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重地道:“散花,如果你不忍杀他,就离开他,不然的话,将来受害的人是你自己。”
云散花道:“这问题慢慢再研究,且说他的伤势,一直没有丝毫进步,以我暗下观察,他这一辈子休想复元。”
杜希言凭他对医药的学识寻思一阵,道:“似乎不可能吧?”
云散花道:“所以我花了许多功夫观察呀!照理说他不该如此的。因此他暴躁无比,两次三番打算自杀。”
杜希言道:“但愿他自杀成功就好了。”
云散花道:“我看他早晚会成功的。”
杜希言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云散花道:“你要去瞧瞧他么?”
杜希言含有深意地道:“不一定,我只是预作准备,万一你须人救援,我或可及时赶到。”
云散花考虑一下,道:“他在距城北十余里的一座庙宇内。”
杜希言道:“想不到他与僧道中人也有来往。”
云散花道:“不,那是他盖建的庙宇,前半截是真真正正的僧人主持,但后半截却是他私人使用的。”
杜希言道:“难道他预知自己会有失败的一日,所以早就弄妥一个地方,以便使用么?”
云散花道:“那就不知道了,但他是个很有心计之人,却是无可置疑。”
杜希言隐隐感觉到年训在他与云散花之间,所造成的距离,可见得他在云散花心中,颇有地位。
假如云散花当真爱上了他,与他结婚或同等的关系,那时定然天下大乱,因为她掌握着丹凤针,而年训则身兼两家之长。
这个忧虑在他心头掠过,当下问道:“散花,假如他一直不自杀,难道你一辈子跟着观察他不成?”
云散花道:“不,我不久就会回到你身边。”
他耸耸肩,又道:“但你不要害怕,假如你不喜欢,我马上就走开,决不会黏住你不放的。”
杜希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娇嫩的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道:“这是算什么?”
云散花偎靠在他胸前,道:“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
照她自下的表现,不但柔情万搬,兼且温驯无比。可是她的善变,却宛如天上彩云,实在无法捉摸。
外面传来更鼓之声,已经是三更时分。
云散花道:“我得走啦。”
但她的身躯,并没有离开杜希言的怀抱。
杜希言内心很想留下她,虽然不一定要与她怎样,但却愿意她留下来,同券共枕,渡此良宵。
可是他口中却道:“不错,时间不早啦!
假如云散花用言语或行动暗示一下,杜希言就会向她说出挽留的话,但云散花恰好也是期望他先说出挽留之言。因此之故,他这一句“已经不早”的话,顿时使她离开了他的双臂。
她说:“那么我走啦!
杜希言几乎要说出“今晚你不要走了”的话,可是话到喉咙,忽然改变吐出了“我们几时见面呢”之言。
云散花耸耸肩,道:“只要你不隐起行踪,我就会找得到你。”
杜希言道:“你一切得当心点儿啊!”
云散花道:“我能够照顾自己。”
她下了决心,转身跃上墙顶,旋即失去影踪。
杜希言迅即人房,吹熄了灯光。
云散花在对面的屋顶上,回头看着灯火吹灭,心中不禁一阵怅然,同时也泛起一阵忿恼。
她没精打采地在街上行去,也不知走了多远,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忽然闪出一条人影,拦住她的去路。
云散花定睛一瞧,讶道:“凌九重,是你?”
那个年轻的男子站得挺直,道:“不错,是我。”
云散花道:“你见时来到庐州?”
凌九重道:“没有多久。”
云散花沉默下来,想道:“他的态度似乎颇不友善。”
当然她不会忘记杜希言所告诉她,有关凌九重心智失去平衡之事,因此,她很小心地打量对方。
凌九重道:“你认不得我了么?”
云散花道:“胡说,刚才不是我叫出你的姓名吗?”
凌九重道:“但你的态度,好像不认得我似的。”
云散花道:“我们自从分手之后,你我都已经历了不少事情。我正是要看看你,可曾有所改变?”
凌九重道:“我可有改变?”
云散花道:“现在天色黑了一点,瞧不清楚。不过,你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凌九重道:“也许那是你自己改变了之故。”
云散花摇头道:“我不否认我有改变,但你态度上不同,与我无关。”
她一面说,一面想道:“设若杜希言的消息可靠,则凌九重虽然心智上有了问题,可是在平时应对方面,比常日毫无逊色呢。”
她深知杜希言虽然也是十分机智之人,肚子有的是计谋。但他对自己决不会有假,更不会藉以打击凌九重。
换言之,她深深相信凌九重心智已受到侵害,以致失去一小部份记忆,以及具有可怕的危险。
只听凌九重道:“如果你不急于去什么地方的话……”
云散花念头电转,猛下决心,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那就是凌九重会不会杀死心爱之人?
好在她与凌九重有过感情上的瓜葛,纵然这其间情焰曾经熄灭,但她自信能使他死灰复燃。
她马上接口道:“我不急。”
凌九重道:“那好极了,到里面坐坐如何?”
