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孝女必须全部在场。
秦逸皱了皱,事情太多,心里有点烦躁。
“逸少爷,大姑娘,你们去吧,先生这里有我呢,外感发热只要烧退下去就没事了,再说屋子里留太多的人反而不好,药已经煎下了,你们不用太担心,灵堂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你们呢。”阿依说。
秦逸和秦无忧自然是信任她的,再说他们两个人又不是大夫,秦逸虽然略通医药在阿依面前却是半调子,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
这时又有小厮来报,说南郡王家的世子和夫人前来吊唁,虽然这么晚才来的客人很是稀罕,公孙霖却知道前两天南郡王世子携夫人出城打猎去了,看来是才回来就收到讣闻赶来了。
这一下几个人全要出去迎接,秦泊南的事也只有交给阿依了。况且秦泊南与阿依本就比秦泊南与秦逸秦无忧亲近,也没人不放心,秦无忧歉意地对阿依说了句“辛苦你了”,于是几个人出去了。
阿依先回避让阿勋将秦泊南的衣服脱了,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被子里,接着阿勋出去看着门廊下的小厮煎药,阿依重新回到屋子里,先走到窗前把窗子开了一条缝,让外面的风吹进来一点流动室内的空气。
小厮已经端了一盆敲成碎块的冰进来,阿依让绿芽去自己房里找出厚一点的布袋,拿了来均匀地装入冰块用绳子扎紧口,坐在床沿铺平放在秦泊南滚热的额头上。
陷入昏睡中的秦泊南眉头皱了皱,却依旧没有醒来。
额头上被放了一袋子冰块,他竟然都没有被冰醒,阿依的心里涌出许多担忧。手背不由得贴在他脖子一侧的脉动上,皮肤下的跃动同样很快,透薄发红的肌肤滚烫滚烫,她秀眉皱得更深,这样的高烧若是不尽快降温会很危险,抬头看了眼桌上的漏壶,已经过了酉时。
良久之后,阿勋亲自端进来一碗已经煎好了的热气腾腾的汤药,递给一直坐在床沿上更换冰块布袋的阿依。
阿依接过去,看了看青玉碗里冒着苦涩热气的药汁,拿起青玉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吹凉了,望向仍旧深深地昏睡,即使额头上放了冰块,温度却始终降不下来,呼吸比刚刚越加急促的秦泊南,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满了药汁的汤匙贴近他发白的嘴唇,用勺子去撬开他的牙缝。
阿依自诩对喂病人喝药最有一套,毕竟许多时候病人急救时也需要靠汤药来挽救性命,即使对方人事不省,她也有办法将药汁喂进对方的肚子里去,这是身为大夫她十分自满的一项独门秘技。
然而此时她用勺子撬了半天,却死活撬不开秦泊南的牙齿,他只是风邪入侵外感内热高烧不退,虽然高烧的温度的确很高,却也不至于在她这样高超的喂药技巧下牙关紧咬。
阿依有些急,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独门秘技失效恼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连手腕也因为伸出去了太久有些发颤,无论怎样调整角度就是喂不进去,他始终牙关紧咬。
她皱了皱眉,把药碗放到一边去,重新舀了一勺吹凉,突然俯下身去,在阿勋的瞠目结舌下,用手捏住秦泊南的下巴,拇指和食指分别捏在两侧向下按,欲强行撬开他的牙齿。哪知才把勺子放在他的嘴唇上,他竟突然扭过头去,似对汤药极为抗拒。
阿依吓了一跳,因为他突然的大动作,勺子被碰翻,药汁全撒出来,阿依慌忙抽出帕子来给他擦拭,幸好没有弄脏衣服。
擦拭干净后,她望着他眉头紧蹙双眸紧闭的脸,伸手将他偏过去的头转过来,再度尝试用手去撬开他的唇齿。不料这一次竟然连缝隙都撬不开,他牙齿咬得死死的,用舀了汤药的勺子去触他的嘴唇,才一碰上他就别过头去,她又不敢太用力,他的反应让她哭笑不得。
“先生,你明明是个大夫,你该不会讨厌汤药吧?”阿依拿着勺子看着他,愕然地问,顿了顿,又伸出手去转过他的脸,“先生,不喝药不行,快把药喝下去!”
