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重见她那对媚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充满了杀机,心想,这一回定必难逃被戮之祸了。
他心中虽然很惧怕死亡,假如对方答应饶他一死,但却要他跪地叩首,说一些非常侮辱自己的话,他也一定肯干。问题是如果对方不作此表示,则他纵使谷棘求饶,亦无补于事。
在这等情形之下,凌九重看得很清楚,知道畏缩乞求也没有用。既然如此,索性横了心,且图个口舌之快,也是好的。
只见他双眼一翻,白多黑少,作出一种非常鄙视对方,同时又极为自傲自大之状。要知他平生惯于白眼向人,性情倨傲无比。因此他这个动作表情,堪称当世第一,再没有人能比他再倡傲冷慢的了。
他不必说话,已经使对方觉得如被兜心一击,涌起了无限忿恨。
李姑娘眼中的凶光,本来足以使任何人见而生畏,这刻似乎更盛了,可见得她内心实在是非常激忿。
凌九重越发得意,暗念我虽然非死不可,但能在死前,把你这婆娘大大的激怒,也是好的。
当下鼻子中哼了一声,这轻轻的一哼,透露出说不尽的不屑。鄙视的意思,实是叫人无法忍受得住。
李姑娘额上浮现出青筋,玉手一挥,“啪”的一响,掴了凌九重一个嘴巴子。
凌九重反而傲然一笑,笑声中大声道:“你最多能够打我几下,以及把我杀死而已,还能够有什么花样?”
这一声傲笑,使李姑娘为之一楞,眼神凝注,露出寻思的意思。
凌九重也不理会她,但面上的表情,越发显得倡做。细说起来,这也是一招罕见的绝技了。
李姑娘突然格格一笑,道:“凌九重,你真有骨气,全然不把生死两字,放在心上。我平生最是佩服这种人。虽然有时不得不取他性命,但仍然很佩服。”
凌九重忖道:“去你的鬼吧!如果仍然要杀死我,佩服又中什么用?”
当下讽刺地笑一声,道:“这话中听得很,在下今日能使姑娘佩服,死有余荣了,嘿!
嘿!”
李姑娘道:“这一回情形有点特别了,你非凡俗之辈,所以我愿意优待你。”
凌九重冷冷道:“谁要你的优待?你另找别人去,我可不接受。”
李姑娘道:“假如以活着为条件,你怎么说?”
凌九重摇头道:“也不干!”他深心之中,哪里当真是不想活?但他为人狡橘多智,明知一口答应的话,反而可能把机会给砸了。因此,他反而全力装出万分坚决的样子,口气中斩钉截铁,似是全然没有商量余地一般。
李姑娘一怔,道:“常言道是:好死不如歹活,难道你竟是南极老寿星,燃自己的命太长了?但我却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居然活得不耐烦了。”
凌九重道:“想不出就拉倒,我根本就不耐烦跟你罗嚷。”
这话说得很硬,凌九重虽然耽心会过火,变成弄巧反拙。但此时此地,他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顺着这条道路,硬起头皮继续走上去。
李姑娘道:‘有怪,看来你居然恶生而爱死了,这等现象,大是违背人性,除非你忽然间发疯了,否则不该有这等反应的。”
凌九重道:“现下又不是研究人性,这些废话,体要在我耳边絮聒。”
李姑娘道:“你说你干生精研星象之学,我也曾很专心研究一个题目,那就是‘人性’的问题。关于一个人对生死所持的态度,便是其中的一个题目。但多年来,我已放弃了。你可想听听我研究所得的结论么?”
凌九重沉默了一下,似乎经过考虑,才答道:“你爱说的话,我也不妨听一听,因为我也曾研究过。”
李姑娘道:“好极了,我们不妨对证一下各自的心得,据我经过上千次的观察试验,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世上之人,不管是什么身份,甚至连德望崇高的僧道,亦不例外。每当临死亡之时,必定十分震恐,凡夫俗子,固然是苦苦求饶,就算是超凡绝俗人士,到了那时,什么理想壮志骨气抱负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地停歇了一下,又道:“这是原则而已,凡是原则必有例外。”
凌九重冷冷一笑,道;“我就是例外了。”
李姑娘摇头道:“不,你不算是例外,只算是意外而已。”
凌九重道:“别咬文嚼字了,例外和意外有何区别?”
