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单只这两边对峙也便罢了。偏偏在不远处,又有数人,正冷眼瞪着两边。站在最前边的可不正是刚才说话的沈盈盈?而在沈盈盈之后,却是被锦惠扶着的田氏。
此刻,田氏的一双眼看看沈秀娘,再看看白氏,毫不掩饰怨恨之意。虽然因为久病才愈,精神不振,可是那眼神却格外的凌厉。
远远地看到这边的情形,于清瑶已皱起眉,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是她思虑不周,明知道是初一,相国寺中必会香客如云。却未曾去想万一真的在这里遇到熟人怎么办。总以为相国寺那么大,怎么可能就会撞到呢?却偏偏今天先是碰到白氏母女,接着是李夫人,现在更是直接撞到田氏等人。还真是——热闹了
田氏与沈秀娘的恩怨,就不提了。偏偏这会儿又有个白氏在旁。对白氏而言,田氏虽是亲家,可却也是杀女仇人之母。而对田氏而言,白氏却是生生毁了他们于家的罪魁祸首。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怎么会有好眼色呢?
不再停顿,于清瑶快步走近,在众人闻声转目看向她时,笑着向田氏施了一礼。
“母亲身子大好了?居然有这样好的兴致来相国寺上香。”
田氏眯起眼,目光落在于清瑶微隆的小腹上,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听说你有了身子,还想着你该是好好呆在家里养胎。却不想,你竟是这样不知爱护身体,带着来路不明失到处乱冲乱撞的……”
于清瑶目光微闪,眼角瞥见在田氏面前习惯性畏缩的娘亲,心里泛上一股酸涩。她正待回话,那头白氏已经插嘴道:“什么叫来路不明的人呢?人家叶太太带着的可是自己的亲娘我们老家可一向有这样的讲究的,这女人怀孕的时候,还是亲娘来探望,才能让孕妇心情舒畅,胎神安稳。”
仰着头,看着田氏抿起的嘴角,难看的脸色,白氏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见田氏冷眼瞪向她,她更是直接冷笑道:“这有些人嘛,就要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安乐侯府的老夫人,而只是个获罪的民妇了还摆什么侯府夫人的架势给谁看啊呦,对了,老身可还是身有敕命的命妇呢当着你们一干民妇的面,可是真真高了一等……”
说着话,白氏得意地晃了下脑袋。那得意的模样更让田氏面沉如水。
可偏偏,虽然白氏话说得难听,却也的确是事实。在场的人里,连同于清瑶在同人,还真就是白氏的身份最高了。
白氏只要一想到这儿,就憋不住地乐。连带着,心情也大好,尤其是看田氏脸色难看,她更是特意地要帮着于清瑶说话,只为着好好气气田氏。
“叶太太,你这是从精舍那头过来?敢情刚才包下精舍的人就是你?可真是,为了你母亲,想是花了大价钱的吧?不过这事儿做得却不妥。精舍中那么多间院落,你总不能间间都包下来,让旁的人都没了去处啊”
瞥见田氏的面色更沉了几分,就连沈盈盈都瞪着自己,于清瑶心里一想,就明白过来。不慌不忙地笑笑,她淡淡道:“伯母却是误会了,包下精舍的人不是我,而是国公府的李夫人。”
她的话才说出口,沈盈盈已经挑起眉,“是国公府的那个妾?这还真是,府里头没个夫人做主就是不成,连个妾都敢在外这么嚣张,岂非败坏了国公府的名头”
听似在责备李氏,可是她的眼角那么一瞥,几人都知她其实是在说的哪个了。
叶吟霜原本伶俐无比的一个人,可是现在明明听到沈盈盈指桑骂槐,就是在说她,却仿佛根本就没听懂似的,连眼神都是木然的。
于清瑶奇怪地瞅了眼,心想也不知白氏刚才同她说了什么,竟连半分火气都没了。刚才可还对她满腔怨意呢,现在竟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过这会儿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脚步微错,挡住了沈秀娘,看着田氏,温言道:“母亲,可是上完了香有些倦累?这会儿精舍里想是不能进去了,不如转去园那头的禅院休息吧,我打发人去唤知客僧来可好?”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偏偏田氏冷眼看着她,却是一声冷哼,沉声道:“这做妾的,就要有做妾的规矩早些年,可都不是这样没规矩的……看来,人真的是要时时教导才好”
于清瑶皱起眉,还未说话。沈秀娘已上前一步,“夫人,是奴……”
不容沈秀娘卑躬屈膝,于清瑶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娘……”摇了摇头,她看着面露怯色的沈秀娘,淡淡道:“娘,你忘了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自己了……”
沈秀娘默然,眨了眨眼,就没有再对着田氏矮下身去。
田氏气得脸色发青,“清瑶,你就是这样尽孝道的?”