他却昏昏沉沉,也不回答。
这一碗汤药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喂不进去,他仿佛在本能地排斥似的,唤他又唤不醒,眼看着汤药的温度渐渐冷却,他的温度却热得更高,密布的细汗已经湿透了衣服,连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再这样烧下去会引发其他病症的,阿依心里的担忧更重,皱紧了眉。
又一次换了冰袋后,探了探颈窝间的温度,已经不是有些烫,而是真的烫手了,却听阿勋眉心能夹死一只苍蝇地焦声低道:
“东家喝不下去药,这可如何是好?!”
“没法子了,” 阿依皱皱眉,叹了口气,“去拿根芦杆来。”
“芦杆?”阿勋一愣,虽然不知道她要芦杆做什么,却还是去了,不多时拿回来交给阿依。
阿依接在手里,轻刺秦泊南的唇角,在他的嘴唇条件反射地微动之时,她趁机撬开他的嘴唇将芦杆插进去,一直插进贴近喉咙的口腔深处,这才重新端起药碗,含了一口酸苦得令人反胃的药汁,顺着芦杆喂进他的嘴里。
当温热的药汁顺着芦杆流入喉咙时,会刺激喉咙条件反射地吞咽一下,即使人不想喝进去,这样的条件反射也会让他被迫喝下去。
叶妈妈和阿勋瞠目结舌,叶妈妈老脸一红,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转身避走了。阿勋呆站了一会儿,也觉得尴尬,跟着叶妈妈躲了出去。
阿依本人却没觉得怎么样,这一招她在对付无论怎么样都喝不下去药的病人时用过许多次了,只不过对先生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心里也有那么点尴尬和别扭,但却努力保持着一颗平常心。(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五章 呓语
一碗药下肚,秦泊南依旧高烧昏睡不醒。
子时秦无忧和秦逸等人又来看过一次,却因为要彻夜守灵,看了一眼之后又走了。
阿依一直坐在床边看守秦泊南,即使已经喝了一碗药,他仍旧没有退热且始终没有醒来,她心急如焚,一遍一遍地替换冰块降温。丑时左右,阿勋又送进来一碗汤药,三十好几的人竟然像个兔子似放下药就羞涩地逃走了。
阿依端着药碗,又一次摸摸秦泊南的颈窝,热度仍旧没有退下去,似乎还有要上升的趋势,她皱了皱眉,又在他嘴里插了一根芦杆,如法炮制。
一碗药终于平安稳当地喂进去大半,阿依稍稍安心,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次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又一次俯下身子,顺着芦杆给他喂进去,也就在这时,秦泊南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紧接着幽幽转醒!
阿依冷不防对上他睁开的眼眸,紧接着心脏咯噔一声,呆了一呆!
