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病?娘哎——这老婆子不是自己抓的眼瞎了吧?我就说嘛,五个月的娃儿,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儿?”
“这一家子——作孽哦!”
……
郎中的一个猜测,再次引起村民们一番轰动,那脚丫子,明显都距离还在胡乱抓挠的陈老太太远了不少。
“哎!家门——不幸!”陈老爷子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实在不知道此刻该怎么收场。
村子里的里正和长老级别的几个白胡子,也被这动静引来了,又是“妖魔鬼怪”又是“死人瞎眼”的,全村子能爬的起来的可不都往这边赶?
这会子,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郎中吸引过去了,附近几个村,就这一个略懂些药草的,说出的话就是权威。
“大人——只是厥过去了,停一会儿,能舒缓过来,哎,这长期肚子里没食儿,再加上气……”,郎中摇头叹息,探手又伸向小孩子的鼻腔。
“长期肚子里没食儿?老二家的——这日子过的——”,邻里邻居的,一瞬间说什么的都有。
“陈家在咱村可算不上最穷,家里的地儿不老少,还都是良田,大媳妇小媳妇儿子孙子的吃穿上也没见受委屈啊,怎么就狠得下心专门苛待老二家?这秀娥命苦,生的女娃儿,也个个瘦的头大身子小,可怜啊……”。
尽管,还守着陈家主事儿的老爷子老太太和备受优待的老三两口子,村民们的议论可没多留情,见过不稀罕生孙女的,可没见过下手这么狠的,直接由亲奶奶下手掐死孩子,太罕见了!
里正的声音来的及时:“陈大棒子,今儿这事儿,你得给个交代,咱陈家庄庄风可不能被你媳妇给糟蹋了,这自灭孙辈的罪名,你们得自己担,别让四邻八乡的指着咱全村的脊梁骨骂!”
庄户人因为各种历史原因,重男轻女这事儿正常,但是若谁家生了女儿,就得掐死捂死,还是太触目惊心了,这名声传出去,谁还敢往陈家庄嫁闺女?
“都是——都是这婆娘一时糊涂,其实,没想杀人——”,陈老爷子就是陈大棒子,年轻的时候得了这个诨名,平辈的长辈的都记得,现在被当众叫出来,实在是都看不上陈老爷子的作态,家里任由媳妇做主生事儿,越闹越不像话。
现在引起众怒来了,竟然出口就往婆娘身上推,还胡咧咧啥没想杀人,难不成你作为当家男人,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陈大棒子决心训斥满脸花的老婆子一顿,让里正和村民们看看自己的本事,也同时撇清这杀孙女的罪责。
“快起来!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像什么话?大江大海别愣着,把你娘架起来,老三家的,赶紧,给你娘擦擦脸……”。
好在,这会儿,看热闹的都集中到了那母女两个那边,被呵斥了的儿子儿媳们,立刻行动起来。
“哎呦喂——当家的,老二家的赔钱货都是妖孽,快,撵出去,大的小的都撵出去!”陈老太太的一只眼还能看到大致的轮廓,被狠狠的擦拭了几下之后,神智也清醒了,嗓门一提,就奔着陈老爷子使上劲儿了。
至于周围的里正和白胡子们,她的肿眼泡儿可看不到。
“哼!你的孙女们都是妖孽,那你们一家子能是什么好东西?”胡子最白的老人家,发话了。
这句在陈家庄最有分量的声音一落,一声“哇——”的婴儿啼哭紧接上来,虽然,这哭声并不响亮,嘶哑而无力且短促,迅疾的就终止了……
“活了!大棒子家这孙女——老天爷眷顾着呢!”
“快看快看,王氏也睁开眼睛了……”。
“这娘儿俩,可怜呢!”
