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得如此时的风,轻微,不留痕迹。
一个年轻的女子从不远处小跑了过来,手上还端着茶点,步履很快,裙子的穗子不停地在晃动,撩人的眼。女子空余的左手提着裙摆,手腕上还戴着一只翡翠玉镯,和白皙的肤色相得益彰,十分小巧好看,阳光下闪着光泽,透着几分可爱。
来到上官棠的面前,女子抬起左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冲他露出了干净的笑容:“上官公子,我特意准备了茶点,你要喝点吗?”
上官棠静静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公主,就是千叶公主口中所说的那个千夕公主,是她的妹妹,只是,两人的眉眼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性格与神韵却是完全截然相反。那千叶公主就像是个千面美人儿,在千军万马面前,是个英姿飒爽,冷静果敢的女将军,而在私底下的另一面,却是个爱美又妩媚的妖冶女子,如一朵悄然绽放的罂粟花,处处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却每一丝芳香都带着致命的毒。而这个千夕公主,却仿佛一直长在严密的保护之下,在这个勾心斗角的皇室家庭中,竟始终保持着天真单纯的本性,善良,活泼,丝毫不懂得那些个血腥与残忍之事。
是千叶做的吗?是她在竭尽全力保护着这个妹妹吧?他心中想着,对还在等着自己反应的千夕笑了笑,接过她递来的茶点,放在一边的石桌上:“谢谢你的茶点。”
“你不用谢的。”千夕腼腆地笑了一下:“皇姐说了你是她的贵客,要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我肯定要好好照顾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拘谨地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见他还站着,忙笑道:“你还站着做什么?快坐呀!”
上官棠平静地笑了一下,依言坐下,拿起一个小茶杯先倒了杯茶递给她:“我看你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这么热的天怪辛苦的,喝口茶顺顺气吧。”
“谢谢你!”千夕一听,惊喜地接过,一点做公主的架子都没有,她的笑容,灿烂得就像此时的阳光一样,绚烂又夺目,眼中仿佛落满了阳光洒下来的碎金:“其实一点也不累。我本来就喜欢四处乱跑。是静不下来的!还好皇姐不在,否则,她又该说我了。”
说着,她低下了头,微微撅起了嘴,完全一副做错了的委屈样子,随即又立即笑开了,她侧头看向上官棠:“不过,我还真的很想我皇姐!她都走了那么久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没虽然府中一切都好,不过没她在的日子,真是很孤单。对啦,你到底是谁呀?我很少见我皇姐这样特意嘱咐我要关照一个人的!以前她可是不希望我和别的人有多接触,尤其还是你这样的男子!”
上官棠听了,先是愣了一下,心里猛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还没有等他来得及细细品味的时候,就已经消逝了踪影。他看了眼千夕,只可怜这个小丫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皇姐给利用,想要以她作为拉拢他的筹码。
“我想你皇姐大概是疼爱你吧。”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我其实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是月尹的人。和你皇姐还在战场上交锋过。”
“真的!”千夕听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脸上充满了惊奇,她身子向前一倾,认真地问道:“那你肯定见过我皇姐在战场上的样子了!是不是很威风,很英气?”
看着那闪烁着敬佩光芒的眼神,上官棠一时又愣住了,好半天才忽然笑了一下:“是啊,否则,我怎么会被她俘虏呢?”
他被送到这个地方也已经有快三个月了。前方的战事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了。但是他很有信心,黑域国是肯定要败了的。只是,他如今人在这里,他们绝对不会白白放过他,接下来,恐怕是不会有多少像这样的太平日子了,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拉拢他,利用他为他们卖命的。
他思索着,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了千夕手腕上的那只手镯,猛然间,仿佛看到沐艺清忧伤的面孔在眼前晃了过去。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握上左手腕,玉珠完好无损地戴在左手上,凹凸出那样清晰,可是,他却摩挲得心里一阵发紧。
“你在想什么?”见他好半天没有说话,千夕叫他:“怎么都不说话?”
他回过神来,笑了:“在想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千夕呆了一下,然后好奇地盯着他:“你已经娶妻了吗?”
“是。”他坚定地回答,看着她那双干净的眸子,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了沐艺清的眼神,那样的清澈分明,带着淡淡的忧郁。来到这黑域国的这段日子,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和孩子,不知道他们现如今怎样了?自从离家后,怕给他们带去麻烦,他几乎没有给家里送去半分音讯。恐怕日日里等得心中焦虑吧?