与此同时,秦泊南昏昏沉沉地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被放大的俏脸在自己的上方投下一片暗影,口腔里尽是药汁的苦意,唇舌间还有一根长长的芦杆,似有药液正顺着芦杆流进嘴里。
他大吃了一惊,因为高热混沌不清的脑袋竟然有一瞬的清明,向来从容的眼眸倏地瞪得大大的,因为反应过于激烈,喉咙间猛然闭合了一下,被阻塞流入的药液霎时走入气管。把他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依直起腰身,取下嘴唇上叼着的芦杆,芦杆的那一头因为他差点跳起来的动作已经脱离了他的唇。看着他差一点跳起来却因为头重脚轻只能半伏在床上。捂着嘴唇剧烈地咳嗽的模样,顿了顿,她平声道:
“先生,你总算醒来了,真是太好了,我真怕你一直烧下去……”会烧成肺痨,她没有说出来。她可不想诅咒他。
她的平如止水让他越发不能平静,激烈地咳嗽了半天,满面通红地看了她一眼。却又下意识避开去看她的眼眸,有些恼火有些焦躁有些慌张更多的却是狼狈窘迫,他皱起眉,咬了牙低斥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先生你无论怎么样都不肯喝药。叫又叫不醒。我怕你烧坏了,只能这样子给你喂药。先生你放心,在给你喂药之前我洗过牙的,就算你觉得不适也请忍耐一下。既然先生醒来了,这里还剩一口,你快喝掉吧。”
秦泊南看着她递过来的药碗,忍不住又咳嗽了一阵,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来端在手里。阿依取下冰袋,抱了一堆软枕软垫放在他身后给他靠着。因为额头是冰凉的。她的手背很自然地贴上他的颈窝,却皱紧了眉,越加担忧地低呼:
“先生,喝了两碗药,你怎么比之前更热了?!”
滑腻的手背触在滚烫的肌肤上,在高热时肌肤的触感明明应该是不灵敏的,然而他却异常敏感地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柔滑。连心亦变得滚热,仿佛就要炸开了一样,他下意识推开她的手。
“我说你啊,”秦泊南头晕脑胀地靠在软枕上,唇齿间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味道以及……那一丝意想不到的甘甜,心脏躁动起来,他竭力抑制,因而越发无力,“虽然我能明白,可不是大夫的人却很难理解,当然了,身为大夫要做急救有些时候的确是迫不得已,不过你以后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特别是在成婚之后……”
他因为高热,思绪还有些混乱不清,因此言语和语气都微微凌乱。
阿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直到他说完了,淡如止水地轻声道:
“先生,你想多了,我虽然在想到这个法子时的确有点尴尬,不过在做的时候你在我眼里只是一棵大白菜,我可没存一点不好的心思。我虽然会用这法子给病人喂药,但那是因为病人需要那样子的帮助,只要有需要,不拘男女老少我都会去做。可我绝不是因为喜欢才去那么做的,就算是我做那些时心里也会有不适的感觉。
不过既然先生这样说,下一次我会注意的,今天是因为月姨娘告病,春姨娘因为二姑娘没理她一直在屋里哭,心里不太好,我就没去烦她。若真去请了大姑娘、逸少爷或者叶妈妈、阿勋总管帮忙,我倒觉得先生醒来之后会更尴尬。
不过下一次我会请春姨娘或月姨娘过来帮忙的,本来之前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成亲的男病人有娘子在场我都会请他娘子去做,只有未成亲或娘子不在的我才会自己帮忙。”
她说着,已经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清茶,漱去嘴里酸苦得难忍的药味。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泊南在她话音刚落时,只觉得心突然变得像冰一样冰冷,连忙强调。
“先生,你快把药喝掉,要凉了。另外把衣服换一换再睡,衣服都湿透了,我去叫阿勋总管来帮你换衣服。”阿依笑着说罢,转身出去了。
“不,我……”秦泊南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出去了。
秦泊南的眼眸沉敛下来,紧接着漆黑的眸色黯淡下来,低垂下头。
她生气了吧,他果然不该说那些多余的话吧,她做那些明明因为是医者的缘故,如果只是因为个人情感她反而不会那么去做,他偏偏说了那样的话,他明明没有那个意思,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是在指责她别有用心一样,明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质疑她的医者之心……
他深深地懊悔起来,真是病糊涂了,竟然说了讨厌的话……
长长地叹了口气,喝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也许是口腔内残留的滋味,今天喝的药竟没有往日觉得的那样酸苦难忍,若是往常只怕又会吐出来。
阿勋进来帮秦泊南换了衣服,秦泊南也没用他,自己换了,重新躺回床上,听见窗外萧索的秋风声才发现她把窗子打开了。
阿依从外面进来关上窗子,重新坐回床边的绣墩上,弯腰换了新的冰块,拍了拍布袋放在他的额头上。
秦泊南以为她直接回去不会再来了,呆了一呆,紧接着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欣喜。
“先生,你睡觉吧,睡觉了才能退热。”
秦泊南望着她,唇角勾起,莞尔一笑,“嗯”了一声。
阿依从床头上拿起一本《词选》继续翻看,这让秦泊南才要合闭的双眸又一次睁开,望着书籍的封面,愣了愣:
“咦?”
