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了一声,于清瑶用力地捏着手臂,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可是,她必须得站在这儿,站在这儿清清楚楚地看着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人群中,有低低的哭泣声,那是孟慧娘,再也无法忍受死样的沉寂。因着她的哭声,田氏也开始抹眼泪,那些下人也陪着哭起来。
在渐响的哭声里,于千韧沉声厉喝:“都哭什么哭?光哥儿还没怎么着呢……”
他的话音才落,那舟师已经一声惊叫:“好了……”随着他的叫声,躺在甲板上的光哥儿发出一声咳嗽,终于幽幽醒了过来。
“光哥儿……”孟慧娘扑过去,就那样跪在光哥儿
的身边,小心地轻抚着他的头,好像稍重一点就会碰痛了光哥儿似的。
“娘,”低声唤着,光哥儿眯着眼,茫然地看着周围:“怎么了?我怎么了?”他问着,看着正俯近身的田氏,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奶奶,我看到一条好大的鲤鱼,还发着金光的,等我抓到它,就送给奶奶……”
“这孩子……”田氏抹着眼泪,只是一径低喃着。还是在她身后的田妈妈低劝道:“老太太,光哥儿也醒了,您也别太急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抬了藤屉子过来,把光哥儿送回舱里……老太太,如今河道被占,估计一时半会,咱们的船回不去的,要不,我放下小船着人上岸,找了马车去城里请王太医过来……”
田氏听了,便点头道:“你做事稳妥,我一向是放心,就都依你了……对了,锦屏带着我的药匣子,先叫人取了,来喂光哥儿吃了。”
田妈妈连忙应是,一时间,抬藤屉子过来的,去取衣服的,拿了毛巾给光哥儿擦身子的,忙成一团。直到光哥儿被抬进了舱,甲板上才渐渐静了下来。
远处,隐约传来鼓声,还有震耳的欢呼,也不知是哪艘龙舟拔了头筹,得了个好彩头。
于清瑶顿下脚步,回头望着仍留在甲板上的男人们,还有正恭身回话的那个舟子,轻轻吁了一声。
江风拂面,带着五月
的和熙,她却不知不觉间抱紧了双臂,只觉身体从内而外,俱是寒凉。
悄悄走进舱,跟上二楼。临时歇息的一间舱房外,挤满了人。于清瑶静静地站在窗前,遥望着江面。
远处的苍山绿树,近处的罗衣锦绣,却都不过是在眸中映个虚影,没有看进心中。就连远处的欢笑,舱中的低语,都好似离她渐渐远去,最终,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人渐渐散了。身边陆续走过的人,或是低声问安,或是古怪的眼色看她,于清瑶却已经全不放在心上。
待众人散尽,她才无声地走近。立在门前,听到房里田氏在低声道:“这事,也是奇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有什么闪着金光的鲤鱼?唉,这些日子,咱们府里的事也是太多了……慧娘,回去后记得备了香油烛火,送去相国寺为光哥儿祈福。还有延庆观那头,你既然是信的,也一齐去上个香吧”说着话,已是重重一叹。
“老太太,”身后锦葵低声唤了一声,田氏回过头,看清站在门前的于清瑶,目光微闪,却还是笑着召了召手。
孟慧娘醒过神,瞥见于清瑶,眼中闪过一丝怨怼之色。却还是没有说话。
于清瑶忐忑不安地走近床边,俯下身,看着又昏睡过去的光哥儿,口齿微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光哥儿突然翻了下身,口中
低喃着:“娘,我怕……”
只是一声低喃,孟慧娘已经落下泪来,凑近身去握住儿子的手,柔语低慰:“乖,不怕,娘就在这儿,娘在这儿……”
抽身而起,于清瑶只觉得呼吸有些发紧,抿着嘴唇,她涩声低语:“对不起,嫂嫂,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无边的黑暗笼罩在四周,彻骨的寒冷让她瑟瑟发抖……
隐约的,有人在叹:“也是吓坏了……”
又有人恨恨地怨道:“谁知道光哥儿跳下水,是不是被她怂恿的呢?”
