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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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长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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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陈阿娇,朕不稀罕(修正版)() 
当那个巫蛊偶从椒房殿她的榻下被深夜闯入的侍卫翻出来的时候,她尚且懵懂而一无所知。

    直到刘彻得了消息,带着卫子夫匆匆赶来,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偌大的椒房殿被手持刀戟的侍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竟显得有些拥挤。

    刘彻站在她面前,剑眉星目,身形颀长,倒还尚且有几分她记忆里翩翩少年的模样。

    他神色凛冽,目光森寒,像是拢了一层薄霜。像极了那时他拿着圣旨摔在她面前厉声质问她的模样,却又似乎比那个时候更冷峻些。

    她微微启唇,目光定在他身后雍容华贵的卫子夫身上。

    卫子夫再不是当年那个跪在地上,举手投足间楚楚可怜的清弱少女,倒比颓败的她更配的上这偌大华贵的椒房殿。

    她心里再苦,也还是扯着嘴角,勉力露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笑来:“这又是为着什么,深夜这样大张旗鼓的?”

    卫子夫在刘彻身后,对她露出一个有些讥讽地笑意。

    是了,那时她对着池水纵身跃下前,卫子夫也是这样的神情。她那时怎么就半分也没察觉呢?卫子夫比她更懂她的垂死挣扎,也更懂得,卑微到绝境,是不能绝处逢生的。

    可卫子夫却聪明地不言语,只等着刘彻开口。

    她收回目光,对上刘彻淡漠而苍凉的眼睛,她听到他低沉而带着怒气的声音:“阿娇,这是什么?”

    她知道他已经是耐着极大的性子在容忍她,可她盯地上那个龇牙咧嘴的人偶,却实在觉得陌生。

    她摇头:“我不知道。”

    她的确是不知道。

    刘彻重重地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只是耐着性子重复着:“阿娇,我再问一次,这是什么。”

    她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她自认自己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这巫蛊是怎么回事,她的的确确是不知道的。

    卫子夫的笑意渐深,讥讽而俏丽。

    她恨不能上前撕破卫子夫那张好看的假面,让刘彻好好认清她的嘴脸。

    可她记起刘彻暴怒着让太医令给卫子夫陪葬的时候,蠢蠢欲动的手便生生定下了。

    她觉得心里一点一点地悄悄疼了起来,最后蔓延到全身,痛到她神思恍惚。她想,卫子夫是刘彻心尖上的人。她看了看自己的这些年一直毫无动静的小腹,又看了看已经出现细细纹路的双手,由衷地叹了口气。

    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可怜她竟然连可傍身的一技之长也没有。

    没了这副皮相,还有背后奄奄一息的陈家,她想了半天,居然不知道自己还算什么。刘彻不需要她,也是理所当然罢。

    刘彻终于失了耐性,他冷冷地望着她精致的面容,冷声道:“跪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他。

    昔年,他亲口对她说,阿娇,从今往后,你再不必下拜。

    她探寻地望着他凌厉漆黑的眼睛,那里浓重如墨,深如汪洋,到底是望不到头了。

    她有些悲哀地想,他到底是忘了。

    她咬唇,抬眸倔强地凝视着他,坚决地道:“我没犯错,为何要跪?”

    刘彻冷硬地眸子落进她澄澈的,蒙着薄雾的眼睛,微微顿了一下,厉声道:“陈阿娇,跪下。”

    他话音方落,身后两个宦官便在她的腿上重重一踹,逼得她双膝一软,重重跌跪在地下。

    她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满目萧然。

    她似乎觉得心里有什么角落,就在他说出那句跪下时,轰然倒塌了。

    “陈阿娇。”他连名带姓地叫着她的名字,冷笑着上前,俯身狠狠钳住她尖削的下颌,“我刘彻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她恍然间出了神,下颌上用尽气力的手指凉津津的,一直凉到她心底,冷寒彻骨。

    她颓然地摇头,轻声道:“没有。”

    其实,她本来有满腹的委屈,可仔细想想,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给了他,却终究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他的错么?

    她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承认。这是她一厢情愿地爱,终究不该是他的枷锁。

    刘彻还是冷笑:“我有什么对不住你们陈家的?!”

    她垂眸,还是摇头:“没有。”

    他放任陈家纵横朝堂多年,也算是全了陈家扶他上位的恩情。

    其实没有恩情是能还的清的,有的,只是恩断义绝。

    刘彻狠狠地将那写着他生辰八字的巫蛊偶用力按在她细嫩的脸上,像是要将那张牙舞爪的人偶生生按进她的眼睛里。

    人偶上粗糙的针脚划伤了她的脸,她忍不住轻轻痛呼一声。

    刘彻冷津津地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转啊转,窗外夜色正浓,莹莹的烛光在她面前晕出一团模糊地光影,她甚至看不清面前刘彻的面容。

    “那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刘彻的声音震耳欲聋,更像是一声暴喝,尾音都带着几分嘶哑。

