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微微一笑:“陛下,臣妾说过,总有一日。。。”
她埋在心里多年,即将溃烂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御林军一拥而上,将皇帝团团围住压下。
九姑娘朦朦胧胧地瞧见赵允之玄色的衣摆在她眼前摇曳。她的嘴唇颤抖着,一如多年前对他的哀求。
“赵允之。。。我疼。”
(七)小九,我来晚了。()
九姑娘自然没有留在这寂寞无边的皇宫里。
先皇已死,改朝换代,赵允之自立为皇,将梁王殿下奉为太上皇,在宫里头颐养天年。
她这旧朝美人留在宫里总归不合时宜。
她没打算再见赵允之,养好了伤,她便自请出宫了。
出宫那日,她带着金枝,身上不过一个小包裹,里头装了些衣裳首饰,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带不走。
两扇庄严的宫门徐徐推开的时候,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颀长的身影。
九姑娘顿了顿,依着规矩对他拜下:“陛下。”
赵允之有些悲凉地望着她:“阿九,你也要走了?”
九姑娘笑了笑:“陛下,就送到这儿吧。”
赵允之凝视着她,半晌,轻轻叹一声:“阿九,你长大了。”
九姑娘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十分耳熟。她笑了一下:“陛下这话说的婉转的很。阿九是老了。”
赵允之顿了一顿,说:“阿九,留下吧。”
九姑娘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起来,许是今日阳光太刺眼的缘故吧。
她转身,宫墙巍峨,两扇巨大的红漆门,遥遥望去,殿宇绵延不绝,将那些风起云涌的权力争斗和阴暗肮脏尽数锁进囚笼里。
九姑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脸来,唇畔纵然是笑着的,可那一双清绝的眸子里倒是灰烬和悲凉。
她微微摇头,声音轻颤:“陛下,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赵允之还想说什么,却在对上九姑娘眼睛的一瞬间微微怔住了。
九姑娘极力镇静,可那颤抖的嗓音却已经带了哭腔:“陛下,我用什么身份待在这儿?旧朝妃嫔?贫贱歌妓?”她退了一步,隔着一段距离,红了眼眶:“陛下,我求过你了。”
那日夕阳西下,她跪在他不远处,无声地哀求他。
她勉强笑了起来:“是您不要我了。”
说来也有趣,她这一生辗转几次,却始终逃不过被人当成玩物肆意赠与的结局。
九姑娘对着赵允之微微拜了一拜,带着金枝转身要走,却听得赵允之脱口而出:“阿九,若是我为顾家平反,你可愿留下来?”
九姑娘的背影僵住了:“你。。。”她缓缓转过脸来,一双眸子里尽是苍凉,“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对不对?”
赵允之没说话,只是哀凉地望着她。
九姑娘冷笑一声,胸口那里闷得生疼,却又空落落的。
“所以,皇帝那时要我,你没有阻止,一来是你存了谋权篡位的心思,不能在那个关头忤逆他。二来,你怕是也希望我能为你出一份力,对不对?”
赵允之颓然地摇摇头:“阿九,阿九,我终究是悔了。”
他上前来,想要将九姑娘揽进怀里。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九姑娘面前,她像是烧着般弹开,颤抖着抬眸望着他。
她想,他从此再也不是那个,用这双手握着她,笑吟吟地说:“阿九,我们回家。”的那个赵允之了。
赵允之的手僵硬地落在半空中。
九姑娘垂下眸子,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摇了摇头,再抬起眸子来,已是一副寡淡凉薄的模样,像极了她初初到清竹馆的时候,似乎凡尘俗世与她无关。
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陛下,我脏。”
赵允之的手生生落下了,有些愕然地望着九姑娘:“阿九?”
九姑娘还是淡淡地,满不在乎地笑着:“陛下怕不是忘了?阿九本是妓,人尽可夫的。”
赵允之微微蹙起眉心:“阿九,别这样。”
九姑娘笑着,满脸的泪:“陛下,阿九没有家了。”
一切从那个漫天彩霞的黄昏开始,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她远远地望着那个,宫门前伫立着的,修长的身影,身前是锦绣山河,身后是宫墙深深。他这一生,注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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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在玄真观里落下脚来。
她本想剃度出家,无奈师太说她六根不净,眷恋红尘,实在不能静心出家。
金枝提着她小小的包裹,站在门前,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问九姑娘:“姑娘,我们怎么办?”
