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柳絮轻唤一声,忽然挣开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低声道:“小姐,我现在才知道小姐是真的把我当作房里知心的人,竟连这样的话也同我说……柳絮虽然是个没用的,可小姐这样信任我,奴婢就是再没本事,也愿意为小姐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于清瑶扑哧一声笑出,“哪里有那么严重呢?柳絮,你家小姐我只不过是想日后的日子好过些。屋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手里有了银子也能自己采买些,不像现在,因为我这个主子,连带着你们这些丫头也受了冷眼……”
说着话,她抬手用手帕拭了拭眼睛。这句话倒不仅仅是为了打动柳絮,而是有感而发,真真是情真意切,连两个丫头听了,也不由得想起之前因为自家主子不受宠,而被府里那些个有点小势力的仆妇所欺的事情,不免也些伤感。
主仆三人一时都不说话,不是拭泪,就是垂目低叹。最后,还是柳絮最先醒起,三人才收敛心情,又重新梳洗过,施了粉,淡淡地涂了层胭脂。揽镜自照,已掩饰了之前的泪痕,这才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时,孟慧娘和沈盈盈正在陪着田氏说笑。于清瑶一迈进门来,沈盈盈就立刻笑着站起身来:“呦,我就说怎么妹妹珊珊来迟呢!却是打扮来着,果然不愧是咱们府里的,平日看不出来,可今个儿略一打扮,就这么可人爱……娘,我看,清瑶妹妹今个一亮相,可不比平西侯家的那丫头差呢!”
“你是她嫂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可人疼了!”田氏笑着,招手唤了于清瑶过去坐在她跟前,上下打量了两眼,又回头淡淡道:“去开了带来的匣子,取了那只玉镯来。”
站在田氏身后的锦葵一怔,瞄了眼于清瑶才返身去打了带来的箱子,取出一只描金朱匣。
眼见田氏动手打开那只朱匣,于清瑶也不等她打开,已先忐忑地婉拒道:“母亲,这样贵重的东西,女儿实不敢受。”
田氏转目望她,只笑着拈起匣中那只莹白似月般皎净的玉镯。“这玉镯是年初时你三嫂送我的,原本我说着这羊脂白玉最是养人,打算这次带来给你姐姐安胎的。可巧,今天却逢着这样的机缘,便送给你撑个门面好了。”
听到这样的话,于清瑶更不敢受了,忙怯声道:“母亲,女儿是个粗手大脚的,这样贵重的东西戴在手上,怕是连动都不敢动的,还是……”
“你怕什么呢?”田氏还没有说话,沈盈盈已经先笑了:“清瑶,你是咱们安乐侯府的小姐,可不是那些洗衣劈柴的粗使丫头,不过一只镯子,你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呢?再说了,今个儿这样的日子,你要是没两件好东西,岂不是丢咱们侯府的脸吗?”
沈盈盈一向快人快语,说话直接,可她这会儿说的这些话,于清瑶却还真不敢接了。扫过孟慧娘似笑非笑的脸,她不好说话,只能任由田氏拉了她的手把那只羊脂白玉镯套在她的手上。
相国寺的浴佛日,仪式过后,在牡丹园中会另有赏花会。城中各家权贵的女儿都会聚在牡丹园中赏花。而且,在同一座园子里,还会有一场诗会。参与者却多是城中还未定亲的公侯子弟。虽说是隔着花海,可其实若隐若现间,两边都可看到对面的情形。这,算是京中隐晦的相亲会。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明说罢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往年里,田氏却从不曾让她参加过这样的聚会。只不知,怎么今年却想让她去露脸了呢?
