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看到一双展开的手,将一件大红的外袍披在身上。我也感觉到身上穿上了袍子,感觉到那双手梳理头发,整束发髻,脚下蹬上鞋子。
然后是一块雪白的布巾,被捧了上来。
那块布巾真的非常精致,明显是打湿了又拧去了水,我甚至可以闻到花瓣的清香。
布巾叠的方方正正,呈在一个银盘里。银盘被一双精致雪白,光滑无暇的手托着。
我听到一个很清脆的,象是银铃脆响,冰泉流咽的声音说:“大人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我听到另一个声音说:“唔,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说出来可笑,我都找不着身体在哪儿了,可是这个声音,就象是我的声音。
不,不是象。
根本就是!
这……这……
能看到,听到,感觉到,能思考,就是不能动,没有实质感……
我忽然间心底一凉,象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
我想到了一件事。
师兄说过一件事。
这世上有一种巫门的法术,叫做“夺舍”。
就是……有些修行者,因为一些原因舍弃了自己原来的肉身,另寻了旁人的身体鸠占鹊巢,据为己有……
可是,师兄说的时候,那被夺了身体的原主,应该是魂魄外溢,好的可能留个整魂儿,能入轮回,弱的就直接魂飞魄散。。。
我这是什么情形?我好像还是在身体里面,只是……只是……
这具身体不由我作主了!
这些动作,说话,我全只能看着,听着,我做不了任何事!
这简直比任何恐怖的噩梦还令人惊惧!
我几乎要疯了,拼命的运起念力来尝试,我要动,我要出声,我要动,我要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抢了我身体!这是怎么回事!
苏和呢?师兄呢?他们在哪儿?我是在哪儿?
我是怎么了?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还是听到了那个清脆的声音说:“大人,已经过了许久外面已经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了。”
“是么?”
“嗯,大人的旧伤,都好了吗?”
“好不好的,还不就是这样。”这个占据了我身体的人,似乎有些落寞:“只有你,还在这里啊……”
真奇怪,我竟然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
他很落寞……
为什么?
这天杀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这具身体终了又动了,拿起那雪白的清香的布巾拭过脸,抬起头来。
我看到那托著银盘的,有着清脆声音的人。
他正莞尔一笑,眼睛比星辰更明亮璀璨。他的容貌很美,令人搜肠刮肚也找不词来描绘,他到底是什么美法。眉眼什么样,唇齿什么样,脸庞又是如何……
这个穿着雪白丝袍的,美丽的不似真人的少年,赤着脚站在我面前,轻声说:“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然而除了他,我还看到一样东西。
在他身后,是一面光亮平滑的铜镜,足有一人多高,平平整整的嵌在墙上。
镜子里映出这白衣少年的背影……
还有。
一个人。
穿着大红的袍子,头发还没有完全束好的人。
白衣少年的相貌已经令人叹息。
看到这个人,却让人连叹息也忘记了。
他就那么松松散散的站在那里,衣裳没有穿好,头发没有束好,甚至脚上的鞋子,也没有能够完全穿好。
所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那汇结来的钟毓灵秀之气,是不是都集中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97
“现在……只有你一个还在了?”
“唔,他们都陆续走啦,这么多年,这里都静的……只有我自言自语。”白衣少年露出惆怅的神情:“明明知道,只要在这里,就可以长生不老,飞升有望……可是他们都认为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所追求的东西,都不在这间石殿之内。可是,外面又有什么,值得他们放弃永恒的生命,非得出去不可呢?”
回答他的是四个字:“人各有志。”
“是啊,大人说的没错。”少年微笑着说:“那幻月是不是可以大胆的问一句,大人的志,又在何方呢?”
“你一直等在这儿,难道就为了问我一句话吗?”
“那自然不是的,大人可不要误会我。”
原来这少年叫幻月?真的……很贴切的名字。
“行了,你这耍滑头的脾气,多少年了倒是一丝都没改。说说吧,过了这些年,外面是什么样了?”
