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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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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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伍的一脸羞愧地垂头,虎目蕴泪,口中喃喃不断“对不起对不起”,服罪态度较好;姓贾的死死抿着唇,脸色苍白,却瞪大双黑归黑、白归白的眸子和师父对视,一言不发,毫不示弱。 

看情形,死斗一触即发。 

“颜兄……”师弟小声唤。 

师父不耐烦地吼:“我叫你闭嘴!” 

“颜兄,我已经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详详尽尽地考虑过了,这次想赢过师伯,只要从一个字上下功夫即可……” 

师父果然成功地被转移开注意力:“哦?说!” 

“关键就在……一个‘情’字。” 

“……怎解?” 

“师伯虽然经验丰富、功力深厚、实力强劲,但却是一个木讷钝胎拘谨愚笨不解风情不懂温柔在感情上发育缓慢生长迟缓点不通敲不透抡不圆的大木头,哪比得上颜兄多愁善感情深义厚知冷知热掏心掏肺——” 

“小用用!!!!!!!!!!!!!!”师父听得眉眼一展,立马撇下对手一头扎到小师弟怀里,感动得痛哭流涕:“小用用,师父就知道还是你最好,还是你最贴心,还是你最懂得体谅师父,十七年前把你捡回来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这十七年的饭你果然没有白吃,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辛苦果然没有白费……你一定得卯足了力气帮师父啊啊啊啊啊啊啊!!!!!!!!!!!” 

按理师父开颜一笑室内理应登时春风拂槛露华浓、冰雪消融,可我背后怎碜得慌?偷眼看看那三个外人,个个面青唇白,仿佛见着妖怪似的。 

我和大师兄暗地里交换个眼色,唉,家门不幸,师门不幸啊! 

这出戏码小师弟早见惯了,因此他顶顺手地一把将师父揽入怀中,习惯性地拍着师父的后背,安抚师父:“没事儿师……颜兄,依我看,我们不妨以‘问世间情为何物’为主打,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师父更是顺势往小师弟怀里一个劲儿拱:“小用我跟你说,为定主菜我琢磨了很久哩,烦恼得头发都掉了,你看你看……你肯定那样能成?” 

“格格格格格”——那位相思美人手痒啊?没事干玩得他十指关节格勒格勒响吓唬谁啊? 

小师弟却是全身一颤,就手从师父手中接过那本“武功秘笈”,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师父:“成,一定成!师父这上边记载的几道菜我觉得颇有新意……我们放第一序位亮出‘绿水人家’,接下来上‘青梅竹马’,然后到‘鹧鸪天’、‘折柳’、‘心有千千结’、‘瓜熟蒂落’,六道凉菜一气呵成,首先从气势上压倒师伯——” 

师父连连点头称“是”,一心一意与小师弟商讨起决斗事项。他的对手被遗忘在场中,进不得,退不能。 

所以说,小师弟是无心谷中最特殊的存在。凭三言两语就能牵着师父鼻子满街走的,我们兄弟七人中,只他一个。 

可是……我心情复杂地瞥那两名祸首一眼——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过师父的火力和注意力持续得更持久、猛烈一点儿。 

觉察到我的目光,那个姓贾的狠狠瞪了回来。 

我冷笑:师父忘记了的、小师弟不计较的,不等于我也放得下、我也忘得了! 

 

经神农阁唯一传人诊治后得出结论,小师弟当时一剑穿胸,身受致命伤,现虽已性命无虞,然心脉受损,此后习武将再无所成。 

呆头鹅呆归呆,出师后他的所作所为没堕过“药王菩萨”的金字招牌。 

我见到了小师弟的伤口,前胸、后背各一个窟窿,遥相呼应。伤痕虽已褪色,但不难想象当时的险恶与狰狞。 

——可洗澡的时候他却小心掩饰着没让我发觉,小笨蛋原来也学会了隐藏心事。 

胸口一阵紧似一阵。 

我不会天真到认为那俩现行犯押小师弟回来目的在于向我们叫板示威,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师弟所受的伤与那两人脱不了干系。 

——绝对! 

可恶! 