云散花笑一笑,道:“哪敢情好,我正想问你别后的情史……”
她随着凌九重,走入屋内。那是户人家的偏院,凌九重占用的厅房,却收拾得非常干净。
他点了灯烛,房中顿时十分明亮。
两人对望了一阵,在外表上,都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他们心中都晓得,虽然只不过是短短的个把月,但不论在感情上,身体上,都曾发生了莫大变化。
凌九重道:“我烧点水,泡杯好茶给你尝尝。”
云散花摇手道:“这么晚了,不要麻烦啦!”
凌九重道:“人总归要自找麻烦的,对不对?”
云散花道:“这话也是……”
她停顿一下,问道:“李玉尘呢?”
凌九重耸耸肩,道:“我相信她已经死了。”
云散花故意讶道:“死了?被谁加害的?”
她话声才歇,马上又接着道:“以她的年纪和武功,当然不会是寿终正寝的,对不对?”
凌九重道:“我也弄不清楚她的死因……”
他陷入沉思之中,看来并没有装假。
过了一阵,他道:“好像是我杀死的,但我怎会杀死她?几时下手?在什么地方?”
云散花道:“你一点也记不起来么?”
凌九重道:“记不起来。”
云散花道:“你可爱她么?”
凌九重起初点点头,但目光注视她之时,便停止了点头,缓缓道:“她很迷人就是了。”
云散花道:“你意思说并不爱她?”凌九重道:“我也弄不清楚……”
他注意对方的目光,渐渐增加了某种成份。那是女孩子一望而知的。
云散花忖道:行啦!他已对我重燃旧情,现在我得小心提防了。
她故意转头去看墙上的字画,这时如果凌九重有意杀她,正是暗袭的大好机会。
事实上她已动用全身所有的感觉,只要凌九重一有举动,她就马上闪开。可是等了一会,仍然没有事情发生。
云散花回头道:“对了,你怎知我会路过你的门口。”
凌九重道:“那里是路过?我一直跟踪作,看你离开了杜希言,恰好到了此处,我才现身与你说话。请问一声,我若是与杜希言作对手争夺你,可还有任何机会么。”
他冷不妨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倒教云散花感到措手不及,沉吟付思,没有立刻给他明确的答覆。
她想了一下,正要开口,凌九重抢先道:“等一等,我还有一个声明。”云散花道:
“什么声明?”
凌九重道:“我要你讲真心话,从过去种种的迹象中,显然是社希言占据了你的芳心。
而我想知道的,只不过是假如我全力追求你,可还有一点机会?”
云散花道:“你只不过是假如追求我而已,如果你是当真追求我,那么我就会答覆你,而且决计不会骗你。”
凌九重道:“你意思是在我没有行动表现以前,不予考虑这个问题?”
云散花笑一笑,道:“换了你处于我的地位,便又如何?请问难道我愿意给你一个可以嘲笑我的机会?这意思是我绝不先答这个问题,如果我回答了,只有两个结果,一是你表示愤怒,一是你感到欣然。”
凌九重道:“若然你认为我完全没有机会,我自然愤怒,这有何不妥?”
云散花道:“但假使我的答覆是你追求我尚有机会的话,你可能欣然当真追求,然而也可能欣然而去。因为你本是骄傲自大的人,只要得知尚可以把我追求到手,就已满足了你的骄傲……”
她嫣然一笑,又适:“你实在太骄傲了,总认为自己足已压倒天下之人,在任何方面,都想压过别人。所以你一开口就是杜希言……”
凌九重沉默了一下,才道:“看来咱们是话不投机呢!”
云散花道:“那么我只好走啦!”
凌九重道:“你上那儿去啊?”
云散花道:“没有定,也许我会忽然失去踪影,永远不在江湖露面。”
凌九重忙道:“切切不可。”
云散花问道:“为什么?”
凌九重道:“因为你一日消隐,不需多久,世间之人,就会把你忘记。”
云散花点头承认道:“是的,江湖上的交替变化,真比长江中的后浪推前浪更迅速,一下子就完全属于别的新人的世界了。”
凌九重道:“话说回来,我本是怀有满腔雄心,要在天下名家高手眼前,大大的成名露脸一番。谁知结果反而被人嘲笑,真是可悲之事。”
云散花道:“别灰心,这不过是你第一次踏入江湖,就算有些错误挫折,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凌九重道:“如是小小的背信欺诈等,还可以为人原谅。然而我所作之事,足以危害许多人的性命。所以这些险险受害之人,决计不会忘记我的行为。一有机会,他们一定要置我死地,你自然看得出这是事实。”
云散花没有作声,只点点头。
凌九重又道:“别人我还不在乎,但杜希言和孙玉麟,他们一定不肯放过我。”
云散花道:“你打算到那儿去?”