“阿珠——娘的阿珠——”,王秀娥抱着女儿痛哭的惨状,无不让在场的众乡亲潸然泪下。
可惜,在大家都为了这个小婴儿竟然能够死里逃生而欢喜的时候,刚刚还神智清晰了的陈老太太,立刻就急惊恐万状了。
“快掐死小妖怪!赶快啊!”两颗肿胀的眼泡儿更见恐怖,老太太抓着丈夫的胳膊往阿珠的方向推,嘴里不住声的安排:“掐死,掐死——”。
现在,没人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了,刚刚喘过来气儿的小婴儿,确实就是被亲奶奶下的毒手。
并且,一次两次亲奶奶没得手,让这孩子命大躲过去了,还要让亲爷爷上前掐死孙女,甚至当着全村人的面,这得是多么混蛋的人家啊!
“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里正的年龄也不小了,还真没看到过本村出现过这种腌臜事儿,看起来,老虎不发威,都拿着自己当病猫呢!自己就在现场,陈大棒子的老婆子就敢推着男人去杀人!
其实他还不是最气愤的,已经出离了愤怒的陈大川,此刻抬起了跪地的膝盖,猛虎一般冲到了父母面前,字字血泪的吼道:“我们走!我们五口人都走,再不在爹娘跟前儿碍眼,我们走得远远儿的,要饭也好饿死也好,再不会回来!求爹娘——别再伤害我孩子的性命!”
第二十章 分家
最后这一句,说得气势上差了些,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哗的从汉子的脸上往下掉。
昨夜里,还说的那么好,爹娘舍不得自己离开家……
今天,就成了这种几乎“家破人亡”的样子。
陈老爷子夫妇俩有些发愣,本来一直嘟念着去掐死阿珠的老太太,也刹那间迷茫了。
好在,里正没迷茫,此刻,正是他大发威风的时候。
“大川,走啥走?叔今儿个就给你们做一回主,分家!给你们分家!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凭啥光着屁股走人?你有那个脸带着妻儿要饭去,我们陈家庄子还嫌丢人呢!今儿个,大家伙都做个见证,我操持着,把这个家给分了!”
这种节骨眼儿,肯站到“杀人犯”那一边儿的邻居很少,全部吵吵嚷嚷的,要帮着陈大川争取到自己应得的利益。
就是说嘛,凭啥不分走家里的东西自己讨饭去?庄户人认死理儿,儿子不在家里过了,那就得正正经经的分家,分财产。
阿珠的嘴角微微的弯了一弯,这个结局,很好。
可惜,她支撑不住太长时间了,没办法细听自家能分到些啥,脑子里懵懵的,缺氧的厉害呢。
为了做戏做全套,听到有人往家里跑的声音,阿珠爬下了炕,因为被褥就堆在炕下,顺势钻了进去。
结果,她错估了母亲的智商,王秀娥进屋没看到孩子,立刻奔出去找婆婆拼命了,以至于,当陈大川进屋扒拉出来阿珠的时候,差点儿就真的被捂死在里面了。
聪明,也会被聪明误了呢!
阿珠沉沉睡着的功夫,形势呈现一边倒的状态,陈家庄的老老少少,都一致赞成给陈大棒子分家,即便是单单把老二陈大川分出去。
都是明白人,谁家有多少地多少良田骗不了人,就算是陈老太太又是跳脚又是谩骂,都阻挡不住“割肉”的事态。
郎中倒也尽心尽力,把陈老太太的眼睛给包的密不透风,全然的黑暗中,老太太心里头的恐惧就越发严重。
“不能分给他们房子!老娘不能让妖孽住在家里祸害人,马上撵走,全撵走!”
这是真的被惊骇到了,天已经入秋,半夜里寒凉的很,这猛不丁的,不分房子,让六口人冻死在外面吗?
陈大川也是万万没想到,亲娘真的狠心如斯,一个大男人,哭的眼红鼻子红的……
陈大棒子倒还理智,挠挠脑袋敲下重锤:“分几亩田就分几亩去,不过,老二两口子以后还得帮着家里做农活,每年得往家里送粮食银两。”
这倒是也说得过去,分家的儿子也有赡养父母的义务。
陈老太太对这事儿不迷糊:“每年得给我十两银子,春夏秋冬各两身衣裳,要不然,统统光屁股走人,给啥子地啊!咱家挣来这十六亩良田容易吗?现在就三个孙子,老三家还能生呢,以后让乖孙们吃什么喝什么?”
