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看出了这是棒伤,阿依一愣,又慌忙摇头:
“我没钱付的……”
“送你的。”男子眸光温和地望着她幼鹿般澄澈的大眼睛,笑说,“这是我自己配的,还有许多,拿着吧。”说罢,不等她拒绝便转身离去。
阿依呆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忙叫道:
“先生!”
青衫男子疑惑回头,她忙蹲了蹲身,僵硬地做了个万福,口内说:
“多谢先生!”
男子莞尔一笑:“伤口不要沾水,也别偷懒,姑娘家若是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留下疤痕可不好。”
“是!”阿依下意识紧绷而响亮地回答。
青衫男子一愣,噗地笑了,大概觉得她直挺挺慌张着的神情很有趣。
阿依也意识到了这点,瞬间脸涨红,别开眼。
再抬头时,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阿依小心旋开瓷盒,一股柔和的香气扑鼻,盒内乳白色的药膏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辉。
“真是个好人呢!”她心里想。
那人大概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大夫了,衣裳被弄脏了完全不生气,待人亲切,也不计较诊费,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些趾高气昂的郎中完全不同,这大概就是阿渊哥书上所说的“妙手仁心”吧?
有人急病差点死掉,整条街至始至终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忙,总觉得那人离开后,这里又恢复了脏乱阴沉的样子,仿佛刚刚的明亮温暖只是她的错觉。
阿依闷闷地收起药盒,这才想起自己的食盒,啊呀一声奔到墙根,打开盖子见没人偷吃,方安心,舒了口气,拎起盒子往打铁铺去。
今天的打铁铺有些不寻常,室外看不见一个铁匠,室内亦寂静无声,两个黑塔似的魁梧大汉伫立在门边,似是守卫,见阿依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用两双牛铃大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阿依咽了口唾沫,真想像过路的行人一样小跑着逃开,可总不能不给王大叔送饭。她抱紧了食盒,壮起胆子,埋下头战战兢兢地跑上石阶,好在那两人并未阻拦呵斥她。
室内简陋,说是屋子,不如说是连接大门和后院的一个穿堂,四面透风,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墙壁上挂了许多成品铁器,因为是铁铺,室温比外面高了许多,仿佛置身在火炉里。
就是这样的地方,今天却被强烈的紧张感渲染得有如冰窖,让阿依刚踏进来便打了个哆嗦。
铺老板铁头并几个打赤膊的粗糙汉子诚惶诚恐地站在地中间,头压得都快埋到地里去了,膝盖明显发软,仿佛随时准备蹲下去似的。在他们对面,铁头常用的一张水曲柳方桌后面,一名满身贵气的男子正闲逸地坐在那里。
男子给人的感觉极为年轻,姿态秀雅,身处陋室却丝毫不减损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华贵之气。一袭正紫色上好的丝绸织锦长袍,祥云团花,海纹阔袖,两边袖口和衣袍下摆均是一圈雅致的银边暗纹。因为头戴幂蓠,幂蓠的四周垂着长长的浅紫色薄纱,使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即使如此,看过他的人还是会在心中没来由地笃定,这必是一个鲜艳华丽犹若雾中蔷薇的美男子。
只是这个男人身上的震慑力好强,不仅让人不敢靠近,甚至看久了还会令人产生想落荒而逃的念头。
此刻,这个人已经觉察到了阿依,正透过幂蓠用一种存在感极强的眼神望着她。
阿依心头发颤。
“阿依!”人群里王大叔慌张奔过来,小声埋怨,“怎么这时候过来?!”
“我来送饭……”
她话未说完,王大叔已夺过她手中食盒,一边把她往外推,一边小声撵:
“行了,快走快走,赶紧回去!”