幻月有些俏皮的眨眨眼:“是,大人请坐下来细细听,这话一句两句可是说不完的哪。”
我动也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白折腾一番还是没有结果,索性静下来听听他们说什么,也弄弄明白我现在到底是在一个什么地方,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我想一想,这得从哪儿说起呢?”幻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打开,里面似乎是盐津青梅。
他丢了一颗进嘴里:“唔,就从女娲爱上伏曦……”
“你打住吧,要这样说,恐怕三天也说不完。”
幻月笑:“好吧,那我就从大人睡下之后开始说。那会儿女娲的后裔和玄狐族的后代别苗头,你忠我就奸,你要想办什么事儿,我非得给你搅黄了不行。好在她们每代都只有一个传人,怎么折腾也不会死太多人。我记得那一次,女娲族的那一代……唔,叫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她恋上一个男人,狐女二话不说横刀就夺了她的爱。不过女娲后人也不吃素啊,事情绕到头来,最终她还是把狐女给打趴下了。不过两边都有后人,下一代接着斗。狐女要乱人国运,那么女娲族就拼命的阻拦,可惜有时候天数这种事说不准,最后那国还是亡了。总之一代一代,有时候碰上了,有什么碰不上。就算彼此不知道前代的事,也身不由己的要斗个你死我活。要我说啊,这世上的漂亮姑娘,大抵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更漂亮拨尖,否则为什么凑一块儿就要分高下呢?”
“唔?这倒也怨不得她们,本来女娲和狐林就势不两立,她们的后代又怎么能摆脱
这个互相仇视的套子。”
“哎呀,不是啊。“幻月一笑:“可到后来,真的还就摆脱了。”
“真的?”
“我骗你作什么。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远,就是近些年的事。不过我现在不是要说这个,等下才会说到她们。你睡了之后不久,世道是越来越乱,简直就是日月无光山河惨淡。后来么,就是你打我呀我打你,最终是修仙的那一派占了上风,把修魔的这一边打的惨败,最后封域划界,给他们留了一小块儿地盘,叫做魔域。鬼门也关啦,从这之后,不管真太平假太平,耳根侧着实清静了。”
“是么?这我倒是没想到。”
“唔,然后魔域这一块儿,基本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是没本事的混日子,有本事的想出头。再说修仙那一边儿的事,俗话讲的好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妖魔没了,人也就安乐了,好些事情不上心,杂念执念贪念太多,能修仙的人,肯修仙的是,是越来越少了。而魔域这边呢,地盘小,麻烦多,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倒是个个儿要强。说不得,道消魔长,这世道还是要乱的。要我说啊,大人醒来的倒真是时候。上一场热闹没赶着,这一场倒是没有落下。”
“你接着说吧。”
“好,我就来接着说那斗来斗去的美女的事情,还是这种事说起来有趣味。那些打打杀杀什么的事,我可没兴趣。“幻月又丢了一颗青梅进嘴里:“其实上一场大乱的时候,也不是所有的巫啊妖啊的都被打进魔域里来了。比如女娲的传人,还有玄狐族的,她们是例外,另外总有点漏网之鱼,或是比较聪明的,躲过了那一次大乱。不过后来修仙者又在蜀山建了一座塔,下了重重禁制,将捉来的妖魔鬼怪一古脑儿的塞进了里面去,这塔就叫锁妖塔。女娲的后裔历经几变,在南疆苗寨安身,而狐女的踪迹更是难寻难觅。我记得……也就是这百多年间的事,姓苏的狐女盗了一个修仙者的先天元阳之气,硬是逆天而行,生下一个孩儿,却不是女孩儿。”
“是么?”这个让我别扭的,好像是自己在说话一样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波动:
“真是难为她,居然还能做到这一步。”
“是的啊,所以,那一代的女娲后人又为了治水早早死了,留下一今年纪很小的女儿,流落到了中原去。后来这两个应该做仇人的孩子就碰到了一起,不过却再也打不起来了。”
“有意思……呵呵,你继续说。”
“中间的情由我也知道的不多,不过大人也别想岔了,这两个人并没有情情爱爱的事,交情倒也挺不错的。我的消息还是许多年前的,只知道他们并没有再成仇家。唔,近来魔域这里最大的一股势力,自号叫魔宫的,派出许多哨探去,混进那些名门正派里,别处也有不少,据我知道的,有些个挺会做人,日子过和风生水起,牢踞着官场高位。看来魔宫的动作可是不小,其志也必不只是要冲出魔域去这么简单。”
他说的这番话让我一下子警醒起来。
魔宫!
让我一直想不清楚闹不明白的那段经历,这个人竟然如此清楚?虽然他说的并不详细,可是却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了!
快说吧,再多说点。
可是那个幻月却伸个懒腰:“大人睡了这么久,我可是一点儿懒都没敢偷。既然您醒了,那我也该去歇歇了。”
“你去吧,这么多年你也肯定闹的很了。要是休息过了,随便出去转转散散心也无妨。”
幻月一笑:“这可是您说的。那我等等就出去好好的玩上一玩。啊,差点忘了说,您那只猫,因为我总没功夫喂它,早不见了,是饿死了,还是饿跑了,我可不清楚。您当时也没叮嘱我一定要喂猫是吧?”
