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奇的走到门口,朝胡同两头望了又望,胡同里除了静静飘落的雪花,哪有什麽客人的影子。
老杜不解的搔搔头,嘀咕道:“咦?难道是迷失的马儿不成?可是瞧这匹马的神彩分明是匹名驹,谁会这麽不小心任它四处乱跑?”
待他满心迷惑地回头,赤焰已经大大方方地挤进酒坊里,正将它的头探入那十斤暖好的上等老酒之中,喝的唏哩呼噜的好不痛快!
老杜忙不迭跑过去推开赤焰,喝叫道:“住嘴!你这可恶的贼畜牲,这酒可不是让你喝的!”
赤焰满足地抬起头舔舔嘴,“唏聿!”轻嘶喷出口酒气,然後似乎嫌老杜小气般对他龇牙甩头直瞅着他。
老杜看看酒缸子,只见十斤老酒已经去了三分之二,再瞧瞧赤焰正大剌剌地斜瞅着他,他不禁好气又好笑地插起双手,回瞪赤焰道:“这算什麽嘛!偷喝我的酒还敢瞄我,就是人,也没有像你这般嚣张的家伙!”
突然,赤焰不耐烦地扬头轻甩,老杜这才注意到赤焰的脖子上系着一封书信,大红洒金的封套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老杜亲启”四个大字。
老杜“咦?”的轻呼,好奇地上前取下书信。
只见信中依旧是和封套上相同字迹的一路狂草,飞舞的字体苍劲有力,自成一格,显示出写字之人定是狂放不羁却又颇有格调的个性。
首先瞥向信尾的署名,老杜不禁呵呵轻笑道:“原来是这小子!”
信上道:“杜老板钧鉴,自上次相见甚欢,吾等於分手後长相思念,只觉得杜老板之音容宛在,令人不忍骤忘……”
老杜哭笑不得道:“他妈的!这算什麽,祭文?”他接着往下看。
“时光匆匆,岁月如流,转瞬已是寒风飘雪,腊月时节;犹记腊八之约,不敢或忘,想来生意之人必已归耳,是以吾等怀欣喜之情,浩荡前来。
然,甫入城际,见家家除旧,户户布新,四野年味扰我凡心,故而於应约之前决之往天挢一游。
又恐汝挂念吾等来否,特此遣吾子赤焰,限时专送最高机密一封,告之吾等行踪,盼老板大度,代为安置吾子食宿。
而吾等於倦游之後,定然准时回家吃晚饭(粥也无妨),烦请转告生意人,此次千万莫再来去匆匆,以致吾等眼成穿,骨化石,恨不相逢未在时!”
老杜看着信的双眼,随着信文的进行越睁越大,两边嘴角也越离越远,最後成了一直线,“哈哈……”大笑声冲口而出。
良久——老杜笑够了之後,吸吸鼻子,揉揉肚皮,擦去不小心笑出来的眼泪,这才弹弹信角的署名:“天才混混曾能混。”
“真能混?天才混混……哈哈……真他妈的能混!”
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笑神经似的,老杜托着已经笑酸的下巴,又是一阵“呵呵呵……”、“嘿嘿嘿……”,拚命想忍,却又忍不住的奇怪笑声。
赤焰再次从酒缸里抬起头,醉眼迷蒙地睨着老杜,随後,它竟踉跄地甩甩头,昂首“唏聿聿……”掀唇高嘶。
瞧它摆头踏蹄的快乐德行,大概它的这种嘶鸣,就是马族的“笑声”吧!
小混等人心满意足地逛完天挢,来到杜老驼酒坊时,直觉地以为,酒坊里大概刚刚有人闹事,或者店内遭人打劫。
只见酒坊内,椅子七横八竖倒满一地,柜台被撞得歪歪斜斜,台後放置着锡壶、陶茶等酒器的架子也被撞垮。
而当做桌子用的大酒缸,六个躺下三个,砸破二个,只有最靠近墙边那只酒缸得以幸存,淹满一地的老酒散发着浓浓的醉人酒香,足以将入屋的人薰得醉上三天三夜。
小混等人正惊疑不定时,屋角忽然传出一阵拖拉的吆喝声,小混他们很自然的将目光调向声音起处。
这一看,小混立刻瞪大眼珠子,只瞧见高不及五尺的老杜,正自暗处努力拉着四脚朝天的赤焰往门口拖。
“这是怎麽回事?”小混和小妮子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诧异叫着。
老杜闻声扭头瞧向众人,又瞄瞄兀自沉醉的赤焰小子,然後,他拍着手直起腰,哭笑不得道:“小混混呐!你既然要我替你照顾儿子,为什麽不警告我,你这儿子酒品不好,喝醉了还会发酒疯!”