阿依很担心,却不敢多问,僵硬着脸孔,慌乱想转身。
就在这时,一片森冷的黑影投射在她身上,彻底遮住了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充满魔魅之气,仿佛能蛊惑侵蚀人心的香气瞬间淹没了她,她心口一跳,瞠大杏眸望过去,紫衣男子已经站在她面前。
这人好高,身量足八尺有余,站在矮小的阿依面前,简直像一棵树在俯视一株草。而最让阿依感觉惶恐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漠视一切的冷酷之气,似冰川,若霜潭,令人不寒而栗。
“墨……墨大人,这是小的闺女,绝不是可疑的人!阿依,快,给大人磕头!”王大叔见他过来,吓破了胆,慌忙叫道。
僵硬地惶恐着的阿依还来不及弯曲膝盖,那大人突然从阔袖下抬起一只雪白纤长、线条完美的手,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
突兀的举动让阿依心跳骤停,王大叔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墨大人低着头,幂蓠下冰冷的双眼似在端详,半晌,对着阿依的脸,略带嫌恶地说:
“一副小老鼠模样,白费了这张脸蛋!”
他的嗓音低沉、幽清,恍若用千年寒泉酿制出的醇酿,清澈诱人,却像是一粒火种,瞬间点燃了阿依心口不停膨胀的恐惧,饱和的恐惧感在这一刻嘭地炸开,转化成强烈的怒意。
她抬腕“啪”地打开他无礼的手,窄瘦的小脸比刚刚绷得更紧。
双手碰撞声清脆地在室内回荡,铁匠们肝胆俱裂,王大叔已经被阿依放肆的举动吓得快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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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找到买家了!
墨砚的手被重拍了一下,不疼痛,但一个柔弱纤细的小姑娘竟敢做出如此大胆的反抗举动,在他的意料之外。
幂蓠下,冰冷的眼眸划过一抹暗光,他低头俯视着阿依,见她双拳紧握,把身体挺得笔直,仰起头板着脸满是戒备,眼波明明因为恐惧在颤抖不停,却不肯示弱,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模样在他看来分明是一只卷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哆哆嗦嗦的小老鼠。
王大叔终于回魂,一把将呆站着的阿依按在地上,自己也跟着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大人恕罪,这丫头平时不常见人,太害怕了才冒犯了大人,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饶她这一次吧!阿依,还不给大人磕头赔罪!”
阿依心里不愿意,就算她没怎么念过书,也明白男女授受不亲,她只不过是拒绝了登徒子的轻薄而已。
然而民不能与官作对。
“是民女冒犯了,请大人恕罪!”她从嗓子眼里生硬地挤出一句,直挺挺地磕了一个头。
即使低垂着头,她也能感觉到头顶上墨大人那有如芒刺的目光。许久,她听见他在幂蓠下冷哼一声,似是嘲讽。
阿依左眼皮一跳。
“铁头!”墨砚冷声唤了句,“三日后,若是你再找不到你口内说的辉哥儿,本官就拿你替他下狱!”
铁头听了这话,腿当时就软了,强撑着足跟,哆哆嗦嗦回道:
“大人放心,小的就是挖地三尺也会把辉哥儿抓到您面前!“
墨砚便绕开还跪在他面前的阿依,径直大步离去。
铁头并余下的铁匠争先恐后地恭送,生怕慢了半步就被扔进大牢里。
屋里只剩下阿依和王大叔两个人,王大叔身子一歪,瘫坐在地上,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大叔,这到底是怎么了,那个人是谁啊?”阿依平抑了心跳,总算喘上来一口气,忙问道。
“帝都来的刑部侍郎。前阵子从帝都运来的赈灾银两在咱们地界儿被山贼劫了,皇上震怒,派了那位大人下来查案,那位大人说山贼劫银子时使的兵器有几样是从咱们铁铺打的……”
阿依惊讶又担心,望着他满面愁容,想了想,问:“侍郎是很大的官吗?”
“说把你砍头就把你砍头,你说大不大?听说他老子是护国候,你这丫头刚刚好大胆,竟敢惹怒那位大人,不要小命了!”