九姑娘笑了,她说:“金枝,我还有这副身子,有这个皮相,饿不死的。”
九姑娘最终落脚在玄真观,面上说是带发修行,可整个京城人人皆知,玄真观有个极美貌的道姑,弹得一手名扬四海的好琴。
宁晋城中人人传言,这位道姑千金一夜,委实销魂的紧。
九姑娘倚在窗边,听金枝给她讲宁晋城中的传言,觉得好笑。
到底,她的心是冷了。
入了夜,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九姑娘如常,罗裙半解,娇媚地倚在榻上,让金枝去开了门。
她脸上搭着一方绢帕,瞧不见来人的面容,只是娇笑道:“公子来的巧。”
等了半晌,来人并无动静,只是伸手将她的衣裳拉好,一只温热的手柔柔地按在她头上:“小九,我费了两千金来见你一面,却不知道你如今待客的礼数是这般模样。”
九姑娘半晌没动。
温慈伸手将她捞起来,用锦被捂了个严严实实,轻柔地笑道:“这样的大礼,我可生受不起。”
九姑娘窝在温慈怀里,没说话,只是面上那方绢帕上湿润了。
温慈轻轻柔柔地揽着她,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九,我来晚了。”
九姑娘的心骤然软了下来,双眼干涩,她已经许久不曾流泪了:“可你总归是来了。”
九姑娘许久不曾这样畅快淋漓了,直到此时见了温慈,心防尽卸,将这多年来的委屈一并哭诉给他。九姑娘哭了整整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温慈将她平放在榻上,一枚温润的玉佩便从九姑娘怀中掉了出来。
温慈拿起那玉佩,细细打量了一番,唇畔微微勾起一抹笑来,轻轻叹了一声:“难为你将它保存的这样好。”
他将玉佩放进九姑娘手心里,微微迟疑了一下,轻轻俯身在九姑娘眉心吻了一下。
九姑娘眉心展开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八)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赵允之算是个好皇帝。
甫一上位,朝政稳定些,他便命人将昔年旧朝皇帝当政时的大案都查了个遍,将被诬陷连坐株连九族的昔日呼风唤雨的几大家族尽数平反了,当中便有权倾朝野的苏家同九姑娘的母家,顾家。
那日,九姑娘收了一封宫里头来的信。她展开看过后,发了好久的呆。
信自然是赵允之写来的,他直言已将顾家旧址重新翻修过,顾家家主同夫人的坟也已经迁到了顾家祖坟中,顾家女眷也都脱了妓籍,念在顾家并无男丁所存,这顾府便理当由身为顾家嫡女的她接下。
信的最末,赵允之说,阿九,我欠你的,此生到底是还不清了。
九姑娘梦到过这一日许多年,她在梦里喜极而泣了许久。
可她真真等到这一天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气尽力薄,哭不出,也笑不来。
金枝小心地建议道:“姑娘何不去父母坟前上一炷香?”
九姑娘笑了笑,没说话。
她自然是想去的。
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她想起来,她做过妓,入不得顾家祖坟,便不去父母坟前给他们添堵了。
她苦笑了一下,将那封信扔进了火盆里。
她再不是顾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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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自然没有要温慈的那两千两。
温慈皱了皱眉,凝视着九姑娘:“小九,这钱你拿着。”
九姑娘笑,着意将那两千两票子塞进温慈手里:“温慈,我不缺钱。外头不都说,我千金一夜么?来来往往这样多的恩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个个儿都不愿在别人面前露了怯,自然都是变着法儿地对我好。”
温慈接过她手里的银票,垂眸半晌,到底也没忍心问出来。
九姑娘瞧出了他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满不在乎似的,微笑着:“温慈,我是个妓。我唯一值钱的,不过就是这副皮相了。我不缺钱,可唯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温慈沉默片刻,认真地凝视着九姑娘的眸子,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小九,你跟我走罢。”
九姑娘怔怔地望着温慈的眼睛,唇瓣微微颤动着,半晌,笑出了声来:“温慈,我怎么跟你走?”她白皙的脚踩在冰凉的砖地上,旋转着,伸手指着自己金碧辉煌的房间,咯咯地笑着:“温慈,我如今在这儿,自由自在,要风得风,你要我陪你去过什么日子?”
她暧昧地笑着,凑到温慈身边,在他脖颈上轻轻吻了一下,娇媚地笑道:“你若是想我了,凭着你我二人的交情,我自然愿意陪你一夜。”
她的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不要钱。”
温慈沉默半晌,轻笑一声,伸手拢好九姑娘滑落在手臂上的衣裳,揉了揉九姑娘的脑袋:“小九,抱歉。”
青衫落落,他纤瘦颀长的身影隐没在满天飞舞的桃花中,终于再也瞧不见了。
金枝喏喏地唤了一声:“姑娘。。。”
九姑娘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好半晌,忽然冲到门前,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温慈——”
她纤弱的身子缓缓地滑落在地上,抚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满满的,都是在她心中横冲直撞着的恐慌,她赤着脚飞奔出去,衣衫半解,地上粗糙的砂砾将她的脚磨的生疼,可她只是披散着长发,疯了似的冲出门去,像是失了魂魄:“温慈。。。温慈。。。”
金枝捡起九姑娘的大氅追着跑了出去,最后在院角找到了失魂落魄的九姑娘。
她给九姑娘披上衣裳,轻轻梳了梳她凌乱的长发,怜惜道:“姑娘,回去罢。”
九姑娘无神地应了一声,扶着金枝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然转头问道:“金枝,他会回来的,对么?”