“发酒疯?”众人再次瞄瞄四周,看着浩劫馀生之後的凌乱现场,不难想像赤焰的酒品差到何种地步。
小混搔着头,苦笑道:“奶奶的,赤焰这小子比我还天才,混成这种德行未免也太离谱了。”
他对老杜投以歉然的眼神,耸肩道:“杜老板,对不起,我也不晓得赤焰小子这麽没酒品,以前他和我喝酒可从来没醉过,我想,大概是你这里原酒太醇了啦!”
小妮子突然发作道:“什麽?死小混,你居然教赤焰喝酒?你……”
小混不以为然道:“教它喝酒有什麽了不起,我还想教它玩骰子、推牌九,那才稀奇。”
小妮子气结地说不出话来,老杜和小刀等人却呵呵直笑。
亨瑞摇头笑道:“马,不赌,玩笑开!”
小混白眼道:“谁说马不赌博,小红毛,不懂就把玩笑关起来,免得人家说你没学问。”
亨瑞皱着眉头,努力想了半天,更正道:“马,不懂赌搏,开玩笑!”
“哦!”小混嘿笑道:“我说嘛!你这句话比较像人说的话,什麽玩笑开,玩笑关,乱七八糟!”
享端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眨眨眼睛,不敢再随便说些颠三倒四的“乱话”。
小刀瞅着躺在地上打呼的赤焰,轻笑道:“杜老板,我看先别管赤焰小子,还是先收拾收拾店里面,免得妨碍你做生意!”
老杜摇摇手道:“无妨,今儿个是腊八,我照例不开店做生意,我之所以开门纯粹是为了等你们,不过,我本来打算在这里招待你们……”瞥了赤焰一眼,他呵笑道:“看来只得换地方。”
小混性急问道:“那位生意人回来没有?咱们换地方他知不知道,要不要通知他?”
老杜好脾气笑笑:“他呀!他不是问题,咱们走吧!这里我明天再找人来收拾,谈正事比较要紧,你说是不是?”
小混和小刀俱是满脸狐疑地瞅着老杜,但是听他有正事要谈,只得丢下赤焰,和其他人一起跟着他走出酒坊,朝同条胡同底的一间大屋走去。
“什麽,你说他没回来?”
一间素雅的花厅内,小混像要吃人般地大吼。
老杜沉稳道:“他特地捎信来,说他正在调查一件很重要的消息,如果消息正确,那将是三十年来江湖第一大新闻,所以……”
“所以个屁!”小混不爽道:“那我们等他不就白等,你知不知道,时间就是青春,就是生命,他这样简直是在浪费我们的青春,浪费我们的生命!”
小刀也有些气馁:“奇怪,江湖不是传说,武林贩子把生意看得比什麽都重要,而且,若是没有油水的事,他是连沾都懒得沾,何以他这次居然一反常态,放弃我们这笔现成的大买卖?”
小混像个泄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斜倚在太师椅上,懒懒道:“我看呀!这家伙八成是想改行当记者,才会只顾得待在开封炒新闻!”
老杜轻笑道:“并非那老不想做生意,只是这次得劳驾你们多跑一趟,亲自上一趟开封,他会在开封等你们,绝对不再黄牛。”
小刀微微皱眉道:“开封那麽大,我们并不认识武林贩子,要如何与他取得联络?”
老杜含笑自怀中取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牛皮信封,交给小混,和悦道:“如何与那老联络,这里面说得很清楚。”
小混高兴地弹坐而起,一把抢过牛皮信封,顺手一巴掌拍在老杜左肩上,谑笑道:“奶奶的,有这玩意儿怎麽不早点拿出来,你这不是吊咱们胃口?”