不管怎么滥,我家小孩从小到大都是健康宝宝,没理由任人平白欺负了去。 

——何况我们还是自小被师父本着“恩还双份、怨还十倍”的教育理念灌溉下成长起来的无心谷人! 

“无尘,”大师兄跑来找我,“他们两情相悦,你别瞎搅和。” 

“……两情相悦?”未必吧。 

“——反正,你少插手……就算大用是你捡来、你养大的,可跟谁走,那是大用自己的选择。” 

“……大师兄可是嫌日子闲得淡,转性儿改行当月老牵起红线来了?” 

大师兄脸色一端:“无尘,放肆!——有你这么和师兄说话的?” 

“连自己的爱人都想方设法下套儿联合他人敲竹杠吃双份儿的家伙有资格教训别人什么叫作‘人间有情’、‘真爱无敌’么?” 

“听听你这什么话——” 

“大师兄,把小师弟卖掉时,那位孔方令主给了你多少好处?” 

大师兄脸色没变,眸子却微微一轮——轻微至极:“无尘你越说越不象话——” 

“对了,无尘还没有恭喜师兄,听说武林中盛传一时的哥舒刀与小怜剑最近双双成了师兄的囊中之物,真是可喜啊可喜、可贺啊可贺……”我微笑,一瞬不瞬地盯紧大师兄闪烁不定的眸——心虚了吧?我自有我的情报网,那两样东西大师兄怎么到手的我心里清楚得紧。一想到为了得到这两柄绝世好兵刃大师兄将小师弟狠心出卖的恶劣行径我忍不住心中无明火起:“那么,师兄前两年在老马会名下赊的帐,可以考虑分期分批付回本金了吗?假如手头宽裕的话,有空时我们不妨面对面、一对一将利息结清——师兄以为呢?” 

大师兄的眼神恨不得操起旁边的扫帚戳我十七八个窟窿似的。 

我不急——当你手上握着某人因欠缺天份又没有自知之明稀里糊涂做了凯子欠下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巨额赌债的欠条时,任谁都不会害怕对方纸老虎级的威胁。 

果然,相峙不到一刻大师兄泄气地耷下肩,使气一跺:“不管你了!” 

大理石地面四分五裂。 

我心平气和,问:“修缮费……记你帐上?” 

 

要替我家小孩出气,首先得摸清对手底细。晚上我以“抵足夜眠”为借口,将客人安排进客房,把个小师弟拐上听雨轩的床。 

“大用啊,”我语重心长示以身为“师兄”应有的关心,“这次和师伯决斗,你有多大把握?” 

小师弟打个大大的呵欠,睡眼惺松:“二师兄你真逗……明知道师父喜欢没事找事瞎搅和,师伯又老实巴交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反正不管做出啥菜儿,只要放出风声说师父身体不适师伯准乖乖回来拴定师父身边,打都打不走,师父有师伯陪自然盐巴下粥酱油拌饭都会盛赞‘此乃人间美味’——那还有什么可准备的?” 

傻瓜开窍了,老师不是我——谁?!谁教他的?! 

我咳嗽一声,板起脸:“小师弟此言差矣……师父这次动了肝火,没那么容易糊弄……再说,想想你那俩朋友现在在谷中的立场……为了你朋友,你也该认真起来,拿出浑身解数为了得到师父的认可而顽强奋斗才是!” 

“哦,这样啊……” 

“对啊对啊!——因此,为了有效提高厨艺,大用,为兄决定帮你安排一场特训!” 

“特训?”小笨蛋眼睛快睁不开了,挣扎着道,“有这必要吗?” 

“当然!” 

“可是……我总觉得好象有啥地方不对……” 

“什么话大用!——难道二师兄还会害你不成?” 

“——可是,可是二师兄你口水淌我脸上了耶……二师兄每次打算骗我时都会象现在这样稀里哗啦流口水……” 

……死小孩! 

我侧躺下来,拍拍他脸,把瞌睡虫赶跑:“好了,乖……听我说,由于师父和师伯斗法时总喜欢出些古古怪怪的题目,所以,大用,首先我要考察你的即时反应能力……喂喂,听到没,大用?” 

“嗯,嗯……” 

“那开始了,听好:如果师父点到‘分桃’这道菜,你打算怎办?” 