金枝自然也没把握,可当下唯有说:“温公子对姑娘好,一定会回来的。”
九姑娘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她赤着脚缓缓地挪了几步,又摇了摇头:“不,还是不要来了。”
九姑娘不知道,她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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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慈还是照旧来,只是君子之交,如从前在清竹馆那样,一起喝酒,一起听雨,一起吃饭,只是再不提让九姑娘同他走了。
九姑娘一日一日的,变得越发依赖温慈。金枝偶尔发现,一旦离了温慈半日,九姑娘就开始变得格外焦躁,无论别人说些什么,她都是横眉冷对,甚至大发脾气。到了夜深的时候,若是温慈不来,她是断断睡不着的,非得温慈在榻边坐着,握着她的手,她方能安心睡下。
自然,她再没接过客。
金枝那时还不知道,九姑娘这样的疯狂,最终断送了她们两个人的性命。
那日入了夜,九姑娘睡下许久。温慈便坐在榻边凝视了她一会儿,最后给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金枝恰好守在门外,入夜微凉,繁花美景,两人都为着里头那个人操心,自然就睡不着了。
温慈问了金枝几句九姑娘的起居,总归还是担心她如今的情状。
半晌无话,金枝倚在柱子上,眉目清丽,望着温慈,半晌,道:“温公子,姑娘是离不开你的。”
温慈淡淡的:“我知道。”
金枝垂了垂眸子:“公子,您早晚要成亲的。若不能娶她,便撂开吧。”
温慈的面容在月光下越发惊艳,委实令姑娘都生了自惭形秽的心思。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身后幽幽一声:“金枝,你在说什么?”
九姑娘披发赤足扶着门框,幽幽的,冷冷地望着他们二人。
金枝正要开口,九姑娘却已冷了脸色,快步上前,一把掐住金枝的脖子,咬牙切齿:“我自问对你不薄,你却在背后撺掇着温慈弃我而去?”
金枝被掐的窒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连连摆手。
温慈上前揽住九姑娘,柔柔地握住她的手,宽声道:“小九,我不会走的,听话,把手放开。”
九姑娘松了手,可面色冷寒至极,望向温慈的目光已经带了几分愤恨:“你在替这个小蹄子说话?是不是?”
温慈无奈,却还是只能好声劝慰:“小九,金枝这些年对你什么模样你心里清楚,她自然是为着你考虑的。”
九姑娘厉声道:“你也动了这个念头,是不是?!”
她一把拉住温慈,一张绝美的脸因为疯狂而扭曲起来:“你也要走,是不是?你要把我送给谁?你想把我送给谁!?”
温慈哪里见过她这样的模样,心里惊诧,却还是伸手揽住她,好言相劝:“我能走哪儿去呢?你莫要瞎想。”
九姑娘一把推开他,摇摇头,冷笑着:“不对,不对。”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眼剜向瘫在廊下的金枝,目光灼灼:“是你!都是你挑唆的!”
金枝刚刚开口,眼前一暗,她的声音便生生哽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九姑娘大笑着站起身来,退了几步,金枝胸口上,插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血浸湿了衣裳,没过一阵,已经不动了。
九姑娘心满意足地笑着,一步一步地,上前环住愕然的温慈的脖颈,用自己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声音低而嘶哑:“温慈啊。。。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九)没有你的一生,太寂寞了()
金枝的尸体被寺庙里每日晨起扫地的师太撞见了,吓了一跳,念了一套阿弥陀佛,又火急火燎地报了官。
官兵将九姑娘的小院团团围住,他们多少是听过这位艳名远播的,昔日清竹馆花魁的大名儿的。这事儿便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九姑娘环钗尽退,乖乖巧巧地窝在温慈怀里睡着了,他们没想到浓妆卸下后的九姑娘,原是这样清丽的女子,干净至纯,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儿。
为首的那人瞧见温慈,微微一怔,旋即收了佩剑,拱手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温慈抬手,轻轻“嘘”了一下,命他将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廊下的尸体,你们瞧见了?”温慈问。
为首那人拱了拱手:“是。因为这事儿就在九姑娘院儿里,不敢轻慢,是以想请九姑娘去问上几句话。”
“不必了。”温慈含笑的眸子望着那人,面上淡淡的,不曾在意:“人是我杀的。我跟你们走。”
那人显然的是怔了,一时间措手不及,半晌,只连连摆手:“不不。。。公子。。。这。。。”
温慈将九姑娘轻轻搁在榻上,乌墨般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身后,青衫落落,起身微微抬手,指尖寒光乍现,竟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他微微眯了眯眼,一双倾国倾城的眸子此时并未显得旖旎多情,反倒是贵气乍现,生生将众人都吓退了一步。
“怎么,不信?”
他将那匕首尖对着为首那人,微微偏头,笑眼盈盈:“不妨。。。我再杀一次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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