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小刀深沉道:“小妮子,小混在传你口诀,你可别大意疏忽。”
小混语声中含着明显的笑意,继续道:“有生之气,有形之状,尽是幻也。造物之所始,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谓之死,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了悟有无。叁透虚实,自然遨游天地宇宙,无所阻碍,是谓大幻之道。”
小混话声一落,四野再度恢复空寂。
“得得!”的马蹄声,轻巧、细碎地、深邃地回荡在浓雾之中,彷佛是要将小混刚才所说的一字一句,敲入每个人内心深处,烙在心板之上。
一直不曾说话的那团暗影,轮廓特别庞然,一猜就知道绝对不是小辛,而是哈赤这个憨大个儿。
打从小混说雾中有景开始,哈赤的脑袋立刻被浓雾同化,变得一片茫然,他怒力地思考着小混说的每一句话,好像有些听得懂,可是偏偏又抓不着那一丝滑溜的领悟。
直到小混那段有无,虚实的纯文言口诀出口,他脑筋忽地塞满浆糊,於是,这头憨狮子索性放弃思考,乐得自己轻松。
小混他们四人就在浓雾里默默地前进,良久,哈赤实在被这种沉寂憋得几乎难以喘息,他扭动着马鞍上庞然的身躯,显得有些烦躁。
终於——他忍不住问道:“少爷,咱们离城门还有多远?这麽大的雾里,路也看不到,咱们难道不会迷路?”
小混呵笑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赤焰在领头,它走到哪儿,就算到哪儿啦!”
小刀语中含笑道:“哈赤,你的这个少爷,咱们的帮主老大,他可帅得很呐!我劝他别在大雾里 , 他却说人生要随缘,在看不见的路上走到哪,算到哪,才够刺激。这下子可好了,我也开始怀疑,咱们这会儿到底身在何处,说不定,早就离开八达岭老远喽!”
小混讪谑地嗤笑道:“怎麽?难道你们怕了这场大雾不成?”
小刀“滋!”地咋舌,回嘴道:“谁会怕这大雾,只是我们都很正常,没有泡在雾里的怪癖,可是却得陪你洗这种浓雾澡,实在冤枉!”
小混摸摸湿透的身上,不由得哈哈大笑。
忽然,骑着赤焰领队而行的小妮子,在前面叫道:“赤焰小子,你往哪里去?前面黑黝黝的,是什麽玩意,你别撞上了。”
小混立即扬声道:“站住,儿子!”他轻催坐骑,赶到前面小妮子身边。
赤焰感到他的接近,就转头低嘶一声,咬着小混的裤管往前方的黑影拉扯。小混拍拍赤焰的头顶,习惯性地发问:“儿子,你要咱们过去那里是不是?”就在这时,浓浓的大雾竟然的下起唏呖的雨来。
小混当机立断道:“你们在这里等,我过去看看前面到底是什麽。”
他一夹马腹,便朝着黑影奔去。
小刀在他身後扬声叫道:“小心点!”
“知道啦……”小混的身子渐渐消失在雾中。
小刀等人挤在一堆,小妮子拉起身上的斗篷,盖在头上遮雨,一边犹自抱怨道:“都是小混惹的祸,没事随什麽缘,如今却叫我们在这里淋雨,这种缘分,不随也罢!”
小刀低声呵笑道:“这混混如今可得意,他只要一抬出帮主的尊号,咱们谁都要听他的,还是丁仔聪明,找个藉口迳自溜掉,他可免去不少烦恼。”
小妮子突然想起道:“对了!丁仔到底要去哪里?他走的匆忙,我也忘记问他。”
小刀耸肩道:“听他提到苗疆十八洞,好像是和小混打了赌,去偷东西的。”
忽然——哈赤指着前面叫道:“小刀少爷,你们快看。”
这时,三人前方那个黑乌乌的阴影下方,蓦地亮起一团蒙蒙的昏黄。
小刀笑道:“哈赤,你紧张什麽,那大概是小混点燃火折子,有啥好看。”
哈赤不好意思地搔着头道:“我还以为是那黑怪物睁亮了眼睛呢!”
