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聂隐娘知道他真正的理由:「你是为了空空儿?」
「???现在翔弟的亲人是他们,不是我。」
聂隐娘见他表情空洞,知道他心里难受,想说句宽慰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飞飞就干脆多了,投入他怀里伸手环住他,笑道:「说得有理。那种弟弟不要也罢,从此我就是你的亲人。」
天扬低头对他笑了笑,但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
数天之后,谢长江收到了一个礼物。
第 64 话
礼物是一个脸色惨白,神智不清的官差送来的。那官差从陈州连续骑了几天几夜的马过来,见了谢长江的面,立刻仆倒在地,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送来了一个红漆木匣子,外加一张便笺,上面是天扬鬼画符的字:「承蒙款待,薄礼敬酬,盼勿谦辞。」打开匣子,里面安安稳稳地放着陈许节度使刘悟的头颅。
谢长江从那官差语无伦次的叙述中,勉强拼凑出整个情况:一个衣着破烂的青年带着一个少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刘悟的秘密藏身处(在离陈州城地底下约二百丈深)里,刘大人一见那两人,立刻疯了似地夺门而出,那青年竟毫不追赶,只是立在原地不动,掌心射出一道白光,直追在刘悟背后而去。
刘悟展开轻功在盘根错节的地下密道里四处奔逃,那白光竟像活物似地,也跟着一路转弯;等刘悟跑到地下密道的出口,那白光先他一步,击塌了出口。然后白光缩回青年掌中,青年深吸一口气,再度一掌拍出,白光一口气笔直贯穿了数十道地道隔墙,正中刘悟心窝。
随行的少年割下了刘悟的脑袋,挑了个倒霉的官差限时送来裂风谷。这位官爷虽然被这趟恐怖的任务吓得半死,还是冰雪聪明地决定把它完成。
谢长江望着那颗头颅上惊恐的眼神,耳边听着众弟子们的惊呼声,下了一个决心。
* * *
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发生了以下这段对话。
「义父,这枝箭真漂亮,等我以后有钱也要买一枝。」
「傻孩子,这是上古神器,裂风谷的镇谷之宝,哪会有地方买?」
「连岚妹跟大师哥都没听过的镇谷之宝,我却有缘拜见,真是荣幸。」
年长者叹了口气:「此箭神妙,人间少有,但是威力过强,乃是不祥之物,除非必要,为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那么雷明远大侠想必知道啰?」
「???你为什么这样说?」
「这箭头的大小,跟雷大侠胸口的伤口差不多,而且箭上的斑点??好象是血迹哦。」
「????廷儿,有话直说吧。」
「孩儿没什么话要说呀。亲兄弟都会反目成仇,好朋友翻脸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况且义父对孩儿过往的罪孽都可以既往不咎,孩儿当然更不会去在意义父的所做所为了。雷大侠真正的死因如何,又有什么要紧呢?」
「????」
年轻人露出了艳丽的笑容。他跟半个月前不太一样,瘦了点,也苍白了点,最甚者,他的眼神,一举一动乃至全身上下,都罩着一层妖魅的光芒。
「义父,孩儿说错话了吗?您好像不太高兴呢。」
「不是,为父是在担心你。追日箭的神力是绝对灵验的,一旦有了闪失,断无半丝生机,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越灵验越好,这样才能证明孩儿的心意。」
「其实不用做到这种地步,这任务对你太为难了,为父还是派振英去比较好。」
「义父,孩儿已经说过,就算是熟睡中,那个人身边仍是铜墙铁壁,柳振英只要稍微一靠近,脑袋瓜铁定落地。等那小子一觉醒来,还当是谁在他房里踢球哩。」
「不需要说成这样??」
「惟一能暗中靠近他身边的人,就是孩儿。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真的不后悔?」
「我想时间宝贵,咱们先办正事要紧吧。」
「????」
「好了。义父,现在您可以安心让我去了吧?」
「你办事为父向来安心。」