“分……桃?二师兄笨,直接拣个桃子切开不结了?饭后果嘛……” 

“下一个:吹箫?” 

“吹箫?师父转性儿了?我记得他以前不喜吃笋子的呀,还是说他想吃竹筒饭?现在砍竹子不当季吧……” 

“……停停停停停!那,后庭花?” 

“这还用问么?要吃的话后院一堆,自己挑个箩筐拣,牡丹、玫瑰、菊花、打碗碗、狗尾巴什么没有……” 

死小孩咕哝不已,我好不容易忍住笑:“接下来到灌肠……” 

“呃,‘灌肠’好象听谁提过……对了,那是燕京名小吃,做法是,好象是……大概是烧好江米、猪血拌匀料儿往猪大肠里狠灌吧……二师兄,对不?” 

“对,对,太对了!”太好了,我家小孩还没被吃掉,我快笑得合不拢嘴了,“年下攻,会不会?” 

“虾米?鲇下蚣?鲇鱼吞下蜈蚣?用蜈蚣做饵钓鲇鱼然后象泥鳅钻豆腐一样下水一锅熟?这菜能吃吗?”说着说着小师弟阖着眼睛“咯咯”笑起来,“真不愧是师父想的菜式呢——和师父一样稀奇古怪!” 

——喂喂,你有资格说人家吗? 

不过,这个小孩笑起来,长长的睫毛随着笑声忽闪忽闪,水嫩嫩的脸颊上两团粉粉的、红红的霞色晕开,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羡慕之心:原来傻子也可以有这么幸福的人生! 

我忍不住伸手捏捏他鼻子——手感真好!我心情更好:“那,‘对食’呢?” 

“对……食?”小师弟“咯咯”笑着,伸手勾住我的脖子,欺过来在我唇上轻轻一啄,笑得得意非凡,“——这不是?” 

好象和多年来我们常做的没啥两样——可为什么,我的心赤裸着哭泣着绝望着给自个儿拴上块大石头沉埋进终年积雪的万丈深渊下? 

 

不管怎么说,小师弟没被吃掉是好事——我安慰自己。 

不过,有被吃的可能。 

身为师兄,理应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5

 

 

 

 

 

 

 

 

为小师弟他们摆洗尘接风宴时我有意献宝,囤了一年的葡萄酒刚往桌上一搁,小师弟立刻使劲抽鼻子双目大放异彩。

“小尘啊,这就你的不对了,有好东西居然藏私不拿出来孝敬尊长!”师父大刺刺以“师父”的身份优先大大啜了一口,小琉璃瓶中的酒立被呷去五分之三,小师弟眼中迸出委屈、愤怒、不甘的泪光——若不是日里刚为同伴的事儿好不容易赔尽小心下饵安抚住了师父,他准会第一个跳起来大喊“这我的”并连抢带赖捍卫他那小小的应得利益吧?

我不动声色地乘给师父挟菜之机接过琉璃瓶,淡淡笑道:“师父说话好不妥当!昨晚回来我连米都没入口,只塞了几块糕胡乱填填肚子,到这当儿才有空将礼物献出来,哪儿藏到私?说来还是小师弟运气好,恰恰赶上品这酒……老仇叔说,这是西域货,和往日里我们常喝的陈年米酿不同,小师弟尝尝是也不是?”

小师弟迫不及待地捧个酒个儿蹭到我旁边:“谢谢二师兄——那我不客气了!”

酒个儿却被一只白晰优美的手斜刺里取走:“不行。”

“相思!”小师弟急得跳脚。“不行。”冷淡的美人垂下眼帘,话不多一句。武当派小伙子也合着劝:“大用兄弟,你且忍忍,节制一点儿,大夫说你那身体一年内不宜沾酒……”

本以为小师弟会大哭大闹,他却没有,顶可怜地脖子一缩缩回座位上,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和呆头鹅调笑着的大师兄慢慢敛起了笑,大口大口喝酒的师父不停喝闷酒——哪怕是见惯小师弟这套把戏的我们,仍然无法对此置若罔闻。武当派小伙子苦恼地挠着头,为难地朝冷淡的相思美人一个劲儿打眼色。但临近饭局终了,相思美人楞是铁石心肠,始终不为所动,小师弟一口酒也没沾上。

话又说回来,没碰到酒归没碰到酒,掉金豆归掉金豆,小师弟筷子动得那个勤啊,叫人瞧着心里忍不住乐——我们嫡传自师父好色与好吃本性的小笨蛋,又回来了呢!