    他的手狠狠地掐住她细弱的脖颈,竟像是要生生把她扼死一般。

    她呼吸困难,全身的血液一齐涌到头顶,艳美的面容憋得通红而肿胀,只觉得血液像是要从脸上崩裂出来。

    “陛下,陛下息怒。”卫子夫忙上前扶住刘彻的手臂,轻轻抚着他的脊背,柔声道,“听娘娘说说罢。”

    她脖颈上的力道瞬间松了下去,眼前模糊了半晌,才撞进刘彻带着绝望的黑色眸子里。

    卫子夫站在他身边,轻柔而娇媚,可跪在地上的她呢?鬓发散乱,人老珠黄,像是一个疯妇。

    她有一瞬间,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埋进青金砖地的缝隙里。

    可她只是伸手拢了拢自己凌乱的鬓发,沉默地跪在地上。

    “陈阿娇。”刚才的暴怒用尽了刘彻的力气,他只是用一双冰冷的眸子凝视着跪在面前的她,厉声绝望地道:“你说话!”

    她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像是有人拿着匕首在她最隐秘的地方狠狠地一刀刺下,干脆决绝。

    她太累了,累到无力辩解,只能沉默。

    “你说话陈阿娇!”刘彻的声音凉津津地传过来,刻骨的绝望。

    她痛的想缩成一团,想从心底声嘶力竭地喊出来,想要扑过去抓住他绣着云纹的衣摆告诉他不是她。

    可她不能。

    她的心底的傲气令她不愿低微祈求,亦不愿多加辩解。

    她这一生都用来爱他,把自己爱成了一个妒妇,把他捧上了云端。

    到头来,他甚至不知道她爱他。

    她以为,爱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对他的爱,像是心底隐秘的秘密。她小心地护着它,捧着它,可他不知道,他不在乎,它就变得轻贱起来。

    “刘彻,你说我不信你,可你瞧瞧,你怎么就不信我呢?”她悲哀地望着他,心里的疼痛一点一点蔓延上来,汩汩地流着血。

    刘彻凝视着她,半晌,终于开口:“陈阿娇,人赃并获,你要朕怎么信你?”

    她抬起头来,凉凉地望着他,带着一丝超乎寻常的冷静。

    她说:“刘彻,我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了。”她的声音轻柔而低沉,带着剜心刻骨的绝望。

    刘彻沉默下来,静静地望着她,最后发出了一声讥讽地轻笑。

    她以为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了,可到头来,这致命一刀,却还是他亲手捅上的。

    她笑了一下,却也只是笑了:“刘彻,我要不要挖出来给你瞧瞧?”

    其实她说出这话便后悔了。

    昔日比干有七窍玲珑心,她自认心有数窍,从前她恨不能他知道,如今却生怕他知道,她胸无大志,每一窍玲珑,都用尽了爱他。

    刘彻淡漠地望着她,笑意显得有些残忍:“陈阿娇,朕不稀罕。”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才是最后的一刀。

    她微微痴怔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连根拔起,终于空了。

(十六)她和刘彻,也终究该有一个终结() 
如今想想,她似乎在这二十年里还见过他最后一回。

    那也是唯一的一回。

    那是她来长门宫的第二年,母亲得了特赦,来长门宫瞧她。

    母亲仿佛是一夜之间老了,原本乌黑光泽的长发上凭空添了几缕触目惊心的白,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而老迈,再没有她昔年抬手间翻云覆雨的风姿。

    陈阿娇瞧了,也不过是鼻间泛酸,终究没掉下眼泪来。

    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母亲。”她低低地唤了一声,跪下给馆陶大长公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阿娇无能,让母亲忧心了。”

    母亲伸手将她拉起来,含泪细细地打量着她,声音竟带了几分哭腔:“娇儿,陈家垮了。”

    她心里重重地一震,几乎站立不稳,却命着自己稳神听母亲说,刘彻纵容家中兄弟争权分财,闹到最后,只能削了封邑去以儆效尤。

    母亲哭着说:“这天下都是靠着陈家给他的,他如今做的这样绝,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她两手空空,却也无能为力。

    她想了想,伸手握着母亲的手,笑了一下:“母亲不怕,你到底同他是血亲,他废了我,断了陈家,必能保你荣华。”

    提及此处,母亲含着泪有些愤愤地道:“你被废后,我去了趟平阳府上,问她你究竟犯了什么错,竟闹到要废后的地步。”

    她原本有些诧异,母亲竟浑然不知,但细细想了想便明白了,巫蛊之事也算是皇家丑闻,实在不好大张旗鼓地宣扬。

    母亲冷笑一声,接着道:“平阳说,陛下如今年岁渐长,十年间阿娇也未给陛下诞下皇子,无子之过乃是大过,陛下想必是为此才废了阿娇罢。”

    母亲攥着她的手恨恨地道:“这是什么话?他宠幸卫氏那贱婢,半月不登你椒房殿的门,你就算再想,又如何能给他诞下皇嗣?!荒谬!”