“那是………”
“好了,你快回吧,姑娘家别在这儿久留。回去告诉你大娘,今晚我不回去了,你们娘几个把门拴好。从明儿起你和你大娘少出门,这城里灾民越来越多,不安全。”
阿依应下,被王大叔撵着,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了。
遍裹紫色丝绸的华丽马车匀速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厢边角悬挂着的一串紫晶风铃随风微微摇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墨砚端坐在车内,沉思不语,钟灿坐在他对面,恭敬地递来一只竹筒,轻声道:
“主子,二爷来信了。”
墨砚接过来,拆开竹筒,取出一封纸卷展开来,双眼扫过,接着握进掌心,再张开来,纸张已化为一滩碎末。
“五日内,解决掉杨柏年,不必刻意,但这滩浑水也要让公孙允趟一趟。”
“是。”钟灿应了。
“钟灿,”墨砚似很闲散地望着窗外,忽然开口问,“刚刚那丫头,比绿娥更相像吧?”
钟灿一愣才反应过来,回想了片刻,回答:“容貌像,但那个头有点……而且性子完全不同。”
“性子的确不像,却也有趣。”幂蓠下的人似轻笑了一下,“查查那丫头的来历,替二哥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这趟倒也不算白来。”
“是。”钟灿服从地应下,却没能猜透主子的想法。
阿依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四五个十来岁的姑娘,一个个虽瘦弱却模样齐整,王牙婆正单手叉腰站在院子里,指挥小喜帮她们打水洗涮。
阿依并不意外,王牙婆做人牙生意,这些必是她新进的“货”。
见她回来,王牙婆招手让她过去,先问问王大叔的情况。阿依如实说了,王牙婆皱皱眉,心烦地道:
“一月不赚几个钱又摊上这档子事,真是晦气!”
顿了顿,看着阿依的脸,继续道:
“知府大人家的厨房里缺个做杂事的人,我托了管厨房的周大娘,好说歹说她才答应帮忙荐你去,你明儿就过去吧。虽说卖身银子少了点,养你这些年,连本钱都没赚回来……罢了。周大娘看我的脸面会照应你,你勤勤些,别给老娘丢脸,现在这世道,能在官老爷府上当下人是极难得的,你可别给老娘干砸了。”
阿依的心从最初高高地提起,到最后又重重落下。她知道,以王家现在的状况很难再多养她一个,卖出去既能减少负担,她本人也可以赚些月钱银子给自己傍身。虽然在这里住了五年很舍不得,也有点难过,但她早有心理准备,终有一天她是要离开这里的。
王牙婆说完便转身,阿依握着双手,忽然喊道:
“大娘!”
王牙婆回过身。
“我……”阿依双眸闪烁,含糊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说,“我一直很感激大娘,虽然我是大娘买来的,但当初我病成那样,大娘却没把我赶出去,还给我请大夫,白养了我这么些年,我……”
王牙婆惊讶地望着她,她自认是个狠心的人,这五年来,一直把阿依当做免费奴隶可劲使唤,现在听她这么说,心里却不好受起来,慢慢走回来,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拉扯她的面皮:
“你啊,出去以后要多笑笑才能讨大人喜欢!”
