋惜地叹道,“挺好的一个小姑娘,水水灵灵的,可怜脑子有病!”
两人正在这里同情叹息地探讨着那孩子太可惜的话题,一袭紫衣。纤尘不染的墨砚出现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站在阿依的牢房门口,听着两人的议论,再向里面一望,果然看见阿依身穿雪白的囚服蜷坐在石床上。正在和一只爪子和尾巴上缠着绑带的大号灰老鼠在那里大眼瞪小眼,那只老鼠身上的白色绷带明显是从她衣服上扯下来的。
他的眉角狠狠一抽。
两个狱卒被突然出现的墨砚吓了一大跳,慌忙站直身体,肃穆地行礼。
“开门。”墨砚淡淡吩咐了句。
狱卒一愣,紧接着慌忙找出钥匙上前去开了铁锁打开牢门,又忙退到一边。牢门被推开时发出了很刺耳的吱嘎声,墨砚缓步迈进去,与此同时,听到尖锐噪音的阿依满眼迷茫地望过来,见是他,明显愣了一下。
见有人闯进来,陪伴着阿依的那只大老鼠慌忙转身,刺溜钻进墙洞里逃走了,墨砚见状笑了一声:
“跟你逃跑时一模一样,你们还真是同类。”
然而这次阿依却没有再向他抗议这个称呼,而是双手抱膝,蜷坐在石床上,垂着头。
墨砚一愣,鲜艳的唇不由自主地绷紧,有些尴尬,她看上去显然很失落,而安慰却恰恰是他最不擅长的。他站在牢房的正中央看着窝在墙角下石床上的阿依,看了半天,半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顿了顿,他径直走向她身旁,转过身背对着墙,与她面向同一个方向站着。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就这样持续了许久,阿依却始终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不肯说话。
墨砚余光瞥了她一会儿,半晌,伸出手去,在她微微显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上重重地揉了揉。
阿依一愣,一直闭着的杏眸倏地睁大,他的力道很重,有些粗鲁,但却能让她在感官敏锐度明显下降的时候清晰地感觉出他的手掌轮廓与他那从手心里散发出的温度。
“不要想太多,你已经尽力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开口。
阿依还是没有抬头,将脸埋在双膝间,闷闷地问:
“我会被判刑吗?”
“你做了坏事吗?”他用她对他常用的反驳之词扬眉反问。
“没有。”她闷闷地回答。
“那不就好了。”他像是在安抚幼猫似的缓慢轻柔地摩挲着她,说。
阿依没有再开口,呆呆地沉默了半晌,忽然自膝盖之间喃喃地极艰难地问出一句:
“墨大人,钱大奶奶真的已经死了吗?”
一片沉默过后,墨砚淡声回答:“你不是已经确认过了才到这里来的么。”
阿依便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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