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似乎知道我心里在动些什么念头,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放下电脑,交叉十指再次望向我,淡淡道:“事实上,我也一直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怔了怔:“你自己不知道原因?”
“对。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没有成功,因为我得了记忆缺失症,同曾经的你一样。”
他的话令我再次一怔:“记忆缺失症?”
他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有很大一部分记忆,很久之前开始就在这地方消失了,至今我没能将它们找回来过。”
“比如?”
“比如我的身份,我来自什么地方,我曾经做过什么,我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有一天……让我想想,那应该是一百五十多年前吧。某一天早晨,当我从睡梦里醒来,我发觉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一张陌生的床上。有人敲门走进来,一个女仆,她叫我伊登先生。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却对我很熟悉的样子,她熟悉地朝我微笑着,然后拉开窗帘,将屋子外陌生的空间里的阳光放了进来。”
“而当她离开后,我站起来,对着房间里那面镜子往里看。然后我发觉我完全不知道镜子那一端的人是谁。他是谁?他长着一张很陌生的脸,这张脸属于一个叫伊登的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因为关于他的记忆,一切一切的记忆,仿佛被一种最强效的洗涤剂给洗干净了似的,在我的脑子里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ShIT……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完这些话,我不由得脱口问了句。
伊甸园的话从头至尾都是平静无波的,如同说着别人的一个故事,简短冷静并且直接。
但听得我喉咙隐隐有些发干,因为我曾经有过这样一种 会,无所适从,恐惧,茫然不知所措……尽管如此,却应该比他要好一些,毕竟我只是丢了生命中短短一小部分的记忆,而他却是将自己整个人生都忘记了,一切的一切。
我无法想象他当时的状况,却又感同身受,这 会叫我感到呼吸急促。
他看出来了,于是停顿了很久没有开口,他只静静看着我。直到我呼吸逐渐恢复平静,他才又继续道:“我疑惑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做。然后,在渐渐恢复了平静之后,我开始试着适应那地方的生活,并且在那个他们称之为我的庄园的地方逐渐着手展开调查,查寻一切可能唤起我记忆的蛛丝马迹。”
“查到什么没?”我问。
“没有,除了一份手记。”
“手记?什么样的手记?”
“从字迹来看,那应该是我写的,笔迹完全吻合。但它写于1767年。”
“十八世纪……”
“是的,十八世纪。”
这么说他至少有两三百岁了。我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却无法从他脸上找出几百年时间流逝所烙刻下来的痕迹。
如果不是最近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想也许我根本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这些话,而那些事令我此时可以很冷静地待在这里听他说着这些听上去似乎完全不可思议的东西,就仿佛有因,于是有了必然的果一般。
而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恐怕得问上帝。
“手记里写了什么?”
“写的是一座城市,一座叫安努的城。”
“死神之都……斐特拉曼的城市。”
“是的。”
“为什么提到这座城?”
伊甸园轻摇了下头:“不知道。从字面来看,写下这份手记的人,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我,他当时对这座城做了不少详尽的调查,并且有数次亲自前往埃及去寻找这座消失了的城市。但由于没有正确的地图指引,所以一直没能将它找到。”
“所以你对它产生了兴趣?”
“不,当时并没有。当时的我完全没想过这手记和它上面所提到的安努城对我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直到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
“是的,二十年后。二十年后,当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妻子在用她那双爬满了鱼尾纹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偷偷观察我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竟然不会衰老。没有皱纹,没有白发,二十年前我醒来时是什么样子,二十年后,依旧是那副样子,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时间已在我身上永远地静止。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那张被我遗忘了很久的手记,我记起手记上提到过一个传说,关于不死的传说。”
“不死的传说?”
“是的。你知道,古埃及人将死去的人做成木乃伊,是为了有一天他能复活。但这个传说和其它那些传说有点不太一样。它说在死神所居住的那座城市里,死神阿努比斯赋予了法老王的大祭司长生不死的能力,以守护她的王在冥河的航行中平安归来。而那种能力是真实存在的,在斐特拉曼王朝所存在的那短短时期内,它曾经真切地存在过。”
“是么……”我想到了斐特拉曼的复活,以及裴利安和希琉斯这两个三千年前的人在这个时代里的存在。这一切,不知是否就是因了那种力量所赐。
“而手记中的“我”之所以一直在寻找那座消失的城市,就是因为听说当年那位年轻的法老王斐特拉曼去世后,他手下的忠实奴仆将封存着那种长生不死能力的东西,连同安努城,一起陪葬给了那位法老王。而之所以“我”一直想寻找出那种长生不死的能力,我猜想,也许那个时候的“我”已经……”
“已经感觉到自己不会变老。”
“是的,并且为之所深深困扰。”
“困扰?”他这话令我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困扰,为不老不死而感到困扰?我想这世上若真有人能有这样的运气,应该没人会因此而困扰的。这几乎是神的力量,神所赐与的奇迹。
似乎从我神情里读出了我的所想,伊甸园沉默了一阵,然后朝我微微笑了笑:“你是无法想象出这种困扰的,a。它带着无数的谜团,让人昼夜不得安宁。所以不久之后,我离开了我的庄园,带着那张手记,远离那座我居住了二十年的城市,去了东欧。”
“后来呢?”