「多谢义父。不过柳振英始终一口咬定孩儿会倒戈偏向骤雨狂扬,这种蠢话听多了,义父心里一定也不痛快吧?我今天来这趟,就是为了表明心迹,让义父跟谷内众师兄弟免于猜疑之苦。」
「难得你这么懂事,为父实在安慰。只是你最好对振英尊重一点,他毕竟是师兄。」
「说句实在话,孩儿并不认为他会对裂风谷不利,刘悟的头只是用来吓唬我们罢了。」
「???怎么说?」
「他若有这个意思,当天就把我们全杀光了;别的不说,他绝不会一掌打不死义父您。」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为父骗你吗?」
「义父息怒。义父的推论合情入理,孩儿从无半分怀疑。只是,义父不喜欢我跟他来往,直接开口便是,何必出掌自伤,嫁祸于他?为了孩儿一人,先是损伤义父贵体,又累得数名师兄枉送性命,孩儿实在无地自容。」
「为父是怕你天性仁厚,割舍不下手足亲情,反遭奸人所害,这才出此下策,万万没想到此人功夫如此厉害。你既然对为父起疑,又何必为裂风谷效力?尽管回去跟兄长重修旧好便是。」
「不可能。我跟他相处不到三天,就知道他心中恨我入骨,有时对我嘘寒问暖,有时又巴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到底原因何在,我是半点也不晓得,他却又死也不肯跟我说清楚;一看我想不起来,就莫名其妙开始生气。真是冤枉,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我又有什么办法?不高兴的话,他自己去山上摔摔看不就得了?看这情况,就算恢复记忆,还来不及重修旧好,旧恨就先加倍了。」
摔坏的那一半脑子里,到底锁着什么样的黑暗记忆,很想挖出来,却又害怕知道。
「你怕他来杀你吗?」
「孩儿说过了,他绝无此意。说得难听一点,他没那么勤奋。」
「既然你不认为骤雨狂扬会上门寻仇,为什么还要自告奋勇接下这差事?甚至以性命做赌注?」
「我今天来这里立誓,为的是义父和裂风谷的再造之恩;讨这差事,为的是我自己。」
「为了跟他做个了断吗?」
「????」
老者慈爱地一笑:「廷儿,你就放手去做吧。等这事了结,咱们就让它烟消云散,再也不要提起。你永远是我的好儿子,岚儿也永远是你的贤妻。我们从此一家团聚,一生一世开开心心地过活。」
美少年沈默不语,忽然跪了下去,对着老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廷儿,你这是??」
「义父,请您千万记得,今天出了这山洞,谢廷宇就死了。日后若是有人拿妙手空空儿的作为来跟裂风谷过不去,您绝对要死赖到底。」
「什??」
年轻人轻轻一揖,健步如飞地走出洞去。
老者望着他足不点地的背影,喃喃自语:「孩儿,你太多虑了。」
第 65 话
月亮日渐圆润,中秋即将来临的夜里,天扬一个人在客店房里等飞飞。几个时辰之前,飞飞从房里冲了出去;因为天扬告诉他,不希望他一直黏着自己。两人争辩了几句,然后飞飞就跑掉了。天扬本以为他是出去散心,等到三更,忽然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很好。天扬很赞同这种安排。刘悟已死,裴研一家的仇已报,他不欠飞飞什么了。以飞飞的本事,应该也不至于遭到什么危险。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到大城市里见见世面,或是五湖四海闯荡江湖,而不是跟自己这个懒人一起整日无所事事。
领悟了这点,心头轻松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虚脱。他觉得好累好累,头逐渐重了起来,终于落在枕头上,深深睡去。
一阵风吹入房内,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从门外的黑夜中不着痕迹地浮出一个人影,简直就像黑暗凭空生出来的人。那人静静地进入房内,虽然不能像飞飞那样上天下地,动作也是有如鬼魅,没有半点人气。
有些事不需要记起来才知道。虽然还是没有记忆,但他仍可感觉到,妙手空空儿正确确实实地回到他的血液中。他是天生的杀手。
天翔走到天扬床边,手上匕首白森森地泛着寒光。他非常小心稳定心神,避免露出半点杀气,免得自己英年早逝。
举起匕首,慢慢向天扬颈中靠近。他注视着天扬的睡脸,看见他微蹙着眉头,长长的睫毛下隐约有泪光闪烁,薄唇微张,彷佛在呢喃些什么。
祝你好梦,骤雨狂扬。