老杜龇牙咧嘴苦笑道:“我到现在才有机会告诉……”
面对五个凑成一堆的脑袋,老杜自觉无趣地耸耸肩,迳自住口。
小混撕开蜡封的牛皮信封,由里面取出一张棉纸短笺,小刀等人不自觉地伸长脖子,每个人都想瞧清楚短笺上写些什麽。
小混轻轻念道:“相国寺中,市集之日,百工群聚,独见龟卜。”
随即,他又从信封中倒出一枚龟壳磨成的制钱。
小混将这枚龟壳制钱拈在手中翻看半天,只觉得除了质料不同,样式、大小竟然与一般通用的制钱无异。
於是,他顺手将它抛给小刀,让其他人满足一下好奇心。
小混重新将自己深深埋入太师椅,喃喃自语道:“开封,这一去可得要两、三个月才到得了地头呐!”
老杜笑问道:“怎麽着?你难道有其他要事办不成?”
小混抬眼道:“不是我。”
他忽然又叫道:“小红毛!”
亨瑞吓了一跳,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小混呵呵笑道:“没事,我只是想问你,你不是还有个老哥吗?”
亨瑞奇怪地点头,早在小混养伤的大半个月里,每天无所事事就是对他进行身家调查。
小混早已将他的祖宗八代全都摸清了,怎麽会突然又问起他来?
小混瞧着亨瑞满脸狐疑的模样,好笑道:“得了,我又不是把你骗去卖,你干嘛那付德行看着我。”
顿了顿,他接着沉吟道:“小红毛,咱们虽然不明白为什麽猛龙会要对你家下毒手,可是,他们不放过你这个活口是一定的,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让你和你老哥联络上,带你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亨瑞蓦地叫道:“不要!小红毛报仇,不走!”
接着,他突然冲口而出一连串叽哩呱啦的番话,听得在场所有的人俱是为之一怔,瞧他说得恁般飞快和激动,这大概是自他遭到家变之後,说得最痛快的一次话。
众人全都傻眼地瞪着他。
忽然——“啪!”的一响,小混弹坐而起,赏了他一记大响头,笑骂道:“闭嘴!他奶奶的,红毛鬼就是红毛鬼,你说那种不是人听的鬼话,谁知道你在说什麽,这样子怎麽讨论你的将来!”
亨瑞愕然地揉着脑袋瓜子,嘟起嘴委屈地瞪着小混,忽然,他又是劈哩啪啦连珠炮似的鬼话连篇。
小混直瞅着他,嘿笑地警告道:“奶奶的,小红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你再不住口,小心我对你的尊臀不客气!”
亨瑞果然吐吐舌头,扮个鬼脸立刻乖乖地闭上嘴巴。
小妮子奇道:“小混,你怎麽知道小红毛在骂你?”
小混嘿笑道:“这有什麽好奇怪,哪个人会在挨打之後,还称赞打他的人,当然是破口大骂,而且,就算小红毛不是在骂我,他不住口,我照样揍他屁股,绝对不会和他客气的。”
亨瑞搔搔他那头火红的短发,悻悻道:“他奶奶的,大欺小,神气!”
他的动作和口气,简直像小混的翻版一样。
“咦?”
小混等人全都惊讶地瞪大眼珠子,直瞅着他上下打量,而亨瑞自己犹不自知到底怎麽回事,只是迷惑地张大他的绿眸子,不甘示弱地反瞪众人。
小混右眉一挑,吃吃笑道:“奶奶的!小红毛,你真能混呀!咱们认识不到一个月,你就把我的招牌你都偷学去啦!”
“曾能混?”亨瑞摇头道:“不是我,是你!招牌偷去,我没有。”
小妮子“噗哧!”笑道:“小红毛,怎麽都学了大半个月,你的中文程度还是那麽差呢?”
小红毛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脑袋,呵呵直笑。
小混瞧他那动作,夸张地拍着额头呻吟道:“还说没有偷我的招牌!”