于清瑶抿唇微笑,柔声道:“是女儿错了,寻回亲娘,竟忘了向母亲禀告,实在是女儿的错……”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无人可左右
看着田氏,于清瑶的笑容很是温善,姿态也是十足的恭顺,可是偏偏她的眼睛却是清明无比,全无半发讨好之意。
她这样的眼神,更让田氏压不下心头怒意。瞪着于清瑶,她冷笑道:“好一个寻回亲娘,我带你在身边抚养了十几年,还未听过你什么时候叫人‘亲娘’的也对,虽然未曾人前如此叫过,可这沈姨娘的的确确是你的亲娘。我视你如掌上明珠,却竟然忘了于家的二小姐,果真是小妾、丫头生的庶出女了”
于清瑶面色微冷,看着田氏,却没有说话。
倒是沈盈盈,忍不住上前,低声道:“母亲,这里还有外人呢”
醒过神来,田氏看着一旁看热闹的白氏,目光微冷,“去找知客僧来,我也倦了,想去禅院中歇歇……”
沈盈盈会意,立刻扭头吩咐丫头去办。虽然现在于家是她在当家作主,可是她对田氏的话却还是极重视的。
沈盈盈不傻,老太太不比已经远赴荒蛮之地的孟惠娘。虽说总说自己身边没什么积蓄了,可那自老宅搬出来的几口大箱子,却是瞒不过人的。谁知道那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宝贝呢?再说了,她沈盈盈再糊涂也不敢明面上怠慢老太太,若是惹得老太太一状告到衙门去,她大不敬、忤逆的罪名可是脱不掉的。
冷眼相看,冷面相对,一时间却没有人说话。田氏半眯了眼,冷哼一声,却是当先往禅院那边走去。
于清瑶握住沈秀娘有些发抖的手,笑着无声地安抚。
既是撞见了,那就躲不掉了。管她要说什么,跟着去听就是。
白氏冷眼瞪着一行人往远处走去,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再看热闹了。不甘心地冲着她们的背影叫道:“呸,当谁要听你们那些丑事吗?也是不管什么事,你们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就是吵个天翻地覆,也没人看热闹了……”
看没人回头看她,白氏狠狠啐了一声。回过头看着似乎魂不附体的叶吟霜,忍不住扯了她,喝斥道:“打起精神来死妮子,你是真的要作死吗?也不想想,现在咱们家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杜家的?还嚷着什么要和离?你是想气死我吗?我跟你说清楚了,就算是那杜东元不是个男人了,你也得忍着……”
看着抬起头来,神情古怪的叶吟霜,白氏抿了抿唇,表情也有些不自在。可是嘴上却没半分松动,“你也别觉得娘是为了自己就害苦了你。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吗?看看你自己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样不是好东西?要是真的离开了杜家,你还能有这些好处?别以为咱们叶家还有那闲钱养你,要是没了杜家,叶家就是卖光了家里的那些家什,也不够养你大小姐的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甚至连绣个花贴补一下家用都做不到,我留你在家有什么用啊?说不得,你前脚出了杜家的门,后脚就饿死在门口了……”
缓了缓,白氏又放缓了声音,道:“娘知道你委屈了,可你也是的……你那打小的伶俐劲都跑哪儿去了?我三个女儿里,可是数你最会讨好人的。就连你爹,在世的时候不也是最疼你吗?那杜东元若真是如你所说,都那样了,那我看你在杜家还真就是没什么人争宠了你只要拿出本事来,把他巴结好了,那还愁什么呢?他那样的,还能再迎娶哪家小姐做正妻不成?只要你哄得他开心了,到时候再劝他收养一个小子做嫡子,那你和正室太太又有什么区别?”