他真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回到他们的身边。可是,他不行,虽说伤势已经痊愈,可是,他身上却被下了毒,封住了武艺,多走一点远路,或者稍稍颠簸一下,就会全身无力麻软,更何况这个公主府守卫森严,根本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他一个大活人要出去。
那个千叶公主,果真是名不虚传的狠角色。难怪虽然身为一个女子,却能得到他们的王的信赖和赏识,能左右整个宗族血脉的兴亡。
第二三二章 黑域国主(二更)
说起来,这千叶和千夕也并不是真的是王室正宗血亲,只是因为他们的祖上有人立了大功,被封为了王室之列,其实是毫无关系的。睍莼璩晓却也不得不说,在这近百年来的世袭之后,千家一直延续下来的血脉却都十分争气,一直将整个千家牢牢稳固在颇高的权位之上。
遗憾的是,在几十年前,千家却遭到了王室的打压,不为别的,只为功高盖主,威胁到了王室的的权威,一时间,鼎盛的大家族立刻就陷入了低谷,门庭冷清。就这样过了几十年,直到新王登基,而身为女子身却十分能干的嫡长女千叶得到了新王的青睐,这才得以让整个千家宗族在短时间内再次重振旗鼓。
不管怎么说,这个千叶公主,确不是个可以轻视的女子。
“你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千夕一直长在公主府中,也极少出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很多事情都是从府中的下人处听来的,对于外面的男女嫁娶事更是知之甚少,如今听到上官棠提起有娶妻之事,便忍不住好奇地追问:“对了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你们成亲有什么过程呀?她漂亮吗?”
上官棠被她突然冒出来的这一连串问题给愣住了,随后淡淡一笑:“她很漂亮,而且很聪明,脾气也很好,只是,太静了,不太爱说话,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不过,她却是一个十分坚强能干的女子,能够为自己在乎的人付出所有。”
“至于,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上官棠想起了那时的错嫁,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一想起他们两人一路走来的曾经,心里便满满都是充实和幸福,他说:“我和她在成亲之前,从未见过。说起来,她本来要嫁的夫君也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男子。”
千夕显然是听得兴趣盎然,连忙紧追着就问:“那她后来怎么会嫁给你了呢?”
“那天,她和她的姐姐一起出嫁,然后,阴差阳错,她姐姐跑到了她本来要嫁的男子家中,而她则是被送到了我府中。直到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掀了红盖头,我才知道,新娘迎错了。”
“好神奇!”千夕听得一乍一乍的,眼睛眨了又眨,“后来呢后来呢?你们有没有把新娘换过来?”
“没有。”上官棠轻轻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再换回来呢?在她和她姐姐之间,我显然更中意她,既然已经错了,那又何必再改正,干脆将错就错,直接就认了她这个妻。”
一想起他们在洞房那夜初见时的情形,沐艺清一身大红的嫁衣,脸上略施粉黛,微低着头,面容羞涩,面颊处有红晕,躲闪着他的目光。直到他说出她进错了洞房时,她才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分明,毫无杂念。
或许,自己早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将她放在心上了吧?
上官棠心中想着,突然收住了嘴,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听故事的千夕也是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思考,她的双手耷拉着下巴,脸上挂着羡慕的笑容:“感觉真好,你们这就是姻缘注定要走到一起啊!真羡慕,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你这样,有另一个人陪伴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低下了头窃笑,露出了小女儿的娇羞情态。
上官棠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淡淡一笑,这是个单纯的女子,真希望她不要成为这场利益争斗的牺牲品。
就在这时,有一个宫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单膝跪下,双手叠放在膝盖上,低头恭敬地说:“小公主,王上请上官公子进宫一坐。”
“没有请我吗?”千夕公主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沮丧地问着宫人。
那宫人犹豫了一下,遗憾地应道:“王上只吩咐要见上官公子。没有说要小公主一块去。”
听到这话,千夕的眸光黯淡了下来,沮丧地低下了头,嘟着嘴,有气没力地回道:“哦,这样呀……那好吧……”
她抬眸望向了上官棠:“既然王找你,你就过去吧。这些茶点我收着,等你回来,你再讲些故事给我听,我很喜欢听!”
一边说着,她一边收起了放在桌上的茶点,也不等上官棠说话,就径自端着茶点走掉了。
上官棠目送着那个跳跃的身影离开,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人,心知此去的难料,不由得沉下了眸光,神情冷静。
厚重的殿门缓慢地打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上官棠走了进去,然后,就又听到身后又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随后,殿内的光线一暗,殿门又被关上了。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正中间,抬眸扫了一眼四周,广大的殿宇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个高高的大理石柱,和阶前那张金漆的方形长桌和金雕椅座,几乎什么都没有。
他立在阶下,抬眸望向阶上,立马就望到了坐在金漆长桌后面的男人,黑色的宽袖大袍,精致的绣边,金色的线条在锦袍上勾勒出奇异复杂的图案,平添了几分威严和距离感。乌黑的发披散,一张面容有一般掩在支着额头的那只手的袖子后面,然而,仅露出的那半张脸却是俊逸非常的,如雕刻一般,有着很强的轮廓感,让人过目难忘。
金雕椅座上的男人微微抬起了眼皮,看了眼阶下站着的上官棠,眼见上官棠一身白色锦袍,周身的气质宁静如水,表情更是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波澜,那双眼睛,深邃通透,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那样坦然无惧地与自己直视。至今为止,还从没有哪个人该这样和自己对视。
那男人思忖着,支着头的手放下,露出一整张脸,抬头认真地打量着上官棠,良久,才说:“上官棠?平陵王的第二智囊‘无不知’?”
