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已经冷了,于子怀握在手上,并没有喝。而叶如霜居然也淡淡笑道:“夜已渐深,夫君只当体恤那些下人,凑合下吧”
这话听在耳中,于子怀就是不想喝,也只能抬手轻啜了一口茶。抿了抿唇,他沉默了下,才道:“娘子所言甚是,既是一家人,自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话说得轻柔,可是若是细听,仍能听出那一分不自在。叶如霜却似没有听出来一样,笑盈盈地坐在桌边,看看他,又低下头去沉默了下,才又抬起头来。
“清瑶妹妹她同我说:夫君是个好人”在于子怀微怔时,她抿唇微笑:“其实,明明是从前见过的……可是那时候,妾从未敢仔细看过……夫君,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做夫妻。对我而言,你是姐夫,是姐姐倚仗的人,是母亲巴结的人,也是我该远远仰望的人……”
“娘子……”于子怀掀起眉,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言过犹之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你认为自己不是,可是对叶家来说,你是那样的人……只是,”叶如霜低喃着,忽然间笑起来。虽然笑容平静,可是眼睛却很亮。
“以后,夫君不再是那样的人。”说完这一句,她才低声道:“我不是姐姐,不像姐姐一样,把娘家的事放得比天重。或许,夫君你觉得我太过冷漠,不讲亲情。可是,不是有句古话说: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吗?”嘴角牵起,她微微笑着:“其实不是这样,只是这样说来似乎更好听些……那个家,既然我离开了,就不愿再回去,更不想再为他们去做任何事。从我身上,捞了一次,就该已经足够了……”
虽然叶如霜的声音很低,可是于子怀却还是听清了她的话。默默地望着对面的女子,看着她嘴唇那一抹有些诡异的笑容,还有恍惚的神情,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却在碰到她手的同时又蜷起手指。
听到轻咳声,叶如霜抬起头来,目光微闪,就又笑了起来。
“其实,我真正想同夫君说的也并不是这些话。是,不是这些话……刚才我去看过熙姐儿,她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夫君,我会把熙姐儿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我会疼她、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还有,嫁夫从夫,我会视夫君你为我的天、我的倚靠……是视夫君你,而不是这安乐侯府……”
在叶如霜低声说完这一句话后,于子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娘子,以后这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既然嫁入我们于家,就要做好于家的媳妇,像这样会被人误会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是你不想听到?还是怕人听到?”叶如霜截断他的话,脸上仍然带着笑,可眼眸却很认真地望着于子怀,似乎是想要等一个答案。
“夫君,我不知道别人或是大姐她……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我的生母,只是个丫鬟出身的妾。我还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哼,我想,可能我父亲也记不得她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了……在叶家,我只是个被人随便摆布,可有可无的人。甚至,比那些丫鬟也好不了多少。还小的时候,就订了亲,却连那个未婚夫究竟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只是,多少还是有个希望,觉得总还是能离开那个家的……只可惜一等经年,那人却从没有半点消息……”
“听到这些?你生气吗?”她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于子怀:“我知道,这些事,本该烂在肚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为着不惹夫君生气,不会看轻我,我是该不说的。可是,我嫁给了夫君,是要认认真真和夫君过一世的,所以,哪怕夫君恼了我,看轻了我,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觉得母亲是亲人,不觉得小妹是亲人,那个还小的弟弟,也不是亲人……或许,是我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夫君,我想你知道,从今天起,你和熙姐儿是我的亲人,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家这个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家……”
似乎终于把话说完了,叶如霜长长出了一口气,垂下头去,忽然幽幽一笑。那刹那间显露的羞怯之意,让于子怀在那一瞬间觉得刚才他听到的所有的话,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其实,我是在赌……赌夫君像清瑶妹妹说得那样好,赌我的命——其实也可以得到幸福……”
站起身,叶如霜走近于子怀,就那样牵住他的手,引他起身:“夫君,让我把自己交托给你——一生一世……”
红晕烛光里,于子怀低下眼帘,望着微微合上眼微笑的女子,突觉心中一动。右手的小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缠系在小指上……
那,是传说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吗?。。。
第六十七章 微雨竹轩偶闻秘
月过中天,忽然下起雨来。微雨纷纷,如牛毛银针斜飞而过,打在脸上,湿了衣襟,可是在朦朦夜色下,却看不到这细雨朦胧之态。
快步奔过青石径,于清瑶脚下一滑,几乎跌倒在地,要不是雪儿眼尖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要重重摔在地上了。
看于清瑶几乎跌了一跤之后,走路就有些不对劲,雪儿立刻急起来:“小姐,天黑路滑的,又顶着雨,要不然,还是我先回去取了雨具和木屐再来接你吧……”
笑着应了雪儿一声,于清瑶还要拒绝,雪儿却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往石径外走去。
石径之外,是一片竹林,林中是一座小小竹轩。其实平常时节并不住人的。只是当年老侯爷喜欢竹子的气节,偶尔会在夏日在这里歇上一两夜。自从老侯爷去了,这里几乎就没什么人来住。
走进竹轩,幽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窗前摆着一张书案,内室里尚有寢具,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他物。
雪儿还要去找椅子,于清瑶却笑着拉住她:“不用那么麻烦的,我就是在这儿等着,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那么娇气,非要坐着了?”垂眉浅笑,她忽然低声道:“雪儿,我今天很开心……”
“二爷今个儿大喜,咱府里……”雪儿憨憨地笑了下,没有再说下去。虽然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乱说,可是这样的婚礼,到底有谁是开心的呢?