渐渐的,连声音都没有。她,只是不停地颤抖着,因那包裹周身的寒冷而发抖……
当于清瑶醒来时,已经身在自己的卧室。昏暗的光线下,雪儿的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笑容。
“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怎么样?还是觉得冷?王太医来看过的,说是大概染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倒没什么大碍……”
于清瑶眨了下眼,捂着胸口,忽然一个翻身,半撑起身来。雪儿眼明手快,早就抓起床边的木盆,才放好,于清瑶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没事没事,吐过了就会舒服些……”满室的酸臭气。连雪儿拿着盆的手都溅上些许酸液,可是雪儿却像是没有看到,只是用另一只手轻拍着
于清瑶的后背。
珠帘微响,柳絮走过来,瞥见于清瑶正在吐,忙又转身出去,不过片刻,就捧了温茶进来,先放在一旁,又绞了帕子,在于清瑶吐过之后,凑近了细细擦抹着于清瑶的嘴角。伺候着她用茶水嗽了口,才从雪儿手里接过木盆出去倒了。
“小姐,你还是躺下歇着吧”扶着于清瑶躺好,雪儿起身燃起熏香。
淡淡的百合香,萦绕于鼻,于清瑶却皱眉道:“熄了这香,把窗子打开。我觉得气闷……”
迟疑了下,雪儿还是依言打开了窗,返回床边又替于清瑶掖了掖被子。
“再去拿床被子,我还是冷……”于清瑶侧过头,贴在枕头上的额头上尽是虚汗。
雪儿慌忙探手去摸,却并不觉得有发烧。虽然有些热,可是捂了这么多床被子,不出汗才怪。
“小姐……”她才唤了一声,于清瑶已经呻吟:“我冷……”
雪儿没办法,只得又去拿被,又在门口低声催促:“药怎么还没好,煎好了就快点送过来,小姐的样子有些不对……”
是不对虽然说是受惊,是染了风寒,可是于清瑶心里清楚,她的冷其实不是病了。
这样的寒冷,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自从,她不再为那样控制他人而感到抱歉、内疚之后。
上次彩云的事情,就让她有所察觉。她每次使用异能
后觉得冷,是因为她内疚,惭愧,一旦她埋没了良心,就不会再觉得冷。而今天,这样铺天盖地似的冷,无疑就是因为她觉得良心有愧。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来。虽然,一直都在说不再怯懦,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变强的同时,居然也渐渐地丧失了原本的善良。原来,她居然可以那样可怕,像是传说中的妖魔一样……到底,是她在用异能控制了别人,还是妖魔用异能控制了她?
她开始觉得怕,觉得慌,可是,在这样难以忍受的寒冷煎熬中,却又有一丝庆幸:或许,她还有得救,还能从那可怕的异能中挣脱出来。只为,她那还能感觉到内疚的一丝良心……。。。
第五十二章 禅室佛堂一抹清光
这一场病,直病了两三天。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后,于清瑶才能撑起身来吃些东西。第二天,才能下床。甚至,比掉下水,在生死之间打转了一回的光哥儿,还要好得慢。
虽然光哥儿早就好了,可是在于清瑶能去“慈萱堂”请安,撞见孟慧娘时,她的眼神中还是带着怨。这样的怨愤,看在旁人眼里是迁怒。只因于清瑶当时是和光哥儿站在一起的。只有于清瑶自己清楚,这是她该受的。如果不是她,光哥儿根本就不会跳下河去……
沈盈盈拉着她笑着宽慰:“你也不用太自责了,小孩子顽皮,哪里看得住呢?”