小刀和小妮子二人,不约而同呵呵大笑。
小刀拍拍哈赤肩头,叹笑道:“哈赤,你的想像力可真丰富,我服了你啦!”
哈赤想想,自己也咧起嘴憨然地呵呵傻笑。
那边——“喂——你们快过来,这里是个山洞,正好可以避雨喔!”小混的吆喝声,从黑影中隐隐传出。
小刀等人立刻欣喜地策骑朝黑洞奔去,哈赤在马背上,叹服道:“呵!赤焰真不愧是阿拉大神的坐骑,它竟然知道天要落雨,就先找到个山洞,好让咱们大伙儿躲雨呐!”
小刀抹去脸上雨水,哈哈笑道:“哈赤,你将神驹的意思解释为大神的坐骑,这倒也挺有趣的。赤焰小子的确是天生的异种,禀性通灵,我想它的动物生态自然要比一般马儿来的强烈敏锐,因此能预感天气的变化,这回咱们可是托它的福,可以不用继续淋雨。”
驰骋於前的赤焰,此时已经接近山洞,它似乎颇为自得地在雨中昂头高嘶,然後一个箭步蹿入阴影当中,投向那团明灭不定的黄昏。
小混一领手中 绳, 催着胯下坐骑朝着面前黝黑的黑影笔直冲去,直到他连人带马,猛地撞入黑影之中。
小混方才发现,原来黑影竟是一处约有一人半高,等径宽,偌大一个山洞的入口。
冲入山洞之後,小混像只落水狗般,摇头晃脑地甩去头脸上的雨水,滑下坐骑。
他忙不迭自怀中取出几乎被沾湿的火折子,连摇数下,总算燃着火折子,藉着微弱的火光,小混迅速地打量山洞内部。
只见这个山洞开口宽广,有些微潮,洞内向左迂回,似乎还有通道,不及再详加细看,小混急忙回头招呼小刀他们过来避雨。
小混听着洞外,小刀等人催马纵骑的声音,顺手自洞中捡了一段枯枝,慢慢用火折子将枯枝引燃。
他这才刚刚点好应急的火把,赤焰已经嘶然一蹿,冲入洞中,险些将小混撞倒在地。
小混急忙闪身相让,同时口中笑叱道:“他奶奶的!小子,你想撞死你老爹是不是啊?”
小妮子跃下马背,掀落斗篷用力抖动,故意将水珠溅得小混满脸,她嗔笑道:“撞死活该!”
小混“呸呸!”连声,挥手挡开水珠,目光邪邪地嗔叫道:“好呀!你这娘子想造反?家法侍候。”
小妮子惊叫一声,连忙用斗篷遮着脸,蒙头朝山壁躲去。
小混嘿嘿笑道:“老哥他们来了,这次暂且饶你一回,先让你欠着,下次我再连本带利讨回来。”
小妮子依然蒙着口鼻,娇俏地哼了一声。
果然,小刀和哈赤二人几乎同时冲入洞内,他们二人下马之後,就着小混手上的火把大略瞥视山洞一眼。
小刀沉吟道:“小混,这山洞外边太潮了,不适合生火取暖,我看咱们往里面去瞧瞧如何?”
小混颔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於是——他叫哈赤再找了些枯枝,点燃更大一束火把,四个人这才两前两後,牵着马并肩走向回绕的洞内。
顺着山洞通道,小混他们转入另一个比前洞更大的里洞。
这个腹底洞不但空间广大可容数十骑,而且地面和洞壁颇为乾爽,正是很适合众人休息之地方。
小混进入里洞之後,随即溜眼打量四周,他垂目瞥过地面时,发现洞中地面已经有人升火烧过的焦痕残炭。
於是,他俏皮地呵呵笑道:“这里已经有过前人的遗迹。”
小刀顺手将马 交给正在处理其他马匹的哈赤, 迳自蹲下身,用手探了探地面的炭灰和焦痕。
小妮子满脸好奇地瞪大眼睛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片刻之後,小刀拍拍手,站起身宣布道:“这些前人们,大概是昨夜留在此处过夜,今天一早才离开,他们离开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小妮子不解地问道:“小刀哥哥,你为什麽那麽有把握,你是根据什麽来断定。”
小刀扬眉轻笑地回答道:“小妮子,老哥我教你个乖,这些炭灰虽然已经凉了,可是烧焦的地面却还有些微温,这就说明,来人离去虽然有段时间,但是尚未长的足以令地面冷透,保守的估计,大约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所以我才会如此肯定地断言,懂了没有,小妮子?”
