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掰开饼子,递给他一半。他摇摇头没接,我缩回手来自己吃,咬左边一口再咬右边一口。
很好吃。
“你怎么会做菜的呢?”
“喜欢吃,觉得别人做的不好,所以就自己学。”他大言不惭的说:“聪明人学什么都快。”
我笑:“对。我也喜欢吃,但是我不想学做。正好你会,那再好不过了。”
他只是笑:“喂,当心,白食是吃不得的。”
我说:“吃也吃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抿嘴,不说话。
我把肉夹在饼里面,大口大口的咬下去。
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东西。可能,因为知道是他做的。
这种占人便宜,不劳而获的感觉是真好啊。
吃得半饱,抹抹嘴,我拿起一边儿的瓶子晃晃,又闻闻。
不是酒,是茶。
不知道里面和了什么,闻着香喷喷的,喝着是茶,可是茶又没有这么爽口。
“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
嘿,不说就不说,好喝就行。
“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他说:“还好,不过,有点累。”
我看看他的脸,他眼睛底下的确有睡不够的青色眼圈。
“怎么了?莫长老很欺负人吗?”我摸摸他的眼圈:“他开不开你工钱?”
苏和可怜巴巴的摇头:“不给钱。”
“你不是给他帮工的吗?”
“可他还供我食宿了啊。”
“那你……”我怎么觉得这话说的有点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怪。
“对了。”他说:“做贺呆子的徒弟还不错,起码他不拿着戒尺逼人成夜成夜的练剑。”苏和说:“可是听说要出头也不容易,就他那种教法,也顶多教出蓝素灵那样子的徒弟来。”
他提到蓝素灵的时候口气很……说不上来,总之,是不怎么重视在意的口气。
我说:“蓝师兄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苏和转过脸来:“他好?”
我点头:“当然,他对人很好,而且一直挺照顾我的。这次要不是他,我也没可能被收下。”
苏和没说话,不过他顺手从旁边的竹子上拗下一段细枝来,把上面的叶子挨片往下揪。
“我要搬到内院去住了。以后咱们应该可以常见到面吧?”
他闷声闷气的说:“不一定。我可能会很忙。”
听听,一个打杂工的说自己很忙,拽的好象他比蜀山掌门还有身份还要忙活似的。
“总有空的时候吧?嘿,有空记得多做点好吃的啊。”
他看看我:“你不会让蓝素灵给你做啊?”
我把篮子又翻翻,从底下翻出个苹果来:“蓝师兄是师兄啊,只有我孝敬他,哪有他倒过来讨好我的?”我咬了一口苹果:“再说,恐怕他也不会下厨吧?这活儿可不是人人都会。”
我觉得我这算是夸奖他吧,不过他也不见得有多开心,和一开始来找我的时候比,脸色明显没有那么轻松了。
这人还真情绪化。
我把肚子填的鼓鼓的,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站起来:“糟糕。”
“怎么了?”他问。
“我和蓝师兄说好一收完东西就过去,他还要帮我弄房间呢。”结果一见到苏和,又一吃上美食,我给忘了个精光,不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在到处找我呢。
苏和眉头皱了一下,人长得好看,皱眉头也有一种显得和别人不一样的神韵。
“那你去吧。”
我答应了一声,跑开两步又停下脚,跑回来说:“那我怎么找你?你还在莫长老那里?”
他有点烦躁的说:“你不用来找我,我有了空会去找你的。”
他的态度硬梆梆的,说话的时候那种不耐烦也实在太明显。
我说:“行,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去把空篮子拎起来,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又看了他一眼,还是不得不走了。
那天我一直记得,天气特别好,太阳光照着那一片竹林,是深浅不一的绿色,风吹过来,可以听到均匀起伏的沙沙声响。
就象他给我吃的麦饼,清香,甘美,让人回味无穷。
回去之后,蓝素灵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说:“跑哪儿去了?嗯?还好师傅没叫你,不然哪……”
我连忙陪笑:“对不住师兄,我下回一定注意。”
他看看我:“你收拾的衣服呢?”