亨瑞着急地辩解道:“没有,没有,小红毛从来不偷,偷,不好,是坏孩子。”
小刀安慰他道:“小红毛,你别急,小混说的偷,是指你的动作像他,学他,不是说你真的偷他东西。”
“噢!”亨瑞这才明白小妮子说他程度差的原因,他脸上不禁浮现一抹讪然的潮红,偷眼瞧着小混咯咯傻笑不停。
小混故意板起脸孔,肃然问道:“笑什麽笑,不准笑,说,你要如何才能联络得上你老哥?”
小红毛被小混冷森森的表情,吓得一怔,不禁呐呐地说道:“找大船,大船送信,叫格瑞来。”
小混斜睨着他,故作冷然地“嗯!”了一声,点点头又问:“那大船要到哪儿去找?”
亨瑞蓦地眼眶儿泛红,泫然欲泣地垂下头,低声道:“天津!”
小混瞧着他黯然的模样,拍拍他的肩,嘻嘻笑道:“好了,跟你开玩笑,吓唬你的,男孩子要流血不流泪,怎麽老跟个娘们一样,动不动就只会哭!”
亨瑞方才破涕为笑。
小妮子已然不服气道:“臭小混,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娘们哪里又得罪你啦?要你在那儿嚼舌根,真像三姑六婆的娘们!哼!”
小混蓦地咬住舌头,有些哭笑不得地斜瞟了小妮子一眼,岂料,这妮子还真得意忘形地抿着嘴,翘起挺直的俏鼻子,一副得意成二五八万的德行。
小混暗忖道:“奶奶的,给我来这一套,你这妮子真以为自己是住在河东边的母狮子!”
忽然,小混起身朝着小妮子倒头便拜,口中犹自嚷嚷道:“对不起!对不起!小生忘记有娘们在此,言有所失,在下这厢赔礼了!”
他双膝一屈,人就待往下跪去!
小妮子直觉地冲上前,弯腰伸手要扶起小混,同时怔然地叫道:“小混,你在发什麽癫……”
蓦地——小混微屈的身形一记踉跄,仰起的头恰巧迎上俯身的小妮子,“滋!”的脆响,不消说,自是家法侍候!
小妮子“呀!”的尖叫,抚着嘴狼狈地朝後逃去,再也神气不起来。
小混得意地瞅着小妮子落荒而逃,口中犹不忘调笑地逗弄道:“印章都盖得那麽响,你现在遮起嘴来,岂不是欲盖弭彰,诱得人想再犯一次罪嘛!”
小妮子那只手登时就举在半空,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不知该将手朝哪里放才好,羞得她莫可奈何地猛跺小蛮靴!
小混见状在心里偷笑道:“小娘们,我就不信你能神气上天去,碰到我,你除了吃瘪,就是吃甲鱼,一样都是鳖!”
老杜简直被小混如此新潮、大胆的限制级表演吓傻了眼,只见他像尾跳上岸的鱼,张大着嘴,瞪大眼睛,直像快喘不过气似的。
小刀他们却已经是见怪不怪,根本没兴趣多瞧上一眼。
正当小混洋洋得意,大摇大摆地走回座位时,蓦地,一声惨兮兮的马嘶要死不活地传进众人耳朵。
登时,花厅里所有的人,不约而同朝大门口冲了出去。
小混一马当先来到朱漆大门前,他连门栓都懒得拨,索性直接翻墙而出,飘落胡同里。
只见赤焰在从前面不远处的杜老驼洒坊里,颠三倒四地蛇行而出。
它一瞥见小混,忍不住又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低嘶,然後朝站在胡同底的小混这边,迈着八字步伐,一摇一摆,外加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小混迎上前去,抱住赤焰的颈项,哈哈笑道:“我说儿子呀!你怎麽这样快就醒啦?”
就像每个喝醉的人都怕有人在他耳朵大叫,赤焰低嘶地甩甩头,以它充满血丝的大眼睛,哀怨地瞟了小混一眼,像是在警靠小混说话小声些一般,这才重新将自己那颗重沉沉的大脑袋,搁在小混肩上休息。
其他人这时纷纷从豁然而开的大门里挤了出来,乍见赤焰狼狈的模样,微怔之後,猛地哄堂大笑。
赤焰抬起眼皮子,以痛苦的眼神不悦地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