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床红得似血,新娘正襟危坐,露出一双莲足。
古越裳站在门边缓缓道:“梅小姐,实不相瞒,我心中另有所爱,今天被迫与你完婚实属无奈。我不能毁你名节,又不能委屈自己,只好出此下策,请你见谅。”一句话说完,从喜袍下捞出长剑反手刺入自己肩头。
鲜血泉涌而出,古越裳拍着门板厉喝:“来人啊,有刺客!”
新婚之夜,古越裳遇刺,未能完婚,漕帮出动人手追了几天,终于不了了之。数日后古老爷子从江宁返回,祖孙二人再次见面。
古老爷子注视古越裳,“不愧是我的孙子,够狠够绝。”
古越裳没有力气争,淡淡道:“锦瑟还活着吗?”
古老爷子沉默。
古越裳拽着自己的心,不许这颗心往下沉,可是这颗心不听使唤,一点点沉没下去。古越裳听到自己的声音波平如镜:“你,杀了他?”实情必非如此,必然非是如此。老爷子做事虽狠,却有分寸,不致于和自己撕破脸抓破皮。
古老爷子继续沉默。
古越裳低头,注视面前小几上的茶碗,“这碗是用无嗅无味的提苏香木制成。提苏香木形似紫砂,却比紫砂略轻,此木料本身并没有危害,与博山炉中点的檀香相遇后,却和我不久前喝的观音茶犯冲,三样东西凑在一起就成了蚀心剧毒。你明知中了此毒即使当即就解,对身体损害也十分巨大,可还是对我用了。这么小心,这么狠辣的手段,也只有祖父你使得出来。”
古老爷子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你掉一根寒毛,我能心疼一天。你祖母说她不认识我,这不像我。”
古越裳轻声道:“锦瑟死了?你真杀了他?”不会,一定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古老爷子沈声喝道:“你真的着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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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守 38
古越裳这次却不再追问锦瑟的生死了。夕阳斜照,暮色中最後一缕华丽落在俊丽的脸上,修长睫毛如垂死的蝴蝶铺出一片阴影。他将修长的手指搭在腰间,自从遭“暗算”後,松纹古剑片刻不曾离身,他轻按剑柄,心中的疯狂如深海下的激涌暗流──世间可有两全法,不负亲恩不负情?
半晌,古越裳哑著嗓子开口:“就算是尸体,也让我见上一面。”
古老爷子看著古越裳,叹息,“你是古家最後一脉单传,我不过是想你给古家留个种,只要你和梅宛成亲,你怎麽胡来我都不管。一个小锦瑟,我还容得下他活。”
古越裳道:“那就让我见他。”
“不愧是我孙子,见事清楚,利害看得分明。”古老爷子轻叹,“不管你信不信,锦瑟没有死,只是在我手里丢了。”
“丢了?”古越裳愕然抬头。
“丢了。”古老爷子无奈地摊手,“我派人把锦瑟关在城南柳家巷的一座院子里,你成亲的那天晚上,看守的人被迷香放倒,锦瑟不见了。要不是这几天你老实呆著不动,我就要怀疑是你动的手脚了。”
古越裳无语凝噎。
谁敢在吴兴的地界动古家的人,谁有这个本事,谁有这个能耐?
“你叫我怎麽信?”古越裳问。
“我也没法信。”古老爷子点头,“没有了锦瑟,我留不住你,只好用让人防不胜防的提苏香木。我自己孙子的能耐我知道,没有人能留住你,要是早几年,我或许能,可现在不成了,你翅膀硬了,我却老了,下面这几个人镇不住你。”
古越裳道:“你留住我也没用。”
“我知道。”古老爷子继续点头,“所以我会在你不能行动的这段时间里把锦瑟找出来,他活著,我还个活人给你,他死了,我还个死人给你。无论如何,人是在我手上丢的,我得给你个交待。等这笔帐结了,你要和我翻脸还是使刀动剑,我奉陪到底。”
古越裳无话可说。
这就是古老爷子做事的风格,明快爽利,杀伐绝断,不容人置喙。
古越裳被人灌了一肚子苦死人的解药,全身酥麻地被抬著躺回了洞房里去。从前技惊江南的古大少没有了半分自保能力,从窗子到走廊到院子到院子外的院子,保护他的人不知道排班排了多少重,能进这个房间的只有三个人:古老爷子、古老太太和从前的梅宛如今的古少奶奶。用古老爷子的话说:“除了我们仨,谁往这个屋进,你们就给我砍!”
每天守在古越裳身边的是梅宛。
她从不走近古越裳,如果别人不在,她就干脆坐在外间。
古越裳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什麽,因为她是那麽的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有时候古越裳会以为她走了,外面没有人了。但习武人的直觉又告诉他,有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外面,什麽也不做,只是像死亡一般地静默著。
古越裳调息凝气,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新开始。渐渐,丹田中能聚起一点气,他压住心中的狂喜,固本培元,逐渐把散入四肢百骸被封於奇经八脉间的真气收回来。假以时日,冲开|穴道禁制不是难题。
但是,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是被梅宛打乱的。
…
别怕,其实是个很温情的文
少爷多温柔啊,锦瑟多温柔啊
难道不是咩?