白氏说得兴奋,似乎已经看到女儿的好日子,连眼睛都是亮的。叶吟霜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不用说了……”
在白氏骤然收声时,她哑着嗓子低声问道:“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句话:不能和离。娘,你要说的也不过是这句话——不是吗?”
白氏被叶吟霜冷眼瞪住,不由得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才道:“你要是现在和离,就是个傻子杜家家大业大,你这么吃了亏之后就一点都不想讨回点公道?”
顿了下,她又拍着大腿,带着哭腔骂道:“那混帐东西真不是个玩意儿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过哪家新娘子居然是被角……那脏东西破的身……”看着叶吟霜瞬间惨白一片的面容,她仍然说了下去,“那混帐这么折腾你,你就这么罢休了?”
冷冷地睨着白氏,叶吟霜嘴角忽然微微挑起,“不用再说了,你放心,我回去后不会和杜东元说和离的事。不过,我不说,可能别人也会把今天的事儿传出去……”
“这你不用担心”白氏抢着截断她的话,“于家那个臭丫头虽然可恶,却也不是个多嘴的人,她断然不会乱说出去的。至于那些个香客,他们晓得你是哪家的呢?管他们作什么?”
“是吗?”叶吟霜随意地说了句,越过白氏,慢慢往外走去,甚至没有再回头看白氏一眼。
“这死丫头”白氏抱怨了一句,抬脚追上,又絮絮教训叶吟霜回去杜家后要如何行事。可叶吟霜却一直都没有转过头看她一眼,只是沉默着目视前方,眼神看似专注,可白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始终都不知到底是在看什么……
于清瑶一路跟在田氏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却是一声不吭。在她身后,沈秀娘却是心思百转,愁肠万千。
拉了拉于清瑶,她忍不住低声道:“清瑶,要不,还是娘和夫人陪个不是。就说都是我失礼了……虽说夫人严苛,但我苦苦哀求,她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于清瑶默然片刻,才低声道:“就像我七岁那年,打碎了姐姐的墨砚。你为了让母亲宽恕我的错,在大毒太阳下跪了整整一个正午,最后还昏死过去……娘,你想像那次一次去求她——是吗?”