上官棠与他直视,淡淡地问:“不知道黑域国的国主见我有什么事?”
他没有马上回话,只是慢慢地站了起来,走下阶来,悠悠地迈着步子,站到了上官棠的前面,突然诡异地笑了,将整张脸陷入半明半暗中:“你既然号称‘无不知’,难道不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第二三三章 危局之中(补更一)
“我不会娶千夕公主,也不会为你们黑域国效命。睍莼璩晓”上官棠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那个“王”脸色不变,静静地看着他:“但你不讨厌她,这段时间以来,你们一直相处得不错。”
上官棠不说话。
“王”笑了:“我知道,你在柳州已经娶妻,据说还是个才貌双全的娴静女子,她还给你生了个儿子。”
上官棠一听这话,眸光一敛:“你若赶让人动上官家的人一根汗毛,我定让你后悔不迭。”
“让我后悔不迭吗?哈哈,这个世上,你是第一个这样当着我的面威胁我的人。只是——”他顿了顿,一双眼中泄露出杀意:“你如今连自己的都保不住,又如何保得住他们。除非你娶了千夕,为我卖命。”
他抬眸看了眼上官棠阴晴难测的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人已经到了柳州,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清楚。他们接下来是生是死,可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上官棠闻言,沉静如水的表情发生了微微的变化,眼波浮动,似有什么在底下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而另一方面,他心心念念的柳州陈观县——
看到突然到访的青淑,沐艺清的心里充满了困惑,招呼她坐下,待下人摆放好茶点,她才开口询问:“青淑老板,你今天到这里是——”
“我是为着上官棠来的。”情形似乎很紧急,青淑直接就开门见山。
一听她说是为了上官棠来的,沐艺清整个人都是一惊,手上一松,茶碗就直接掉到了桌上,倒在桌上,茶叶散落出来,茶水淌得到处都是,浸湿了她的衣袖。
青淑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大反应,忙站了起来,拿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桌子,避免那茶水蔓延:“少夫人,你没事吧?”
沐艺清根本顾不得理会她的询问,只站了起来,双手握紧了青淑的手,焦急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他怎样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之前沐艺清去花上阁见白海棠时和青淑碰过两面,所以,这并不是青淑第一次见到她,然而,印象中的她是个清丽安静的女子,真是难以想象她会有如此激动的一面,不由得一惊。心中也不免感叹,白海棠说的果然不错,她和上官棠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再难有人能插足。
只是如今上官棠处在那样的危局中,若是她知道了,又会如何的心焦不已……
青淑看着沐艺清的脸色,揣着心中的担忧,长叹了口气,才终于说出口:“其实,我这次是受海棠所说来告诉你一声,好让你心里有个底的。”
“什么?”沐艺清迟疑地问着,心里有个答案已经若隐若现。
“海棠在信中说上官棠此刻被俘在黑域国,似乎黑域国君有意要把千叶公主的妹妹千夕公主嫁给他,拉拢他为他黑域国卖命……”
青淑话说到这里,突然收住了后面的话,仔细地打量着沐艺清的脸色,出人意料的,沐艺清的表情虽然怔然,可是,却一点震惊或者焦虑,只是茫茫然地盯着前方,眸光微微动了动,抿着唇,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坐了回去。
没有青淑猜想中的昏厥,忧虑,惊慌失措或泪流无助,而是平静地,就那样坐着,似乎早就有料到这种情形似的。
青淑看着沐艺清,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竟然会那么的冷静,跟她刚才追问自己上官棠情况时的焦急不安截然相反,那样冷静,冷静到让人难以相信:“少夫人,你还好吗?”
“他不会同意娶那个千夕公主的。”沉默了许久,直到青淑以为她不会再回话的时候,沐艺清轻启朱唇开口了,顿了顿,又抬眸,看了青淑一眼,眼神悲伤而又无奈:“但是,恐怕那个黑域国的国君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打算的。他应该也是知道棠已经娶了我,而且我么你已经有一个孩子的事情了吧?”
青淑听到她的话,吃惊极了。仅凭先前见到沐艺清的印象,只以为她是个怯懦柔弱的女子,虽然娴静如水,面容清丽,但到底与白海棠的聪慧不可比。纵使之后也听到不少关于沐艺清的才情如何让人瞩目,她也不信她比白海棠聪明。
然而,这一下,她真心觉得自己之前真是眼拙,竟是小瞧了沐艺清。
自己不过简单地带来了一句话,她竟然就能想得这样深,并且,推测得这样准确!
“你真是聪明。”青淑怔怔然地看着沐艺清,由衷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