心中暗疑,却不敢表露出来。于清瑶只是抿起唇,似羞似怯地垂着头,嘴角轻扬,脸上飞起一抹红云。
她的神情落在田氏眼中,便暗暗摇了下头。到底还是有些小家子气,若是那些小家碧玉也就罢了,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侯府却是失了体面,更不可能入得了贵人的眼。不过,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似今日那些个人一样,心存奢望,倒是轻松许多。
想了想,她便回眸望着落后一步,小心跟在她身边的于清瑶,淡淡道:“今日的赏花会,有一位适龄的贵人。只是,清瑶,你也是个聪慧的,当知什么事都是强求不得的。所以,也就莫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看于清瑶垂下头去,脸上现出一抹羞臊之色。她便笑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自己有所打算也是应该的。既然你我今生为母女,便是一场缘法,自然要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劳。这次你若是表现得好,却是一个机会,只是切切要记着我说过的话,与其盯着人人都想要的,倒不如另觅他途……”
哽了下,于清瑶涩声应了一声,头垂得更低。田氏目光微闪,也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在前往牡丹园而去。
抬起眼帘,望着田氏的背影,于清瑶在心底无声地哼了一声:虽说要她为自己打算,可若是她相中的人对安乐侯府没半分益处,田氏也断断不肯答应的吧?!可惜,这一次,她万万不会像上一次一样任由人摆布……
一路缓行,终是近了牡丹园。于清瑶之前经过园门时,还不觉喧闹,可现在,才近些,就已听到园中一片欢笑之声。那是年轻女子特有的笑声,娇滴滴的,银铃一样,黄莺一般,让人远远听见,便不觉笑生双颊。
走进那道宝瓶门,便看到一片绮丽风光。那片片的锦霞彤云,仿佛是自地面蒸腾而起,在眼中幻中一片艳色。
而比这片霓霞更耀人眼目的,是于花间嬉戏的少女们。锦衣华美,色艳如霞,在花间穿行,也不知是这些华服更艳还是花朵更艳?
乌发云鬓间,珠玉映日,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令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容更显容光焕发。别说是才进入牡丹园中的于清瑶,就是远处花亭中端坐的贵妇们也看得双目含笑,脸上满是暖暖的笑容……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二章 牡丹丛中眼波媚
春光明媚,牡丹开得得正艳,姹紫嫣红,花团锦族中,美丽的少女嬉戏其间,美如一幅图画。这个春日,是如此的美丽,大概过很久之后,还会让人记忆犹新。
于清瑶默默地跟在田氏身后,无声地穿过牡丹丛,望向花丛中的目光隐隐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她是真的羡慕,原本她这样的年纪,也该这样欢笑,无忧无虑的拉着同伴嬉戏的。可惜,她的身份,注定了哪怕她跻身其间,也会被某些贵女轻践。
似乎是留意到她们一行人,远外的花亭中已有人笑着站起身来。就连花丛中的少女们也转目看过来。只是目光一扫,看清来人后,就纷纷转过头去。一人扭过头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众女就掩面偷笑。尤其是那说话的少女笑得最大声,银铃样的笑声响彻牡丹园,惹得花亭中的长辈们也侧目相看。
就有人笑着招手:“灵丫头,你又笑什么?有什么得趣的,只你们姐妹在一旁偷着得趣?!难道是觉得婶娘老了,听不懂你们的笑话吗?”
这会儿,花亭里,众人正与田氏见礼。听到那一身绛色春衫的贵妇这样说,拉着田氏手的老妇人就回过头去笑着嗔道:“你个死丫头,在我们面前说什么老?不存心气我呢嘛!要是你都老了,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人又算是什么了?”嗔完那妇人,她又笑着拍了拍田氏的手,温言道:“亲家母莫要笑话,我这表妹最是顽皮,又不是十几二十的小姑娘的,好歹也是一堂堂侯爷夫人,还这般皮……”
因她的嗔怪,那贵妇回过头来,抿唇便笑。因着她的年纪也不过四旬左右,又穿着那样艳的颜色,这一笑,倒真犹有三分艳光。偷眼瞥过,于清瑶就立刻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一动不动。
虽然在花亭中的贵妇们彼此之间大多是有些交往的,可是这位年纪不大的平西侯夫人,却是与安乐侯府有隙的。倒不是这女子与田氏有恶,而是据说早年间老侯爷还活在世的时候,就曾与平西侯府的老侯爷闹过意气之争。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可一连多年,两府却几乎都没有什么来往。而且但凡两府上的人撞在一起,平西侯府上的总是没什么好声气。
这会儿,平西侯夫人苏氏掀起眉来,笑盈盈地看着田氏,道:“老夫人却是选对了亲家,我这表姐性子最是和善,又是个善护短的,你家大姐儿嫁过去,可是享透了福啊!”