于清瑶看看雪儿,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静静地笑着。想起之前走出清槐院时,回眸间看到正房里相对而立的身影,不由得笑意更深。
当时叶如霜在同二哥说什么?她不知道,可是看起来,好像正拉着二哥的手呢
一半感慨,一半开怀。对于没有救下二嫂,又设计让叶如霜嫁入安乐侯府的事情,她心里总是有些愧疚的。正因为这样的愧疚,所以她更希望能看到叶如霜和二哥能有个好结果。
虽然,不觉得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什么男女之情炽热如火,痴爱缠绵,为爱生死的……可是,如果他们能这样平淡地相守,也求偿不是一种幸福。至少,她历经前世种种,今生所求,也不过是一种平淡的幸福。哪怕这一世,仍未有与她平淡相守的人,她自己一个,也会这样平静淡然地生活下去……
透过雨雾竹影,远远看着雪儿快步跑过石径,渐渐不见了踪影。于清瑶不由得浅笑。
在幽暗的竹轩里,她靠在桌案边,默默地望着墙上的画。虽然暗,可是时间久了,却也渐渐看出那墙上有一副画,绘的是一幅画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穿着的是一件甲衣,只是虽然腰佩长剑,却并不像个上过沙场、剑饮鲜血的人……
隐约觉得这人,是有些面熟的,可是于清瑶却又想不起这究竟是谁。或许,是哪个于家的先祖也说不定……
心里正想着,忽听雨中传来木屐之声。她先是一喜,但立刻就顿住脚步,扬起眉来。这木屐声,不是一个人的,甚至不像女子的轻盈……
下意识地避到旁边,她随手关上刚刚雪儿打开的推窗,轻松地捅破了一块窗纸。还未看到人影,已先听到渐近的人声。
是三哥于重山,带着酒碎的微熏之意:“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样趁着夜雨游园之事,可是有许多年没有做过了。”
“是啊……”随着声音,远处的青石小径漫步出同样穿着蓑衣,戴了箬笠,脚踏木屐的于千韧。
两兄弟一前一后,转过来。身后居然都没跟着小厮,只借着于重山手中的一盏灯笼,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在雨中。
“到底不再像年少时一样有情致……”感慨了一句,于千韧又道:“今天为兄心情不错……你二哥再娶叶氏女,总算是让我了了一桩心事……”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声音一顿。虽然面色未变,可眼底到底是闪过一丝尴尬。
而于重山,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身边兄长情绪上的细微变化,仍是不温不文地笑道:“确实虽然不惧叶家人去闹,可是传扬出去对二哥的仕途到底是有影响。而且,说不定还会连累咱们于家的清誉……虽然这次公里又为二哥费了不少心,可是到底还是一家人,也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
抬起头,于重山看着兄长,笑道:“我想大哥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之前我就和二哥说过几次这样的话,叫他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还是说出来一家人想办法的好,你说是不是,大哥。”
“那是自然,我们都是一家人嘛”于千韧笑笑,拍了拍于重山的肩,道:“重山,你现在也比从前懂事多了现在整个府里,最能帮我的就是你……”声音稍顿,他又问道:“上次弟妹闹得很凶。你怎么和她说的?有没有……”
“大哥难道还不放心我吗?”于重山看似得意地掀眉:“你放心,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随便说给妇人听呢?虽然这事儿是我做得有些过了,可低声下气陪几次小心也就算了……不过,大哥,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处才是为了这次的事,我可答应娘子,要卖掉几个大丫鬟了。可惜了,有一个模样最俏的,我还没上手呢”
于千韧一笑,并不如何在意:“女人嘛,等日后大事成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呢?而且,你这小子我还不知道,要是上手了的,你还会喜欢吗?你院里的那两个姨娘,要不是因为生了孩子,说不定现在也和其他的女人一样,不知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重山呵呵一笑,也不否认。于千韧看着他,摇摇头,也不再纠缠在这种小事上。想了想,他便顿住脚步,站在石径上,低声道:“不知道泉州那边的事情到底怎样,虽然都说海贩能赚钱,能赚大钱,可是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在做。虽有大管事跟着,可是若真上了海,他还能不能控制住那帮海贩子,就不好说了。”
见于千韧开始说正事,于重山也收起笑脸:“大哥,虽然此事甚是冒险,可是生意场上就没有不冒险的事……大哥别嫌我说生意经,骂我市侩……”