“后来,我就成了伊甸园。时间让我随心所欲,让我能得到我所想要的一切,而我将之全部投入在对那座消失的古城,那座几千年来从未有人发掘到过的古墓里,一直至今。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样变成这种状态的,我究竟是谁,我究竟来自哪里,究竟……”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似乎在看我,却又仿佛在看着我身后很遥远的某个点。
“究竟什么?”于是不由轻轻问了句。
“究竟我脑子里那种对这一切迫切求知的来自于什么。”
“么……”
“是的,。”
我轻轻吸了口气,点点头:“所以,虽然知道我被带进了五角大楼,你还是冒险跑了进来救我。”
“对。”
“但我已经没办法继续帮你寻找那座墓了,伊甸园。”
“为什么。”
“因为我的生命就像一节快要用到底了的电池,而唯一能帮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座坟墓的地图,一半在这世界上最有钱的那个男人手里,另一半,则被我弄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顿了顿,我再道:“不过,你还是有时间和能力去把那两份地图弄到的,同我相比,我猜你的生命恐怕会跟这个地球一样漫长,如果没人能杀了你的话。”
“是么。”他看着我,目光微闪:“那就有点问题了。”
“什么问题?”
“因为在我替你弄到了黑金皇帝手里那一半地图之后,你却告诉我,你已经像节快耗尽的电池一样,很快就要完了。”
“什么?!”
一时惊讶得几乎有些忘形,他一把按住我的嘴,朝我笑了笑:“沉住气,亲爱的,你想在这里自杀么。”
“你是怎么得到那些地图的?”半晌稳住了呼吸,我压低声音问。
他松开了手:“他们对这地图的重视远不如对你,所以要找到接近的机会,倒也不是太难。”
“这么说在飞机出事后你见过裴利安和……”‘斐特拉曼’这几个字几乎脱口而出,被我适时顿住,因为在那瞬间我想起,按照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他应该自从长沙之后就没再见过斐特拉曼才对。
“和什么?”见我突兀沉默,他问我。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那架出事的飞机。黑金皇帝还活着?”
“我不知道,在我找到地图的地方我没见到黑金皇帝本人,据我所知那时他应该是和你在一起。”
“是么……”
“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
这回答并不令他满意,他若有所思的视线在我脸上停了好一阵,直到我再次开口:“对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那座坟墓,伊甸园?你现在有地图了。”
他嘴唇微微抿了抿。
似乎在盘算着怎么回答我,但忽然间像是突然感觉到什么般,他迅速转头望向身边的电脑,随即眉头微微一拧:“有意思,有人破解了我的设置。”
“这意味着什么?”我看到电脑屏幕上那一片色彩斑斓且无法看懂的块面里出现了几个闪烁的红点。
“意味着,”他拿起包一把将我拽了起来:“意味着我们得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了,a,不然这地方就是我俩的坟墓。”
第八十八章 这部队本来就是用做灭口的
话音刚落,一阵枪声骤起,将离我身 不到半尺距离的那块空间 一长排硕大的弹孔。这突然而来的袭击令我立刻触电般弹起,用着从未有过的速度紧随着伊甸园飞快朝前爬了过去。
所以说人的求生就是这样神奇,尽管当时我背部的疼痛已经开始彻底发作起来,但在那一刹那的爬行过程中,我竟然没有感到丝毫来自疼痛的阻碍。只是爬动声显然给管道下的袭击者提供了定位的精准,正当我刚跟着伊甸园脱离原先位置,底下再次枪响,弹孔形成的轨迹蛇一样疾速追踪在我身后,数次几乎当场穿透我的鞋子。
所幸不出片刻我便被伊甸园带进一个转角,刚一拐弯,那些咄咄逼人的子弹就没能再继续追过来,因为弯口下方堵着一道墙壁。这令我得以歇了口气。停了数秒正准备继续朝前爬,一抬头却见到伊甸园不知几时手里多了把枪,硕大的枪口对准我的方向,朝我做了个低头的手势。
我立即把头埋了下去。
脸刚贴到管道上,一声枪响,我身后有什么东西重重倒了下来。紧接着听见刚才我们过来的方向有爬动的声音疾速朝后倒退,直退到管道入口处,那些人跳了下去。
“安全了。”然后听见伊甸园对我道。
我立刻抬起头朝后看了眼,随即见到一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半个身子已过了转弯口,伊甸园的子弹射穿了他的眉心,于是他像条死狗一样堵在了弯口中间。
“路被挡住了……”虽然明白由于这原因所以那些人没能继续从后面追杀我们,但这也意味着我们被掐断了一条路。