田氏目光微闪,心里未尝不怒,可是当着女儿婆婆面前,却只能压下怒气,笑得情真意切的:“我女儿的确是有福气。要不然怎么能嫁得这么好的人家呢?别的不说,单只是得了妹妹这样的婆婆,已是她几世修到的啦!”
被田氏亲亲热热地拉着,恭平王王妃苏氏笑得很是和熙,“亲家母太谦了。要说我们耀儿娶到清琼才是他的福气呢!”
平西侯夫人抿唇浅笑,也不听二人互相奉承,只转过头去又叫唤那几个女孩。
而这时,恭平王王妃也收了话头,拉着田氏往亭里走,招呼着:“弟妹,你刚才不是还在念叨我这亲家母吗?”
田氏凝目看去,立刻认出坐在上首慈眉善目的妇人正是恭成王府的王妃薛氏。见薛氏要起身,她自然不敢托大,忙笑着迎上几步,抢先施礼。
因着恭平王妃苏氏在场,薛氏倒很是客气,寒喧问好,倒真是把田氏当作亲戚来看的。待众人说过话,她便转目看向跟在田氏身后向她施礼的于清瑶。
“这便是安乐侯府家的小姐吗?生得可真是标志……”她笑盈盈地笑睨着垂眉浅笑的于清瑶,似乎还想召到跟前来细瞧。偏这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妇人却是在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数句。
目光微闪,薛氏脸上的笑虽然没有少半分,可眼中的欢喜却褪去几分,也没有召于清瑶过去说话,便转过头去又同田氏说笑了。
于清瑶抬眼瞥了一眼,只见那妇人虽然看衣着样式是个下人模样,可衣裳的料子却是很好,头上也插着银钗,显然在薛氏面前是个有体面的。其实,她不用细猜,也知道这妇人同薛氏说的是什么。总不外是介绍她是个庶出的,并不得宠罢了。
见着恭成王王妃,再联想到刚才见到的郭、林二人,于清瑶若还不知田氏说的贵人是谁,就真是犯糊涂了。不过,就算田氏不提醒她,她也不会去奢望什么。对她而言,荣华富贵,身份地位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再多的享乐,与其活得如同那个梦,还不如粗茶淡饭来得好。不知为什么,自去过雪儿家的那座小院后,她无比向往能拥有那样淡然平静的小小院落。
正在这时,平西侯夫人苏氏唤的那个少女已经拉着一众姐妹进得花亭。
一一见过礼后,在苏氏的催促下,这叫陈灵儿的少女就掩着嘴笑道:“其实,我们不过是随便讲了个笑话罢了……婶娘要听,可莫要怪侄女唐突……”
见苏氏笑着应了绝不怪她后,她便笑起来。眼波横流,灵动异样,尽是小女儿家的娇态。
未语先笑,她环视周围,见众人都望向她,便绘声绘色地讲述道:“话说某年某月某个朝代,有个品级甚高的大官,建了一座华美精致异常的园子,他就想着:我有了这么精巧的园子,那总得请个大家来为我这园子题些字才是啊!于是,这大官就请了当朝最负盛名的大文学家来为自己的园子题字。这位大文学家在大官的陪同下,把园子好好逛了一圈,末了出来了,就在园子的匾额上题了两个字……”
苏氏也是懂得凑趣,在婆家侄女稍顿时便立刻笑吟吟地问道:“不知是哪两个字呢?这园子这么精巧,定是极好的赞誉了!”
掩着唇弯起眉眼,陈灵儿笑着道:“这人题的乃是‘竹苞’二字,他同那大官说:这两字乃是取的竹苞松茂之意,端得是好意头。这大官一听,不由大乐。特特地叫了人把这两个字刻在金漆匾额上,高高挂起。又大肆请了京中同好来园中庆祝。却不想这些平日里一惯阿谀奉承的官员们一见他这匾额,竟都怔住了,没一个如他所想般大赞……这大官大是奇怪,当着众人面问原因,可这些人却都吱吱唔唔的不好说。到最后,才有一人被他追问急了,才悄悄地同他说了……”
说到这里,她刻意掩了面,压低了声音,学着男声道:“大人,这竹苞两个字解开来看,可不就是‘个个草包’吗?!”