李姑娘道:“区别大得很,所谓例外,仍然是在意料之中,情理之中。但你呢,却是特殊的,偶然发生的情况,不能列入常规。”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所谓例外的人,可分两类,一是忠心爱国,满腔热血的大忠臣。这种人,当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刀斧加颈,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他的理想,虽是万乘之尊,亦不能夺。”
凌九重感到兴趣了,说道:“这话甚是,古今以来,殉国名臣烈士,史书中皆有记载,果然是轰轰烈烈,临危无惧,足以与山河共不朽。这等人自然是不怕死的了。只不知第二类又是何等样之人?竟然足以与忠臣烈士并举?”
李姑娘道:“说起来第二类差不多,往往是兼而有之,那就是真正的孝子。”
凌九重啊了一声,道:“不错,古语说忠臣出于孝子之门,可见得忠孝两字,原是不能分家的。”
李姑娘道:“这是人性中至为崇高珍贵的情操,忠与孝,每每分不开的,因此,我作过了不少试验,对忠臣孝子,以死威胁之。当然,如果他们感到死得不值,或者是须留有用之身,以遂其志,反应就不同了。如果要他们违背他们的原则,则他们却宁死不屈,意志之坚,再也不会动摇的。”
凌九重沉吟一下,道:“那么我也许是孝子吧?”
李姑娘嗤的一声笑起来道:“你简直是什逆不孝之人,因为你死得莫名其妙,并非为了双亲,反而足以使双亲痛不欲生,嘿!嘿!这样算是那一门子的孝子?假如你也可以称为孝子,天下无人不是圣贤了。”
凌九重恼道:“就算我不是孝子,你也无须把我说得这般不堪。”
李姑娘哟了一声道:“你神气什么?别忘记我举手之间,就可以取你性命。”
凌九重双眼一瞪,盛气凌人地道:‘那么你为何不举手?试试看我怕也不怕?”
李姑娘气得眼中又现凶光,但她终于忍住了,道:“你最好别激我,因为我目前已改变了心意,不想杀死你了。”
凌九重怒声道:‘俄又不是三岁小孩,你以为我可以随便的相信么、’李姑娘道:“唉!我乎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似你这般蛮横不讲理之人。”
凌九重道:‘那么你就算开了眼界啦!”
李姑娘气得玉容变色,纤手一挥,给他一个耳光,清脆可闻。
凌九重哈哈大笑,透露出十分得意的意思。
李姑娘暂且按住一肚子怒气,冷冷道:“你笑什么?”
凌九重两眼一翻,只用白眼向她,道:“我不告诉你。”
李姑娘想来想去,但觉此人可恶异常,偏生又找不出任何法子,可以反击他的,换句话说,她没有报复之法,没有能使他感到用这种态度乃是非常愚蠢而后悔的办法。这真是气死人之事,天下间只有操生杀之权的人,可以玩弄别人,可以给别人气受。但今日的遭遇情形,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她一方面气得半死,另一方面又不甘心白白被他呕激了一场。所以认为必须把他的一命保存,以便慢慢的设法收拾他。
她转过身子,缓缓走开,一面寻思计较。
凌九等突然高声道:“李姑娘,你真是天下间难见的大骗子呢!”
李姑娘霍地扭转身,狠狠的盯视着他,道:“什么大骗子?我骗了你什么事物?”