阿依望向他,秦泊南讶然地道:
“难得看你读《词选》,以前每次看你读书时拿的都是医书。”
阿依眼眸一闪,似有些抗拒一般,顿了顿,淡淡回答:“偶尔也想看看没看过的东西。”
“是么。”秦泊南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却一时没想明白,因为脑袋昏沉沉的,她的药里大概还放了安神的药物,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没有敌得过疲累虚弱的睡意,不知不觉又一次陷入沉睡中。
阿依见他睡着了,坐在床沿继续翻阅《词选》,翻了几页,眸色黯下来。
她并不爱看这个东西,可不知为什么,当前天她拿起平日里最喜欢看的医书时,她的心竟然产生了本能的排斥,不仅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也一团乱,什么都记不住,就连已经记住的东西在一瞬的空白过后似乎也忘记了。这感觉让她恐慌、焦虑,之后她再也没有翻阅过医书,因为在翻阅医书之时她总会觉得烦躁和窒息。
梆子声又一次隐隐传来,阿依回头望向漏壶,已经到寅时了,她的手背又一次贴上仍旧在昏睡的秦泊南,皱了皱眉,烧还是没有退下去。
她才要拿去他额头上的冰袋,将袋子里一部分融化了的冰水倒出来,以免透出布袋弄湿被子。就在这时,一声恍若低喃似的柔煦嗓音自床上传来:
“解颐……”
“是,先生要什么?”她下意识应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阿依呆了一呆,望过去,却发现他依旧双眼紧闭陷入沉睡,并没有醒来。一颗芳心微微提起,霎时被越发阴郁的黑暗包裹住,沉甸甸的,让她有一瞬的窒息。
她望着他眉尖微蹙,似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动手拿下他额头上的冰袋,摸摸湿漉漉的布,便换了一只干爽的袋子,重新装了冰扎好袋口,平铺在他的额头上,才要收回手。
就在这时,他忽然浓眉蹙紧,在睡梦中猛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吓了一大跳,心里咯噔一声,愕然惊慌地望着他,却听他用苍凉至极心痛至极绝望至极的嗓音弱而黯淡地轻说了声:
“解颐,不要走……”
他将她的手捏得更紧,隔着锦被在他的胸口,死死地握住,仿佛要将她的手嵌于他的掌心里。然而因为他尚处在病弱中,力气并没有如不慎溢出的那些深邃复杂的感情那样的强烈。
阿依望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神态渐渐安稳下来,眉心也逐渐松开,胸臆间的窒息感越加沉重,压得她的心口处闷闷地钝痛着。
她静默了良久,缓缓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放在他握住她的手的手背上,停顿了一瞬之后,蓦地抽回自己的手,顺势抓起他的手腕重新放回被子里。(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六章 清晨
“先生到底在做什么梦啊,难道是我们一起去采药遇到了大狗熊,我丢下先生先跑掉了不成,先生好过分,竟然在梦里把我想得那么坏,再说,就算要丢下也是先生丢下我吧……”阿依望着他沉睡的脸,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笑着说,顿了顿,漾开在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却有一瞬的僵硬。
她垂下头来,站起身,离开房间走到门廊下,深深地吸了一口属于深秋的沁凉的空气,这一股沁凉让她不由得身子一歪,背靠在朱漆廊柱上。仰起头,望向黑潭一般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好似波光潋滟的水纹,良久,她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呓语似轻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