我愣了下。
哎呀,因为苏和来,又吃又说话的,我把这事儿忘的光光的,衣服一定还扔在以前睡的屋里呢。
“你啊……”他说:“算了,反正我想你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吧?”
“没有,就是两件衣裳。”
“那就算了吧,反正以后也穿不着。师傅让我给你拿了两件过来,你先穿着。”
我跟他走进院子。这是我第二次来,上一次是蓝素灵让我拜见师傅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也没有注意别的什么,现在抬起头,眯着眼看,院子的门上挂着牌子。
立竹院。
蓝素灵笑一笑:“师傅的名讳就是上立下竹,这牌子也是他自己写的。”
我不懂字,不过觉得写的真的挺不错的。
“进来吧。”
居中的主屋是师傅住的,两侧的厢房则是我们这几个弟子住的,蓝素灵指着庭院里的深绿色的我叫不出名来的花树说:“这些都是师傅的宝贝,记得摔着自己可也千万别碰损了它们。师傅倒也不让我们帮忙照料,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的,浇水,剪枝,捉小虫子,嘿,真比对孩子还细心。”
我点点头。
院子打扫的很干净,庭中的树上开着几朵花,有只粉白的蝶悠然的飞过去。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有一种让人很放松的感觉。
简直不大象在一个练武的门派里,倒象……我以前见过的,哪位教书先生的塾斋。
蓝素灵好象明白我在想什么,说:“这里是和别人的地方不大一样,不过剑还是要练的啊。师傅查起功课来也很厉害的。”
我笑笑。
他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说:“我已经让人来洒扫过了,被褥什么的等下我给拿过来。你看看还缺什么。”
屋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一个书架,架上甚至还有几册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书本。靠墙有个衣箱,都是有点微微暗沉的棘红的颜色。
“这间屋不错的啊,”我说:“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呢。”
“你说反话的吧。”他微笑。
“不,是真的。”我说:“我睡过破庙,睡过桥洞,还睡过山野树上——以前真的没住过这样的屋子,而且一间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他不笑了,说:“师弟,你以前是过得很苦吧?”
我说:“以前的事不说它了。”
他没说话,不过他的眼光让我觉得,好象……是温和而包容的抚触。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
被这么看着,我忽然觉得,他能感觉到我心里的事情,心里的冷暖。
甚至我自己也感觉不到的。
“好,以前的事不去提了。以后有师傅和师兄罩着你。等你艺成出师,肯定将来也是个有作为的人物。”
我点点头。
他拿了铺盖过来,全新的,青花被面儿,雪白的被里。枕头看得出也是新填的。我有点不安。郑全上午也说起铺盖的事情来,我知道虽然会领到这些东西,但绝不是这样全新的,柔软又让人觉得喜爱的。那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师兄,你这……”
“好啦,别跟我客气。”他帮我把床铺上,说:“衣裳还得等等了。你歇一会儿吧,晚上我叫你起来吃饭,吃完了,师傅会给你说说一些基本的功诀什么的,可得仔细听好了,不能走神打盹。”
我点点头,他又叮嘱了两句别的。
他一走,我倒在床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没睡过这么舒服的铺盖,什么都是全新的,而且肯定刚晒过太阳。
“师弟,师弟,起来啦!”
我一激灵,从梦中醒了过来。
蓝素灵站在一边,笑着说:“睡的可真沉,真头大懒猪似的。”
我不大好意思,爬了起来抓抓头:“是啊,你进来我都没听见。”
“该吃饭了。“
我有点懵懵的跟着他走,睡的昏天黑地的,要是有冷水擦一把脸可能会精神一点儿。但是怕误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对他提起来。
吃饭也不去外面的饭堂了,就没出院子。蓝素灵说:“师傅口味清淡,也不喜欢吃饭的人有很多人在一旁吵闹说话,所以我们这里是自己开伙的,不去外面吃。”
“谁做呢?”