长相守 39
那天晚上,梅宛匆匆走进古越裳的卧房,把一颗|乳白色的药丸塞进古越裳嘴里,低声道:“这是解药。”
古越裳有些惊讶,但入鼻的气息告诉它,那的确是解开最后禁制的解药。
梅宛在旁边淡淡道:“这几天老爷憔悴了很多,老爷派了许多人找那人,一直没有好消息回来。别人说‘心有灵犀一点通’,郎君亲自去找,一定能找到。还有一句话是‘吉人自有天相’,听下人们说那个人心底很好,神明在上,一定会保佑他,郎君找到他时,派人送个信儿回来,别让老爷太记挂。我来这里日子短,可看得出,老爷很疼郎君……”
古越裳心里一震,抬眼望去。
梅宛已从少女妆容换成少妇妆,素面不施脂粉,一张清秀干净的脸庞沐浴在烛光中,风致嫣然,楚楚动人。
古越裳和她见过不少面,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她。
“梅小姐,我和你……”
“我知道。”梅宛打断古越裳的话,淡淡一笑,“郎君说了,郎君喜欢的是别人。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明白。郎君自己调息吧,一会儿走的时候要小心,老爷调了很多好手来保护郎君。”
说罢,梅宛拂衣而去,走得翩然而决然。
古越裳看着她的背影,想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她知道他喜欢别人,却仍然称呼他郎君,她称呼他郎君,却又放他走。她对她自己只字不提,从今往后,她有什么打算,她这一生要怎么安排,她都不说。他忍不住为她哀伤痛心,可他纵然能力挽狂澜,把端王势力强硬地阻在江北,却没有办法安慰一个女子的心。英雄情关难过,美人难过情关,黯然销魂者,惟别惟离惟情也,情关前,再强大的人也会成为弱者,谁能两袖清风笑看风烟?
意守丹田,气走三阴经运行至足心涌泉|穴,再经三阳经沿督脉过三关,十四经|穴经气运行通畅,行完三个大周天,丹田中充沛盈然,身体飘然若羽,四肢百骸的毛孔都张开,内外俱澄澈。古越裳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穿上衣裳,把剑悬在腰间踏出房门。点倒发现他而要惊呼的守卫,跃上房梁,最后看一眼生活了二十多年地方,决然转身而去。
大雪纷飞,夜色如泼般一般。
不远处的一个院落里,玻璃灯下,素面朝天的女子肩披珠灰斗篷,仰面怔怔望着茫茫夜空,沉静的面容上找不出一丝感情的波动。
“小姐,姑爷已经走了。”窗下不知何时多了条灰色的身影。
“知道了。”
“夜里寒气重,风口上站着,容易生病。”
“你说,他会回来吗?”
“小姐放心,姑爷一定会回来的。”
女子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沉静淡然中隐约有一丝悲苦,“那我们就等着吧,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姐何必如此委屈自己。”灰色人影不以为然地说。
梅宛望着夜空,许久轻轻一笑,“情之所钟,究竟有什么原因呢?总有线索可寻的吧,可比他好的男人,我也并不是没见过哪……”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解答。
灰色的人影只好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长相守 40
古越裳打通全身筋脉,在黑暗中睁开眼时,锦瑟正在黑暗中昏睡。他梦见了金色的光,金色光中有人影奔跑大笑,他奋力追逐着,却总是追不上。他有时候也会梦见自己的脚上挂了一个大铁镣,铁镣很重,不知要把他拉到哪里。
有一天,他突然睁开眼从昏睡中醒来,身子下面在摇晃,淡淡光线照进来,照出乱七八糟堆着的东西。他试着动了动,腿上一阵钻心地疼。
苍凉的男声在外面低唱:“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浔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按龙泉血泪洒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
这段戏他听棠哥儿唱过,名字叫《夜奔》,讲的是林冲连夜投奔梁山泊的故事。
那男声依然在唱:“望家乡去路遥,望家乡去路遥……俺这里吉凶未可知,他,他那里生死应难料。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啊呀哭,哭嚎陶,急走羊肠去路遥,天,天哪……”
有人走进来,发现锦瑟醒了,高兴地叫:“师傅,他醒了!”唱戏的人也不唱了,一群衣衫寒酸的人一涌而入,围在床边高兴地看着锦瑟,有人端菜叶粥来给锦瑟喝。锦瑟过惯锦衣玉食的日子,就觉难以下咽,可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群人眼巴巴看着他,碗里的就是刀子也非咽不可。喝粥的过程,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询问,他把一切都给想了起来。