于清瑶听了,只是恹恹地笑,目光扫过在院中戏弄丫头的光哥儿,难掩歉然之色。
哪怕那个孩子好了疮疤忘了痛,仍然又是一个欺善怕恶,胡作非为的混世魔王。可是,她自己永远都不会忘了自己曾几乎害死这个孩子。
垂下眼帘,没办法再像之前一样无所谓地笑得灿烂,她刻意地把那个掩藏在灵魂深处、肆无忌惮的于清瑶用无形的绳索束缚起来。
只是,哪怕她现在小心地掩饰着,可铸下的大错却已经无法挽回。她可以敏感地发觉,身边的人对她,已经隐隐有些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她身边的人。
就连雪儿,虽然一如既往地善待她,可是偶尔静下来望着她的眼神却隐约带着说不清的疑惑。而柳絮,也似乎远不如之前刚刚投靠过来时那样交心。两个小丫头,也是一见她就低下头,难掩惧意。
她之前用异能控制着她们的事,她们应该是不记得了的。可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忽阴忽晴的态度,还有压不下的浮躁神情,那渐渐滋生的傲慢,却都让身边最亲近的人敏感地觉察出,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姐了。
或许,在田氏等人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虽然仍对她微笑着,一副慈善的模样,可是却一直悄悄审视着她。或许,之前她的努力,都因为这半个多月的任意妄为而化为乌有了呢
苦笑着,她听到田氏的低笑声,便抬起头来望了过去。只见田氏正放下手里的书信,就着田妈**手,细看她手中匣子里的头饰。拈起一只,她看着手里那以干艾草编成的小老虎,笑容更加温馨。
“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看到这艾虎了。”她感叹着,田妈妈立刻也顺着她的意思笑道:“何止是艾草,老太太,你看,这里还有葫芦、鱼、虫、鸟等款式的豆娘呢可惜,路途遥远,送节礼的人在路上耽误了几天,都过了端午节了……”
“再怎样,都是一片心意。难得云娘还记得我这个姐姐……”田氏垂下眼帘,脸上露出缅怀之色。瞬间的表情,如同少女般的纯美。只可惜,那样的神情只是一闪即逝。再笑起来,就又是那样云淡风轻的。
拈起那封信,田氏想了想,才道:“一场姐妹,求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又怎么会不答应呢?也好,我也想看看这个表外甥到底是怎么样的,是不是真像他娘信上说的那么本事。”
听着她的笑言,田妈妈立刻就凑趣道:“要是咱们这位表少爷真那么本事,来年金榜题名,中个状元,也不枉老夫人留他在咱们侯府备考了。”
后紧了拳,于清瑶垂下头去。只觉得忽然之间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连身边的沈盈盈和她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只能勉强笑笑算是回应。
心乱如麻,她一时之间理不清心绪。
到底还是来了那个人……
田氏的表外甥陈国邦,他前世也曾有意寄住在安乐侯府。只是才到京,侯府就出了事,所以就不了了之。对那个中了进士,后来官至翰林的江南才子,于清瑶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可是,她嫁的那个男人,曾经传说富甲苏州的商人,当年却正是通过同籍的陈国邦,结识了三哥于重山的。
杜东元,那个男人到底还是要又一次走进她的生活……
压下心中惶惧,于清瑶静静等着田氏交待好事情后,才笑着上前:“母亲,再过几日就是女儿的生辰。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相国寺小住几日。一来,为父亲做场法事;二来,再为母亲续一盏长明灯,再者,也可以为家人祈福。还请母亲允了女儿……”
田氏目光微闪,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于清瑶:“是啊清瑶马上就要到生辰了。也十五了,是个整生日,及笄之年,是该好好办一下。”
回过头,她笑着唤了声:“锦惠,二小姐今年的生日要大办一下。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若是缺什么东西尽管去找大太太要,若是忙不过来,还有田妈妈呢”