他笑:“当然不是师傅自己做了。有个胡大叔,每天来做三顿饭的。你回来也能见着他。他这人很不错。”
我有点纳闷,小声问他:“师兄,我们每个月……好象还有点零花钱吧?”
蓝素灵看我一眼,说:“有的。师傅每个月都给发。”
我问:“那,师傅的钱从哪儿来的呢?这个蜀山派大家天天吃啊穿啊用的啊,钱都从哪里来的?”
他一笑:“你觉得我们天天坐在这里等天上掉馅饼的吗?不单师傅他有积蓄,门里的这些长辈们哪个没有点私蓄?不是我说,咱们掌门恐怕……”他顿了一下,说:“门里也有产业……这些事情一句两句话的也说不清楚,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那里,几个师兄已经先到了,按座位就能看出各人排行来,当然是孙成武师兄坐左边第一张凳子,然后是蒋大室和刘光祖。我和蓝素灵坐右边,他坐我上首。
桌上的饭菜已经摆上了,师傅才慢慢进来。
我们都站了起来,等师傅坐下了才再落座。没什么人说话,等师傅拿起筷子开吃,我们也就跟着吃。没人说话,吃东西的动静也小。就算是孙成武师兄这么个看起来很粗豪的人,进食的时候竟然也显得挺斯文。
我想,大概是跟着师傅不得不如此吧?
桌上师傅还给我夹了一次菜,我受宠若惊。
蓝素灵笑着说:“到底是小师弟有面子啊。”
师傅淡然的说:“别拘束,菜要不和口味就和老胡说一声。”
我答应着。
菜也没什么不合口味的,我吃了两大碗饭。
不过,菜当然没有苏和做的好吃。
这种时候我真是特别念起他的好来。
不过,他的脾气好象不大好,这阵子他过得不好吗?除了太累是不是还受了莫长老的气?
下午竟然没有想起来问他……他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脾气不好的吧?
下次再见他一定要问问,看我能不能帮上他什么。
可是,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还不让我去找他。
我只能等他来找我。
这么一等,就是大半年过去了。
我还回过外院去,在以前住的那间屋外等过,找过。但是那只胖胖的可爱小狐狸也没有再露过面。
学武当然苦,一句话说不完,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光是练基本功都练掉半条命。
这其中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蓝素灵师兄,平时看起来最温和文气的一个人,论起功夫来竟然还是我们师兄弟中成就最高的一个。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呃,当然他不是狗……不过他平时不声不响挺和气的一个人,可是论天资论努力,却比旁人都强。
19
并没有一开始就学剑,半年的功夫学了两套拳脚,一套心法口诀,拳脚是打的滚瓜烂熟,心诀也背的熟透,但是进展么……
也和别的一起入门的弟子碰过头,在演武场打拳的时候也遇到过。我这点进展,和他们一比,只能算个中下,当时一起拜师的十二个人里,大概倒数三四名是数得着的。而且那个姓林的小孩子,年纪小小,功夫却显得很扎实,身法轻灵,一看就不是一日之功,虽然是一起拜的师入的门,但是本来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他出身定然也是武林世家,以前我外行看不出,现在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明显和没练过武的人绝不一样。
人就是这样的,上一个台阶,看到的世界更宽一些,心里的愿望就再膨胀一圈。
没饭吃的时候想吃饱肚子,吃饱了肚子想活的更好。打杂工的时候想拜师,拜了师之事想的更多。
拼命练拼命练,拳头肿了,小腿也肿了,膝盖伤了,用布缠一缠,第二天照样爬起来。
蓝素灵发现我这样之后,说了一次:“胖子也不是一口吃出来的,不要心急。”
我说:“比别人晚太多了,不拼一点不行。”
他说:“慢慢来,也不是一味的蛮干就成的。”
师傅其实没有教我什么基本功,孙师兄教的拳脚,心诀是蓝素灵教的。他几乎相当于大半个师傅了。而且他的确教的很细,解释的特别清楚。
“咱们师傅啊,那是个沉迷于风花雪月的人哪。”他笑:“门里有时候较劲演武,各位师叔伯和长老们都很上劲儿,就咱们师傅从来不关心那个。”
我也跟着笑笑,功夫照练我的。
脚踝绑布绑的太紧,有点往外渗血。
晚上我打了盆热水来泡,那种又热烫又痛苦又舒缓的感觉,真让人觉得疲倦啊。
忽然门上被敲了两下,然后蓝素灵走了进来。
“蓝师兄。”我赶紧坐正,然后想擦脚穿鞋。
“你不用忙,我拿了药过来。”他把手里的纸包打开,放在桌上,里面有几粒黑糊糊的药丸:“这个用水化开,涂在肿起来的地方,一晚上就好。”
纸包一打开屋里就有一股苦涩的药香。我吸吸鼻子:“嘿,还是师兄关照我。”
他只是笑:“你先用了再说吧。”
我擦了药起身,他要替我上药,我死活不肯,他就把药和干净的布条递给我,坐在一边看我自己来。
“药哪里来的?”