相思美人却没动过一筷子。

我实在同情小师弟,便提议大家为预祝师父胜利举杯。武当派小伙子红张脸以不胜酒力为名坚决推辞,忽听“砰”一声——整张桌子被掀了个底朝天。幸亏师父、大师兄、我见机避得快,唯一溅上油腥菜羹的只有神农阁云公子。

我以为小师弟恼羞成怒终于发难肇事,待仔细瞧见了他那举箸呆傻的样儿,始知同为受害者。

不管信不信,做出此等低级激烈出格无品之事的,居然是看上去冷漠孤清、万事不关心的相思美人。

小师弟最先反应过来,举着双箸子的手抖抖地往空中指指戳戳:“你你你你你……我还没吃饱!”

不仅小师弟怒,我也怒——到底这谁的地界儿啊?!低咳一声,我努力让嘴角扯出个笑:“没关系没关系,各位请稍候,我吩咐老仇叔再去整治一桌便了……贾公子,伍兄弟,有劳二位一路风尘护送我们小师弟回来,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必多此一举。”相思美人欠欠身,站起,“大用饱了,用不着吃了。”

小师弟嘴角抽搐再三,终于“哇”一声嚎出来,哭着跑开。相思美人不疾不徐地离席,眨眼间也消失了清影。

在场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武当派小伙子身上,小伙子俊脸通红,嗫嚅着道:“对不起……各位,真是对不起……我想贾兄并无恶意……真的……大用兄弟伤了心脉后贾兄一直督促他节制饮食,尤忌荤腥,可大用兄弟老不听……”

“小痕啊……”师父乱中将琉璃瓶抢在手,喝得七七八八后,呓语般地道,“要哪天人家下聘来娶我们家小用,我们……不需要置办大规模的嫁妆吧?应该能够保证收支平衡、不会出超吧?……”

武当小伙子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干卿底事? 

 

 

 

 

 

 

 

 

 

饭后遍寻不见小师弟,我去后山采朱颜子。

朱颜子,味微甘,性和,食之健脾、暖胃、祛湿寒。

小师弟不知怎么着,喜欢撮着它当花生米般抛,一下一下,张大嘴“啊嗯”接了吃。

只不过现下实在不是朱颜子成熟的季节,那些实子,零零星星埋在初雪下,须得用手细细拨开雪粒冰渣一颗颗刨出来,还尽是些半青不红之物。

因此当那颗招摇在崖边鲜红欲滴、丰润可爱的朱颜子映入眼帘时,我承认我确实怀着感恩莫名之心伸出的手——

却有人捷手先登,抢在我碰到那颗朱红之实前——相思美人!

相思美人右手指头微微泛红,拈着那颗饱满鲜红得几近讽刺的朱颜子,左手挎个小竹篮——满满小半篮粒粒尽朱实。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中只盛了零丁三四颗战利品的小布囊偷偷拢进袖里,朝相思美人拱拱手:“能亲眼目睹孔方令令主之风采,无尘倍感荣幸。对鄙师弟一直深受大名鼎鼎的孔方令主关照之事,无尘铭感五内,有机会定当报答……”

明人不须说暗话。

他冷冷扫我一眼:“我也高兴有机会能与老马会二十三家商行总龙头水大龙头比划切磋,也好当面答谢水大龙头上次的照顾。”

我轻笑,前年老马会从孔方门手中巧妙吃印将对方到手的一笔巨额保金生生挖过来的那单生意,是近三年里我最满意的得意之作。

尽管当时赢家是我,不过对于孔方门当家所表现出的敏锐的判断力、果决的行动力我深表叹服,颇生惺惺相惜之感,想不到惦了三年的对手竟是眼前这个绝美少年——好象有点大欺小的味道呢,真叫人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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