“正好省事。”说着话伊甸园又继续朝前爬了起来,他在通道里的身手灵活得就像条蜥蜴,一转眼间已经把我甩开很大一段距离,而我的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因为在暂时得到安全之后,我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再次被全身伤口所弥散出来的疼痛所占领,那些被镣铐和同地面所摩擦出来的伤口肿得像石头一样,严重干扰着我的行动。“他们会想别的方法追来。但不从通道,他们就只能从下面那个房间出去,绕过走廊到另一头,穿过两道门,才能进入我们底下这个房间。所以这给我们离开这地方增加了不少时间。”
我轻轻吁了口气:“你来之前什么都已经考虑到了是么。”
“但如果还有另一批人两边夹击的话,就会比较麻烦。”
“两边?你是说……”没等我把话问完,突然伊甸园头扭回头一把举起枪朝前面通道深处连射数下,弹光闪过处一阵噼啪声响,几只铁盘似的东西在黑暗里通 迸出团团火花,从通道半空纷纷坠落。
“这是什么东西??”不由得爬近了问他。
“热感应枪,它们会根据我们的 温自动攻击我们,比人危险得多。”一边回答,他一边伸手对着我轻轻一摆,另一只手则丢开空枪从包里抓出样东西朝通道尽头用力一抛,随即那地方一道白光骤起,刺得我眼前瞬间一团漆黑。
伴随着光亮我身下的通道似乎微微震了下,继而一股焦臭传了过来,像是有大块的 给烧糊了似的味道。此时我的眼睛已经重新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立刻抬起头朝前看了一眼,隐约见到通道尽头一个人趴在那里,半个身 已经烧焦了,一缕缕青烟从他身上冉冉而起,将整个通道熏得臭不可闻。
“两头路都挡住了。”回过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但伊甸园显然心思并不在这个上头,伸手在我面前轻轻一挥示意我不要再靠前,他从包里翻出只墨镜似的东西架到鼻梁上,随即又从里面取出只巴掌大小涡轮装的东西拧了下,随后朝前面那具尸 丢了过去。
我试图去看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但视线被他身 挡住了,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噗噗一阵闷响,伴随着道红光闪过,在我还没来得及去辨别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身下喀拉一声脆响,紧跟着管道再次一阵波动,一道裂口霍地在我身下的管道上绽了开来!
“伊甸园?!”登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不由得一声惊呼。
这见鬼的男人竟然在两边通道都被尸 堵住的情况下干脆炸开了这段通道。
而通道下是哪个房间?里头会有多少人?带着多少武器?
完全不知道……
情急之下向我赶紧用力朝边上伸出手,试图想抓住些什么,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一股光亮透过身下巨大的裂缝直冲了上来,灯光中隐约可见数张被惊到了的脸朝上抬起,他们大叫并且拉开了机枪的保险栓,这同时我整个人蓦地朝下一沉,伸出的手刚刚摸到边上的管子,人已一头朝着管道下那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直堕了下去!
房间里登时一片枪响。
那瞬间我真以为自己死定了。从这种地方掉下去,掉在房间那些军人的中间,无异于一张活靶子。
但我没死。
很神奇。
因为就在落下的一刹那伊甸园突然先我一步朝下坠了过去,一根保险绳连接在我和他身上,横跨于通道的钢管之间,因而他坠落的速度一快我就被他朝上提了起来,而他借着下坠的缓冲三百六十度一个旋转,将手里机枪的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送了出去。
因此,在我坠落当口耳朵里听见的机枪声其实并非是屋里那些军人的,而是完全来自于伊甸园。他手里两把格林冲锋枪宛如喷火的狂龙般在短短一瞬间扫清了全场,直到他身形落地,整个房间里已躺满对方的尸 。
“看来a计划已经完全行不通了。”解开保险绳把我从上面放下来后,他对我道。
我落地脚仍有些发软,以致连背上的疼痛也似乎感觉不到了,只追问:“那B计划是什么?”
他将手里的枪丢了把给我,随后再次将包拉开,从里头取出一堆大块的零件:“B计划可能有点直接,所以我可能会顾不上你。这枪你应该会用吧。”
“会。”一边回答一边看着他一件一件将那些零件组合到一起,单手 作,也不知过去到现在重复过多少次这样的动作,他速度快得我眼睛几乎跟不上他的手指。
“那就好,因为我用这东西的时候可能管不上你。”
话音刚落,我一把抬起枪对准前方那扇门,因为门外走廊里纷杂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他们来了,伊甸园。”
“知道。”简单两个字,他一把将我朝边上推开。
这动作令我不解,我以为自己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