沈秀娘黯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原来你还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次被打手板,我的手肿了足有五、六天,还不敢握笔。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特意用金线绣了一件小褂去讨好姐姐,想她不再恼我。可是,你前脚刚出了门,姐姐就把那件小褂赏给了院里的打扫小丫头……用了一月的例钱买的上好金线,你花了心思绣的小褂,在她心里,也只配给最低等的小丫头穿……”
“那些事,你何苦还记在心上呢?”沈秀娘低声说着,看着于清瑶,眼中满是怜惜之色。
“娘,有些事,就算是我想忘,也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于清瑶低声应着。缓了缓,又道:“之前娘劝我的那些话,我仔细想过。是,我还是硬不下心肠。或许,会与人争斗,能与人争斗,可是争斗之后,心里却是不自在的……终究,还是不能成为那样的人——不,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娘,我很怕自己若真的再不会为什么人、什么事而觉得感伤、难过,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半滴……如果我真的成了那样的人,可能我就真的再也不是我自己了娘,我不想成那样的人……”
被沈秀娘捏住手,于清瑶微微笑了下,情绪有所缓和,“娘,我想通了。我不去和人争,也不会再在背后去使坏,耍诈。可是,不争不斗,不代表我就要被人欺负,更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负你……娘,你放心。现在你不再是于家的妾,就是母亲,也休想再让你跪在她面前……”
沈秀娘看着于清瑶,虽然很是感动,却仍有许多不安。看着微笑的于清瑶,她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不是当年的那个她,女儿又何尝是当年的她的呢?这六年来,女儿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的小女孩了。
跟在田氏身后,走进禅房里。于清瑶还未来得及说话,田氏已经猛地一声厉喝:“跪下”
于清瑶扬眉,瞥见身后的沈秀娘虽然身体微颤,却到底还是挺身站直,并未被田氏这一声喝叫吓得当场跪下。嘴角便露出一抹笑意。
看着田氏,她轻声道:“母亲见谅,女儿身怀有孕,不敢不顾自己的身子……”
冷眼瞪着站在面前的母女俩,田氏只觉怒火中烧。呼吸急促,她瞪着于清瑶,冷笑道:“好、好、好我早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不再听我的话。不过没想到,你居然已经大胆至此竟然,敢这样忤逆我这个嫡母于清瑶,你还真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看不起我这个老太婆了是吧?”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女儿不敢应这话……”于清瑶抬起头,看着田氏,温言道:“女儿不是不敬母亲,可是母亲也该体谅女儿的苦处才是。若我听了母亲的话,跪在地上,以至腹中胎儿……那时候,女儿无颜回去见公公婆婆,母亲您又该如何面对林家的问询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就是如此
于清瑶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可是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却都分明带出质问之意。田氏听得胸口发闷,捂着胸口,瞪着于清瑶,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指着于清瑶,冷笑了两声,“好,你果然是大大长进了。看来你婆婆也是个人才,才几个月功夫,就把你调教成这样真是本事……不过,于清瑶,你就是再有本事又如何?你如今是可以拿着林氏做靠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可是,你不要忘了,虽然于家败落了,可我还是你的嫡母就算是林家再强势,有哪个敢说我这个嫡母教训不得你的?”
冷眼睨着于清瑶,田氏沉声道:“于清瑶,你现在就给我跪下若是慢半分,我就一状告到衙门,告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庶女,不敬不孝之罪。我看到那个时候,林家还要不要你这个给他们林家脸上‘增光添彩’的媳妇”
于清瑶掀眉,还未有所反应。她身后的沈秀娘已经扑上前,颤声道:“夫人,您莫恼清瑶身子不便……她不跪,我来跪……”说着话,身子一矮,已经要跪下去。
见此情形,于清瑶怒目冷哼:“不话跪娘,刚才我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沈秀娘回眸,看着于清瑶,嘴唇微颤,很是为难。她很想劝于清瑶暂时低下头,可是却又怕惹于清瑶难过,只能站在那儿,左右为难。
于清瑶望着她,柔声道:“娘,你跪了近二十年,也跪够了今时今日,你与于家没有任何关系。任谁,都没资格再让你跪。”
沈秀娘嗫嚅着,虽然声音很低,于清瑶却听到她在嘀咕:“就是因为早就跪过了,又何必再为此纠结呢?”
“跪了一次,膝盖就软了。下次若再有人叫你跪,你跪是不跪呢?”于清瑶低声问着,又道:“就算不是为了我,你总也要为念奴考虑。你难道想他知道自己的娘受屈跪在人前吗?”
沈秀娘一震,虽然默然无声,可原本垂下的头却渐渐仰了起来,背脊也拔得笔直。
田氏眯起眼,冷眼看着沈秀娘,忽然冷笑起来:“听这话的意思,沈姨娘竟是已经另生了子女?真是,好个旺夫益子的面相怎么当初在咱们府里,竟只生了个女儿,却不曾给侯爷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呢?要是沈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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