“怎么市侩了?”平日总是一本正经的于千韧微微一笑。“我又不是你大嫂,一心只想着什么书香传世,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的。说句大实话,这世上什么事不是一桩买卖呢?就是咱们现在做的这件事,又何尝不是一桩买卖?只不过,咱们这桩买卖,实是天下第一”
深吸了一口气,于千韧仰起头,低声道:“如果事成,小世子成了皇嗣,咱们妹子就是太子妃,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我,就是权倾朝野的国舅……”
瞥着他难掩的笑意,于重山忙不轻不重地拍了记马屁:“还是大哥有眼光,早就相中了小世子,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大好局面。”
显然被胎弟的马屁拍得极是舒服,于千韧低笑道:“当年小妹才名在外,又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登门求婚者何其之多?就是同是王族,身份不低于小世子的也有不少……可是那时候,我就已经想到: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多年来只养了那么一位公主。偏偏圣上当年就是独子,他日必要从旁枝中择一人选继承大统。而小世子,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恭平王和当今圣上乃是同一个祖父,血缘关系甚近。以我看,日后的皇嗣人选大概就会在恭平王府和恭成王府两府中选出。”声音稍顿,他又道:“如今咱们安乐侯府出人出力,全力支持小世子,日后他登基为帝,又怎么会怠薄我安乐侯府呢?就像祖父辅佐先帝晋位一样,我亦可令安乐侯府再风光百年”
垂下眼帘,静静听完了于千韧的豪言壮语,于重山才笑着应声:“大哥想得周道,日后皇上怎么会怠慢大哥呢?”
得意地笑笑,于千韧似乎是想起什么,忙拍着于重山的肩道:“三弟放心,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同王爷、世子说的。且不说是靠你,我们才能搭上沈家那条线。就是往泉州走海上那条线,不也全是你的主意吗?”
于重山一笑,却未显得意之色:“实是这次走海贩这事来得太急。要不然从沈家那边调过来银子也是够的,只是从江南一来一往太花时间,泉州那边的人却是等不及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擅动……不过不妨事,等沈家那边送了银子过来,我再帮她把铺子赎回来就是……”
目光微闪,他偏过头去:“关于年底,明年宫里的采买,还要大哥和王爷说说,千万别误了事才好。”
“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都是一家人,难道王爷还会不帮你打理吗?”笑着拍拍于重山的胸口,于千韧转过头去:“可惜小妹这次没有生下嗣子,要不然,就更有把握了。不过还好,恭成王府那头的世子还没成亲,就是年底结了亲,要生孩子也总得再过一年,单只这一层也已经压过他了……‘仁宣堂’那个生男孩儿的秘方,你可去问了?别管多少钱,先去买来送去再说。我只盼着小妹能……”
声音忽然一停,于千韧转过头,透过朦朦雨雾,望进竹林中:“原来已经到竹轩了。我记得父亲还在时,极爱这里,轩中还有一副祖父的画像。正好,你我兄弟进去瞻仰一番……”
听得于重山笑着应是,躲在竹轩中的于清瑶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有些乱了手脚。小小竹轩,不过内外两间,如果于氏两兄弟真的进来了,她根本避无可避。
突然听到这样的秘事,她虽然还没完全消化掉这突来的信息,却也知道如果此刻被撞到,必是不能善了。被威胁软禁都是轻的,要是两个兄长信不过她,恐她泄秘,那说不定还会……
胸口发闷,于清瑶惊慌后退,避往内室,正在失措之时,一抬头,瞥见被横杆支起的窗子下歇着一只小鸟。听到声息,立刻抬起绿豆眼歪着脑袋看她,似乎是随时都要飞起似的。
心中一动,于清瑶盯住那只小鸟,暗用异能发出命令……
竹林外,于千韧兴致勃勃地举步向竹林中走来。虽然脚下地面都被微雨打湿,可是身着木屐却仍走得极稳。走进竹林,他笑着回头和于重山说笑,却突听“扑棱”一声,树梢上一只上鸟飞起,竟是直撞向于千韧的面门。
眼角瞥向一物撞来,于千韧吓了一跳,慌忙侧过头避开。脚步一错,几乎撞在于重山身上。还没等他站稳,就听到一阵“扑棱”“扑棱”的声音,仿佛一刹那间,整座竹林到处都是这不绝于耳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忽然扑出一大片的鸟儿来,竟是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遮住了大半天空。原本这样的雨夜,竹林里就显得暗沉,此刻一群鸟在空中乱飞乱撞,就更显得诡异得骇人。
“这、这是怎么了?”厉声叫着,于千韧不知是想到什么了,吓得面如土色,竟是连脚都发软了。
“想是咱们惊到这些鸟了吧……”不太确定地叫着,瞥了眼于千韧,于重山不知为什么忽然道:“没事没事,大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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