普通的庄户人家忙活一年,总共也攒不下二两银子,这要求实在是忒高了,更甭说还得添上四季的衣裳。
里正的胡子都气的发抖了,村民们的议论声也此起彼伏。
但是,被猪油蒙了心的陈老太太胡搅蛮缠,就是一口咬定,房子坚决不给,立刻就得撵走,想要家里的地,那就应承下她的条件。
陈老爷子这会子装模作样的低着头,脚尖儿在地上画圈儿,嘴里很难为的说啥:“给孙子们留点产业……孩子娘提的,都再想想,到底,老二也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本来还怀着点希望寄予亲爹的陈大川,终于彻底灰了心,归根究底,爹娘还是不肯疼惜自家的女儿们,连带的,对自己也心疼不起来了。
看一眼满面泪光伤痕犹在的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大早就得跑到山上找柴禾捡野菇子的女儿们回来了,一个个怯懦的拽着妻子的衣角。
一水儿的破衣烂衫,一水儿的头大身子小面黄肌瘦,最小的那个,转移到了阿兰的怀里,刚刚又从生死线上爬了回来。
陈大川的膝盖,重重的落了下去,直挺挺的砸在地面上:“爹,娘,我们——净身出户,啥都不要了,银子,衣裳,儿子给不起,只请爹娘就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子……”。
“哄——”,人群一下子又沸腾了起来,见过分家的,没见过这般分的干净的。
陈老爷子也觉得汗颜了大概,脚丫子把地上划拉出来的圈儿一抹,“咳咳”了两声:“那地,确实——不好分,老二,要不,还是在家……”。
“不许在家!”陈老太太身子往前一冲,竟然在黑暗中抓住了老爷子的胳膊:“妖孽!全撵出去!不能留啊!让他们马上滚蛋,不给孝敬银子就不给吧,咱也不用折耗地,以后,就当我只生了俩小子,老二这没良心的王八犊子,撵走,现在就撵走!”
双膝还跪在地上的陈大川,脑门重重的,一下一下的死磕,什么话都再说不出来。
里正张张嘴,又转向了站在一旁的王秀娥,清了清喉咙问道:“你男人——想净身出户,你——?”
围在身边的李大婶王大娘的,拽衣襟的,小声劝阻的……
近来,经常保持猪头形象的王秀娥,还是那般狼狈不堪。
可是,在听到了即将净身出户的坏消息的时候,这女人,竟然松了一口气似的,领着几个女儿,走近了陈大川。
“里正叔,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秀娥——愿意——跟着大川净身出户。”
一票女子,“齐刷刷”跪在了地,三姑娘阿穗,还没学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采用的是趴伏在地上的形式。
村民里面,心软的女人们开始擦眼泪。
里正叹了一口气,挥挥手:“既然——如此,也罢!写文书吧,就写——陈家——大川带妻女净身出户,从此以后,也不承担赡养父母的责任,是穷是富,是生是死,再不相干。在座的,给做个见证。”
第二十一章 祠堂
此刻,陈大川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迹,反倒是王秀娥,搀着孩子们起了身,静静的站立在丈夫一侧。
“大川,别磕头了!从这以后,你就是没爹没娘的汉子了!按了手印,先想想——今儿——住哪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吧!”里正的口气有些冲,一把拽了跟磕傻了似的大川起来。
王秀娥没再多话,扯了孩子们回去茅草屋,这净身出户了,被褥跟破衣服总得拿着,说不得,真的要逃荒要饭去了……
陈家大嫂子今儿带了女儿花儿回娘家,根本不知道今天的闹剧,三媳妇江氏讪讪的凑到茅草屋门口,探了脑袋往里看。
有啥可看的呢?老二自以为没生男娃儿,心虚的很,向来都是挣到了钱就回家交给母亲,好不容易才长了一次心眼儿,先回自己屋了,那铜钱的包裹还找不到了。
王秀娥冷冷的发出邀请:“进屋里盯着吧,在门外,瞧不清楚。”
江氏竟然也有脸红的时候,摆着手:“不——不用,俺这不是——怕——咱娘眼神不好,替她——”。
嘴里这么辩白着,到底,脚底下蹭啊蹭啊,溜到了眼巴前儿……
“果真是穷酸透顶了的!”江氏撇撇嘴巴。
陈家本身日子不算难过,高高的正房是六大间,中间老两口住,两边各是老大和老三家,院子东侧是灶房柴房牛棚,院子西侧勉强搭了两间茅草房,比牛棚还破,就是陈大川六口人的栖息地。
只是现在,茅草屋也没得住了。
破衣烂衫旧被褥,满打满算成一个大包裹,王秀娥再用两件旧衣裳改装一下,把最小的阿珠放进去,捆缚在身前。
陈大川这时候也迈进了屋子,接过去妻子后背上的被褥包裹,迟迟疑疑的问了一声:“要不——去灶房——再拿几副碗筷?”