凌九重道:“你讲的谎话可多啦!首先你胡说八道,自称多年来研究人性问题,这是其一。第二点,你根本不敢杀我,但口口声声说取我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单举出这两点,就足够啦,何须多说。”
李姑娘一晃身,像一阵轻风似的,已落在他身前,与他相距不及一尺。因此,凌九重几乎可以看得见在她那蒙面青巾下面,正在咬牙切齿的愤恨神情。
她从齿缝中迸出冰冷的声音,道:“你根据哪一点说我不曾研究人性问题?”
凌九重道:“你漏了多年两个字,这是关键,要知本人双目毒似蛇蝎,从你的背影上,一望而知你是少女身份,今年不会超过二十,试问这‘多年’两字,从何说起?其次,你光说不练,形色虽然凶厉,但又不见你敢真下手,我看你八成是平生尚未杀过人。”
李姑娘仰天冷笑一声,突然间举手取下面纱。但见她鼻如悬胆,唇似涂丹。而双唇的线条,可显示出她是个活荡不霸,却又随时可以变得冷酷无情的性格。总之,她整个面型,是属于妖艳、放荡的淫娃妖姬一类。但却是自有主张,很有手段的女人。
凌九重定睛打量她,注视有顷,才道:“晤!真是美艳迷人极了。但你此举并不等如斥驳我的见解呢!”
李姑娘冷冷道:“你真是孤陋寡闻极了,我的容貌天下男人尽皆有过耳闻,但你居然还看不出我的来历,真是可笑得紧。难道西京老邪凌长空竟然不对他的宝贝儿子,提一提须得避忌的人么??
凌九重双眉一按,再看她几眼,才道:“晤!这对眼睛和嘴唇,果然与天下女子不同。
那么你竟然是大大有名的多妙仙姑李玉尘了?但这真叫人难以置信呀!”
李姑娘这才微微一笑,道:“凌老邪总算不敢忘了我,不然的话,我这就到西京去找他晦气。”
凌九重道:‘你如果敢去,家父欢迎之至。”
李玉尘瞪他一眼,她现下已露出全面目,因此,她虽然是含怒瞪眼,却仍然有使人心荡魔力。
她道:“你懂得个屁,凌老邪见了我,不骇得夹起尾巴才怪哪!当然他不会把这些隐秘告诉你的,现在我们言归正传,你知道我是谁,还怀疑那哆年’两个字么?”
凌九重道:“你长得如此年轻貌美,即使从正面看来,也不过是双十年华之人,但李玉尘应是四十以上的人了,你如何能证明你就是李玉尘?”
多妙仙姑李玉尘道:“太简单了,你当然懂得我外号称为多妙仙姑的意思吧?只要你抱起我,宽衣一试,便知是真是假了。”
凌九重邪气地笑起来,道:“有意思得很,但你未免损失太大了吧?况且假如你事后忽然喜欢我的话,岂不是更没有法子杀死我了?”
李玉尘媚荡地笑道:“假如你能令找满意,使我喜欢你,那么,不但不会杀死你,连我整个人,也任得你支配受用。”
她又迫近了一点,几要碰触到凌九重,口脂香气,已喷到他的面上。她又道:“我此生阅人虽多,可谓曾经沧海了,然而还没有一个男人,能使我感到满意。更别说喜欢了。”
凌九重几乎忍不住伸手去搂抱她,可是有两件事使他抑制住这个冲动。一是他自知内伤未痊,切忌女色房事,否则将来功力大减,永无修复之望。而且当他负伤之时,只怕对他的男人本色,会有莫大影响。如此焉能使她感到满足欢喜?
第二点是“生死”问题,现在当那死神犹自在他头顶盘旋求去之际,他如何生得出欲念?必须把生死问题彻底解决了,才有心思谈情说爱。
因此之故,他不但没有伸手,反而退了一步,冷冷道:“我只想证明敢不敢杀死我之事,别的都没有什么兴趣。”
李玉尘楞了半晌,想道:“他如果是出身名门正派,又是当世大侠,或者为了虚名,会极力拒绝我的诱惑。不过照我的经验来说,纵使是大侠,也万难拒绝我的。而他不过是凌老邪的儿子,对女色之事,根本没有禁忌,为何有这等出奇的反应?”