她口齿灵动,模仿起那说话者既惶惑又尴尬的神情也模仿得惟妙惟肖。花亭中众人瞧着她,先是微怔,立刻就哄然大笑。之前同陈灵儿在花丛中嬉戏的少女们笑得更是欢快,可是大笑的同时,眼神却都飘向花亭中的一角。
亭中有些长辈可能是听不出的,可她们自然听得出陈灵儿这暗有所指的笑话讲的是哪个。刚刚陈灵儿说的可不是这些话,虽然不好把她说的那两句话当众讲出来,可同她这个笑话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清瑶垂着眼帘,端坐如仪。虽然听出来陈灵儿这分明就是在编派她。也是,这些贵女,不管是哪个,总是会些琴棋书画的,可偏偏她,去过几次聚会却半分本事都没有,自然是要被人笑是草包了。
只是,虽然心里明白,她的嘴角却仍是噙着一抹笑意,好似根本就没有听明白的。反是田氏,虽是陪着众人一起笑,可眼底却到底有几分尴尬之色。
旁的人听不出来,可她却是听明白了。这笑话里的草包所指的,分明就是她那个听不出端倪、仍垂眉浅笑的庶女。
平西侯夫人苏氏冷眼瞧着田氏,嘴角却扬得更高三分:“你个小人精,连我们这些长辈的坏话你也敢编派起来!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她笑着嗔怪,果真去拉陈灵儿。
陈灵儿吃吃笑着,捂住嘴笑道:“婶娘莫恼,刚儿我说的时候可就先求了你莫要怨我的……要不,我再和你说个笑话……嗯,这却也是说的个做官的。只是这姓于的,却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个七品的县丞……”
她这一开头,原本正笑得欢的贵妇们便渐渐的收住了笑。
虽然对于、陈两家的恩怨,了解得不多。可这两家不和,却是京中许多人都知道的。这会陈家的小姐当众说什么“姓于的小官”,这不是等于当众打于家的脸吗?
心里琢磨着,看向田氏的眼神便透出几分古怪。可田氏却像是根本就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是侧过头和两位王妃低声说笑。
陈灵儿好似不知有多少人在瞧着,只是笑着继续道:“上官听得这于县丞的回话,便问道:这船你到底停泊在何处呢?于县丞便回:大人,这船停在河里。上官一听,更是大怒,连连道:草包、草包、真是草包……这于县丞眨巴着眼,一琢磨,忙回禀道:大人,这草包就在船里啊……”
她的话音方落,花亭里就响起笑声。只是这回,同刚才不同,除了苏氏还有几个不晓事的少女娇声笑着,在场的贵妇们却没有哪个笑的……
第一卷 梦醒 第三十三章 谁家女儿入丹青
陈灵儿讲完笑话,自己就掩面娇笑,只是笑了几声,她就觉出周围有些异样。目光一转,把花亭中情形收在眼中,她的脸上不禁突地飞起一抹红云。
眼角一瞥,却是看的于清瑶。心有所感,于清瑶抬起头来,对上陈灵儿的怒视,她眨了下眼,竟是嘴角一扬,冲着陈灵儿盈盈一笑。
陈灵儿一怔,立刻大怒,柳眉倒竖,低声骂道:“草包!”
她的声音虽低,可挨她坐着的几个少女却是听到的。纷纷低头偷笑,紧挨着她的,还立刻伸手拉了她的手,嘻笑着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可这群少女中,却有一个扬起眉,冷眼瞥了眼陈灵儿,眼中露出一丝嘲弄不屑之色。
把这少女的神色看在眼中,于清瑶目光忽闪,也立刻明白过来。
这冷眼瞥着陈灵儿的少女,刚刚还和陈灵儿说说笑笑,亲姐妹一样。谁会知晓不过一转眼,便在暗里露出这样的神情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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