王秀娥不语,抓了阿穗的小胳膊,往外走。
江氏已经一溜儿小跑,找老太太汇报去了。
院子里的看客们,已经散去了不少,剩下几个住的临近的妇人,咂着嘴也不知道说啥才好。
陈大川还真的就进了灶房,一家人身无分文的,讨饭也得配备个家伙什吧?
没等他出屋,亲娘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老二啊,你别怪娘心狠,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你撵走那五个妖怪,咱陈家就还是你的家……”。
背着铺盖卷的陈大川,手里抓了五个粗瓷碗和一把竹筷子,低着头走出来。
怎么可能撵走那母女五个?那不是自己的家人不是自己的亲人吗?
江氏搀扶着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堵住半个门口。
另一边,王秀娥母女已经走出了陈家的院门。
“哎呦他二伯,你这是把家里吃饭的家伙什都带走啊?那爹娘跟你侄儿们今儿吃饭用啥盛?”江氏阴风怪气的,声音分外夸张。
陈老太太可看不见到底拿走了多少东西,还以为把她家的二十几个碗盘都卷走了呢,立刻蹦起了高儿:“老二,你还想继续喂饱那一堆赔钱货?放下,都放下!刚刚不是你自己拍着胸脯说的,非要净身出户?你能耐,什么也别踅摸老娘的!”
陈大川的身子晃了一晃,脸上红紫一片。
怎么就一下子,母亲苛狠如斯了呢?
碗筷放回木柜的声响很沉闷,陈大川离开的脚步很沉重,却迅疾。
陈老太太忽然的心头有些发慌,伸了一支胳膊出去,讷讷的道:“拿——拿你自己的碗——去——”。
没有回应,陈家老二一家就此走出这个院门,再不会回来了。
仅剩的几个邻居大婶大娘的,皆叹气摇头,也小声议论着离开。
正房里面,陈老爷子吸着旱烟袋,费劲儿的“吧嗒”着嘴,脑子里仿佛很混乱,怎么,就一下子把儿子撵走了呢?都是这败家娘儿们闹的……
老大老三两个儿子大眼瞪小眼的,也是垂头丧气的熊样子。
猛不丁缺少了一家人,特别显得凄清似的。
这个时候的阿珠,已经清醒的不得了了,从布兜子里探着头,新奇的查看外面的世界。
陈家庄的庄风还得算是不错的,六口人凄凄惶惶的往村外走,竟然沿途得到了不少救济,几个杂面馍、菜饼子、两把小米、疙瘩咸菜……
阿兰的小姐妹,好几个泪眼汪汪的赶上来,硬塞给的还有晒干了的野菇子,那是她们日常在山上寻来的。
里正家的婆娘,等在村口,手里掂着的是一口缺了半边耳朵的铁锅,和一个小口袋。
“大川家的,俺当家的说了,别的也帮不上你们,后山那边的老房子,还是早先没搬祠堂时盖的,破旧是肯定的,但是顶上是上了梁的,估摸着,拾掇拾掇勉强能落个脚,比——到外面讨饭强。”
陈大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上前一步,激动的问:“婶儿,您说真的?老房子那边地界可不小,能给我们住?”
王秀娥原本有气无力的,此刻也开心不已。
“自然能住!俺当家的说了,你们被大棒子——被你爹娘赶出来,可好歹还是陈家庄的子孙,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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