他说:“蜀山怎么会少了药呢?虽然咱们是剑派,可是道士的本行就是炼丹制药啊。”
啊是,我倒忘了。
“师傅炼了一抽屉的药呢,只是平时也没有地方去用。我就拿了一些过来。要是好用的话,等下我再去拿。”
我笑笑:“不愧是师兄啊。”
他也笑:“其实师傅这人很好说话的,只是你还不太了解他。”
药果然很好用,抹上去觉得凉凉的,好象那种胀热消下去不少。
他说:“感觉怎么样?”
“的确挺灵效的。”
他点头:“那就好,你早点歇着,我也过去了。明天早起记得,先把功诀在心里默念一遍,行功一周天再起身。”
我点头:“是,我记下了。”
他出去之后,我把布条缠上,铺床,吹灯,睡觉。
刚躺下没多久,忽然间眼睛又睁开了。
我听到有点细微的,悉悉簌簌的声响。
然后窗子开了一点缝,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窗缝里钻了进来。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张开手。
小狐狸特给面子,从窗上跳到桌上又蹦到床上,跳进我手里。
我抱着它靠脸上蹭了几下,用力捏捏它的尾巴。
感觉好象又重了。
这只肉狐狸,真想把自己养成山猪的样子啊?
我低声问它:“喂,你这段时候上哪儿去了啊?嗯?把我忘了?”
它吱吱的叫了两声。
“是不是回家去了?”我猜测,反正它不会说话,我就当自己猜对了:“你怎么找着我的?我换了地方呢,不住原来那里了。”
它做个嗅嗅嗅的表情。
“闻的吗?”我半信半疑,不知道狐狸鼻子灵不灵。反正——应该没有狗那么灵。
我抱着它狠狠揉了几把,还是觉得不大解气。这诡异又机灵的小家伙,来的蹊跷,行踪又神秘,偏偏我还一直记挂它。
“你现在又有空来了?”我摸摸它:“这半年过得怎么样?没陷进猎夹子里面吧?”
它鼻子嗅嗅,忽然把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脚上。
“啊,你也闻着药味儿了?鼻子还真灵……”我说:“练功啊,挺苦的。没你这么好命,当只狐狸多自在。”
他在我缠了布带的脚踝处蹭蹭,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脚背,痒痒的,有点凉滑之后又感觉到有点暖意。
“不疼,真的。”我把它抱起来,虽然它不会说话,可是我能感觉到它对我的关心。
“喂,你是不是小狐狸精啊?”
我低声和它说了一会儿话,精力和体力还是都不太济,它就钻在我的被边上,枕着我的枕头,脚和尾巴放在我的身上,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早起来它已经走了,我发了一会儿呆。
从小到大,得到的温暖并不多。
说起来,这只小狐狸和我,好象还是最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