阿依脸颊生疼,龇牙咧嘴地望着她。
王牙婆看了她一会儿,即使被拉扯起嘴角,阿依的面部肌肉依旧是僵硬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完全放弃了:
“算了,反正又不是去卖笑,处得时间久了也不会有人讨厌你。”
说罢,一边转身,一边轻描淡写地道:
“去了以后若是能出府,记着回来瞧瞧,就不用你带礼了。”
阿依立在原地,揉着疼痛的脸颊望着她,闻言,大眼睛闪了闪,似泛上一抹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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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华丽而血腥的男子
夜深人静。
新来的姑娘们总会因为想家在第一天夜里哭个不停,**一室,阿依自然也不用睡了,劝解无用,她索性披上外衣走出房间,爬上低矮的院墙,平卧在青砖墙顶,仰望着星棋罗布的夜空。
有时候她觉得新来的姑娘哭得还真是奢侈,她们可以憎恨卖掉她们的父母,想念曾经居住过的家,可她从来没有家,也不知道父母是谁,父母和家对她来说只是陌生又遥远的词汇,憎恨想念这样的情绪,她从未尝试过。去憎恨或想念从不存在的东西,这太蠢了。
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只陈旧的桃木符,手指细细摩挲着符牌背面用小刀歪歪扭扭雕刻出的一个“依”字。
这是从她记事起就有的东西,因为不值钱没被抢走,以前的妈妈说她就是根据这个字才叫她“阿依”。她猜测这也许是她家人送给她的,不过上面的刻字稚嫩得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成人之手,或许是兄姐的祝福?也许以前她备受宠爱,被丢弃只是因为意外?
谁知道呢!
她直勾勾地望着符牌,好一会儿,用手背遮住眼眸,长长叹了口气。
凉爽的风轻盈吹来,拂乱了她乌黑的发梢。一丝让人心尖发寒的血腥气随风飘过,沉重的脚步声七零八落地传来,眨眼之间,四五个身负重伤的黑衣人闯入视野,浑身浴血,眸光狠戾,恍若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风力变大,吹动巷子两旁的榆树沙沙作响。
下一刻,紫色身影犹如一道闪电跃过,落入几人中间,阔袖飘动,袍摆飞扬,手内一把细长银剑如月如夜,泛着凛冽的杀气。
黑衣人不甘束手就死,互相对望一眼,拼全力围攻上去。紫衣人的唇角泛起一抹不屑,剑影翻飞,宛若蛟龙出海,前后横扫,招招致命。明明残忍冷酷至极,却似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青丝飘扬之间宛如一场倾尽天下的雪玉琼花,华丽,惊艳,惑目,迷心。
手起剑落,凄厉的惨叫还来不及发出,便已被一剑封喉,含恨九泉。黑衣人如被收割的稻草般纷纷倒地,血液喷溅,却没有在那华美的衣袍上沾染分毫。
单方面的杀戮几个呼吸间就结束了,阿依呆坐在院墙上,惊骇地瞪圆了眼睛,脸色刷白,双手紧握,浑身颤抖,已经忘记了呼吸。魂魄早在第一个人被杀死血流满地时就已经飞走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远处的狗在狂吠,她只觉得全身冰冷,高速流动的血液在这一秒完全凝固成冰。
长剑入鞘,紫衣人似早就知晓她的存在,望过来时,那一双漆黑得不反射任何光亮,似是寒冬腊月至冷之夜的眼眸让阿依的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恐惧如冰冷的湖水般将她淹没,无论她怎样想挣扎,就是无法呼吸。
这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肤色雪白,恍若透明,眉如剑戟,冰冷锋锐,泛着残酷与薄凉。朱红的嘴唇似染了血,丰润鲜艳,棱角分明。一袭华丽紫衣,银线蔷薇花纹,洁净无一丝杂尘。颀长的身材纤细挺拔,俊逸秀雅。三千青丝黑如墨染,柔顺如瀑,随风轻扬。眼形饱满的眸子黑白分明,似珍珠上镶嵌了玄玉,眼梢微微上挑,清冷却明亮的月光投射在他右眼下一颗烟灰色的泪痣上,竟平添了许多妖娆。
整个人如雪山冰泉,带着终年不化的温度,风吹过,三丈之内似瞬间进入了隆冬。
阿依直勾勾地盯着他,魂魄已经因为过度惊骇被从身体里抽走了。空白的大脑内隐隐有声音在告诉她应该赶快逃走,可凝固的心脏无力再支配身体,如被镶嵌在墙顶一般,她动弹不得。
两人对视了半分钟,忽然,狭窄的院内传来吱嘎声,阿依心脏紧缩,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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