现在她当真感到凌九重这个人,好像是一个莫大的谜,使她情不自禁的想弄个水落石出。
首先她考虑到凌九重可能是个天闭,失去了男性能力的人。若是如此,则他能够不把她的诱惑放在心上,自是理所当然,不值得奇怪了。
为了求得答案,她办法有的是,当即跃了上前,纤指一点,凌九重穴道受制,顿时四肢乏力,向后更倒。
李玉尘不让他跌倒,玉手一伸,把他抱住,接着便向树林中走去。
在一处四面皆有树木岩石遮蔽的所在,她让凌九重躺在地上也不征求他的同意,远目施展她独门秘法。只不过片刻工夫,她就证明了凌九重绝对不是失去男性能力的人。
因此,她挥手连击两掌,把他的穴道解开。凌九重连忙起来,冷冷的瞅住李玉尘,不屑地道:“以你的本事看来,连男人你也可以使用暴力,以遂你之愿了。”
李玉尘道:“当然啦!不然的话,我这个多妙仙姑的外号,岂不是白叫了?刚才我只是瞧瞧你是不是废物而已。假如你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强迫你交合,那么我也可以表演给你看。”
凌九重道:“随你的便,我身负内伤,无力抗拒,你爱怎样都行。可是唯独有一点,那就是你不敢杀我,这岂不是很奇怪的事?”
李玉尘道:“你如此托大,敢是认为我会忌惮凌老邪而不敢下毒手?”
凌九重道:“你自家也说过,家父见了你,也得夹尾而逃。”
李玉尘道:“那么我为何不敢杀你?”
凌九重暧昧地笑一笑,道:“这原因你一辈子也猜不到,而我又很喜欢见到你困恼气恨,所以呢,我决计不告诉你。”
李玉尘深心中虽然十分气很,但表面上只好装出全不在乎之状,淡淡道:“你不一定猜得中我的想法,我或者会恼恨,但或者全然不放在心上,总之,你如果再用这种态度对我,我就把你四肢斩断,又以最好的刀伤药,保存你的性命,绝对不让你死,直到有那么一天,你觉得后悔了,才让你了结残生。”
她轻轻一笑,又道:“你如若到了那等地步,凭恃尽失,我看你定必后悔不已,因为假如不是你这般激我的话,我便不致于这样‘修理’你,最多一刀杀却,免受无数活罪。”
凌九重嘿然不语,心想:“这是至为要紧关头,她已用极大力量施以反击,一个应付不妥,当真后悔莫及。”
他感觉到极大的危险已迫临头上,这使得他的心乱了一下。幸而他还年轻,对生命眷恋之情尚不深,兼且性傲气盛,所以还不很惧怕,很快就镇定下来。
那李玉尘表现出悠闲的神情,在他身边缓缓走动。凌九重坐在地上,格目望着这个女人,但见她体态风流,极尽烟视媚行之能事。
如果说男人见了这等尤物,尚不动心,那真是天大的假话。问题只是在有些情况之下,虽有染指之心,却不敢付诸行动而已。尤其是凌九重,当他的“生死问题”未能解决之前,欲念自然抬不起头来。
他终于叹一口气,道:“假如我不是练过武功,在黑暗之中,不能把你看得这般肖楚的话,相信我的心情不致于如此波动紊乱了。”
这几句话,实质上是奉承她美貌之意,由于措词巧妙,听起来很顺耳。因此,以李玉尘那等听惯了这种奉承话的人,也很开心。适才积郁在深心中的那股怨恨气恼,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
她回眸一笑:“你告诉我,为何激我出手杀死你?”
凌九重默然不语,只烦恼地透一口气。
李玉尘又道:“这样吧,我特别给你优待,先把条件说出来,供你参考决定。可是你这回可不要激我才好。”
凌九重道:“好吧,小生洗耳恭听。”
李玉尘蹲在他面前,水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