小妮子哦的恍然大悟,她却又皱鼻子道:“小刀哥哥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小混啦!”
小混帮着哈赤料理好马匹,高举火把拖着四人的鞍具行囊,大步走向小妮子和小刀,大声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懂了没有,妮子!还不快过来帮你老公我的忙。”
小刀和哈赤二人上前接过行李,小混就原来的火堆残骸旁边坐下,大剌剌指挥道:“狂人帮众将官听着,快找柴火呀!否则我手上的火就在花花去啦!”
小妮子啐笑道:“哟!你还真过起大帮主的瘾来啦!最好让火烧得你的手,看你会不会那麽嚣张。”
她嘴里是这麽说,动作却不比小刀和哈赤慢,四下寻找可供燃烧的柴火。
但是,正如小混所言,这个洞中已经有人待过,洞内可烧的枯柴,早就被前人烧的差不多,剩下的刚好够小混重新换过当火种,根本谈不上堆做营火。
忽然——哈赤难得粗中有细的反身跑向前洞,没一会儿,他就拖着洞中的一大截枯树回来了。
小混笑嘻嘻地赞道:“哈赤,硬是要得,这下咱们可以烤衣服啦!”
哈赤咧嘴呵呵一笑,抽出鞋筒中的弯刀,大喝一声,将一大截枯树,笔直剖成二半。
小刀不禁淡笑道:“好,这一刀用的劲力浑厚均匀,出手後丝毫不见拖泥带水,颇有力劈华山的气势。”
小混眉头微挑,嘿笑道:“老哥,我看没事乾脆教哈赤两手算了,瞧你一副求才若渴的德性。”
小刀哈哈笑道:“小混,这种激将法老套啦!要我教哈赤刀法,那有什麽问题。不过,你这个当人家少爷的若不替他出面求情,我实在不甘心。”
小混目不斜视地迳自动手架起火堆,引燃熊熊烈焰,口中闲闲地反问道:“怎麽求情?磕头不成?”
小刀半开玩笑地顺口道:“有何不可。”
小混将手中火把抛入已经燃起的火堆里,忽地,他朝着小刀双膝一屈,推山倒玉就拜,果真实实在在地磕了一记响头。
小刀不料果然对这事当真,着实受了小混一拜,他微怔之後,猛力地将小混拖了起来,一旁,哈赤仍然直挺挺地陪跪於侧,他早已忍不住胸中的激动,流着泪呐呐低唤:“少爷……”
小刀用力扳着小混的双肩,激动中含着无限感慨,轻轻道:“小混呀小混,咱们哥俩什麽事不能是说了就算,老哥和你开玩笑,你干嘛认真吗?”