凌九重道:“我也不知道。”
他言语神情之中,含有落魄失意之态,使云散花忽生同情之心。她道:“你还是回家去吧!”
凌九重付思了一下,突然变得比较有生气,道:“散花,你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我们一道走好不好?到了长安,我带你去游赏各处古迹名胜……”云散花道:“长安是古之帝都,一定有很多的名胜。”
凌九重道:“当然啦!长安是关中重镇,历朝帝都,气象之雄伟,天下无出其名。”
云散花道:“我没去过长安,但读过不少有关长安的诗词吟哦,早已悠然神往……”
凌九重道:“那真是令人向往的地方,如慈恩寺内的‘大雁塔’,东郊外的‘霸桥’,都是天下知名的古迹名胜。”
云散花道:“不瞒你说,我真想去瞧瞧。”
凌九重道:“那就去吧,我告诉你,如果你到寒舍作客,我一定陪你观赏各处胜景。而事实上,寒舍所在之处,已经风是绝佳,足供咱们畅游多回了。”
云散花道:“你们家占地很大么?”
凌九重道:“很大,占地数顷之多,是一座巨大广阔的庄园,先祖在日,请了许多名家巧匠,设计林园,屋子建在园中心,马车可以直达,船艇也可以驶到……”
云散花道:“哪一定是很著名的园林胜地了。”
凌九重道:“在附近数百里,人人皆知寒家的‘霸园’,算是很著名的了。”
云散花道:“你家中的人多不多?”凌九重道:“我是独子,你也知道的。不过家人仆从等却不少。”
他忽然感到阵阵火焰,焚烧胸臆。这等感觉,正与他当日动念要加害李玉尘相同。不过他自家却没有记起李玉尘那件惨案,换言之,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干出什么事来。云散花迟疑不决,还在寻思。
凌九重拉住她,付道:若果她答应与我一同回家,那么她就表示对我尚有情意。可是只要她一答应。我就非得杀死她不可,因为那是我唯一完全占有她的方法。
他开始拟定下手的步骤。但其实在云散花应邀进来以前,他早已有了若干准备,并非临时起意的。
云散花向他点点头,道:“我想可以随你到长安走一走,但我还得料理一点事。”
凌九重但觉全身血液奔腾,心中充满了杀死她的欲望。
他表面上只露出欢欣的笑容,道:“好极了!
云散花秀眉一皱,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凌九重连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云散花轻轻道:“我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是将有危险的朕兆,或者外间躲着什么强敌。”
凌九重马上出去巡视了一遍,回来道:“外面没有丝毫异状。”他想了一下,又道:
“谁会加害你呢?”云散花道:“我不知道,也许是魏平阳。”
凌九重道:“咱们两人联手的话,世上只怕没有什么人能赢得我们,至于你说的魏平阳,是不是鬼王魏湘寒的儿子?”
云散花道:“你见过他么?”
凌九重寻思一下,道:“好像见过,但印象模糊,记不起来了。”
云散花道:“我提一个人,看你记得不记得,那就是少林寺的锡杖大师。”
凌九重身躯一震,道:“哎!原来是他,不错,我见过他。”
他陷入沉思之中,似是努力回想一件久远的模糊的往事一般。
云散花静静地等候,此时越发觉得凌九重心智受制一事,决无疑问。
凌九重想了一阵,起身绕室而行,哺哺道:“奇怪,为什么想不起来?”
但在我印象之中,显然这个假和尚,与我有莫大关系……”
云散花道:“什么假和尚。”
凌九重道:“锡杖大师就是魏平阳。”
云散花道:“人家锡杖大师自小出家,怎会是假和尚?更不会是魏平阳。”
凌九重一怔,道:“锡枝不是魏平阳?”
云散花反问道:“谁告诉他们是同一人?”
凌九重们然道:“我不知怎的,竟把他们牵扯在一块儿了,但你说得对,锡杖大师在少林中,乃是声名甚著的高手,似乎不可能与魏湘寒有关……”
他绕到云散花背后,毒念大炽,禁不住伸出双手,缓缓向云散花白哲纤细的玉颈伸过去。
云散花但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厉害,好像是冥冥中,有人在警告她,将有灾难降临似的。
她对凌九重早就怀有戒心,而现下他在背后,这等形势,当然令她深感威胁。以她想来,大概这就是使得她心灵上极为不舒服的理由了。
她马上运功聚力,准备应变。
凌九重双手已距地的细颈很近,但他忽然垂下,改变了捏住她须子的心意,反而到她前面。
原来他发现对方双肩微微微耸起,显然是已经运集功力,防范意外。
凌九重自问仍然可以捏住她的颈子,不过他同时又考虑及两点。一是云散花为何会运功防范他?
另一点是她是不是练就了某种防身功夫,不畏被人捏住颈子?如果不然,她当然不仅要运功戒备,应该先快一步跃开才是。
果然他从这个美女的眼睛中,看到“惊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