“呵呵,饿死是不会的,八成跑到哪里去玩了吧。”
“噫,这猫还会活着?”
“猫有九条命么,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呢,我这会儿也没功夫,你总是要出去,若是在外面见了,记得把它带回来就是。”
“对了,你的轮转珠……呃,我找不着了。”
“那也没什么。“这人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你还丢了赔了什么,一块儿说吧。”
“真的没什么了,就这么多,其他该在的都在呢。你当我专职败家的吗?”幻月说:“好好,我算交托清楚了,再有什么麻烦可不要找我。”
“一听这话就知道你肯定还憋着坏。”这人说:“告诉你,淘气也得有个分寸,过了界我也不能纵着你。”
“是是是,可这不还没什么过界的事么?”
这人笑了一声,也没再和幻月纠缠不清,转身向外走。
眼中看到的东西也就跟着不同了。石殿极为深广,出了那一间,前面似乎还有无数道门户,回廊,庭院,景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可以确定自己是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为什么看着,这样眼熟?
好像旧地重游,那人一路走来停也未停,忽然抬起头来。
这石殿里的光亮由上方透了进来,可是现在能看到的,不是太阳也不是月光。
悬在头顶的,似乎是一枚五彩斑斓的镂空琉璃球。光华从细小的孔隙中流泄出来,照在脸上微微有些凉意。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98
那人的脚步只停了一停,我就看到他的手抬了起来,象是玉琢成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了一道线,那线微微闪亮,接着有如实质般,凭空扩开了一道门户。
跨出这道门,忽然间眼前天地一宽,和刚才那冷光,石殿,寂静的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让我看得莫名惊诧……这一手空间转移的功夫……并不是特别的希罕,只是这样一来我算是明白了,刚才那间石殿,恐怕跟蜀山后峰禁的锁妖塔一样,都是用禁咒法力神通切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世界。那塔虽然塌了,可是那个奇异的空间却还存在,出入的门户就在我们时常盘恒的废墟上。我和苏和……苏和!
我这半天竟然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人是谁?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苏和还有师兄,他们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我一个也弄不清楚。
最倒霉的是,我连现在是什么年月,这里是什么地方,也都不知道。
而且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象是神魂被装进了这个人的身体里面,看着他动作,我什么也做不了。
一开始我还觉得是我被夺舍,可是刚才在那面镜子里,看到的却如…却不是我自己。
原来是我的灵识跑到了别人的身体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这个人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从他刚才露的那一手看,他的修为绝不会低,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这样的厉害人物。或许……掌门大人,还有姜明前辈……能够算得上是高手了。
但是本能的,我就是感觉到这个人的道行,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那样的长相,神秘的来历……
这个人是谁?
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我自己的身体呢?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这人正沿着街道缓缓向前走,而四周的那些人却好像都看不到他一样。甚至有个人就这么正面走来,眼看就要撞在他的身上,却在堪堪沾到衣裳的时候,忽然脚步一滑,身子侧到了一边,就没能撞上。
听他刚才和那个幻月说的话,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肯定也是个修行之人,似乎并不是那些妖魔一路,却也不是修仙一派。
他是谁?有那样的……容貌,有这样的修为……
这人到底是谁?
我集中精神看着四周的街道,好像是很普通,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咦,等等!
前面那牌坊……
虽然还离着一段距离,我却已经可以看清牌坊上写的字。
“长宁街”三个字,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字上面涂的漆也已经掉了不少,可是就是这三个宇没错!
长宁街?
好像,好像有些熟悉,长宁街,长宁街……
可是这会儿一下子却想不起来是听谁说过,还是在哪本书上瞧见过。
或者……我是不是曾经从这里经过?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这人继续向前走,从牌坊下面经过,转了个弯向东走。
我除了能看,能想,什么也不能做。不知道这个人要到什么地方去,要做些什么。
这人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座府宅,门口两个石狮子十分气派,门前有七级台阶,看起来象是王候公府的排场。
府门的匾上写着三个字“长宁府”。
原来这街是因为这所宅子得名的。
看来这宅子虽然也有些年头儿,但是顶多也就是个百八十年,和这个已经睡了很久的不知是何身份的人物,能扯上什么干系?
“长宁?宁个鬼啊。”
这人自言自语一句,直直走上前去,眼前就要一头撞到那紧闭的大门上,我要是能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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