小混正容淡笑道:“哈赤既然跟定我,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向你磕头是应该的,我代他向你磕头,意思也是一样。”
接着——小混故意眨着眼谑道:“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我还可以吓你一跳。”
小刀瞧他满脸得意的逗弄表情,不禁好气又好笑地握着拳头,重重赏了小混肩头一拳,笑骂道:“他奶奶的!小混球,为了吓我,你跪的倒是挺乾脆俐落,只怕哪天要你为我这个老哥跪上一跪,你一定是心不甘情不愿,外加满腹牢骚。”
“不会!不会!”小混指天誓日保证道:“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保证我一定心甘情愿,不发牢骚。”
他斜瞅着小刀,又加了一句:“当然,我是说表面上而已。”
小刀佯怒地踹他一脚,啐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东西,光会做表面功夫。”
小混呵呵轻笑着闪身躲开小刀飞踢的势子,却无意中瞥见哈赤还兀自跪在一旁,他奇怪叫道:“哈赤,你跪在那里做什麽,是不是在拜佛?还不快起来叫老哥教你劈柴。”
小刀冷不防的给了他一个爆栗子,骂道:“劈柴,劈你个大头鬼……”
小混“哇!”的惨叫,他抱着後脑勺委屈地白眼道:“他奶奶的!你这是做贼心虚,自己承认刀法像劈柴!我是说叫哈赤劈柴,你顺便指点他一些用劲的技巧,不懂就少开口,竟然还偷偷动手打人,真是没水准。”
小刀得意笑道:“只要有机会整你,没水准也没什麽关系!”他不理会小混的白眼,迳自在火边坐下指点哈赤劈柴。
一直没开口的小妮子,此时忍不住掩着嘴咯咯娇笑个不停,对她而言,能看到小混吃瘪,实在是一件令人赏心悦耳的事情。
小混回头横她一眼,威胁道:“笑什麽!小心待会儿家法侍候。”
小妮子对他皱起鼻子,吐吐舌头,轻咳地扮个鬼脸,走向火堆旁。
小混解开湿透的衣服,咕哝道:“反了,连老婆都那麽嚣张,他奶奶的!曾能混你还算哪门子能混?”
忽然——“呀!”小妮子尖声惊呼,用双手掩脸,啐骂道:“臭小混,你不要脸。”
小混莫名奇妙地瞪着她,无奈道:“我又怎麽不要脸啦?居然值得奶骂得这麽辛苦?”
小妮子依旧用手遮着双目,急声叫道:“你当然不要脸,怎麽可以在人家面前……脱衣服!”
小混低头瞟了自己光溜溜的胸膛一眼,搔着头呵笑道:“脱又何妨,反正我本钱也不差,何况,你迟早都是要看的……”
小妮子涨红着脸闭着眼,气苦地寻声飞脚踢向小混。
小混咯咯笑着捞住这妮子的小脚,趁机偷捏了一把,这才放开手,胡乱扣住衣襟,叫道:“好啦!不脱就不脱,真是不懂得欣赏自然美。”
小刀哈哈大笑地谑问:“自然美?”他斜瞅的眼神,已经包含太多没说出口的奚落。
小混“嗤!”的一叹,瞟了瞟浑身湿透的众人,索性叫哈赤在山洞另一头,另外升起了一堆火,他却动手将四匹马赶到那一堆火前,将火堆团团围住。
小妮子带着一脸迷惑,不解问:“小混,你又在干嘛?”
“干嘛?”小混抖开众人随身携带的毯子披在马背上,没好气道:“替你造个小鲍馆,省得你这个娘们在场,我们三个大男人连个衣服都脱不得,烤起火来一点乐趣都没有。”
小刀看着四匹马披着毛毯隔着二处火堆,赞许地轻笑道:“这倒不失为一道方便之门,专挡非礼之视,刚才我还在想,穿着湿衣服烤火,实在难受。”
小混布置妥当,拍着手哼道:“想?光是想有个屁用,要像我一样,动手解决问题才是最实际的方法。”
小刀含笑不语,小妮子不等小混招呼,早就自动钻入这道方便之门後面,避开了去。
小混等人哈哈一笑,立刻毫不犹豫地动手除下湿透的衣衫鞋袜,光着身子在火边翻烤起来。
半晌,马匹後面传出小妮子犹豫的声音,轻叫道:“小混……”
小混头也不回问:“干嘛?”
“你身上的银子,不是在赛马时输光了吗?你怎麽又有钱付住店的费用?”
小混抖抖烤得半乾的衣服,闲闲道:“这有什麽稀奇,我不是告诉你,要银子随便捡都有嘛!现在你该知道你老公的本领通天了吧!”
“可是,你到底怎麽捡的吗?告诉人家啦!”
小妮子的声音既娇又嗲,哄得小混心里差点都酥了。
小刀瞅着他一副陶醉的神情,嘲谑道:“瞧你的德性,真他奶奶的!像煞喝足老酒的癞蛤蟆!”
小妮子复又娇滴滴地催促道:“小混,快说嘛!”
小混腾出一手揉搓着脸颊,哀声叹气道:“唉!我现在终於明白为什麽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我说妮子啊!迟早我会栽在你手上。”
马後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