田妈妈一听这话,立刻就笑起来:“锦惠姑娘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一向能干,哪儿还要我这老婆子多事呢?我啊,在外面替老夫人办好差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听她这么说,锦惠立刻就谦笑道:“妈妈快别笑我了,我们这样的小辈,论能干怎么比得上妈妈您呢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可还指着您出手指点,帮着我们遮掩一下错处呢”
一主二仆,笑意盈盈,说得热闹,于清瑶自然也是陪着笑,一脸受宠若惊。哪怕心头冷笑,可面上却丝毫不显。大办?一个大办的生辰,也不过交给一个丫鬟打理罢了……
只是,她还期待什么呢?比起往年,这样已经算是重视了。像当年大姐一样大宴亲月的热闹生辰宴,她这一世也休想在侯府中享受到。抱着希望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求得田氏的首肯,于清瑶自然就趁好下台,早早告辞离开。回了秋雨轩,就吩咐丫头们准备行装。
行装尚未备好,柳絮已经悄然折回:“小姐,奴婢在那头耳房里坐了会儿,可锦绣一时却抽不出时间来,从春花那里又打听不出什么。只是,奴婢从院子里走过时,彩云在倒座房的小厨房里同人闲说,好像说老太太说也该要准备小姐的及笄礼了。”
“及笄礼?”于清瑶垂下眼帘,默然无语。
女子15至及笄之年,只是这及笄礼却是在15至18岁之间举行的。一般来说,多是定了亲后才举行及笄礼礼的。田氏之前从未提及及笄礼之事,忽然之间说及此事,难道是已经对她的亲事有了主意?
合上眼,她心中忐忑,却到底还是没有说话。不管田氏心里有什么样的打算,总要等她打探清楚了才能应对,现在还是先去相国寺见了那无因再说。
其实,她心底里对那无因大师,仍然是有所忌讳的。可是,就是再惧,她如今也不得不去面对。到底,她为何获得现在的异能?又要如何才能不被那神奇的异神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呢?
或许,从那个一语道破天机,却被人说成是疯子的无因大师处,她能得到答案……
虽然不是什么节日,可是相国寺仍然香火鼎盛。以于清瑶的身份,虽然有许妈妈顶着安乐侯府的名头前后打点,可是却仍然是见不到主持方丈了因大师的,不过是一个叫净玄的知客僧陪着罢了。
先是各个殿里拜了佛,又定了一场为时七昼夜的荐亡普佛法事,就在净玄的带领下前往佛堂。
佛堂中,供奉着传说中来自西域的舍利子。佛座前,是绵连的长桌。桌上供奉着长年不熄的各式油灯。虽是白昼,可这样望着一片不灭的灯光,也觉有梦幻般的幽静神秘之感。
把列得长长的单子递给净玄。整个安乐侯府,从田氏到光哥儿,倒是都一一列上了。当着许妈**面,于清瑶特意定了最好的酥油,又捐了一年的香油钱。然后又笑着同她道:“许妈妈,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也为自己点一盏长明灯吧你自去选灯,这香油钱,便有我出好了。”
许妈妈吃了一惊,看了于清瑶半晌,确定她不是在说笑,这才欢欢喜喜地跟着佛堂中管事的僧人去选灯了。
见她走远,于清瑶立刻低声同净玄道:“师傅,还请你为我另拿一盏长明灯……这灯,回头我自己过来点就是……是为我生母所点,不想被人知晓。”
她这样一说,净玄立刻会意。似这等豪门隐密之事,他自是不方便多问,只是笑着应言另取了一盏莲花灯交与于清瑶,同时又把于清瑶所说的名字记在另一页上。
把灯交给柳絮藏好,于清瑶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有意无意地笑着向净玄打听:“我听说方丈大师还有位师兄,名唤无因,想来也是位得道高僧。不知小女可否晋见?”
“无因师祖?”大概像于清瑶一样想要求见无因的信徒很少,净玄露出惊讶之色,答得很是谨慎:“无因师祖,一向不见客的。怕是要让女施主失望了。”
“不见客?”于清瑶垂下头,嘴角微抿,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向柳絮使了个眼色。柳絮会意,笑着取了五十文一串的制钱递与那净玄。
净玄也不答话,大袖一敛,已把那钱收入袖中。“若是女施主有心,倒不妨往寺后走走,那里景色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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