    她心思微微一转,刻骨寒意一齐涌上来,凉透了她自觉还算平静的心,甚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冷硬地令她抗拒起来。

    她沉默良久,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说,她原本还抱着能从长门宫出去的微薄希望,此时却再也没有了。

    这是刘彻的一场局,她曾深陷其中,丢盔卸甲,到最后如砧板上任人刀殂的鱼肉。

    可刘彻呢。

    他不过仗着她爱他。

    母亲最后握着她的手,声音颤抖:“阿娇,你再求求陛下,陈家对他有恩,他对你也能念些旧情。”

    她无力拒绝。

    母亲到底是老了,老到再也看不懂刘彻,老到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女子,如今只能带着哀求地来依靠她。

    她心里微微泛酸起来,只能点头:“我听说司马相如擅长做赋,请母亲派人去买他为我做赋,献给陛下,陛下想必会回心转意罢。”

    母亲的目光微微一亮,连声道:“好,好,母亲这便去。”

    她望着母亲匆匆离去的背影,重重地跌坐在冰凉的地上。

    她想,她和刘彻,也终究该有一个终结。

(十七)阿娇,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等了整整一个月。

    她等过他太久,如今不过区区一个月,算得了什么呢?

    想来是司马相如的文章写得格外催人泪下,她等到一个月时,刘彻终于还是来了。

    彼时,她闲闲散散地坐在窗下的软榻上,长发披散,一直拖到脚踝。未施粉黛,一双原本妖艳起来的眸子此时格外的干净而清冷,只是越发显得她容色苍白而憔悴,到底是三十几岁的人,比不得宫里的新人花容月貌,年轻娇柔。

    她静静地望着帐幔后颀长而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踏着木屐向她缓缓走来。

    这条路真长啊。。。就好像他一步一步地,踏平了她的一生。

    她有一瞬间的出神,她还以为,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是来接她回家的。

    刘彻在她面前站定,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他皱了皱眉,轻声道:“阿娇,你怎么这样瘦了。”

    久违的,温润的声音飘飘然地飘进她的耳中,心口处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复苏了。

    那里已经很久没动静了,久到她以为她的心真的死了。

    她起身,缓缓地在他面前跪下,深深地叩首,行了十足的大礼,方才抬起眸子来,笑意盈盈:“妾身,给陛下问安。”

    刘彻的神色微微一滞,深深地望着她淡漠的黑色眼睛,轻声道:“阿娇,你非要同我这样生疏?”

    她微笑,带着十足的疏离和客气:“妾身不敢。”

    她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那里早就千疮百孔,遍体鳞伤,却还是欢呼雀跃着想要爱他。

    她从没觉得自己这样轻贱过。

    刘彻低低地叹了口气:“起来罢。”

    他说着,在她对面的榻上跪坐下,静静地望着她。

    她却没起身,只是又冲他重重地叩首下去。

    额上熟悉的痛楚勾起了她久违的记忆,昔年,她曾在外祖母面前磕到头破血流,为了保他帝位,如今,她在他面前跪下,心甘情愿地磕头认错,只为了保自己一家荣华。

    人人都说陈阿娇骄纵跋扈,恣意任性,可终究,她这一辈子从没为自己活过。

    真可笑啊。。。她微微勾起唇来,忍不住笑了一下。

    “阿娇,你这是做什么。”刘彻的眉心拧了起来,皱眉道:“起来。”

    她摇头,浅笑道:“妾身求陛下放过陈家上下。妾身已因己过,枉顾三百人性命,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陛下不要加罪陈家。”

    刘彻的脸色微微一沉:“这就是你让我来的目的?”

    她点头:“是。”

    刘彻咬牙冷笑:“你这算是认了罪了?”

    她颇有些诧异,事到如今,她认不认,难道还有什么分别么?

    可她还是乖巧地笑着,微微点头:“妾身认了,求陛下放过陈家,妾身愿受责罚。”

    刘彻冷哼一声:“这会儿认罪,怕是晚了点儿罢。”

    他说着,起身想要去拉她,谁知手方碰到她,她便像触电般下意识地弹到一侧,将自己缩了缩,再望向他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恐惧。

    刘彻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定定地望着躲闪着的她:“阿娇。。。你怕我?”

    他的目光漆黑错落,宛如一口深井,她看不清他,也实在累的不愿再探寻。

    说真的,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只是后来她再细细回味了一回,便明白了。

    她不是怕他,只是那些伤太过痛苦,让他每每靠近时都刻骨铭心地想要逃避。

    她不是不爱他,只是实在没有地方再让他狠狠地捅一刀了。

    她挤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规规矩矩地跪着:“妾身不敢。”

    刘彻静静地望了她半晌,缓缓地放下手,道:“阿娇,我是皇帝。陈家昔日有功,如今功过相抵,我自然不会不念旧情。”

    她的目光微微亮了一下,笑意深了一些,重重地又对着他磕了一回,才道:“多谢陛下。”

    刘彻有些悲哀地望着她,她回望着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他如今风华正茂,儿女绕膝,睥睨天下,她心里居然还隐隐替他欢喜。即便她深知她的后半生,只能在这个幽深寂静的长门宫等自己大限将至。

    可她有什么法子呢?

    她只能认命。

    她听得他低低地道:“阿娇,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不过一句话,险些催出了她从心底涌上来的泪。

    她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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