这种死法有点窝囊,但是只能怪你自己。
从你离开裂风谷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杀了你。
裂风谷的人现在全像炸了窝的母鸡一样到处乱窜,生怕哪天你找上门去杀个落花流水。
只有我知道,你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裂风谷一步。你甚至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们一眼。
所以才不能原谅。
明明傲得一塌糊涂,被别人设计陷害了,居然连辩解都懒得辩,袖子一拂就走人,一脸「随你怎么想,我才懒得理你」的表情。
瞧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吗?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不会任你逍遥下去的。
如果要让你左拥聂隐娘,右抱小飞贼,从此视我如无物,我不如一剑把你杀了。
这一剑刺下去,就等于向天下宣告,妙手空空儿重出江湖。
不管是想夺权的官吏、老婆被抢走的乌龟、或是被倒债的冤大头,所有满肚子火却不想弄脏手的人有福了。
只要价码合适,空空儿就会让你的仇家全部消失。
这就是我选的路。
裂风谷里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全心全意爱我的人,但我偏不要。
可怜的青岚。她配傻瓜谢廷宇很合适,要当妙手空空儿的妻子,资格还不太够。
从此以后,我动手只发一招。
一击若是不中,立刻收手,绝不恋栈。
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我回头看第二眼的东西。
再见,哥哥。
眼看匕首就快要刺入哥哥喉头,脑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若是半个月前,这件事他铁定连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收回匕首,弯下身去,吻上天扬的唇。
说是吻,其实只是轻轻在他唇上一碰,随即离开,但这样已惊动了天扬,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天翔原先还怕他醒来,看他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竟觉得有些失望。
这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钻入耳中:「翔弟??」
天翔全身一颤,几乎拿不住匕首。
睡梦中的天扬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喘吟:「嗯??翔弟??住??住手,不可以??不要??」
天翔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一瞬间冻住了:自己那个梦,是真的!
那双魔魅的眼睛不时射出的怨毒光芒,还有他卡在喉头说不出口的话,原来是这么回事。
脑中一片空白,呆了许久,忽然听到耳边有嗡嗡声,一只绿色的小虫不知何时竟停在他衣领上,趁他不注意,飞向熟睡中的天扬。
天翔不及细想,一掌挥出,掌风将小虫刮得老远,一头撞上了对面的墙壁。天翔走过去一看,那东西已折成两半。看起来像蜜蜂,但是绿身金翅的蜜蜂未免太少见了。这绝对不是天然之物。
天翔瞪着那死去的虫子,心中升起一股十分不悦的感觉。
义父,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疑问马上就被他拋到脑后,因为他听到身后有声响。回过头去,只见床上的天扬半撑起身子,张大了眼睛诧异地盯着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天翔回望着他,俊美的脸上逐渐泛出冷笑,:「我还要问你在干嘛呢。」
天扬听不懂:「什么?」天翔缓缓走向床边,身体向他逼了过去,天扬不由自主地后退。
「你刚才在梦里做什么呀?」
「我做梦关你什么??呜!」天翔的唇狠狠地封住了他的嘴,舌头也毫不客气地入侵。相隔了一年的吻就像野火一样,烧得又快又猛,天扬的手指掐入他的手臂,却无法阻止他。