那晚他正在把那块“长相守”系到古越裳的剑穗上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躺在一张华丽的床上,身上衣服被扒得精光,一个老头正笑着拿蜡烛往身体最脆弱的地点滴蜡油。他痛得尖叫,老头子却更加兴奋,拿细长的针拨动他胸前的|乳珠,等把两颗|乳珠都吓得立起来时,长针猛地戳了进去……
锦瑟打了个寒噤,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上的血迹已经没有了。
被折磨了不知道多少天后,趁老头子放松戒备时,他用青铜古董砸碎了那个老头子的头逃了出来,那时如中了魔,不停地砸着,砸得满手是血才蓦地醒悟,剥下老头子身上的大氅潜出去,翻墙逃出来。不久就有人来捉他,他肩膀和腿上各中了一箭,绝望中跳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小兄弟,你真命大啊。”一个中年男人笑道,“捞你上来的时候我都以为你活不成了,没想到你醒了。这下好了,不枉咱们这月把来照顾你。”
“你们救了我?”锦瑟问。
“是啊。”中年男人把一个秀丽的少女推到前面,“你要多谢芙妹!班主本来不肯收留你,多亏了有咱戏班的台柱子大红人软磨硬泡,班主碍着面子才答应的。”
少女合掌笑道:“阿弥陀佛,醒过来就好,是大家的功劳。”
锦瑟有点不知所措,半晌才道:“这是哪儿?我要回吴兴。”
一名少年道:“那可不成!咱们的戏班被人包了,要去京里给人家唱戏,这都快到京城了怎么能折回去?你的腿中了箭,身体现在这样,自己也不能走路。再说了,这里离吴兴已经有一千里地了,你没有盘缠也回不去啊。”
长相守 41
锦瑟呆了会儿,摇头:“少爷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少女安慰:“你别急呀,等你能走路的时候我跟班主说说,让你在戏班里打杂,赚些盘缠再回吴兴。路上要是能遇上去南边的朋友,你要捎信给谁,请他们捎个信也行。”
锦瑟不再争辩。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数着指头算哪天腿上的箭伤能好。
等伤好了,就是乞讨他也要回去。他这么不声不响地失了踪,少爷可要多急呀!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去。
入京后,戏班被带进一个大得不得了的王府里,被安置到一个院子里就没人再理。后来才知道,在镇江包下戏班的一对主仆竟然就是这府里的端王爷,后来又听说端王爷摄政当权,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
锦瑟对古越裳的事情略知道一些,晓得派人抓走棠哥儿和古越裳决斗的人就是端王派来的,因此心里十分戒备,对于自己的来历只字不提,有人问起,只说是探亲时遇到强盗被射伤掉到了水里。转眼就是年关。他肩膀和腿上的伤渐渐痊愈,却落下毛病,天一冷就犯痛。更苦恼的是,每天在府里白住着,赚不来盘缠,也见不到外面的人,更出不了府。
锦瑟每天悄悄在府里走动,寻出府的机会,不小心被府里的卫兵看到就要被呵斥。锦瑟下次就更加小心。
除夕过后,就是京里最热闹的上元灯节。从旁人的议论中得知这天府里的下人们会放个假出去看灯,锦瑟心中大喜,暗地里准备了一套换洗衣服,用布巾包了一袋干粮。到了上元灯节这天,上面却发下话来,要戏班子去摘月阁唱戏。锦瑟跟着戏班众人往摘月阁去,在队伍后面走着走着,抽个空子藏到旁边的假山后面。
过了会儿,看四下没人,锦瑟悄悄探出头,却发现自己迷了路。
他小心翼翼走了许久,墨竹林中忽然现出一条卵石小径。
小径尽头是座小木屋,一名男子正在放焰火。
先放了一个“连珠花”,只见紫色的花朵一朵连着一朵在夜空绽开,接着又是一个“大梨花”,银白色的火箭窜上夜空,盛放成一大朵梨花……一时间沈黯夜空流光溢彩,繁丽满眼,锦瑟看得目不暇接,忽然想起自己得赶快出府,急忙转身。
“站住!”男子忽然发话。
锦瑟吓了一跳,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听他的。
“过来!”男子声音如淬了冰的冷。
他声音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锦瑟心中害怕,嘴里却道:“我要走了。”
男子冷哼一声,负手走到锦瑟跟前。
他好高,少爷身材已是高挑,他比少爷还要高。锦瑟被他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忍不住想往后退,却被轻佻地挑起下巴。那男子的相貌一点不比少爷差,只是少爷的眼睛是暖暖的三月春光,这男子的眼睛却是犀利的腊月寒冰。
被他注视,如赤裸得守不住一点秘密。
长相守 42
身後突然传来脚步声,两名府中侍卫行礼道:“回禀王爷,泰王求见!”
锦瑟一惊,猛然一挣,却被男子抓得更紧。男子端详锦瑟,突然冷笑一声,把锦瑟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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