全身力气都被吸走,脑子也停止运转,眼看要晕过去的时候,天翔放开了他,看着他迷蒙的双眼和艳红的唇,说:「这种事,我们以前也做过,是不是?」
第 66 话
天扬又羞又气,努力反驳:「那只是因为我中毒,你喂我吃东西而已,根本没什么!」
「哦,是吗?」凑上前去,张口含住他的耳垂,天扬「啊」的一声,全身发颤,说不出话来。
「那这个呢?以前有没有做过?」
手指来到他领口,笔直地伸了进去,逐步探寻着天扬每一寸的肌肤。「还有这里,以前应该也碰过吧?这里呢?」口中说着淫乱的言词,手指变本加厉地肆虐着。天扬别开头去,紧闭双眼,却无法控制口中漏出的呻吟:「嗯??唔??不??」
扯开他的衣襟,看见他的肌肤已逐渐泛红,微微一笑:「我就说嘛,怪不得你老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唉,何必逞强呢?就算瞒得了我,你又怎么瞒得了自己的身体?真可怜,那个小鬼是绝对没办法满足你的。这一年来你想必忍得很辛苦吧?每晚全身热得像火烧一样??」
天扬咬牙道:「住口!」天翔低头,含住了他的|乳尖。「啊啊!」顿时全身力气尽失,任由他将自己置于身下。
记起了一件很糟糕的事:虽然已经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功夫,但是这个身体有时会不太听话。
天翔俯视着他,天扬愕然发现他眼神中有情欲,却也带着一股森冷的怒气。「你还是乖一点的好,我现在可是火大得很。我一失去记忆,你就正好装傻,趁机摆脱我,是不是呀?哼哼,算盘打得真精哪!」
「你胡说??什么??」天扬惊慌地望着他。
天翔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勒得他无比疼痛,他发现天翔变粗暴了。
一直被蒙在鼓里,为了天扬莫名其妙的举动万分苦恼,却又总是一头雾水;身旁的人,连那个爱撒娇的飞飞,一个个都拿他耍着玩。真的是越想越火大。
天翔俯身咬着他的耳朵,伸入舌头说着:「你要知道,不管我有没有记忆,你永远都是我的人,就算我忘了,你也不能忘。我现在就让你牢牢地记住!」用力扯下他的长裤,拉开他的双腿;天扬骤然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叫道:「不要!」
「你一辈子也别想甩掉我,就算把我推下山崖也一样!」
天扬脸色一僵,奋力挣脱,右手狠狠地甩了天翔一巴掌。用力推开他,坐起来怒声大叫:「我没有推你!你这白痴!」
天翔抚着脸颊,惊讶地看着他。
天扬气得满脸通红,骂道:「你有没有脑袋?我瞒你做什么?造了那么多孽,让你轻轻松松就忘得一乾二净,这还有天理吗?该失去记忆的人是我!我连想都不要想起来!就算你扯烂我的嘴,我也是不会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成串滑落了下来。
天翔看他形容憔悴,显然吃了不少苦头;明明自尊比谁都高,却被逼得在自己面前流泪,其中辛苦绝非他人能体会。不禁怒气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歉疚,还有怜惜。
隐约想起,曾经在远处的深山里,有一个年轻人,像风一样自由自在,什么都不怕??
长叹一声,倾身往前靠去。天扬以为他又要继续动作,低头咬住了下唇。心中下了决意,这回绝对要狠狠赏他一剑,大不了杀了他再自我了断便是了。
然而天翔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了一句他作梦也想不到的话:
「对不起。」
天扬愣住了。
长久以来,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把你给忘了。
对不起,做了让你生气的事。(虽然到现在才知道是什么事。)
对不起,听了别人的谗言,冤枉了你。
对不起???
「有我这种弟弟,你一定很辛苦吧?老是为了我遇到一堆麻烦事,看来我好象真的是天生来给你惹祸的。」伸手轻轻抚摸天扬的脸颊:「你放心,我会从你眼前消失掉的。你以后就轻轻松松过日子吧,我再也不会来吵你了。」帮他整好衣服,站起来走向门边。
天扬厉声说:「一点也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